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蜜《掛名男友》


出版日期: 2008-08-07

深愛的男人原來是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兇手之子──
這麼戲劇性的事,應該只發生在電視裡,
偏偏,命運就是對她開了一個如此難堪的玩笑;
她的愛情因此死得狠辣痛快,沒有起死回生的餘地,
但這男人就是不死心、不放手,她堅持他們已經分手,
他卻完全沒有自己已經成為「前任」的自覺,
好似身上還掛著現任男友的頭銜,
有時很無賴,有時逆來順受,使盡手段把她留在身邊;
她應該堅決地恨他,卻放任對他的依戀腐蝕自己的意志,
讓他偷渡感情到心裡,她還能繼續堅持、冷硬下去嗎……


第一章

  寒流來襲的早晨,羅妙靖包得密不透風,大口罩遮掩她秀氣的口鼻,毛線帽壓住她蓬鬆的短髮,再加上圍巾、手套、夾克、特厚長褲,她全身露在外頭的只剩一雙又大又圓的醇黑眼眸,這雙眼睛為她在朋友間博得「貓頭鷹」的外號。

  她全副武裝地出門上班,一下公交車還是冷得打哆嗦,她揣緊裝滿熱湯的保溫瓶,急步衝進路邊計算機商場「合鑫」的側門。

  「合鑫」是一位T大資工系畢業生的構想,但在正式營業前夕,他卻落海失蹤,他的家人不願放棄希望,仍照原定計劃開幕,由當時還在念物理系的弟弟接手,成為現任的老闆。

  這位老闆對計算機一竅不通,卻富有識人眼光,每年回T大招攬資工系應屆畢業生,兩年前,他挖到一位「優秀人才」,「合鑫」的業績因此突飛猛進,除了軟硬件銷售,業務還拓展到計算機課程教學。

  而那位「優秀人才」華疆臣,正是她的前男友這就是物理系畢業的羅妙靖在「合鑫」工作的原因。他希望他們待在同一個職場,出盡磨功求了她半個月,她仍不肯,最後他放棄了。

  「好,我去拒絕學長,說我不進『合鑫』了。你說過想考公職,我跟你去考,你在哪裡工作,我就在哪裡。」淡淡的語氣,隱藏鋼鐵般的決心,在學長允諾的百萬年薪與她之間,他毫不猶豫地選擇她。

  她知道他說到做到,當真會纏著她到任何公司去,幸好她對計算機硬件頗有瞭解,也懶得費事準備公職考試,向「合鑫」遞履歷,獲得錄用。而他一進「合鑫」就當店長,當然招來閒話,他花了半個月進入狀況,第一年的獲利就比往年的增加一半,從此再也沒有人質疑他。

  一晃眼,他們已共事兩年,他仍是店長,她是維修部的小工程師。在八成員工畢業於同一所學校的情況下,大家都知道他們曾經交往過,卻沒有人知道分手的原因。

  羅妙靖進入品工辦公室,同事們紛紛向她打招呼。「早啊,鷹鷹。」

  「大家早。」她環顧室內。「兔子還沒來?」她問的是一個新進員工,今年剛畢業的女孩,這個綽號來自她那對可愛的門牙。

  「還沒。店長給的期限是今天,不知道她連絡到人沒有?」

  「要是連絡不到,她麻煩就大了。」羅妙靖瞥了角落的店長辦公室一眼,藍色門扉緊閉,她知道裡頭有人,那位工作狂永遠是最早到公司的。

  「小兔也真倒霉,交到這種朋友,自己又太天真,竟然讓人家下單組十二台計算機,也不按規定先收一半訂金,只收了五千,人家現在賴皮不買了,她自己要怎麼消化?

  「那些計算機應該是可以放在店裡賣,可是免不了被店長削一頓。

  「她只是太信任朋友,又不是什麼大錯。」一名工程師為她抱不平,立刻得到幾位男同事附和。美女犯了錯,是男人都會同情。

  「你去跟店長說啊,我們哪個人沒被他念過幾句呢,除了鷹鷹。」

  「幹麼扯到我?」剛拿起一迭維修單的羅妙靖很無辜。「我沒被他罵過,是因為我沒有犯過錯。」

  「哪沒有?上禮拜四你把咖啡倒在上萬元的事務機上面,他只忙著檢查你有沒有燙到,罵都沒罵一句。」當時,撲克臉店長在跟客人介紹計算機課程,下一秒便如火箭般衝過去看燙傷的員工,那一幕已成公司的經典畫面。

