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澈《良人不歸》


出版日期:2015/07/01

唉!有個萬人迷的弟弟,讓她傷透了腦筋
他不但相貌清俊,氣質溫潤,加上又有一副好身手
輕易便成了全城待字閨中少女最心儀的對象
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會惹上幾朵桃花
而那些情竇初開的小泵娘為了引得他的注意
常常會來討好身為他「姊姊」的她
一旦發現他們兩人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他待她的舉止又曖昧得緊後,便轉而對她冷嘲熱諷
甚至還有官家千金不畏流言,親自上門對她嗆聲……
說老實話,她很清楚他對她有很深的眷戀
但她更清楚他有極大的野心,一心想出人頭地
那些女子的癡情便成為他完成野心的助力
這也讓她不知道怎麼在接受他情感的同時
不去想有一天她會不會跟那些可憐女人一樣被他拋下──
多可笑!她可以狠心將他推給別人,可以壞心挑逗他
當她察覺自己徹徹底底失了心,竟是在被他設計之後……


楔子

    一隻純白的貓邁著輕靈的腳步走進房間,琥珀色的眼睛轉了三轉便跳到軟榻上蜷縮起來。

    「搞什麼啊,找了半天居然在這裡!」過了一會兒,小丫鬟尋到內室,看見貓忍不住小聲抱怨。然而當她伸手要抱牠的時候,胖胖的貓突然驚醒,眼神不善地看著她,甚至發出嗚嗚的警告聲。

    「啊!」小丫鬟被貓的凶相嚇到了,連忙縮回手。「可惡,這麼久了居然還對我這樣!你以為我願意抱你啊?要不是主子派我來找你,我才懶得理你這笨蛋貓呢!」真是討厭,哪裡有這麼難接近的貓,怎麼討好都沒有用。

    小丫鬟跺跺腳,偏又毫無辦法。

    這時珠簾輕響,有人進來了,來人尚未做出什麼舉動,就見那只胖貓喵的叫了一聲跳到他懷裡,眼神輕蔑地看著那個小丫鬟。

    「顧主子……」看到來人,小丫鬟俏臉微紅,不知自己剛剛的話被聽去了多少。

    「嗯。」男人修長的手指撫摸貓的毛,傲嬌的白貓瞇起漂亮的眼睛,一副享受的神情。「蓮若呢?」聲音清冷,雖不渾厚,卻有著難以忽略的震懾力。

    「主子在吟風閣。」

    「今天有客人?」他問得漫不經心,手上的貓卻似乎有所感覺,討好又撒嬌地在他懷裡蹭了蹭。

    小丫鬟欲言又止。

    男人微微皺起眉頭,「怎麼?」

    「今日是魏大人的二公子……主子最近與城中的公子甚是交好,顧主子這會兒去,恐是沒法見到主子。」小丫鬟低著頭,只覺一顆心怦怦直跳,感受到那個男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白貓又喵地叫了一聲,伸出小小粉舌舔著男人手指。男人不再說話,抱著貓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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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吟風閣裡,客人剛剛離去,原本正經端坐,一副賢淑矜持模樣的女子頓時累趴在沉香木打造的貴妃椅上,任由紫綢裙如水一般滑到地上。女子臉上上著濃濃的妝,看起來二十餘歲,不過相貌極美,一顰一笑韻味十足,現在卻收起了笑顏,看起來有些落寞惹人憐。

    身後珠簾輕響,只聽一聲貓叫,白色的調皮鬼從男人懷裡跳到女子身旁。

    「啊呀,找了你好久,怎麼現在才出來?」易蓮若伸指點點白貓的鼻子,愛偷懶的壞傢伙,害她剛剛一個人跟那些無趣的貴公子周旋,真要把她累死了。

    「你又不是不知牠的脾氣,叫陌生人去找,牠怎麼會回來?」男人俯身按住她纖瘦的肩膀,眼裡神色十分柔軟。

    易蓮若尚未回頭就知道身後人是誰。「怎麼,你這個名門神捕今天不去追緝罪犯嗎?」她語調清淡,話裡卻有著難以忽視的諷刺意味。

    「這兩日沒什麼事。」顧維京緊偎著她坐下,手指輕柔地斂起她的頭髮,將之放在她另一邊的肩上,「改日把你那個新來小丫鬟放到外廳做事吧。」

    「哎,別擠。你說得容易,哪次來不把我幾個丫鬟趕出去,你是不是就不安心?」易蓮若神色不耐,改趴為躺,仰頭看他。

    她過於蒼白的臉色讓顧維京眉頭皺得更緊了,伸手摸了下她的臉,但見指腹殘留一抹白痕。「不是我趕,是飛雪不喜歡她。你這是把整袋麵粉砸到臉上了嗎?」

    「少轉移話題,別什麼都拿飛雪說事。」易蓮若恨恨地看著他,「誰不知道飛雪除了認我就只肯親近你,難不成你要我把整個「水一方」的丫鬟全趕走,就只有你一個人在便好了?」

    彼維京對她的氣話不以為意,「那樣也不錯。」他又伸手去摸她臉頰,反被她抓住,下一刻指尖便教人狠狠地咬住了。他身體一顫,眸中顏色漸濃,「蓮若……」

    「叫姊姊!你這個目無尊長的混小子!」放開他的手,她氣呼呼地說。

    「哼,就你這副形容,要我叫姨都沒問題。」他的語氣很是不屑,眼神卻停駐在她塗抹得過於嫣紅的唇上。

    「滾開啦,好歹我也是「水一方」的老闆,化妝也是為了表現得莊重些。」她存心狡辯,腿還不客氣地踹過去,「不要老跟我擠在一把椅子上,去坐那邊!」

    「你就在魏二公子面前這麼表現?」顧維京輕描淡寫的一句,頓時讓她收起囂張的氣焰,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他以為的慌張和無措,反而像是提醒了她什麼,讓她收起跟他玩鬧的心情。

