虞珍《為你上菜》


出版日期:2016-04-01

他與她同樣戴了張面具;
不同的是,她總是笑嘻嘻,他則以冷漠武裝自己。
即便是揚名天下、流芳百世的名菜,
也抵不過味道被人深深思念著的菜,因為那是無可取代的味道。
她來知味樓初時是為了說服他到家中為爹的壽辰作菜,
他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答應,逼得她日日來求他。
漸漸地,她知曉了他的身世、他曾經歷過的,
以及他深埋心中的負疚鬱結,
終至纏到他願意破例教她不外傳的菜肴作法。
漸漸地,她發現自己喜歡吃他作的菜,還喜歡他這個人……
她,果然是個麻煩。
為了說服他,她死皮賴臉纏上他,卻也意外點醒了他。
可是這些,都無關男女之情。
她說喜歡,讓他很意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只能以沉默與面無表情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
他沒想過這輩子自己還會再喜歡別的姑娘,
更沒想過會有姑娘……喜歡他。


楔子

    廚房前一處空地上有五個人,四男一女,年紀最大的是個面容清朗、雙眼炯炯有神、約莫三十多歲的男子,他身著深藍布衣,兩手袖子高高卷起,下半身系了圍裙;做此裝扮是為方便做事以及避免弄髒衣服,因為他是個廚子,除此之外還是一家飯館的老板、三個人的師傅。

    他收的三個徒弟都是少年人,眼前唯一的女孩兒嚴格來說不算是徒弟,她是他捧在手掌心呵疼的寶貝女兒。

    廚房是個危險的地方,他教導、訓練的方式極為嚴格,女子學廚藝本就比男子不易,他不想女兒受苦,所以沒收她為徒,無奈女兒對作菜有興趣,成天在他身邊打轉,最終拗不過她,才讓她跟著學些基本功。

    傳授廚藝外,周東石心血來潮時會出題考考徒弟,答得好的,他會傳授一道獨家私房菜;這獨家私房菜只當作獎賞,且只傳一人,絕不會有第二個人會作。

    獨家私房菜是周東石融合師傅與自己畢生所學新創的菜肴,有數十道之多。可惜至今他出的考題過百,傳授出去的獨家私房菜卻僅只三道,且是同一人所得。

    三個半徒弟的資質與心性看來皆近乎朽木,根本難以成為良廚,這教他甚是憂心……

    內心一番感嘆後,周東石看著站在面前的四人,道︰

    「你們跟著為師學廚藝已有段日子了,也在知味樓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客人,為師有個問題要問問你們,答案若能令為師滿意,按照往例,為師仍會傳授一道獨家私房菜給他。」

    四人一听,皆雙眼發光,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期待成為那個被獎賞的人。倒不是有多垂涎師傅那獨家私房菜肴,而是能比其他人多學會一道菜,便是件了不得的事。

    師傅是廚子,出的考題當然多與食有關,只不過問題太過刁鑽古怪,任他們想破頭也不見得答得出來;甚至等師傅說出答案,他們仍是一頭霧水,提出疑問後又經常被師傅的解釋給堵得無話可說。

    師傅的性情就如同他提出的問題那樣,千變萬化、古古怪怪,這讓作為徒弟的他們一致認為——師傅異于常人。

    既有八仙,那麼應該也有九怪吧?毫無疑問的,師傅肯定名列九怪之一——廚怪。

    作菜時,師傅是個專注認真的廚子,教導徒弟時是嚴肅謹慎的師傅;其它時候,尤其在客人面前,師傅又成了嘮嘮叨叨愛說道理的人,常會做出令人哭笑不得的事來,還很愛自創奇奇怪怪的詞匯與菜肴,盼著哪天能被寫進食譜流芳百世,造福後代人的口腹。

    眼前究竟誰能盡得他真傳呢?

    看著眼前四人,周東石決定問一個看似簡單、涵義卻深遠的問題。他咳了咳,問道︰

    「你們說說看,天底下最好吃的菜是什麼?」

    話落,只見四人微微皺眉,低頭沉思起來。

    「我知道、我知道!」小女孩迫不及待搶在其他三人開口前舉高手,在原地不停蹦蹦跳。

    「你說。」

    「天底下最好吃的菜是吃了會笑的菜!」她的嘴大大地笑開,眼楮笑成了彎月。

    周東石一笑道︰「或許是那位客人人逢喜事,高興得無論吃什麼都是香的,就會笑啊。」

    小女孩笑臉瞬間垮下,扁起嘴,默了。

    臉形方正、有一對粗濃眉毛的少年是大徒弟,他上前一步,答道︰

    「天底下最好吃的菜,自是用天底下最珍稀、最昂貴的食材煮出來的菜。」

    他自信滿滿,認為這肯定就是最正確的答案,師傅的獨家私房菜這次非他莫屬。

    周東石笑盈盈反問︰

    「按照你的說法,那皇上的御膳是用天底下最珍稀、最昂貴的食材煮成,應是最好吃的?」

    大徒弟一怔,慚愧地低下了頭。

    身形微胖、臉頰紅潤的二徒弟道︰「天底下最好吃的菜是讓人吃得盤底朝天的菜。」

    周東石听了,道︰

    「你可曾想過那人或許餓了好幾天,所以饑不擇食,只要眼前有吃的,不管是否好吃,都可以吃得盤底朝天?」

    二徒弟想了會兒,閉嘴不說話了。

    周東石看向身材瘦高、表情淡漠的少年——也是之前獨得三道獨家私房菜的人。

    少年看向師傅,恭敬道︰「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徒兒認為是天天吃也不會膩的菜。」

    可惜,這個徒弟回答的也不是他心中的答案。周東石掩去失望,笑笑地回道︰

    「有個人天天吃蘿卜干配飯,一吃數年也吃不膩,對他來說,蘿卜干可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瘦高少年一怔,想通其中道理後,跟其他三人一樣,默了。

    見徒弟們被堵得啞口無言,一個個沉默不語,周東石不死心再問︰

    「還有誰要再說嗎?」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出還有什麼答案,于是很一致地搖頭,茫茫然看著師傅。

    周東石看著他們,面露微笑道︰

    「每個人心中對『好吃』都有不同的看法,你們說的也不算錯,只是……」他頓了下,才繼續道︰「無論是山珍海味或家常菜,甚至是難以下咽的菜,都有可能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菜。」

    四人听完更納悶不解了。既然難以下咽,又怎會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菜呢?

