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紋《我在唐朝等嫁人》


出版日期: 2022-05-11

樸實的陶俑透著濕意,淚水濺在上頭,
他以血肉為念,只求她一生安穩,求來生一世情長……

葉綿是真沒想到啊,居然能在穿越後見到不停出現在夢中的男人,
雖說並非她想像中的浪漫相遇,但能夠美救英雄也算不錯了,
可惜快樂的時光很短暫,他最終為了她的安危不告而別,
不過離開前他很有誠意地送上金銀珠寶……她就當作是聘禮啦!
後來她隨弟弟前往雲州,期待著與他重逢的那天,
而他從不讓她失望,不僅找到親生父母一躍成為侯府世子,
還憑借自身實力在軍中站穩腳步,受同袍尊敬,
可當兩人終于見面,並想著從此幸福美滿一輩子時,
一向沒啥往來的便宜表姊突然出現,還說她會讓他痛苦一輩子……


第一章 困擾已久的夢境

耳邊傳來模糊聲響,她躺在滿是財寶的棺椁之中,感受著有人穿過她的身軀,站在一旁久久不動,接著伸手將一只陶俑放入棺中。

一片金光閃耀中,樸實的灰色陶俑醒目突兀,她的心微動,伸手觸碰卻落空,偏偏奇異的察覺到濕意,那是他的淚濺在陶俑之上——

明旌飛揚,發引送葬,墓穴滿是冥器陪葬,他親手在墓穴前種下一株桃花樹。

人生一世,草木一春,月落星沈,生老病死本是常態,但總莫名的扯碎人的心腸。

耳邊再次傳來模糊聲響,她越想聽清卻越聽不清。

一抹魂魄飄蕩,她透過他的眼睛看他征戰沙場,渾身浴血,無數次九死一生,立下汗馬功勞,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迎向太平盛年。

他造橋鋪路,衆人景仰,她卻獨獨看不清他的臉,直到那日墓前種下的桃花已開,花瓣隨風飄落,墓前滿是幡旗豎立,隨風輕揚。

重開墓穴石門,一片白幕中,他盤坐于墓前,一道銀牌寫上名姓,咬指血點之,招幡起咒。

這場功德足足三天三夜,不論何人相勸,他不吃不喝,最終吐了一口鮮血,直到他倒下那一刻,她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明明是令人畏懼的死亡,他俊秀的五官卻帶著淡淡的愉悅,似乎早已期待今日許久……

隂雲密布,狂風肅殺,她化爲一道虛影,輕柔的抱住他的身體,而他那雙死寂的眼眸終于倒映出她的身影。

恍惚之間,她終于能聽得真切——

以一身血肉爲念,助天下太平,不求功名,不爲留名,違反天道,只求你一生安穩,求來生一世情長。

魂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爲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托些……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裏些……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

這是招魂!

葉綿掙紮著從夢中清醒,大口喘氣,手壓著自己的胸口,臉上似乎還有濕意,她努力讓自己恢複冷靜。

她的先天性心髒病在小時候雖已開刀治療獲得最大的改善,但是這幾年在激動時依然會心悸、冒冷汗,她喘著氣,坐在床上揉著自己的胸口。

她記不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作這些光怪陸離的夢,偏偏她越想看清越看不清,夢境如同一張大網將她緊緊困住,她逃無可逃……但也或許她並不想逃……

葉綿始終認爲修養得以靠後天養成,就如同她明明是個急性子,但知道激動會令自己身子不舒服後,她便很少發脾氣。

與她相處過的人總覺得她溫柔,事實不過是長時間的病痛讓她比旁人更明白活著便該是件謝天謝地的事。關于未來,她抱持著老天自有安排的隨興,好好活著便是對自己最好的交代。

她的親緣淡薄,父母早早過世,唯一慶幸的是他們給她留下一大筆遺産,讓她得以有個安穩的生活。

她循規蹈矩地成爲大多數人眼中的好孩子、好學生,等到順利考上大學,念了人類學系之後,她的日子在看似無趣的平淡中添了抹新的色彩,然後很快又回歸平淡。

夢中的男人長得極好,身材高壯,英勇威武,她習慣跟遇上的每個男人比較,最後她爽快的接受自己此生注定要孤家寡人的事實,至于罪魁禍首自然是夢中的男人,可她就算想找人家負責都無法……