    易蓮若只是懶懶地靠在貴妃椅的椅背上,側頭看她豐神俊朗的弟弟,柔唇一撇,露出詭異的笑容,「怎麼,怕我給你丟人?放心,在未來親家面前,我表現得可是很體面的。」

    「什麼親家,我……」顧維京還沒說完,塗著艷紅蔻丹的纖指輕佻起他的下巴,讓他呼吸一緊,喉結不自覺地滾動。

    「你以為你能瞞多久?魏家小姐可不是什麼小家碧玉,全城的男人都盯著她呢。下次搞女人的時候,最好找個低調點兒的,嗯?」易蓮若指尖摩挲著他的下巴,微刺的胡碴意外地有著不錯的手感。她的弟弟原來還這麼生澀,不過是輕輕觸碰,他已經面頰緊繃,眼神慌亂了。

    他伸手拉下她白嫩細軟,偏又調皮的手,眼中氤氳著濃色,啟唇正要說什麼,卻被她另一隻手擋住,「不要在姊姊面前撒謊哦!」

    城裡任誰都知道,顧維京這頂捕頭的帽子是因著魏小姐的愛慕得來的,雖然他在府衙的表現無可挑剔,但單就被女人帶進府衙這點,就夠他在城裡被人說閒話的了。

    昨日又有傳聞,說魏小姐公然對顧維京逼親,就在所有人以為他一定會應下魏小姐這個城中身價最高的官府小姐之時,反聽到顧維京斷然拒絕。

    是以,現在城裡的人都說他玩弄魏小姐的感情,這話自然也傳到了易蓮若的耳朵裡。

    瞧他又急又氣的樣子,易蓮若突然感到興趣索然,她收回手,將一旁的飛雪抱到懷裡,動作輕盈地跳下貴妃椅。不理會身後人錯愕的表情,逕直走到珠簾前,「順便說一聲,你的婚事我已經應下了,正好趁現在衙門無事,就辦了吧。」

    她剛掀起珠簾,右肩就被人狠狠抓住,只聽身後人聲音陰冷:「你什麼意思?又要把我甩了?」

    飛雪感應到一些不安,喵的叫了一聲,從易蓮若的肩頭看向顧維京。易蓮若反倒一副泰然的樣子,纖指安撫著飛雪。「你說得太簡單了吧?甩不甩姑且不論,是誰對衙門的人說我不過是個外人的?」她拂開他的手,「也對,本就不是一家人,我也不指望你能待我如何。婚事你要不願意,自個兒去退,從今而後我們也不用假惺惺地以姊弟相稱,你這樣有著官家頭銜的捕頭大人,小女子可受不起。」

    想到今天聽到「水一方」的客人說的那些話,她心裡就很不是滋味。

    求婚被拒後,魏小姐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定要將顧維京的理由問個通透才行。於是,口不擇言的她便問是不是身為他姊姊的易蓮若從中作梗的緣故。

    哪料這次顧維京否認得更徹底了,只不知他原話是怎樣,那位客人酒醉後向旁人轉述的話是:「他竟毫不顧忌魏小姐的心思,說易蓮若跟他沒有血緣關係,是個外人,教魏小姐少去招惹她。話是這麼說,誰聽不出來那裡面的親密勁兒,我早就猜他們之間有什麼……」客人話沒說完,便被易蓮若命人「請」出了樂坊。

    聽她這般說,顧維京更不肯甘休,「你到底在說什麼胡話,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外人!魏家小姐的事都是嘴碎之人亂說的,這種話你何時也信了?」

    笑靨一閃而逝,易蓮若終於轉身面對他,那可憐的人正緊張兮兮地看她,無論他變得多麼成熟穩重,她總是有辦法打破他嚴肅的外表,讓他變回曾經那個一見到她就驚惶無措的小男孩。

    她表情依舊冷淡,只是聲音放柔,顯出幾分無可奈何,「話都是你在說,具體要怎樣,我也管不到你。」接著,她歎了口氣,「我乏了,你剛從衙門回來,也早點洗漱休息吧。今後無論你怎麼想,「水一方」到底也是你一個家……」

    她話還沒說完,身後的人卻猛地鬆開她,逕直從窗戶「飛」了出去。

    有必要這麼急嗎?易蓮若瞥了眼半敞的窗戶,逗著飛雪。「他真是個笨蛋,對不對?」

    「喵!」飛雪舒服地瞇起眼睛,蜷縮在女主人的懷裡。

    她不該低估顧維京的辦事效率的。第二天,魏家小姐魏芙蓉就紆尊降貴,大駕光臨小小的「水一方」樂坊了。

    倒真是個美人,比她家樂坊最賣座的舞孃也不差。

    易蓮若懷抱尚在打呵欠的飛雪,坐在珠簾之後觀察著那位小姐。可惜就是長得有些尖利了,小京斷不會看上這樣福薄的女子。

    「易老闆,顧捕頭雖與你姊弟相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不過是顧捕頭重情重義,不肯棄你罷了。但是你身為他名義上的姊姊,怎可仗著他對你的關心和容忍,擅自干涉他的私事?」見珠簾後的人不語,魏芙蓉放低聲調,語帶憐憫,「身為弟弟,先行操辦婚事多少有些於禮不合,但是就讓他跟你一樣蹉跎年華,你忍心嗎?」

    丙然是個尖利的人兒,易蓮若挑起眉,手有一拍沒一拍地撫摸著飛雪。她這是在諷刺她老姑娘嫁不出去嗎?