    顯然他們四人中沒人听懂師傅話里的涵義,因為師傅經常會說些讓人無法理解的話。

    大徒弟很好學,忍不住問道︰「師傅,徒兒不明白,為何都難以下咽了,還會是天底下最好吃的菜?」

    「在回答之前,為師先問你們一個問題。」周東石看向四人,問道︰「你們有誰喜歡吃苦瓜?」

    四人皆搖搖頭,臉上明顯嫌惡的表情。

    周東石微微笑道︰

    「苦瓜味苦,比起其它食物,確實不討人喜歡。為師曾遇過一個客人,他跟你們一樣討厭吃苦瓜,可是好幾年後,苦瓜卻成了他最想吃的,甚至覺得那是天底下最好吃的食物。」

    幾個人听完更加茫然了,實在不懂那人明明討厭吃苦瓜,為何幾年後會變得喜歡吃,難道一個人的口味會隨著年紀而改變?

    看著徒弟們疑惑的表情,周東石笑了笑道︰

    「你們年紀尚輕,歷練不多,經驗還不足,現在想不明白不要緊,為師今天說這些是要讓你們知道,追求美味的同時,不要忘記身為一個烹煮食物的人最重要的是那顆心,一顆為吃的人著想的心。」

    「我知道我知道!」小女孩睜大雙眼,一邊跳一邊叫︰「是爹爹常說的心食對吧?」

    「對!就是心食。」周東石看著女兒,欣慰地點頭。

    這時,三名少年齊齊轉頭看向蹦蹦跳跳的小女孩。

    心食,是師傅自創的詞,唯有師傅的女兒深信不疑、奉為信念,他們心中卻是不當一回事,只是表面上依舊很尊師,並假裝認同地點了點頭,原因無它——怕惹怒了師傅,被罰挑水劈柴做苦力。

    周東石伸手拍拍心口道︰

    「只要有心,為師相信你們一定能做出心食,成為良廚。當然,我周東石的徒弟能人所不能,就算不能成為良廚,也會是最好的廚子。」說到最後,還不忘吹捧自己一番。

    縱使徒弟個個是朽木,也會是朽木中的極品。

    這些話理所當然再度被徒弟在心中偷偷鄙夷了一回,唯有小女孩很捧場,眼神堅定地點頭。

    然後她偷偷看了瘦高的少年一眼,嘴角彎起一弧笑,下定決心以後要更努力學作菜。

    她的心願很簡單,也知道自己笨,大概是作不出天底下最好吃的菜、成為良廚了,可是她想作出令人吃了會笑的菜。

    很多年以後,四人長大,各自有了不同的際遇,歡喜過、痛苦過、懊悔過,回想過去種種,才恍悟師傅今日所說的一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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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般人對有官位名望或是有財富地位的人,為諂媚或為尊敬……等各種原因,通常會在他姓氏後加個「老爺」二字,以彰顯其地位高人一等。

    城里有個老爺特別有名,他姓夏,叫夏榮,是個商人,大家見了他,都喊他一聲夏老爺。

    夏老爺以「三好」聞名——好吃、好心人、好多店鋪。

    有多好吃呢?城里的飯館酒樓大大小小加起來有上百家之多,夏老爺幾乎每家都去吃過一回。想知道哪家有什麼招牌菜,問夏老爺就對了,他根本是張會走路的活菜單,比店小二還清楚,而且只要听聞有新開張的酒樓飯館,抑或是推出新菜色了,夏老爺絕對會去捧場嘗鮮。

    夏老爺好吃,還好施;凡是造橋鋪路、施粥送暖、救濟貧苦等這樣的善事,他樣樣不落人後,所以城里的人又叫他夏大善人。

    夏老爺還是個成功的商人。他原本是走街串巷的賣貨郎,由于他誠懇踏實、勤奮努力,加上眼光獨到,挑選的貨品很受顧客喜愛,一路辛苦打拼至今已擁有數十家店鋪。

    隨著財富不斷累積,夏老爺的房子愈換愈大,從漏雨透風的破屋一路換到華美宅邸。旁人笑言夏老爺再換下去,說不定會同那位在京城當大官、去年回鄉養老的吳老爺那樣,直接蓋大園子了。

    搬到大宅是喜事一樁,夏老爺打算大擺筵席,邀請親朋好友來沾沾喜氣,至于選哪家酒樓負責,他東挑西選,考慮了很久,最後選定了八仙樓。

    八仙樓在城里的名氣原先排名第九,自從去年迎來京城前三大酒樓之一悅香樓的廚子——鄭老六後,生意日漸興隆,短短不到半年時間,即一躍成為城里數一數二的酒樓。

    鄭老六本名鄭連,人人管他叫鄭老六,他來了之後推出的幾道新菜色替八仙樓賺了不少銀子,這次會雀屏中選,鄭老六佔了很大的功勞。

    能得夏老爺青睞,被選中辦筵席,八仙樓老板笑得嘴都合不攏。要知道夏老爺交友廣闊,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三教九流的朋友皆有,倘若這次筵席辦得成功,賞銀酬金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替八仙樓打響了名聲,日後生意鐵定蒸蒸日上,財源滾滾來。

    為免錯失這個大好機會,八仙樓老板特地派出坐鎮八仙樓的鄭老六統籌規劃筵席的大小事宜。

    今日一大早,食材與器具一車又一車運進了夏府,人人為中午即將到來的筵席忙碌起來。

    這次夏府筵席,鄭老六負責兩道菜,同時指揮各項工作,像是安排上菜順序等,以免熱菜成了冷菜,忙中出錯,引來怨言。

    開始工作前,鄭老六將所有人集合起來,他扯開嗓子慎重叮囑︰

    「你們應該清楚今兒個這場筵席對咱們八仙樓有多重要,大伙兒的皮給我繃緊點,打起精神做好各自的工作,誰要是出了一丁點差錯給八仙樓丟臉,明天自動滾出八仙樓,別讓我再看見你!」他嚴厲的眸子一一掃過底下的廚子與雜役們。