  「那是我幫老闆泡咖啡,老闆接過去的時候打翻,店長就算生氣也不該罵我。」

  「但他急著帶你到隔壁診所搽藥,不管事務機報銷、不管老闆也被燙到,好像全世界只有你最重要,嘖嘖……」同事擠眉弄眼的。「他真關心你啊。」

  羅妙靖噗嗤笑了。「沒那麼誇張好不好?店長只是提醒我隔壁有診所,他也有提醒老闆啊,難道他要拖著老闆直接衝進診所才算關心嗎?」

  「店長真的拖著老闆出去的話,那就曖昧了。」

  「老闆沒結婚,沒女朋友,店長也沒對象,噯,該不會他們兩個其實……」菜鳥工程師陳志旭瞥了羅妙靖一眼。「不對啊,店長交過女朋友。」

  「很難說,時間會改變很多事。」羅妙靖眼眸閃爍。

  「靠!你是說店長和老闆真的……」陳志旭驚詫地望向藍色門扉。

  她搖頭示意他不宜張揚。「當初店長其實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可是他接受老闆的聘請,那時候我只是詫異,沒有想太多,直到某天早上我來上班——」她皺眉的模樣像發現重大線索的偵探。「看到他們兩個一起睡在辦公室裡。」

  陳志旭張大的嘴足以塞進一顆棒球,直到一陣哄堂笑聲打斷他。

  「別當真,每個新人進來都被她用這一招唬過。」

  「騙我的」陳志旭錯愕,看著羅妙靖那張似笑非笑的蒼白臉蛋,揉合了羸弱和純真的氣質,好像根本不懂說謊二字怎麼寫。

  羅妙靖憋笑,一副無辜樣。「當然是真的,我才不會騙人。」

  「你只是省略了幾個字。那次是品工在公司裡辦告別單身派對,一群人玩到快天亮,店長和老闆乾脆不回家,在辦公室過夜。」有人模仿老闆湯紹禮溫和悅耳的男中音。「高材生羅妙妙小姐,你一再破壞我和店長的名聲,這個月扣薪一半,以敞傚尤。」

  「所以老闆和店長一切正常?」陳志旭小聲問,看著被逗得格格笑的羅妙靖。她瞥他一眼,害他耳根發熱。她的笑聲有種爛漫的孩子氣,他一進入「合鑫」就對她有好感,現在已經不只是好感了。

  「廢話,店長如果是Gay,兔子追他是追心酸的喔?」

  「對喔!」陳志旭恍然,早就聽說過這個八卦,他怎麼忽然忘了?他哀怨地瞥向羅妙靖,她笑著拿起他的保溫茶杯。

  「開個玩笑嘛,為了表示歉意,我幫你泡茶。」

  「我還有茶葉,請你喝。」陳志旭討好地取出茶葉罐。

  「謝謝,不必了。」羅妙靖搖頭。

  自從六歲以後,她滴水不沾,茶類、咖啡、果汁等飲料沒有其它食物搭配,也一概不碰,因為這是她六歲時遭遇家庭劇變,在心上留下的疤痕。

  朋友們知道她身體不好,從不飲用水,也不直接喝任何飲料,但她總找得到理由矇混過去,無人深究原因。

  陳志旭正想再問她要不要喝咖啡,一個急衝進辦公室的女孩險些撞倒羅妙靖。

  「對不起鷹鷹,我跑太快了。」綽號「兔子」的杜思穎趕緊扶她。「有沒有怎樣?」

  羅妙靖笑著搖頭。

  「上班時間還早,你這麼急幹麼?」同事問杜思穎。

  「因為問題解決了!」杜思穎快樂地宣佈。「我說服我朋友把十二台計算機都搬回去了!而且他要開網咖,以後想委託我們維修機器,還要跟我們買事務機。」

  忽然,藍色門扉後一道低沈的男人嗓音打斷她。「兔子,進來說。」門裡的人顯然在留意外頭動靜,聽到關鍵詞立即插口。

  杜思穎對同事們吐吐舌頭,眉飛色舞地閃進店長辦公室。

  見陳志旭遞來咖啡包,羅妙靖依然婉拒。「謝謝,我不喝。」拿起他的茶杯和一迭文件,她走向開飲機。

  開飲機放在店長辦公室門畔,旁邊是一台複印機。羅妙靖先為杯子添滿熱水,然後影印文件,薄薄的藍色門板擋不住聲音,她聽見低沉的男聲在詢問,女聲亢奮地報告她為公司爭取到的生意。

  「……請我們維修他網咖的計算機?我們對外的業務沒有包含這個。」

  「他是想開網咖,可是對計算機懂得不多,他的意思是委託我們全權處理,我說要先和你報備再來討論。」

  「兔子。」男聲說了兩字,便靜下來。羅妙靖知道這代表他有嚴肅的事要說,便以沉默取得對方的全副注意,他有這種令人肅然的領袖魅力。

  「是。」

  她知道杜思穎此刻一定是屏息等待,美眸流轉著愛慕的光彩。

  「我們這裡大家都熟,內部什麼事都好商量,但是對外,該按規定做的還是要按規定。我們規定訂單金額多少,就要收取一半的訂金,你只收五千,甚至連訂單都沒填。」

  「所以我很積極去說服我朋友。」

  「但萬一你沒辦法說服他呢?我要扣你薪水,要你扛下那十二台計算機的責任,想必你都有覺悟了?」

  「對不起……」

  杜思穎道歉的嗓音很難堪,羅妙靖同情她,她面對的是「合鑫」最嚴酷的男人,他對怪獸和美女一視同仁。

  「我知道你很努力、求表現,但規定就是規定,規定是為了保護整個公司和員工,包括你自這次沒事了,以後不要再犯。」男聲轉為溫和,有點不自然。「謝謝你昨天送的餅乾,味道不錯。」

  羅妙靖挑眉。他幾時收了杜思穎的餅乾?