    「魏小姐有心了,舍弟的婚事,我妄自應下已經遭到他的責難。你若是有什麼意見,可以直接去找他,我是不管的。」

    「你……」魏芙蓉還要說什麼,就見易蓮若抱著白貓從珠簾後緩緩走出。她抬頭要看清易蓮若的長相,卻直直愣在當場,那緩步過來的女子端的是膚若凝脂,眉若青黛,一雙星眸竟似要將人的魂魄吸去,而她額頭上的三瓣蓮花更是為她平添了幾分嫵媚。

    二哥騙她!這易蓮若哪裡像是二十幾歲的人,此番看起來竟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且論姿色比她也不遑多讓。

    魏芙蓉一直對自己的容貌十分自負,現在看見易蓮若的樣子,竟有些自亂陣腳。「你是易蓮若?」

    「魏小姐,你與我已經相談一段時間了,怎麼還問這種問題?」易蓮若語氣輕柔,卻讓魏芙蓉的臉色越加難看。

    「怎麼可能!彼郎已經十八,你是他姊姊看起來卻比他還小?」可能是太過震驚,魏芙蓉也顧不上維持淑女形象,聲音一下提高了不少。

    飛雪被吵醒,琥珀色的貓眼冷冷地瞪著魏芙蓉。

    易蓮若微笑,「魏小姐謬讚了。」

    「你肯定不是易蓮若!」魏芙蓉相信二哥不會看走眼的,縱然易蓮若一直在「水一方」的幕後,極少出來見人,但坊間都說她是年齡已逾二十的老姑娘,斷不會長得像個妙齡少女。真當她魏芙蓉是好騙的嗎?

    「快把你家主子叫出來,你們這些青樓、樂坊的女子就是再愛慕虛榮也不會連點待客之道也不懂吧?」魏芙蓉自認高貴,把樂坊和青樓的人認作一群身份低賤的賤民,說起話來毫不顧忌,縱然「水一方」只是給人聽曲跳舞的地方,她也一併認為裡面的女子跟青樓一樣不清白。

    易蓮若真是好氣又好笑,單手扶額,正要說話,不防懷裡的飛雪突然跳了出去,直直鑽到屏風之後。她挑眉,不意外地看見顧維京走進來。

    瞧他一臉的疲憊,約莫是昨晚為了跟魏家說清楚而沒有好好休息吧。易蓮若瞥了一眼身旁的魏芙蓉,不說話,施施然地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顧郎……」魏芙蓉掩住嘴,發現他沒有看自己,心下冷然,知道剛剛那些失禮的話定是被他聽了去。

    「盡讓牠瞎跑,小心一會兒你又找不到了。」顧維京抱著雪白一團,有些無奈地說。

    易蓮若冷笑一聲,「丟了牠也不過是在哪裡貪玩,哪像你將個嬌滴滴的大小姐丟出來,還要旁人平白遭受埋怨。」

    見她絲毫沒有將飛雪接過去的意思,顧維京歎口氣把飛雪放下,任由牠跑出去。轉身正視屋裡的另一個女子,顧維京的聲音陡然變冷,「魏小姐,昨日我已將事情與魏大人說清楚了,你若有什麼不滿大可以向我來,這些跟蓮若沒有任何關係。」

    此時魏芙蓉一顆芳心已然零落,明眸含霧,悲慼地看著冷情的男人,「顧郎,你不能這樣對我……難道我不比她好嗎?只要你娶了我,我爹定會提拔你,不讓你只當捕頭,委屈你的才華……」

    「魏小姐,我對你沒有男女之情,還請你自重。」

    聽他說得決絕,魏芙蓉嗚咽一聲,推開顧維京跑出去,隱約還能聽到樓梯間的青瓷花盆被她踢倒滾落的聲音。

    「不知道是第幾回了,你總是招惹這些小泵娘跑來我面前撒潑,真該讓你娶她,省了我好多麻煩。」易蓮若幽幽地說了一句,語氣裡含嗔含怨聽不出的酸澀滋味。

    彼維京相貌俊朗,只要走出去就會惹上幾朵桃花,那些情竇初開的小泵娘為了引得他注意,常常會來討好身為他姊姊的易蓮若,而一旦她們發現易蓮若和顧維京沒有血緣關係,他待她的舉止又曖昧得緊後,便轉而對易蓮若冷嘲熱諷。就算次數多了已經有些習慣,但易蓮若心裡還是會有些不舒服。

    是以,平日裡她不願以真面目示人,臉上總是上著猶如面具一般的濃厚妝扮,讓人猜不透她的年紀,只當她年老色衰,才故意為之。

    「蓮若……」顧維京走過去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我的什麼心思,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她拂開他的手,「我當然知道。」就是太清楚了,所以才會心冷,她清楚地知道,那些女子的癡情成為了顧維京完成野心的助力,就像魏家小姐這樣。