    自從答應負責夏府筵席,鄭老六已幾天沒睡好覺了;從筵席食材到負責哪道菜的廚子他都親自挑選,就連雜役也是特別挑手腳利落又細心的來擔任。

    交代完後,鄭老六揮手讓大伙兒散了去工作,很快棚子底下傳來咚咚咚、乒乒乓乓各種聲音,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為能準時上菜,大伙兒抓緊時間埋頭做事,忙得滿頭大汗。

    鄭老六四處走動仔細查看每個人的工作,一發現不滿意的地方立即讓人重做,慎重得像是要為皇上呈御膳。

    「你這切得什麼亂七八糟的!端上桌能看嗎!重做!」鄭老六拿起一個切得不方正的菜,氣得差點把菜扔向對方臉上。

    「是。」張廚子唯唯諾諾應著,吭都不敢吭一聲,馬上將切好的食材倒進一邊的盆子里,讓人取新的過來重切。

    這回切得方方正正,鄭老六滿意了,才繼續往下一個地方去。他走到一張桌子旁停下腳步,拿起一只鳥仔細端詳。

    這只鳥是用蘿卜雕成的,雕得維妙維肖、活靈活現,仿佛就要展翅而飛,往青空而去。

    「很好!」鄭老六嘖嘖贊嘆,對眼前男子連連點頭。

    將蘿卜雕成鳥兒的是八仙樓新來的廚子沈易,才來半年多,刀工已是八仙樓里最好的。這次筵席,鄭老六特地讓他負責蔬果雕刻的部分。

    沈易全神貫注,一刀一刀雕刻,不消片刻,平凡無奇的蘿卜在他巧手下化作一只美麗的鳥兒。他放下雕好的鳥,繼續雕下一只。

    富貴人家辦筵席,按照慣例,主人會在筵席結束後打賞廚子,以表示滿意。

    本來論輩分、資歷、年紀、經驗等,沈易是新來的廚子,怎樣都輪不到他,但他刀功出神入化無人能及,遠遠勝過八仙樓任何一個廚子,讓鄭老六破例挑了他。

    鄭老六此舉當然引來其他人的不滿,他便放話說誰刀工能勝過沈易就由誰取代,這才壓下部分的聲音。

    眼前的事實證明,他鄭老六果然沒有看錯人。

    沈易刀工過人,廚藝也好,鄭老六很欣賞他,以他在京城多年經驗來看,此人絕非池中物,雖不明白沈易為何會來八仙樓,但他敢斷定,#出幾年,沈易定會有所成就。

    沒多久,沈易已經將筵席需要的鳥兒只數雕刻完成,鄭老六隨後招來幾個人把這些鳥兒拿去擺盤。

    不遠處的數張桌子上擺滿了等會兒要出的菜,鄭老六逐一檢視查看,確認擺盤配色是否鮮艷奪目引人垂涎。

    此時,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穿得一身翠綠的小姑娘好奇地東張西望,朝棚子慢慢走來。

    這會大伙兒正忙活著,又是即將上菜的重要時刻,按鄭老六的脾氣,工作被妨礙,一串劈哩啪啦的責罵是絕對免不了的。鄭老六見她走近,本想怒斥將她趕離,可見她衣飾貴氣,大約是夏府的小姐,得罪不得,于是按捺住脾氣道︰「小姑娘,這里在忙,也十分危險,被熱油熱湯燙到可不是件好玩的事,你要玩到別處玩去。」

    夏葉吐了吐舌,不好意思道︰

    「真對不住,我只是好奇想看看你們在做什麼,我就看一小會兒,絕不會給你們惹麻煩,好不好?」

    剛搬進新宅子不久,她對一切皆感到新奇,便到處逛逛,打算把每個地方都走過一遍,熟悉熟悉新環境;來到廚房附近聞到陣陣食物香氣便被吸引了過來,看見前方搭了個棚子,底下熱氣蒸騰,不停冒出白煙,好幾個人走來走去,很忙碌的樣子。

    鄭老六有很多事要忙,待會兒還要大顯身手準備他的拿手好菜,實在沒空理會一個小姑娘,于是沒再多說什麼,轉身工作去了。

    見他離開,夏葉松了口氣,眼珠轉了轉,隨即一亮,不由自主地往前方走去。

    吸引她注意的是個高瘦男子——手里的那一朵白花。

    那朵花晶瑩剔透,層層花瓣舒展開來,像沐浴在陽光下盛放的花兒,更令她驚奇的是那朵白花竟是用蘿卜雕刻而成!

    夏葉看著那朵白花,眼神著迷又驚訝。

    男子刻得專注,周圍鬧哄哄的吵雜聲似一點也影響不了他,只見他一手快速轉動蘿卜,一手下刀,蘿卜在他靈巧的手中轉了幾圈,頃刻間,一朵晶瑩剔透的花兒就完成了。

    男子下刀速度奇快,不過片刻工夫就把蘿卜雕刻成花,夏葉不禁驚聲贊嘆,看得目不轉楮,深怕一眨眼就錯過精采之處。

    忍不住地,她移動腳步想更靠近一點好看清楚,還想聞聞看那朵白花會不會散發出香氣。

    不知道能不能跟他要一朵?夏葉正想著,一道聲音猛然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快快快!大伙兒動作快!等時辰一到,要準備上菜了!」鄭老六聲音宏亮,大聲催促道。

    一听到鄭老六的喊聲,雜役們很快聚集過來,一下便把夏葉擠到一邊去。

    夏葉被推擠得險些跌跤,幸好及時穩住身子,只是慌亂中仍被踩了幾腳,痛得她皺眉直揉腳。

    「小姑娘別擋路!一邊去一邊去!沒看到這里在忙嗎!」一個雜役嫌她擋路,不耐煩罵道。

    此時又有好幾個雜役往這里擁了過來,夏葉見狀,趕緊避到一邊,免得再被推擠跌跤。

    她很想繼續看下去,可現在正是最忙的時候,再待下去不是被推擠受傷,就是被趕走……

    對了!那些白花是用來裝飾擺盤的吧?等會兒應該會端上桌,到時再拿來看,不必急于一時。

    想到筵席即將開始,夏葉一改氣悶,揚唇笑了,歡歡喜喜地轉身到前頭等吃去了。

    筵席熱熱鬧鬧開席,一道道色香味全的菜肴陸續端上桌,賓客們邊吃邊聊,吃得愉快盡興。

    很快地,筵席接近尾聲,部分雜役已經在忙著清洗與收拾器具,一邊把東西搬上推車,幾個沒事的廚子聚在一旁休息,對賞銀一事討論得熱烈。听聞這次筵席賓主盡歡,對菜肴的味道相當滿意,于是紛紛猜測夏老爺會給多少賞銀,甚至還為此開了賭局。