「發什麼呆?你是昨天打工到三更半夜還是看電腦看到天亮?」

聽到身邊的調侃,葉綿這才回過神,一個轉頭就見自己班上那位平時在工地不修邊幅的班代,今日竟然一身西裝筆挺,人模人樣。

葉綿昨夜因爲夢境而不安穩,精神欠佳,語調懶懶,「昨天沒班。」

班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那就是看電腦看整夜了。」

與葉綿熟悉的人都知道,她通常不是在看網路小說就是在打工,明明繼承的遺産足夠無憂無慮的生活,但她就喜歡賺錢,最大的愛好便是看存款簿裏的數字不停往上漲。

「大姊,算我求你了。」班代看著葉綿一副站著似乎都能睡過去的樣子,一臉的恨鐵不成鋼,「今天這差事可是我特別爲你爭取的,別人想求還求不來。你做得好了,不僅教授會加分,還可能有獎學金拿,所以拜托你招呼人時別再走神或打哈欠。」

這學期人類學系的大事之一,便是來自外國的考古學者到校參訪,前三日學者都在校園辦講座,遇上第一個假日,校方便安排幾個在校生陪同他們四處參觀。

既是人類學系,第一站選的自然是故宮博物院。

葉綿一個嬌滴滴的漂亮女生,當初跌破衆人眼鏡選擇了人類學系,爲了考古常在工地穿梭,弄得自己渾身泥也絲毫不以爲意。

幾年下來,同學們都知道葉綿其實並不是特別喜歡這個科系,她唯一感興趣的只有出去挖古物的時候,除此之外,其他學科的分數實在是一言難盡。

爲了葉綿岌岌可危的分數,身爲學生會副會長的班代在這次學者參訪陪同者的名單中,硬是把葉綿的名字添上,誰叫他女友是葉綿的好閨蜜,爲了對自己的女友有所交代,他這次算是濫用權力了。

一群學者、教授興致勃勃地在故宮看了一上午,直到中午才戀戀不舍的先去用餐,等用完下午再繼續逛。

「喔。」葉綿壓下打哈欠的沖動,懶懶地應了一聲。

班代覺得自己真是爲這個不著調的同學操碎了心,若是明年能順利畢業,她真該好好感謝自己爲她盡心盡力。

學者在學校的執行長和教授作陪下前去用餐,幾個學生得空可以四處逛。

「我聽教授說,下學期畢業前要去陝西交流做田野調查,有沒有興趣?」

聞言,葉綿彷佛下一刻就要閉上的眼睛突然一睜。

「可是成績沒達標,你想去也去不成。」一句話如冰水般毫不留情由她的頭頂淋下。

葉綿丟給班代一個哀怨的眼神。

「活該,誰叫你明明不喜歡考古硬要來讀。」班代可一點都不同情她,「就我看來,你愛賺錢去讀商就挺好,不然讀語文類也成,畢竟你愛看網路小說,文筆也不差,說不定能寫出些東西,成爲大文豪。」