    她知道他對她有很深的眷戀,但她也知道他有很大的野心,因此不清楚那份眷戀於他是否有他的野心重要。如果有一天,他真的為出人頭地棄她而去,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何不如現在裝傻,也省得自己走娘親為情所困的老路。

    「那……」

    「你忙了那麼久,還是趕緊去休息吧,待會兒我讓丫鬟把飯菜送到你房裡。」說完,她不再聽他的話,快步出去。

    彼維京看著她的背影,薄唇輕輕抿起,英挺的眉毛微皺,她總是這樣,嘴裡說著都懂都明白,但其實她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現實。他低頭看著自己骨節分明的手,該強迫她正視自己嗎?當然,前提是他必須捨得,而事實上,他捨不得傷她分毫,哪怕只讓她痛一下,就能緩解他長久的痛苦。

    飛雪在院子裡找到了一個寶貝,此時牠正在滿院子地追著那個不知誰家小阿丟棄的破皮球跑,雪白的毛沾上塵土,但牠玩得不亦樂乎。

    易蓮若看著那只她寵愛的貓,眼神飄忽,不知怎的就想起當初顧維京將飛雪抱給她的樣子來。她一向討厭麻煩,而養一隻聽不懂人話的動物,顯然是一件無比麻煩的事,依著她的性子,當時就該拒絕的,可是為什麼她還笑著把飛雪收下了,並且認真地養了起來?

    說起來這也不是她第一次給自己找麻煩了……

    當年為了躲避戰禍,年幼的易蓮若跟隨樂坊出身的母親棲身於北境一座尼庵裡。那時戰火頻傳,被棄或者走失的孩子隨處可見,即便是這座尼庵裡面也收容了不少孤兒。

    因為有溫柔母親的悉心照顧,易蓮若比別的孩子不知道幸福多少,也因此她在庵裡並不受那些同齡孩子的喜愛,甚至有些孩子對她還懷有很深的嫉恨,不過易蓮若從小就心高氣傲,對其他人的敵意完全不予理會。

    庵裡認字的人少,像易夫人這樣不但識字,還會一手好琴藝的人更是難得,所以慧心師太便拜託易夫人幫忙教導孩子們讀書彈琴,易夫人從中挑選幾個有天分的孩子跟易蓮若一起學琴,偶爾也會教他們讀書。

    這減輕了不少慧心師太和小尼姑的負擔,也因此易夫人受到了庵裡的尊敬,她的事師太很少會干預,甚至還會在日常多關照她們母女。

    「蓮若,慧心師太今兒個有些不舒服,你替她到西門旁的鴿捨餵食吧。」易夫人正在縫補衣裳,見女兒回來,拿出一件棉襖,「披上這個,入了冬,可不能讓自己凍著。」

    「是,娘親。」易蓮若乖乖地穿上母親的舊棉襖,一雙大眼睛直看她,「娘親,我聽紫薇說,她也想認您當娘親。」

    「是嗎?那蓮若怎麼想呢?」幫女兒穿好棉襖,易夫人笑咪咪地問。

    易蓮若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蓮若不喜歡她,娘親不可以認她。」

    紫薇曾經跟其他人說她不是娘親的親生女兒,又說她自己是在娘親的家鄉走失的,大家分辨不出這話有多少真假,使得很多孩子暗地裡都說是她搶了紫薇的娘親。

    真是可笑,她易蓮若五歲半就設計樂坊老闆,讓那個一直剝削娘親的老妖婆被起義軍抓去當僕婦,自己和娘親死裡逃生到這個尼庵才偷得一命,那個什麼紫薇這時候冒出來瞎認親娘,倒挺會貪便宜的。

    對這個異常聰慧的女兒,易夫人心裡又是驕傲又是擔憂。在這個混亂的年代,聰慧可以保命,但同時女兒的早熟也說明她這個做母親的有多麼的失職。她到現在都無法相信,當年只有五歲稚齡的女兒,是怎麼做到死抱著樂坊老闆嚎啕大哭著自己想吃些什麼,引來正為儲備糧食和煮飯一事發愁的起義軍注意,最後才得以讓她們母女順利脫身。

    這就是那個人的孩子嗎?擁有那個人骨血的蓮若,是她一生的驕傲。

    「好,娘親不認她,娘親只有你一個寶貝。」

    易蓮若拿起裝著碎玉米的麻袋要出門,聽到娘親的話,她轉回頭,「不,我還想要個弟弟。」她的娘親太過柔弱,需要更多的保護,而比她大的人未必會聽她的話好好對待娘親,小妹妹更是嬌氣得要命,所以她要弟弟。「即使我死了,還有弟弟可以保護您。」

    易夫人愣在當場,看著女兒小小的身子拖著麻袋走出她的視線,瘦弱的手捂在胸口,那個人的骨肉啊……

    半捨位在西門的角落,易蓮若走進溫暖的鴿捨,將麻袋裡的碎玉米倒進食槽裡,她抬眼看了看屋裡咕咕叫著的鴿子,「真不知道今年冬天,還能留下多少隻?」說完她拍拍手,將麻袋摺疊好,走了出去。