    忙完了工作,沈易並未加入他們的討論,而是獨自走到較遠的地方休息,圖個清靜。一來沒興趣,二來那群廚子並不喜歡他,他何必自討沒趣,過去惹人嫌。

    沈易雙手抱胸,懶懶地斜倚著牆,若有所思地抬頭望天。

    如果當初沒有背叛師傅,現在的他會是如何?應是幸福的吧?

    原本他有師傅有師妹,有很好的前途,日子過得安穩幸福,但當有人以御廚之位相誘,他一時被名利沖昏頭,背叛了師傅,結果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更差點葬送自己的人生。倘若能換回從前失去的,即使會比現在更苦十倍、百倍,他都願意承受。

    可惜,千金難買後悔藥,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師傅離開御廚之位後與師妹從此不知去向,他找了他們很久,後來與師妹在京城意外重逢,但師傅已經過世,而曾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師妹則對他恨之入骨。

    他從師妹口中得知,師傅死前仍念念不忘他這個徒弟,說他領悟力高,最有資格繼承他的廚藝,並將之發揚光大。

    當時師妹在韓府替韓老太君作菜,為圓師傅的遺願,師妹助他找回失去的味道與信心。學得心食後,他告訴師妹,打算回家鄉重開知味樓;對此提議,師妹很贊成,說師傅本來就有意把知味樓傳給他。

    為攢足夠的錢重開知味樓,他回家鄉後進了八仙樓做事,由于鄭老六特別照顧他,其他人心生不滿,三不五時找他麻煩,故意雞蛋里挑骨頭,讓他日子難過。

    過去他心高氣傲目中無人,誰找他碴,一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反擊回去。

    現在不同了,他懂得了彎腰低頭,所以無論那些人如何奚落他,都無法將他擊垮。

    重開知味樓是他的夢想,無論遇到什麼困難險阻,他都會去實現它;回到家鄉後,他一邊攢錢,一邊找尋合適的地點。

    回家鄉前,師妹出嫁了,喜筵由他親自操辦,每一道菜都是他的祝福;看到師妹有了好歸宿,也算了卻一樁心事,相信天上的師傅也會感到欣慰吧。

    沈易望著天,唇角揚起一抹笑,帶著一點苦澀、一點酸楚,更多的是遺憾與愧疚。

    筵席豐盛的菜肴讓夏葉吃得心滿意足,菜尚未出完,她已飽得再也吃不下了,于是先行離席,到處走走消食。

    想起稍早前的事,她來到廚房附近,遠遠就看到有群人聚在一塊聊天,不時傳來大笑聲,奇怪的是稍遠些有個男子斜倚著牆,雙手抱胸,身影顯得孤寂清冷,卻又有一種悠閑自在。

    咦?他不正是那個將蘿卜雕成花的男子嗎?夏葉看清楚是他後,忍不住好奇走近,問道︰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里?」

    被打擾了清靜,沈易淡淡看她一眼,並沒回答,轉回頭自顧自地沉浸在思緒中。

    怎麼不理人呢?真冷淡。

    見他態度無禮,她也不惱,轉頭看了那群高聲談笑的人一眼,再看向他,問︰

    「你是不是做錯事挨罵了,心情不好,才一個人待在這里?」想到了什麼,她又道︰「還是……那些人排擠你了?」

    忙了整個早上,沈易只想一個人靜靜,偏偏有個人像麻雀似的在耳邊吱吱喳喳說個沒完,實在煩人。

    被吵得心思煩亂,沈易不耐煩道︰

    「無論是什麼都與姑娘無關,這里不是姑娘該來的地方,姑娘何不到前頭繼續享用美食呢。」照上菜的速度看,包括甜品,應還有三五道菜未出。

    見他終于開口說話,夏葉微微一笑道︰

    「我吃得很飽了呀。再說了,我是這家的小姐,這里有哪個地方是我去不得的?」

    這是她家,他的確沒資格管她。沈易微微皺眉,不再說話了。此處不再清靜,已無法好好休息,他想著是否該離開到別處去。

    許是看出他想離開的意圖,夏葉趕緊說道︰

    「今天用來擺盤裝飾的那些花鳥全是你雕的吧?你真厲害,好了不起啊,你還會雕什麼?」

    那些用蔬果雕成的花鳥,她愈看愈喜歡,原想拿幾個打算放在房里當擺飾,可惜蔬果雕成的花鳥容易腐壞,無法久放。

    這些稱贊的話沈易已听過太多,他依然面無表情,淡淡問道︰「姑娘問這些要做什麼?」

    沒被他冷淡的語氣嚇退,夏葉依然笑咪味道︰

    「你雕的花鳥栩栩如生、美麗奪目,是我見過最漂亮的蔬果雕刻,我看了很喜歡。」

    沈易臉上不見半點欣喜,表情依舊冷淡且默然不語。夏葉不在意,想了一下道︰

    「我爹很疼我的,等會兒我讓爹多賞你些銀子作為交換,你能不能再雕些花鳥送我?」

    「不行。」沈易再度開口,卻是拒絕。

    夏葉楞了一下,很訝異竟有人听到打賞而不動心,換作是其他人,早樂得眉開眼笑點頭答應了吧?真是怪人一個。

    「那我付銀子給你,讓你雕一只,總成了吧?」她不放棄道。有種愈是得不到愈想得到的心態。

    「不行。」

    「為什麼?」她不解地問。

    「我不願意。」沈易冷冷道。

    夏葉再次楞住。

    糾纏半天,說得她口都干了,他竟還是無動于衷,一次又一攻拒絕她,看來想砸銀子說服他根本行不通,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人跟錢過不去啊。

    她知道有些人個性固執,有很多規矩;好比家里的羅廚子羅叔,廚藝很好,脾氣卻有些古怪,不過待她倒是很好,她想吃什麼只消說一聲,羅叔是有求必應,不像眼前這男子,給錢也不要。

    哼!一定是他太高傲,其他人看不慣、排擠他,才會孤單一個人在這兒吧?