對班代的疑問,葉綿無法回答,她確實不喜歡考古,她唯一熱衷的是挖掘古物。

那纏著她的夢成了難除的心魔,縱使明白希望渺茫,她心中還是盼著有一日有緣能得見,讓她得以解脫這漫長的夢。

「班代,幫我想想辦法,那我就在嬌嬌面前幫你多美言幾句。」葉綿跟在邁步走開的班代身後說道。

班代的女友叫李孟嬌,與葉綿是高中同學,在高中一次晚自習回家的路上遇到混混騒擾,正不知如何是好時,恰巧葉綿經過,出手將混混打跑。

從此之後,李孟嬌不單視葉綿爲知己,更是葉綿的小迷妹,在她面前說什麼都成,就是不能說葉綿一句不好。

班代爲此心塞至今,這對閨蜜的名字一個嬌一個綿,偏偏李孟嬌一點都不嬌,葉綿一點都不綿,骨子裏都是霸道的性子。

「你臉皮還真厚。」班代早料到葉綿肯定會死皮賴臉地求跟隨,倒也果斷的指了條明路,「今早有看到副校長吧?」

葉綿點頭。

「這事就是副校長提的。」班代給了個內部消息,「你下午好好表現,給副校長留個好印象。」

葉綿揉了揉自己的臉頰,露出一抹甜笑。「明白。」

班代見她變臉,頓覺一陣惡寒,這副乖巧柔弱可愛的模樣只能騙騙外人,葉綿練了多年氣功和八段錦,若遇事動起手來,他一個大男人都得靠邊站,不過葉綿身手再好,身體始終是硬傷,不能太過激動。

「你也知道去田野采風不輕松,你確定沒問題?」

「行!」葉綿說得豪氣萬千,「注意點就行。」

「你說行就行。」班代打量了下她,「這次我會替你爭取,但你身子不好,還是得找個人照顧比較好。」

葉綿壓根不認爲自己需要人照料,不過她一看班代的神情,立刻會意,「你要我找嬌嬌一起去啊?」

班代也沒有隱瞞心思,葉綿去了,他女友也可以跟著順便去觀光,想想自己田野調查之余還能帶上女友,虐死班上一票單身狗,他的嘴角就忍不住直往上揚。

葉綿不由啧了一聲,「瞧你這一副春心蕩漾的嘴臉。」

班代連忙神情一正,「胡說八道什麼,總之你趕緊抱個佛腳,做做功課,下午好好表現。」

班代轉身走人,葉綿跟在他的身後,眼角余光像是看到了什麼,腳步突然停在一個展廳門口,她轉頭看過去,與展廳正中的仕女陶俑相望,心跳似有一瞬間停住。

這是唐朝文物特展,她心頭微動,想起那滿穴的冥器有陶俑、陶馬……她不由自主的靠近,最終站定在櫥窗前。

班代跟了過去,他沒有察覺她的異狀,打趣道:「怎麼?看著她想到什麼了?」

葉綿頓了一下才開口反問:「我……該想到什麼?」

這句話她似在問身後的班代又似在問自己,更多的或許是在問櫥窗裏的仕女陶俑。

故宮此次出展的唐代文物有大批佛、道教千年難得一見的珍寶,其中不乏唐代皇室所用的金器銀器和三彩俑。

玻璃窗內的仕女陶俑作站立狀,雲髻高聳,身材豐腴,反應了唐代對女性的審美,這個陶俑與她夢中的陶俑極爲相似……她突然一陣心悸,輕捂著胸口。

班代這次注意到了葉綿的不對勁,露出緊張的神色,「你怎麼了?」

葉綿緩緩的吸了口氣又呼出,直到那莫名的不適感消失,這才開口,「沒事,只是突然覺得有點悶。」

「出去透透氣。」班代忙不疊退了好幾步,「若你有個萬一,我可不好交代。」

看他像是躲瘟神似的樣子,葉綿忍不住笑了,「放心吧!我就算現在死了,也不會訛到你頭上。」

「呸呸呸!別胡說八道。」班代皺眉。

「人生自古誰無死。」葉綿對生死向來看得開,「我這一生不求功名利祿,也沒想名留青史,只求能死而無憾就好。」

班代聽不下去,把人往外拽,「別總把死挂嘴上,越說越離譜,跟我出去透透氣。」

「我已經說了,沒事。」葉綿轉過頭,看到展廳門口對著班代揮手的人,「有人找你,快去吧。」

「你確定你——」

「我確定,別婆婆媽媽的。」葉綿直接打斷他的話,「是不是要我打電話給嬌嬌才能請你走?」

「算我怕了你!」班代沒好氣的說:「不打擾你了,不過你給我注意時間,別到了集合時間還不見人。」

「知道了!」葉綿的口氣有了一絲不耐煩。

班代的身影一消失,葉綿臉上的戲谑也跟著不見,她揉著自己的胸口,目光依然直直盯著陶俑。

「小姑娘,喜歡這個陶俑嗎?」

小姑娘?葉綿的心思微動,下意識退了一步,楞楞地轉頭,身旁不知何時靠近了人,等看清來人的長相,她原就不好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