    西門是尼姑庵的後門,平日裡沒有什麼人會來,所以門後擺了許多建造鴿捨時廢棄的石磚和木板,易蓮若剛要回去找母親溫習琴曲,就聽到門外有什麼聲響。

    聽聲音,像是尼庵收留的孩子。可西門外是一片樹林,白天還沒什麼,晚上卻有些陰森恐怖,那些孩子沒事是不會來這兒玩的。易蓮若覺得有什麼不對勁,是以她踩著石磚爬到了牆頭往外看。

    幾個小阿子穿著小尼姑給他們做的灰色棉襖,圍在一起,其中一個道:「你就待在這裡,我們去找師太,她要同意了就把你接進來。看清楚,這才是我們家的「大門」,別再走錯了。」

    那群孩子圍著一個衣衫單薄的小男孩,小男孩沒說什麼,蜷縮著雙腿,不知道在發什麼愣。

    「聽清楚了沒有?」得不到回應,尼姑庵小霸王不太高興了。

    「算了算了,老大,咱們把他帶到「大門」就行了,去找師太吧,外面怪冷的。」

    有了台階下,那小霸王也緩和了臉色,「好吧,我們走。喂,見不到師太你可別亂跑,前面那林子你看到沒有?晚上是要鬧鬼的!」說罷他就跟旁邊的夥伴使了個眼色,一同離開了。

    易蓮若看著那個小男孩,果真一動不動地坐在西門口,她歎口氣爬下石牆。混亂的世道讓他們這些稚童都變成了惡鬼,雖然她現在只有八歲,但弱肉強食、你爭我奪她已經看到太多太多。

    她走到前院,和那些孩子不期而遇,只聽小霸王得意洋洋地跟同伴說:「咱們庵裡人多食物少,再加一張嘴,吃的豈不是更少了?慧心師太是好心,可也不能是人就接進來啊!我看那個傢伙瘦弱得要命,保不定沒幾天就嗚呼哀哉了,讓他留下來多浪費糧食。」

    「是啊是啊,還是老大聰明。那傢伙在門前一聲不吭,師太不去西門,肯定不會發現他!」

    易蓮若站定,忍不住想在這個殘忍的年代,她能把母親保護到什麼時候?思及此,她轉身趁那些孩子不注意出了門。外面寒風冷冽,她還沒走幾步就打了個抖,加快腳步,終於到了西門外,遠遠地看見一個瘦小身影蜷縮在門邊。

    「喂,你還想不想活命?」她站在離那個小男孩數步遠的地方,高聲問道。

    男孩茫然地抬頭,發現問話的不是之前那些人,而是一個漂亮的女孩。他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從凍僵的雙唇裡吐出一個字:「想。」

    「那你知不知道坐在這裡,你很快就會死?」穿這麼薄即便沒餓死,晚上也是要給凍死的。

    他低頭,掩住眸子裡絕望的神色,「知道。」那些人帶他來這裡的時候他就知道了,他們不想他進那座尼庵。

    真是怪人,易蓮若蹙起好看的眉毛,既然知道為何還跟著那些小霸王來這裡?「你不離開?」

    男孩搖頭,「我沒地方去,我要等我舅母……」雖然他心裡知道舅母已經拋棄了他。他更緊地蜷縮起雙腿,準備迎接這個漂亮的女孩子戳穿他的幻想。

    然而他聽到的卻是──

    「等什麼舅母?娘親還在庵裡等著呢,你去不去?」

    「什麼?」他的娘親早在他出生的時候就難產過世了,這個女孩在亂說什麼?

    易蓮若不耐煩了,「你去是不去?」她依舊站在遠處,沒有靠近他,「去的話就跟過來。」

    明明知道她在騙他,可是自己的腿竟然不聽使喚地站了起來。在門口坐了半天,腿有些麻,他無力地又跌坐回去,看見她越發不耐的神色,連忙爬起來,哆哆嗦嗦地走到她身邊。

    見她把身上穿著的棉襖敞開,「過來一起披,這樣暖和一些。」

    「我身上髒……」那件棉襖雖然舊了,但是上面繡的花樣他只在城裡的貴人衣裳上見過,印象中那漂亮的衣服被他這樣的下人孩子碰一下,他就要被兇惡的侍衛打死的。

    易蓮若翻個白眼,「又沒人嫌棄你。」看他依舊不為所動,她索性把棉襖脫下來直接蓋到他身上,「這下可以了吧?趕緊回去,要不娘親該著急了。」

    週身的溫暖讓男孩猝不及防,只能傻傻地任由易蓮若拉著他的手向尼庵走去。

    易夫人說什麼也不會想到,易蓮若真的給自己找了個弟弟回來,但她也沒有拒絕,女兒說要多找個人保護她,而她這個當母親的又何嘗不想多個人陪伴自己的女兒呢?是以,她直接去找慧心師太,知會她這個新來的孩子的事情。

    晚上,全庵的孩子都聚在一起吃飯,吃驚地看著孤僻傲慢的易蓮若拉著一個小男孩的手坐到易夫人身邊。當天,所有的人都知道,溫柔的易夫人將那個孩子認作自己的兒子,從此,易蓮若多了一個弟弟。