    夏葉怨怪地想,隨後忽然想起爹曾告訴過她,天底下最難說服的就是視錢財如糞土的人,他們想要的東西往往比錢財還難取得。

    當時她不明白地問︰他們不要錢,要什麼?爹一笑回答︰那得問問他們的心了。

    問心?人心復雜,如何能問得出來?不過是蔬果雕成的花鳥,擺幾天就腐壞了,何苦執著非要不可?既然他不願意,她也不想勉強。

    夏葉轉念一想便不強求了,隨後她想到另一個問題,問道︰

    「你刀工那麼好,想必廚藝也不錯吧?今天筵席上哪道菜是你作的,能不能告訴我?」

    筵席上的每道菜都很美味,不知哪道菜是他作的?是以刀工精細見長的糖醋桂魚?還是外酥里嫩的富貴雞呢?

    沈易抿著唇,看向她道︰「若是我回答了姑娘的問題,姑娘能否還給在下清靜?」

    他……他這是嫌她煩?!

    夏葉聞言,氣得臉頰都鼓起來,好似一只被惹怒的雞,想沖上前狠狠啄他一啄。

    可她很快便冷靜下來。仔細一想,論先來後到,後到的她的確打擾了他的休息,離開也是應當,便忍了下來,爽快點頭道︰

    「好。」

    沈易淡淡開口道︰

    「我只雕刻蔬果,煮食不由我負責。這樣的回答,姑娘可滿意?」意思是︰滿意的話,請滾。

    他回答了她的問題,可夏葉不知怎麼的竟覺得有些氣悶,好似被人耍了一樣。她本來已經吃飽了,可是這會兒憋了一肚子氣無處發泄,便決定到前頭去再吃幾道菜。

    這時候應該上甜品了吧?吃甜食最能消除煩惱跟解氣了,夏葉決定寬宏大量原諒他的無禮,不跟他計較。

    好,吃東西去!

    他是無依無靠、在街邊乞討的乞兒,受盡缸眼與無數的苦楚;他以為自己會乞討到死的那一天,如同前些日子死去的老乞丐那樣隨便一張破草席卷了埋在亂葬崗,連個墓碑都沒有。

    忽然有天,一個男子問他願不願成為他的徒弟,不但可以填飽肚子,還有地方可住,不必再乞討,只是會很辛苦。他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跟著男人回家後才知道他是個廚子,姓周,是家飯館的老板,還收了兩個徒弟。

    洗淨身子換上新衣後,除了稍微瘦弱外,他看起來跟一般孩子沒有兩樣,再不是衣衫破爛、髒兮兮的乞兒。

    「你叫什麼名字?」男子問。

    「沈易。」他怯怯不安地回答。

    男子微笑,摸了摸他的頭說︰

    「好,以後你沈易就是我周東石的徒弟了,待會兒會有個正式拜師的儀式,在此之前我先帶你認識幾個人。」  

    隨後,周東石帶著他來到飯館後院,有兩個少年正在做事,他將他們叫到跟前,指著臉形方正的少年說︰

    「他是你大師兄,叫趙青。」說完,又指了一個身材較胖的少年說︰「這是二師兄,叫吳念。」

    「大師兄、二師兄。」沈易對著二人喊道。

    周東石對趙青、吳念兩個徒弟道︰「他叫沈易,是為師剛收的徒弟,你們身為師兄,以後要多多照顧師弟。」

    「是,師傅。」二人恭敬點頭。

    「你們認識認識,彼此熟悉一下,師傅先去忙,等會兒再過來。」他拍拍沈易的肩膀,轉身走了。

    師傅一離開,趙青與吳念的表情立刻變了,他們打量了沈易幾眼,眼神帶著鄙夷。

    「師弟?乞丐才不是我們的師弟!」趙青語帶不屑道︰「師傅是老糊涂了嗎!怎麼隨隨便便去街上撿了個乞丐當徒弟?」

    吳念嫌惡地皺了皺鼻子說︰

    「乞丐又臭又髒,身上還有髒病,師傅也不想想,要是害飯館的客人吃壞肚子怎麼辦?」

    「我看咱們還是離他遠點,免得有蟲子跳蚤什麼的跑到身上來,害我們也跟著癢死。」趙青說著後退了幾步,伸手在眼前揮動,好似在趕走討人厭的害蟲。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地嘲弄,絲毫不留半分情面,沈易氣得握緊拳頭才能壓下猛然升起的怒火。

    原來……即使洗去身上的髒污、穿上干淨的新衣,在旁人眼里,低賤的乞丐始終低賤,是被人踩在腳下任意踐踏的泥,什麼也改變不了。

    沈易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厭惡地想。

    兩人又冷嘲熱諷了一番後才轉身離開,一點跟他說話的意願都沒有。

    「你肚子一定餓了吧?這給你吃。」

    一道脆嫩聲音響起,沈易猛地抬起頭,就看到一個小女孩站在他面前,雙手高舉的托盤上有一碗飯與一盤菜。

    白米飯!是白米飯啊!他不知道已有多久沒看到一整碗白米飯了!

    沈易瞪大眼,貪婪地盯著白米飯,口水一下泛濫成災,白米飯的香氣讓他餓扁的肚子咕嚕咕嚕叫得很響。

    連下好幾天雨的緣故,他乞討不到半文錢,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餓得前胸貼後背、兩眼昏花,只能拼命喝水填飽空空的肚子,上一次吃東西還是三天前半個發霉泡泥水的饅頭。

    「菜是我炒的,才剛起鍋,還熱呼呼的喔!」小女孩大聲強調,就怕他沒听到。

    「你炒的?」他視線從白米飯暫時移到旁邊那盤黑黑的、不知道原來食材為何的菜,懷疑地問︰「你……年紀這麼小,會炒菜嗎?」她年紀小小,又矮不隆咚的,連灶台都構不到吧?