那是個頭發灰白,有些年紀的老人家,幹瘦卻健朗的模樣帶著幾分仙風道骨,一身裝扮卻與現代格格不入,但他卻一臉自在。

似乎並未察覺葉綿神情有異,他繼續說道:「真是奇了怪了,冥器居然被當成稀世珍寶供著,這時代還真是特別。」

葉綿腦子一陣渾沌,下意識回道:「縱是冥器又如何?它很美。」

她口中的美並非指外觀,更多是這些陪葬品背後往往包含著在世者對往生者的情感,包括不舍、關懷與深愛。

老人家對上她的目光,目光帶著意味不明的深意,「千年來,無論朝代如何變遷,皆有各自的喪葬禮俗,今代喪葬燒紙紮品,名爲燒祭,生者相信經由焚燒可以讓亡者在另一個世界得到陪葬之物,得以在另一個世界得到安穩。」

莫名的,葉綿的腦中突然浮現了夢中她的死亡,還有那場喪禮……

「魂魂兮歸來!去君之恒幹,何爲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托些……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裏些……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

她彷佛回到夢中,見到那日偉岸的男子盤坐于七星燈下。

這裏明明沒有風,她卻覺得絲絲涼意輕撫而過,她的思緒飄遠,隱約間似乎聽到自己的聲音低喃。「我等你,不問歸期,允你一世長情,待君歸來,盡未了情緣……」

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櫥窗內的陶俑,原本不安的心奇異的沈靜下來,她似乎看到一抹白色霧氣自櫥窗前一晃而過,速度快得令她以爲只是錯覺。

她心中莫名升起期待,只是她又在期待什麼?

突然之間警鈴聲大作,葉綿眼前一暗,耳邊響起此起彼落的尖叫聲,一片黑暗之中,唯一的光明只剩緊急出口的照明燈。

「葉綿!」

葉綿似乎聽到了班代的叫喚,她想回應,卻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她捂著胸口,一陣熟悉的窒息感襲來,幾乎讓人無法呼吸。

她已經多年沒有發病了,爲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

她的腳不知被什麼絆了下,整個人往前一摔,原以爲的疼痛沒有到來,反而覺得自己身子一輕,飄了起來,四面籠罩著霧氣,她整個人就在霧裏。

她又回到了自小糾纏自己的夢裏,混沌的意識中,感覺到似乎有只手放在頭頂,巨大的手掌溫暖又有力,她在霧氣之中閉上眼睛,沈沈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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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姊弟倆相依爲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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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進山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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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收留夢中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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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聽不得她誇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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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師姐找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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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離開後暗中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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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三個小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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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楊妍雪別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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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安好心塞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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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起去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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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兩人終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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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拜訪未來婆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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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受到刺激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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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從哪來,回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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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厚葬黃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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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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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此生共白頭

天寒地凍,外頭一片漆黑,急促的兩聲梆子聲讓原本窩在床上睡得安穩的人兒瞬間爬了起來。

昨夜房裏燒的炭已滅,離了被窩後涼風廳的,他手腳並用的下床,沒有費心點燈,在一片漆黑之中動作迅速的穿衣,擡頭見床上一團動也不動,不客氣地擡起腳踢了過去。「哎呀!」伴隨著慘叫,那一團直接被他踢下床,「旺富,你放過我吧!」