    當顧維京推門進去的時候,易蓮若正在畫眉。不知為何,無論畫了多少次,她手法還是笨拙,聽到聲響指尖一顫,眉就畫壞了。

    「進來也不說一聲,害得我都沒畫好。」她嗔怪一句,拿起旁邊的白絹擦拭眉毛。

    彼維京原本要說什麼,看她樣子,神色卻柔軟下來,拿過她的眉筆,「瞧你笨的,這眉就差畫到嘴邊了。」他俯身,修長的手指抹去她眉角的痕跡。

    「哎,你別礙事。」她下意識地退了下,奈何他貼得更近了,男子清爽的氣息縈繞在她鼻間。易蓮若不快地抿唇,眼眸微抬看著他帶著胡碴的下巴,感覺到眉筆的尖端輕柔地在她的眉骨上滑動。

    男人畫下最後一筆,略感意外地對上她清亮的眸子,兩人的鼻尖幾乎貼到了一塊,呼吸相聞,而她又是那樣乖巧在他身下……意識到這點,他的胸腔猛然發緊,忍不住要低頭。

    纖指點在他的下巴,那雙清亮的眸子依舊認真地盯著他,但指尖的力道卻是不容小覷的。顧維京心下苦笑,微微側開身,打破兩人間的曖昧。

    「畫好了,你自己看看。」他將眉筆放下,順手把銅鏡舉到她面前,「是不是比你畫的好多了?」

    那一雙彎眉細如柳葉,青黛色由濃漸淡,卻是極襯易蓮若清雅亮麗的容貌,她對著鏡子審視一遍,欣喜地說:「想不到你還有這手藝,改日教教我那丫鬟,她畫的總是不合我的心意,真是難為我每次畫眉都發愁。」

    彼維京手指撫上她額頭的三瓣蓮花,眼神溫柔如水,「你要願意,我可以每逃詡給你畫。」

    「還是算了,就這手藝也不知道是給多少小姐們畫出來的,哪天你那些大小姐知道你還給我這老姑娘畫眉,一個個豈不是要把我吃了?」易蓮若玩笑著拉開他的手,不等他再說,接著道:「你再等一下,我胭脂還沒用。要是煩了幫我再找找飛雪,那只笨貓大清早的就不知道去哪裡玩耍了,飯都沒顧上吃。」

    「你不是還要往自己臉上蓋兩斤麵粉吧?」顧維京蓋上她已打開的梳妝盒,「我看這樣挺好,不用畫了。」見她還要堅持,他聲音冷了下來,「怎麼,你就這麼怕被人說你看著比我小?只要你心裡沒有鬼,別人說什麼閒話你都不會在意的,不是嗎?」

    易蓮若張張嘴,見他神情堅決,終於放棄。「真是的,連我梳妝都管,倒沒見過有你這樣的弟弟。」

    男人手臂僵了一下,將嘴邊的話吞回去,說:「可以了,我們走吧。」

    昨天「水一方」突然接到消息,說魏家小姐魏芙蓉身患重病,恐會不久於世。即便是尋常朋友聽到這消息也會去探望一番,何況顧維京還是魏縣令管轄下的捕頭,不去就太失禮了。原本易蓮若是不打算去的,但是那個來通報消息的小廝說得卻是她和顧維京兩人,擺明是不想她置身事外,真不愧是官家小姐,生個病都不讓人安生。

    易蓮若不喜出門,一個原因是懶,另一個是討厭陽光,此番出門,還要委屈身旁的八尺男兒給她撐著油紙傘。顧維京自然是毫無怨言,唯恐她被日陽曬昏了頭。他相貌清俊,氣質溫潤,外加有一副好身手,因此顧維京自打在這裡住下,便成了城裡女子最心儀的人物。然而現在看他對一個美貌女子呵護備至,頓時傷了不少少女心。

    又一次見到女孩子對她露出怨恨目光,易蓮若挑挑眉,發現身邊男人依舊毫無所覺,她暗歎口氣,她不願上街,更不願跟顧維京一起上街。無論是在哪裡,只要有顧維京的地方總是會吸引許多女子的注意,她無意跟那些女子爭搶,卻總是無辜受到波及,真讓她叫苦不迭。

    「怎麼了?身子不舒服?」聽她歎氣,顧維京低頭詢問。

    「沒有,我沒事。」她不看他,扭頭看向前面緊閉的大門,「這是到了吧?」魏府老爺是這縣城的父母官,住的地方也是官邸,自然比尋常人家氣派許多,也無怪魏家小姐那般驕縱了。

    「嗯,你等下,我去叫門。」

    「不用。」易蓮若朝門口努努嘴,「有人在外面等著呢。」是魏家二公子,城裡有名的紈褲子弟。

    彼維京的身高實在太容易辨認,還離得很遠魏二公子就認出他來了,然而一直遲疑不敢上前的原因,是他沒有認出顧維京身邊的女子。魏二公子敢對天發誓,他流連花叢這麼多年,沒見過似這女子般美麗的人兒,一雙眼睛竟看癡了,只覺得被她瞥上一眼骨頭都要酥掉。