    小女孩笑嘻嘻,點了點頭。

    「我當然會炒菜啊!我爹有教我喔。你別看我年紀小,我拿得動鏟子,只是火候不好控制,菜有些焦了。」說到最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爹說他今天會從外面帶一個哥哥回來,所以我趕快去廚房炒了一盤菜要給哥哥當見面禮,那個哥哥就是你吧?」

    爹?收他為徒的那個男人是她爹?

    沈易看著那盤黑黑的菜,皺起了眉頭,很想說他只要吃白飯就好。

    舉凡餿的、霉的、泡髒水的食物他都吃過,頂多鬧鬧肚子,吃不死人。可眼前這盤菜豈止焦,還糊爛成一團,真吃下肚,會腸穿肚爛吧?

    小女孩把盤子舉高一些些,衡量了下跟自己眉毛差不多高度後,微笑道︰「你說,我這樣把盤子舉得跟我眉毛一樣高,是不是就是舉案齊眉啊?」

    他沒讀過書,字不認識幾個,不明白她口中的舉案齊眉是什麼意思,只是默默看著她。

    見他只是看著,遲遲不動筷,她催促道︰

    「快吃吧,飯菜要趁熱吃才好吃,餓肚子是很難受的。」她眼里滿是熱切的邀請。

    那個男人收養了他,是他的師傅,且還是這女孩兒的爹,兩位師兄討厭他,是指望不上了,那麼他要與師傅的女兒好好相處才行,雖然很不想吃那盤菜,他還是決定勉為其難吃一口,不要辜負她的好意。

    本想用手抓,手伸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不再是乞丐,不用怕有人來搶食物,得趕緊用手抓往嘴里塞。

    他規矩地拿起筷子夾菜,一放進嘴里,立刻呸呸呸地全吐出來。

    惡!好……好難吃啊,這什麼味道?又甜又咸,菜還半生不熟,吃起來像爛糊的布,好怪的味道!

    他怒得筷子一丟,氣沖沖道︰

    「你是故意的嗎?!」看他是新來的,故意作難吃的菜整他,給他一個下馬威,簡直比剛剛那兩個嘲笑他的少年還可惡!

    「故意什麼?」女孩臉上滿是疑惑不解。

    見她裝無辜,他更不滿了,怒道︰

    「你少裝了!你拿這盤難吃的菜給我,是故意整我,想看我出丑,好取笑我對不對!?」

    「難……難吃嗎?」小女孩看了看托盤上的飯菜,又看了看他,忽然覺得很委屈,眼里很快聚滿淚水,欲掉不掉的,「我很努力很努力炒菜了,這盤菜真的……很難吃嗎?」

    以為被整,沈易很生氣,怒火還在身體里上下亂竄,可看她淚眼盈盈的模樣又不像是裝的。

    「很難吃!」他恨恨地從嘴里吐出話。這是他吃過最難吃的菜,餿飯都比這盤菜好吃。

    她扁了嘴,委屈道︰「爹爹說吃到好吃的東西會讓人心情變好,一整天都會很開心,我希望新哥哥可以一整天都很開心,所以到廚房炒了一盤菜想給新哥哥當見面禮,讓他吃到熱騰騰的菜會很開心。」她可憐兮兮地看著他說︰「我不是要笑你,我……我是想讓你笑……」結果她的見面禮非但沒讓新來的哥哥笑,還讓他很生氣。

    听完,沈易的怒火漸漸平息,那顆被傷得千瘡百孔、孤寂冰冷的心竟一點一點地暖了起來。

    自從爹娘去世,他淪為乞兒後,師傅是第一個對他好的人;她,是第二個。

    沒注意到他的表情,她依然自責地說個不停︰

    「對不住,我以後會努力把菜作得更好吃的。你是爹爹的徒弟,那……那就是我哥哥了,你會對我好吧?其他兩個哥哥對我很壞,都笑我。等你學會作菜,也教教我好不好?」

    哥哥?!叫得真順口,他都還沒同意呢。本來不想理會,可是見到她愧疚的表情與笑容,竟讓他有些不忍心。

    她臉上的笑天真又……溫暖,暖暖地在他身體里漫開來,漸漸融化了他冰冷的心。

    「你爹不是有教你作菜,何必要我教?」他奇怪地問。

    她搖搖頭,很生氣道︰

    「爹是教我作菜,可是他沒有收我當徒弟。爹說姑娘家不要當廚子,爹爹也很壞。」

    沈易眉頭更皺了,此時若有小蟲子飛過,肯定會被夾死。

    不再挨餓受凍,吃得飽穿得暖,不過半年時間,沈易長高不少,原本瘦如竹竿的身體長出了肉,不再是那個初到知味樓時矮小瘦弱的孩子。

    為擺脫過去,早日出人頭地,沈易比別人花上更多心力與時間,拼命練習從師傅那兒習得的廚藝。

    當他親手作出第一道菜,師傅嘗過味道後贊許地點頭,這令他高興得不得了,于是迫不及待地去找師妹,想讓她也嘗嘗看。

    看著易哥哥手上那盤油亮翠綠的菜,周容盼眼楮一亮道︰

    「哇!你跟爹爹一樣厲害,炒出來的菜還是綠的。」不像她炒出來的都是黑色的。

    「本來就該如此,也只有你會炒成黑色。」接連被稱贊,沈易語氣里掩不住驕傲與歡喜。

    周容盼吞下一口菜後,笑咪咪道︰「易哥哥炒的菜好好吃,又鮮又嫩,讓人想整盤吃光光。」

    听到師妹的贊美,沈易很得意地笑了,比被師傅稱贊還歡喜。

    「易哥哥第一次炒菜就這樣好吃,比念哥哥跟青哥哥厲害。等易哥哥成為廚子,作的菜會讓吃的人開心得笑吧!」她一臉羨慕地說。

    笑?沈易楞了一下。

    周容盼難過地垂下嘴角說︰

    「我也好想讓人吃了我作的菜會笑……」她笨手笨腳,老學不好廚藝,作的菜每個人都說難吃,還吐了出來。

    沈易不是很懂師妹的心願,他只想作出能賺很多銀子的菜,從沒想過吃的人開不開心。誰吃他的菜是笑是哭干他何事?菜能吃就好,甚至好吃就好,不是嗎?