「一、二……」

一聽門外響起的報數聲,被叫旺富的小豆丁也不理那一團的哀嚎,立刻跑了出去。

揉了揉被踢疼的屁股,被子裏的小臉露出來,與方才飛奔而去的旺富竟像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聽到門外已數到了五,旺貴不敢再遲疑,飛快爬起來穿衣,頂著生無可戀的表情跑了出去。

出身京城權貴杜家,祖母又是富貴的孟家掌事者,他們自出生就注定了富貴榮華,不出所料,他們從小便有數個奶娘和無數小厮、奴仆伺候,他們的爹還早早就在京郊打造莊園,莊園西進院落取名就叫富貴,專門供兄弟倆起居,京城內外提起兩人誰不羨慕。

偏偏其中甘苦只有同病相憐的他們明白,自小奴婢環繞是因爲爹不許他們黏著娘親,在西進院落打造富貴堂,是因爲這處離主院的東院最遙遠,他們兄弟再怎麼鬼哭狼嚎娘親也不知情。


他們是對雙生子,爹爹名喚顧悔,不隨祖父姓杜也未隨祖母姓孟,出生時爹打定主意讓兩人隨娘親姓葉,只因他覺得這一切辛苦功勞屬于他們娘親,孩子隨母姓天經地義。

又因他們娘親最愛金銀珠寶,他爹這個沒讀過幾天書的竟然決定給他們一個取名叫旺富,一個叫旺貴,最終慶幸娘親沒點頭,在與祖父母商量過後,一個取名杜墨中,一個叫孟奕和,只是他們終究還是難逃旺富、旺貴這兩個名字,被當作小名叫。

旺貴手忙腳亂的趕在他爹數到十之前站到了他面前,正巧一陣冷風吹來,如同他此刻的心——一陣冰涼!

顧悔給了他一個冷眼,一聲不吭的在前頭跑起來,旺富隨後邁開步伐,旺貴也死心的跟隨其後。

富貴堂建得寬廣,尋常人羨慕,但若是每天都得繞著跑上十幾二十圈,那就生不如死了。

這一天冷過一天,昨日他趁著爹去軍營時跟娘求救,他不是不想操練,只不過他還是個孩子,瞧這時辰月亮還高挂著,挑水弄飯的仆役還在睡夢中,他這個京城衆人稱羨的富貴寶貝就得開始鍛鏈,這日子過得太苦了。

娘笑話他,說爹自小過得比他們苦得多,他沒懷疑這點,只是能不攀比嗎?他們才八歲啊……

雖說一般人家的孩子這年紀也不是在玩,得幫著幹活,但若是能選,他覺得幹活還比他們操練一天來得輕松。

娘雖然取笑他,終究還是心軟,說會替他想辦法,原以爲這代表著解脫,誰知道今天的梆子聲還是雷打不動的響起,難不成是娘的話不好使,還是娘忘了說?

旺貴心思翻湧,認命的跑著,好一會兒身子逐漸暖和,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黑暗之中,前方出現點點燭光,他正懷疑自己眼花,沒料到原本邁著平穩步伐跑在前頭的父親竟然停頓了下,然後就往燭光的方向而去。

爹跑了,旺貴自然就拉著兄長停下腳步。

旺富看著一臉興奮的弟弟,心裏翻了個大白眼,就知道昨兒個他拉著娘親嘀嘀咕咕肯定沒好事,他忍不住皺了下眉頭,虧得他們還是一母雙生,可旺貴這家夥真是蠢得沒眼看。

「快感謝我,解脫了,我這腦子真好使。」旺貴還在沾沾自喜。

旺富努力忍著把這蠢貨打一頓的沖動,這些年臭小子竟還看不清娘親只要關愛他們一次,他們的訓練就會加重一分,在冷面爹眼中娘親才重要,其他都是分掉娘親注意關愛的「敵人」,面對敵人,爹自然不會心慈手軟。

顧悔鍛鏈孩子,葉綿向來不出意見,只是天寒地凍,孩子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昨兒個還聽說顧悔大冷天把他們丟進湖裏去。