    「顧賢弟,這位姑娘是?」見顧維京過來,魏二公子連忙迎上去,只不過話雖是對顧維京說,那雙眼睛卻不客氣地將易蓮若上下看了個遍。

    彼維京將易蓮若拉到身後。「魏二公子,你也是「水一方」的常客,怎麼能認不出易老闆?」魏二公子的眼神讓他著惱,有些後悔攔著蓮若不讓她化妝了。

    魏二公子大驚,又將佳人打量一遍,「天哪,竟然是蓮若妹妹,是我眼拙、眼拙了!」

    「好說,魏二公子多禮了。只不知令妹現在情況如何?」易蓮若應得落落大方,卻也不想跟他閒扯,畢竟她可不是閒來無事,到這裡串門兒的。

    「說來話長,咱們進去再說吧。」魏二公子說著要牽易蓮若的手,不防被顧維京擋了開來。

    「魏二公子請。」

    魏二公子轉念想起顧維京和易蓮若的關係,心下不快,但也沒表現出來,只是暗惱自己當初怎麼沒看出這易蓮若竟是個絕代佳人,沒能早早親近佳人。

    進了魏府,才發現他們不是唯一的訪客。正廳裡,一名身著玄色衣袍的男子坐在主位上飲茶,他看起來有些年紀,只是通身的氣派非比尋常,單這樣坐著就讓人感到無形的壓力。他身邊立了一個錦衣公子,見到顧維京和易蓮若,低頭對男人說了句什麼,男人端著茶杯的手頓了頓,將茶杯放下抬起頭來,一雙鷹目在兩人之間梭巡。

    魏縣令見狀連忙上前,「這位就是下官曾向大人提到的顧捕頭,不知大人是否還記得?」

    易蓮若原本毫不在意,只是隨意看了眼那人的容貌,好看的眉毛挑了起來,不禁又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這位姑娘又是何許人?魏大人不介紹一番嗎?」錦衣公子說。

    魏縣令沒見過易蓮若,倒是聽兒女說過易蓮若相貌平平,而且是二十好幾的老姑娘,斷不會是眼前這位妙齡女子,一時陷入窘境。

    易蓮若正容斂袖,大方地行禮,「小女子易蓮若,見過大人。」說罷她直起身,漂亮的眼睛乜斜過去,看向旁邊的魏縣令,「魏大人,這位大人何許人也,您不介紹一番嗎?」

    魏縣令不防她如此大膽,心裡還顧忌著座上大人高貴的身份,連忙呵斥:「放肆,大人的身份也是你這種人能探問的嗎?」

    「哦。」易蓮若不急不惱,纖指捲著一綹發,「瞧見沒有,小京?我看今日魏小姐這病不探也罷,有這位身份不可問的大人坐鎮,想必魏小姐一定能化險為夷,沒準兒逢凶化吉飛上枝頭,也是說不定的。」

    「蓮若,你在說什麼?」縱然有心護著她,但顧維京也覺得今天的易蓮若有些不對勁。她向來憊懶,不是愛出風頭的人,怎麼今天話裡全是刺,在外人面前如此失禮。

    易蓮若咬咬唇,看了他一眼,眸光閃過,隨口道:「沒什麼,只是覺得這位主子年紀當你父親都夠格了,卻小氣得不肯告訴別人名字,真是可惜啊。」

    「可惜什麼?」坐在主位上的人冷冷地看她,聲音低沉,只這一句竟讓魏縣令和他兒子打了個寒顫。

    反觀易蓮若好似沒受到分毫影響,語氣更加不客氣,「可惜也許這位主子最終能抱得美人歸,卻要錯過更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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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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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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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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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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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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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易夫人的忌日,祭拜完畢,顧維京特意避開了一段距離,讓易蓮若能好好跟她娘親說一會兒話。

    當年將易夫人火化後,易蓮若就將她的骨灰撒到尼庵附近一條河裡。那時他不知她是什麼意思,後來才隱隱猜到,約莫她是想讓她娘親在東流的河水經過那個人所在的城池時,再看那個人最後一眼吧。

    因著易蓮若的堅持,風步嘯最終沒有將易夫人的墳墓遷走,而是重新修整了一番。顧維京背靠著樹,溫柔的目光落在墓碑前正虔誠地跟母親說話的女子身上。

    一直陰沉的天忽然飄起大雪,與多年前那一天的天氣幾乎一模一樣。半晌,他揮了揮衣服上的落雪,挪動腳步向易蓮若走去,直到今天他還是沒有告訴易蓮若。

    多年前的那個雪夜,是易夫人讓他下山尋找已經失蹤一天的易蓮若。他當時縱然等她等得心焦,但還是盡著自己的責任,許是易夫人看出他的心思,才讓他下山尋她。即便如此,臨行前,顧維京還拜託庵裡的小尼姑幫忙照看重病在床的易夫人,直至一切安排妥當才匆忙離開。

    顧維京離開後,易夫人讓那個小尼姑給她熬了一碗藥,說是安神用的,誰知喝下去後便沒再醒來。小尼姑不通藥理,哪裡看得出易夫人的有意欺騙,縱然事後慧心師太狠狠地責罵了她一頓,縱然她也是後悔不已,但已於事無補了。

    那個以柔為名的女子,用最決絕的手段結束自己的生命,以期給予女兒解脫。可是她是否知道,就是她這樣柔弱又剛強的性子,給那對高傲的父女留下了多麼深重的傷痛。

    地上的落雪越來越厚,顧維京小心翼翼地扶起易蓮若,千言萬語在心中湧動,出口的卻只是低聲的勸慰:「天冷,顧著點兒自己的身子,要不然夫人九泉之下也不會放心。」

    直到現在,他還是沒有後悔那個遙遠的下雪天,自己不顧一切地下山找她。就像易夫人在易蓮若心中重於一切一樣,在他的心裡無論從前還是現在,都有一個讓他情願付出一切去保護的人,不曾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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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你說,是你調動軍隊的速度快,還是我手裡這只「燕子」的速度快?