    師妹心思單純,只想讓吃到她作的菜的人笑,她每學會一道菜都會端來給他嘗味道,為了很多原因,他從未拒絕過,再不想吃還是會勉強吃一小口,努力忍住沒吐出來,然後告訴她味道如何、哪里不對,建議她下次怎麼作才會好吃。

    「怎麼樣?這次好些了嗎?可有進步?」周容盼戰戰兢兢地等著他評論,下次好努力改進。

    沈易忙喝了口水,沖淡嘴里那股難言的怪味,才道︰「這回你火候沒控制好,又太快起鍋,這菜沒有熟。」

    「喔。」周容盼很失望,但也只難過了一下下,很快又信心滿滿地告訴自己下次會作得更好。

    沈易看著師妹,摸摸自己可憐的肚子,不知道這次的菜吃了會不會像上次那樣跑好幾回茅廁。

    他實在不懂,師傅廚藝高超,是他看過最好的廚子,為什麼所生女兒的廚藝卻這麼糟糕?

    師妹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還喜愛作菜,可惜在這方面卻笨拙得驚人,絲毫沒有一點天分,難能可貴的是師妹很執著,屢敗屢戰,一遍又一遍練習,從未放棄過。

    這樣努力勇往直前、溫暖天真的師妹,隨著那一道道難吃的菜,烙印在他心上。他告訴自己,往後無論遇到多大的困難都不能放棄,他一定要成為御廚,稱霸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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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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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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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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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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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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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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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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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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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苦瓜的滋味

    周容盼覺得爹一點都不謙虛,老愛夸自個兒廚藝有多好,有時還像個頑童對人說他的心食論,可得意了。

    爹還有個奇怪的嗜好,那就是見店里客人吃東西,臉上表情要有一丁點異狀,一定會過去關心關心,還會長篇大論、大說特說一番,必定讓客人從愁眉苦臉變成心情愉悅、笑容滿面結帳離開。

    不只爹在意來知味樓用膳的客人的心情,她也會躲起來偷偷觀察客人的吃相與表情。

    有的人,菜一上桌就迫不及待夾菜扒飯,稀哩呼嚕全掃進嘴里再說,也不怕燙嘴,好像餓了好幾天沒吃東西似;有的人偏好細嚼慢咽,慢慢品嘗,等那一口菜吃完,桌上的菜早被同桌人一掃而空,只能含淚撈菜渣;有的人喜歡來壺酒,一口菜一口酒,很自得其樂。

    無論是哪種吃相的客人,無論來的時候心情如何,吃飽後絕對是心滿意足拍拍肚皮,結帳離開。

    這點,周容盼很肯定,也很滿意,她喜歡客人吃光一桌子的菜,然後非常滿足地笑著離開。

    爹常說,吃東西要心情愉快,東西才會好吃;東西不好吃,客人心情不好,那就是廚子的問題。同樣的,廚子作菜時心情也要愉快,作出來的菜才會好吃。

    爹作的菜一向美味,從不曾听過客人說難吃,所以絕對是吃的人心情不好,跟爹一點關系也沒有。

    今天跟往常一樣,用膳時間座無虛席,每個客人吃得心滿意足,露出開心的笑容。

    「容盼,怎麼又在這兒看人吃東西?」周東石看著躲在柱子後的女兒,笑盈盈地問。

    「爹,他們每個人都吃得好開心,可是那邊有個客人看起來好像要哭了。」

    周容盼滿臉疑惑地指著坐在角落的一個客人,才說到一半,她叫道︰「啊,那個客人哭了!」

    那是一個青年,模樣滄桑,有些落魄,臉上眼淚啪搭啪搭直掉。

    他經過這間飯館,見到走出飯館的客人一臉滿足地微笑,最奇怪的是,幾乎每一個客人都如此,他忍不住想,這家飯館的菜肴真有這麼好吃嗎?好吃到會令人笑?

    他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想了想,一腳踏進飯館。

    稍稍等了一會兒,店小二替他找到位子,坐下後他點了幾道菜,其中一道是他找了很久、卻沒找到熟悉味道的苦瓜瓖肉。

    原本是不抱希望的,然而當他咬下一口苦瓜瓖肉,熟悉的滋味一擁而出,瞬間他驚訝且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隨著嘴里熟悉的苦味蔓延,他的心被滿滿的酸澀與暖意淹沒,眼眶漸漸紅了。

    這……這不就是他朝思暮想、最想念的味道嗎?他心心念念、尋尋覓覓,找了很久卻不可得的味道啊!

    他……他還以為這輩子再也吃不到了!

    往事瞬間涌上心頭,他激動得渾身顫抖,一時情難自禁,忍不住流下了男兒淚。

    是這個味道!絕對不會錯!與記憶中娘親煮的味道一模一樣,他到死都不可能忘,但……知味樓怎麼可能會作這道菜?

    他激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把抓住經過的店小二,雙手猛地揪住他衣領,簡直是用吼地問︰

    「你們廚子在哪?快告訴我,我要見他!」快!他要馬上見到!