「阿悔,你不在身旁,我睡不安穩。」葉綿並沒有直接替孩子求情,只是柔柔弱弱的說了一句。

顧悔在人前總是嚴肅,卻受不了她一句軟語、一個眼神,果然下一瞬他耳朵微紅,面上還是不變地轉身喚道:「旺富、旺貴。」

葉綿心下再次慶幸當時自己沒有腦門一熱順著他,把旺富、旺貴當成兩個豆丁的大名,她這人雖然愛財,但還沒有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

「再跑個五圈。」顧悔冷冷丟了一句。

「是!」兄弟倆在顧悔面前不敢造次,乖乖的自個兒跑圈。

經過葉綿時,旺貴對她眨了眨眼,葉綿也忍不住對小兒子露出一抹笑。

「跟上。」

旺貴聽到顧悔的聲音,一個激靈追上兄長,跑遠之後露出滿臉的笑,「旺富,爹瞧不見了,咱們慢點。」

旺富聞言壓根不理會,依然老實的跑著。

「旺富啊,你快誇誇我,咱們今天只——」

「閉嘴。」旺富的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要不是怕惹娘親難過,真想打他一頓,「風灌進嘴裏,小心肚子痛。」

旺貴怕肚子疼,乖乖的閉上嘴,但是滿心的雀躍掩都掩不住,畢竟原本每日少說都要跑個十來圈,今天五圈便結束了,他尋思著回去纏著夏安姨姨弄點好吃的,美美的吃一頓再去睡個回籠覺。


只是待他回到富貴堂,看見夏平叔叔雙手捎在背後,腳邊擺著四個裝水的木桶等著他們時,就知道他們的爹雖說人隨著娘親走了,但早已交代旁人盯著,而且找誰不好,偏偏找上夏平叔叔。

夏平對顧悔言聽計從,多年來未曾變過,所以不用指望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放水,沒加大強度就是萬幸了。

旺貴一臉晴天霹雳,旺富則是再也忍不住地踹了他一腳。

兩個小家夥的水深火熱葉綿全然不知,回到房裏後她被顧悔抱起,放到床上。

人前冷得像冰的顧悔,此刻卻是柔情萬千,「以後我會再多陪你一會兒,你要找我派人來叫便是,天寒地凍,小心凍著。」

「你最好了。」葉綿開心得誇了一句,她自以爲達到目的,殊不知顧悔早就交代夏平,縱使他不緊盯,孩子的操練也不會落下。

對他而言,孩子寵不得,立規矩、犯錯挨揍是天經地義,縱使他們是侯府之後、孟家之後都亦然。

他側身攬著就要親她,但是葉綿忙不疊阻止他,她是想要讓兒子們歇會兒,可不是要把自己給賠進去。

「今年過年阿謹可會回京?前些日子外祖父才提及他年紀不小,親事卻尚無著落,他頗爲挂心。」

顧悔沒回答,只是看了她一眼,眼中透著那麼一丁點的委屈,她人還躺在他懷裏,記挂的卻是葉謹……

葉謹被派駐川地,原本今年可以返京,但葉綿這一提,顧悔認爲還是讓他在川地待些時候,順便解決婚姻大事,這麼大人了還讓姊姊挂心,實在不像話。

他打算修書一封給葉謹送去,若他再不聽,就把夏安指給他,雖說兩人年紀差得有些多,但也算般配。

這一個個的終身大事本該自個兒解決,偏偏他們都不著急,那索性他就替他們配對。

顧悔委屈的眼神令葉綿有些招架不住,忍不住擡頭親了親他,如今糾纏她兩輩子的夢境早已遠去,當陶俑隨著黃莺入棺那一刻她便擺脫了那個夢,雖說現在仍有夢,但在夢中感受到的全是安定平和。