    輕喃的聲音猶如最惡毒的夢魘,讓風步嘯猛地睜開眼睛。

    他掙扎著坐起身,單手扶住額頭:「……來人。」

    「屬下在。」屋外的侍衛聽到召喚,連忙進來。

    「……你再把那間樂坊的情形跟我說一遞。」風步嘯只覺自己喉嚨乾澀,起身坐到榻前的桌旁,給自己倒了杯茶。

    「是,屬下親眼所見,樂坊已人去樓空。據百姓們說,半個月前有起義軍經過,沿途抓民婦為他們生火燒飯,那樂坊的嬤嬤便是被起義軍抓去了。」白浩頓了頓,接著說:「至於夫人和少主……屬下無能,雖然知道他們的位置,但一直無法靠近……」

    風步嘯擺擺手,止住他的自責。他的屬下有怎樣的能力,他自己最清楚。哪裡是無法靠近,易之柔身邊一直跟著燕子軍的人,他們稍有動作,那幾隻燕子便會對她和孩子不利—女人的手段有時候讓他們這些久經沙場的大男人都感到悚然。

    阮明梅真狠啊……當年她還是太子妃,為了鞏固太子之位,不惜讓燕子軍傾巢而出,直取當朝大臣的要害軟肋,讓那些人不得不依附於太子,而後甚至將魔爪伸向他,派人時刻監視易之柔的舉動,以他心愛女子的安危為要脅,使得他不得不加入太子陣營。

    他向來對皇位之爭沒什麼興趣,若不是因為阮明梅的威脅……他暗自握拳,很是悔恨自己沒有能力保全之柔母子二人。

    轉眼六年了,但別離的日子好像是昨天。之柔的性子溫潤如水,讓他在塵世裡尋到溫暖。恨只恨他自己無能,想不到因為自己的緣故,有一天讓她陷入危險的境地。尤其是五年前他乍然聽到阮明梅告訴他,之柔給他生了個孩子,這種悔恨達到了顛峰。

    阮明梅只是偶爾會講孩子的事情,他很清楚,因為她自己生了個癡兒的緣故,這個母儀天下的女人嫉妒所有健康的嬰兒。她很少提那個孩子,甚至不曾告訴他那個孩子是男是女,名字為何。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那孩子生在蓮花盛開的夏天。

    現在每當有大臣在王府做客,談起自家妻兒的時候,風步嘯的心思泰半會分到遠方那對母子身上。

    是男孩,他會親自教他兵法武藝,讓那個孩子能夠強大到足以保護他自己,也保護他想保護的人;他若是不願意涉足朝政,他也不會逼迫他,一切讓他自己做主。

    是女孩,他會傾盡所有去寵她,讓她過得比榕國任何一個女孩都要幸福。他找來一批年紀跟那孩子差不多的女孩,從小就由宮中專門的嬤嬤教導她們如何服侍小姐,縱然這些人也許永遠也等不到那一天。

    然而這一切可笑的行為,在昨天前全戛然而止。只因為阮明梅告訴他,有起義軍包圍了之柔母子所在的樂坊,而她無力去救他們。

    如果無心,怎會有力?

    風步嘯突然意識到,是他對之柔母子過於關注,才讓他們一直處於危險的境地。他甚至懷疑那起義軍是不是阮明梅特意讓人引來,讓他清楚自己的地位,並且對太子更加順服的?

    如果他不再表現出對之柔母子的在乎,也許阮明梅會覺得他們不再是重要的人質,至少讓他們自己生活也比現在好。

    那麼,是該放手了。不是幾天、幾個月的不關注,而是十幾年,甚至一輩子的假裝不在乎。

    他聽到他們母子的最後一則消息,是阮明梅親臨王府帶給他的。

    「阿嘯,你真是生了一個好孩子。」這是她的開場白,自打她被內定為太子妃至今,她就不再這麼稱呼他了。

    「皇后謬讚了,本王的孩子如何,皇后比本王清楚。」他說得風淡雲清,就如他這一個月來扮演的那樣,對此毫不在意。幾年的歷練下,他也不再是那個什麼都不懂的逍遙王爺,而是學會了深沉和隱藏。

    阮明梅碰了個軟釘子,面容僵了一下,很快又微笑道:「你知道你那孩子做了什麼?原本那些叛軍要進樂坊抓僕婦,她卻衝出來將藏身在櫃檯下的女老闆拽住,然後用大哭引來那些叛軍的注意,嘴裡還說她餓,想吃她娘做的什麼飯,這話把那個女老闆氣得臉都紫了。」她細細觀察著風步嘯的臉色,「那些叛軍正為儲備糧食和煮飯的事情發愁,聽她這麼說哪裡肯放過那女老闆,當下就把人帶走了。」

    風步嘯的手指在長袖遮掩下微微抽動了一下,很久很久之後,他才開口道:「是嗎?」

    那個孩子以後是福是禍,他無法確定,只是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徹底地,忘記他們。只希望老天憐他,能在他臨終之前再見他們一面,哪怕只有一面。

    阮明梅的視線又在他臉上梭巡許久,最後才冷笑著道:「我忘了,你早就不關心她們了,不是嗎?」

    如此,三年後,已經在尼庵定居的易之柔母女,終於沒有再受到來自榕國皇宮的監視。

    不是不念,是害怕永遠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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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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