    突然被揪住衣領大力搖晃,又被惡狠狠瞪住,店小二嚇得腿都軟了,以為菜出了問題,這人要砸店,順便砸了廚子,他哆哆嗦嗦不停發抖,嘴巴開開合合,就是沒說出半個字來。

    店里正在埋頭大吃的客人听到聲音都嚇了一跳,紛紛從碗中抬起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爹,那人是要砸店嗎?」周容盼瞪大眼楮,害怕地問。

    「我想不是,爹過去瞧瞧。」

    周東石神態從容地走過去,拉住青年的手道︰「這位客官,請你放手,你嚇壞他了,沒看到他臉都嚇白了嗎?」

    青年自覺失態,放下店小二,充滿歉意地拱手道︰

    「真對不住,我……我不是有意要嚇他,我只是想見見這里的廚子,問他一些事。」

    周東石打量了下青年,覺得他不像壞人,應該不是來鬧事砸店的,于是坦然地道︰

    「我就是這里的廚子,你找我有什麼事?」

    青年急切得差點要揪住他衣領問出想問的問題,他雙拳緊握,將內心的激動壓了下去,問道︰

    「這道苦瓜瓖肉……請問你是從哪里學會的?」

    「是從我師傅那里學來的。」周東石道,見青年難掩失望,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問︰「以前我教過一個賣粥的婦人煮粥,她跟我說她兒子年輕氣盛,難以管教,她很擔心兒子做錯事毀了人生。我听完後便教她做苦瓜瓖肉這道菜,盼婦人的兒子能成器,不知道那婦人的兒子是不是你?」

    青年聞言,瞪大眼,激動地點了點頭。

    「是!我就是!」接著,他雙腿一屈跪了下來,朝周東石磕頭,感激道︰

    「多謝您教我娘煮粥的手藝,您的大恩大德,我夏榮來日必報!」

    娘親每天早起賣粥,生意冷冷清清,日子過得艱難,後來娘親遇到貴人傳授煮粥的手藝後,來吃粥的客人漸漸變多,不到午時,一大桶粥便賣到見底,這才不再為錢愁苦。

    「你不必客氣。」周東石將他扶起來道︰「關于你的事,我多少知道一些,因為在你服刑流放後,你娘有來找過我。」

    「我……我娘有來找過你?」青年驚訝道。

    周東石嘆了一口氣道︰「你娘特地來找我,她說她兒子犯下大錯,被流放到很遠的地方,不知道哪年哪月才回得來,她怕自己等不到兒子回來,便請求我,說她如果不在了,而我日後若見到她兒子的話,要我務必轉告他一聲,他的娘會永遠陪在他身邊守護他、保佑他;又讓我叮囑你以後記得多吃苦瓜,只要不怕吃苦,一切終究會苦盡甘來。」

    青年听完不禁悲從中來,眼淚再次滾滾而下,無法抑止,他甚至跪倒在地痛哭失聲,像個孩子般淚流不止。

    父親早逝,娘每天辛辛苦苦起早去街上賣粥扶養他長大,他卻不懂事,經常跟人打架鬧事。娘不止一次勸他吃苦瓜,說是能退火,要血氣方剛的他收斂脾氣,好好做人,以免惹禍上身;但他嫌苦瓜苦,不肯吃,終于在一次醉酒後失手打死人,犯下大錯。

    等他服完刑回到家鄉,娘親早已過世,一切都已來不及了。他悔悟得太晚,娘親為他操勞一生,他卻從未給娘過上一天好日子、享過一天福,連到最後都沒能為娘送終。

    他嘴里還殘留著苦瓜的苦,漸漸地苦味轉為甘甜。他淚眼朦朧中仿佛看到娘親的身影與微笑。

    苦盡會甘來……

    「爹!」周容盼走過去拉拉爹的衣袖,奇怪道︰「大家吃了爹作的菜都是笑的,怎麼這位哥哥是哭的?」她擔心地問,害怕以後沒客人上門,他們幾個要喝西北風了。

    「容盼別擔心,爹作的菜還是很好吃,這位客人是吃了喜極而泣。」周東石笑呵呵道。

    喔,原來是喜歡到哭啊……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過一個大男人眼淚鼻涕流了滿臉,哭成這樣有點丑耶。

    周容盼想了想,走過去用小手輕輕拍了拍他不停抖動的肩膀,像是安慰又像是在叫人。

    青年抬起頭,淚眼看她,不明白這個小姑娘要做什麼。

    周容盼微笑看著青年道︰

    「苦瓜有苦味,很多人都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不過我偶爾還是會吃一兩口苦瓜嘗一下苦味。有些人吃苦瓜是喜歡它獨有的苦味,有的人吃苦瓜是提醒自己,苦不是苦,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樣的人以後是要做大事的。客官,你是哪一種呢?」

    青年聞言,收住了淚,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笑了。

    很好很好,有其父必有其女,真不愧是他周東石的女兒呀!

    周東石欣慰地點點頭,不忘在心里夸贊自己一番。

    即使是揚名天下、流芳百世的名菜,也抵不過味道被人深深思念著的菜,因為那是無可取代的味道。

    心食,在人心中是獨一無二的,味道會深深烙印在舌尖,更緊緊抓住心,將之刻在記憶中,一輩子再也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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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虞珍

    當初寫完《食在有心意》後,心里其實很同情沈易的遭遇,總覺得沈易從小受了那麼多苦,卻因犯一次錯就什麼都失去,未免太悲慘,所以就想為沈易寫個短篇,順便把從前的沈易與容盼之間的恩怨簡單交代一下。當然不能讓沈易太輕易獲得原諒,要虐他一下,結果東寫西寫,這里補上一些,那里再補上一點,就寫了二三十頁,想了想干脆寫成長篇……

    故事里男女主角固然是發展主軸,但若有更能襯托他們的配角及小角色,可看性就更大了。也許有人覺得《食在有心意》中的沈易是個壞蛋,不過在我心里,沈易只是自卑又太想成功,加上有人煽動與利誘,才會一時嵬迷心破做出傷害師傅的事。

    我覺得一個曾犯過錯的人,在迷途知返改邪歸正後,會比一個從不犯錯的人更樂意去做公益,因為他深切體認了犯錯後所帶來的傷痛與悔恨。好比電杉《功夫熊貓1》里的壞蛋殘豹,我期待看到的是殘豹被打敗後的悔悟與改邪歸正,而不是用被打掛的方式來襯托憨頭憨腦的可愛主角很厲害的光芒,畢竟小時候的殘豹是很可愛的,所以看完電影後心里有些遺憾。

    從《丑顏尋春》到《食在有心意》,再到《為你上菜》,書里情節多少都有相關,因此每每寫到和前二本相關人物的情節時,便要去檢視一番。

    這幾年看多了仙俠文與穿越的故事,心里想著也許可以來嘗試這一類的故事,至少故事背景是架空,寫來較不會綁手綁腳。期待下次見嘍!

    P.S.關于韓老太君的故事請看《丑顏尋春》。周容盼與韓君堯的故事,請看《食在有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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