對于她不記得的那輩子,她心中雖有好奇,卻也不再追問,無論是神是鬼,終究破邪顯正,求個心安理得便好。

她的手攀著顧悔的肩,因爲軍中日日操練,顧悔的身子很健壯,是她最喜歡的模樣。她想起只要是自己要的,顧悔都能給,唯一一次動怒便是得知她有孕,還不顧安危堅持産子。

幸好當時有許嬷嬷,縱使老人家有時會糊塗,但還是安穩的照料著她,將懷孕過程中的驚險逐個化解,最終順利産子,只是生子之後她的身子變得虛弱,這一年來才健壯了些。


這使得原本對神鬼之說不感興趣的顧悔也不嫌棄魏少通唠叨,還能耐著性子與他研究起魏家的絕學,他還與魏少通尋了處地方,打算做爲百年之後與葉綿的合葬地。

當時魏少通隨口說了句葉綿跟了他這個冷臉將軍苦了一輩子,死後未必想與他同穴,讓他別費心思。

顧悔聽聞,當下面上不顯,但返家後便讓許嬷嬷去趟青溪鎮孟窯慰勞窯場的匠人,還特令不許魏少通陪同,把魏少通氣得不行,偏偏許嬷嬷得令之後直接照辦,根本不管他。

魏少通只能低頭求顧悔,顧悔偏不松口,最終魏少通求到葉綿跟前,畢竟誰都知道顧悔只聽她的話,果然在葉綿發話後,兩口子才在女兒魏玥兮的陪同下在青溪鎮住一段日子。

從此之後,魏少通再話多也知道別拿葉綿的事情跟顧悔打趣,不然就是自討苦吃。

顧悔滾燙的吻印在她頸側,這是她的敏感處,只要他吮吻就會令她軟在他懷裏,而後他翻身壓住了她,想要與她融爲一體,徹底擁有她。

他永遠記得在八相山與她初識那一刻,一片黑暗之中,她的出現如同帶來了光明,此生他要與她白頭,與她相守,光隂歲月也無法憾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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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些許遺憾也無妨

「丫頭,你瞧,那個猥瑣的老頭子一直盯著我瞧。」

魏玥兮看了看在不遠處的父親,又瞧著臉上帶著防備的娘親,忍不住露出一抹笑,「那是爹。」

「胡說!你爹可俊了,才不是這麼個老家夥。」許嬷嬷皺著眉頭,突然又笑道:「我雖是童養媳,但我本事可好了,十裏八村有不少人看上我,偏偏我認准了你爹,誰讓你爹長得好,要不是這樣我也不會嫁他,我還給他生了一兒一女,湊了個好字,只是最後……」

許嬷嬷話聲隱去,竟是忘了要說什麼,她的腦子越發不清楚,卻獨獨記得自己的閨女,誰說話都不好使,但閨女開口她便聽。

魏玥兮伸出手,輕輕摸著娘親已經花白的頭發,「最後我們一家都和和美美的過日子啊!」

「是啊,是啊。」許嬷嬷低喃,腦子裏有什麼一閃而過,但又想不起,「誰不羨慕我有好福氣。」

看她情緒平穩下來,魏玥兮才招手叫自己的爹,魏少通眼睛一亮,立刻靠了過來。

一看他擠到身旁,許嬷嬷立刻喳呼起來,「這個老不休的,總是要摸我的手——」

許嬷嬷的聲音因爲手裏被塞進了本相書而隱去,縱使忘了一切,她對相術依然有反應。

「大師。」魏少通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沒惡意,我是來向你這位大師拜師學藝的。」

魏玥兮聽聞,不由嘴角微抽,她爹也真是個能人,憑空給自己捏造了身分。

「拜師學藝?」不管魏少通捏造的身分有多瞎,至少許嬷嬷當真感興趣,「那你真是找對人了,我們老魏可厲害了,只是老人家,你年紀太大,我怕你連皮毛都還不懂,人就要入土了,還是算了吧。」

被說自己要入土,魏少通也一點都不以爲意,反而笑得更燦爛,「無妨,年紀大,就學些風水,到時給自己找門好墓穴。」


「給自己找墓穴?不錯,你老人家想得挺開。蔔宅兆這門學問可大了,選得好可以爲子孫謀福祉,選不好有可能禍及子孫後代,瞧老人家年紀不小,現下該是兒孫滿堂吧?」

魏少通不由想起因他粗心而死去的兒子,再看著在一旁明明長相姣好卻至今未嫁的閨女,向來能言善道的他竟是不知如何回答。

不過他知道老婆子一輩子的心病,不由說道:「有啊!我娶了個好娘子,給我生了一子一女,如今含饴弄孫,一家和樂。」

「真是巧了,我也有一子一女,他們可乖了,小時候還會幫我——」看著魏少通,許嬷嬷突然覺得這人有點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她不由擡起手,敲了敲自己的腦子。


「別敲別敲,可別敲壞了,」魏少通連忙拉住她的手,「想不起來就算了,過去沒有什麼好想,咱們要想的是將來,你今日就跟我說說蔔宅兆,到時我們找個好墓穴,就算你嫌棄我也不管,咱們注定生同衾,死同穴。」

許嬷嬷笑了笑,竟也沒有反駁,還樂得跟他一起鑽研起來。

一旁的魏玥兮看著娘親笑開懷,臉上的哀傷一閃而過,她娘雖鮮少提及,但她知道她一生未曾放下喪子之痛,現下這樣倒也挺好,忘了一切,連難過也忘了。

她在一旁看著孟家幾個管事送來的帳本,耳邊聽著爹娘說話,就見她娘說著說著,不知不覺中斜靠在榻上睡去。

魏少通見她睡著,閉上了嘴,握住許嬷嬷的手,如今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跟老婆子親近親近。

「爹。」魏玥兮正好看完一本帳,便輕聲說道:「你也歇會兒吧。」

魏少通搖了搖頭,讓閨女去忙自個兒的事兒,老婆子有他陪著便好。

魏玥兮見狀也沒有勉強,她還得上孟府一趟。

孟之玉管不了事,于情于理都該由顧悔或葉綿接手,但顧悔志不在此,至于葉綿,顧悔嫌棄孟家家大業大,會累壞媳婦兒,所以不讓她揷手,直接拍板決定依舊由魏玥兮管事,讓她每個月整理好帳目送上便可。

葉綿是個小財迷,每每看到帳本進項就能樂上好幾日,顧悔也會因葉綿開心而跟著平易近人些。

魏少通聽到魏玥兮的腳步聲離去,不由一歎,隨手將祖傳的相書放到一旁,脫去鞋子,在熟睡的許嬷嬷身旁躺下。

魂魄分之人病,盡去則人死,魏少通怎麼也沒料到他好不容易尋著人,沒等到她一句原諒,她就把他給忘了。

他不甘心日子越來越好,但她卻糊塗了……

恍恍惚惚中,他似睡非睡,不知何處吹來的一陣風,將隨手放在一旁的書頁吹起,他竟入了夢,夢中他替顧悔逆天改命,替顧悔圓夢,因有他累世福報而得以亘古穿今,實則存著私心,妄想借他的功德逆轉時光,與天爭命,不讓自己的妻女死于盜匪手中,在禁受種種苦難後終獲成功……

他因爲一陣疼痛猛然驚醒,一睜眼,竟發現自己被老婆子一腳踢下了床。

「混帳東西,竟跟我同榻,快滾!不然我叫人了!」

魏少通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沒把她的話聽進去,反而握住她的手,雙眼通紅,「老婆子,你懂得比我多,你跟我說說,老頭子我真能有這亘古穿今的神通?」

許嬷嬷皺眉看他,「你胡說八道什麼?你是誰?你這個瘋老頭,還不快放開我的手!」

魏少通緊緊握著她的手,不管如何打罵都不放,這可是他千辛萬苦求來的,縱使還有遺憾,縱使她現下糊塗了,他依然心存感激。

至少人還在,忘了他也無妨,他記得她一輩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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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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