  「很好吃吧?我對自己的手藝還挺有自信的,明天再烤別的口味送你。」男人的讚美讓杜思穎重拾活力。「今天下班後大家要去唱歌,你要不要來?」

  「我要工作。至於幫網咖維修這事我再評估看看,你先去忙吧。」

  片刻後杜思穎走出店長辦公室,裡頭的男人跟著出來,羅妙靖假裝忙碌。

  華疆臣站在辦公室門口,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幾乎填滿門框,他戴了副細茶框眼鏡,膚色黝黑,五官深刻立體,墨濃的眉、炯亮的眸,直挺的鼻樑下,唇線緊抿,瘦長結實的身材,蓄著毫無書卷氣的利落短髮,氣質如盤石般粗獷而強硬。

  他掃視辦公室的眼光像國王環顧領土,聊天閒扯的分貝馬上敬畏地降低。他是「合鑫」員工公認最man的男人,寡言、脾氣硬、做的比說的多,在工作上嚴格得六親不認,讓大家又敬又怕,男性員工崇拜他,女性員工對他的擔當和他英俊的臉龐同樣欣賞,但他似乎是感情的絕緣體,從來不鬧桃花。

  她很清楚,他絕不是感情的絕緣體。

  大四那年,她遇上他,他們迅速墜入熱戀,感情甜蜜,就在幾乎論及婚嫁時,她突然發現一個秘密——他就是造成自己家庭劇變的兇手的獨生子。

  她父親替朋友——華疆臣的父親作保,華父經商失敗,欠了銀行千萬債務,向地下錢莊借錢仍周轉不過來,便逃得不見蹤影。銀行與黑道轉向羅家催討,一家人被逼到山窮水盡,父母捨不得從小多病的她留著受折磨,決定帶她一起走。

  求生意志堅強的她活了下來,但這場變故讓她的健康更形惡劣。後來,一位遠房親戚收養了她和姐姐,替她們辦理拋棄繼承,讓父親的龐大債務不致落到她們身上。至於父親的那位朋友,據說他丟下妻小,逃往國外……

  得知真相的感覺就像墜機,從高空狠狠摔落地面,摔個稀爛,而她還活著,清醒地躺在骨肉糜爛的劇痛裡。

  這麼戲劇性的事只該發生在電視裡。

  華疆臣發現門邊的羅妙靖,她對他一笑,接過他手裡的茶杯。

  「店長要裝開水是吧?我幫你。」

  「謝謝。」每當她露出這種微笑,華疆臣就知道自己有麻煩了。

  他原本就有話要對她說,便以唯有他們聽見的音量低語:「錢已經匯到你戶頭了。」

  「嗯。」她的微笑烙深。「餅乾是什麼口味的?」

  「咖啡的。」華疆臣順口回答,眉頭隨即詫異一皺。

  「門板很薄。」她無謂地聳肩。「好吃嗎?」

  他深深凝視她。「你想吃的話,我下班以後去買。」

  「不要,買的又不是兔子做的。整個公司就只有你收到,她對你真好。」

  華疆臣覺得自己像實驗動物,剛挨了一針,注射者正密切觀察他的反應。他不想繼續這話題。

  「今晚到我家來。」

  「你每天都待到店關門才走人,我在你家又沒事做。」

  「我要你來。」他加重語氣。

  羅妙靖唇線彎起甜美但冰冷的弧度。「是你要我去,不是我自願去的。」

  「對,是我要你來。」

  兩年來,他已習慣她這種施捨的態度,以及各種冷漠的言語,將他剛強急躁的脾氣越磨越平。

  當年,他以贖罪的心情和無賴的手段強留住她,他順她的意,假裝他們已分手,但在他心底,他們不曾真正分離,他們的感情並沒有出問題,他的身份讓她無法接受,可他相信自己能用誠意克服。她的憤怒,他逆來順受,而父親那筆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債務,他每個月匯五萬元給她作為補償,就算她從不動用,他照匯不誤,一切只求她仍在身邊,讓他能彌補父親的錯誤,讓他偷渡感情到她心裡,滲透她、軟化她……

  在他心底,即使增加了濃濃的愧疚,對她的感情不曾褪色,她仍是他唯一想看她睡顏到天明的女孩,她眨眼或癟嘴的模樣仍讓他悸動不已。

  瞥見杜思穎過來,他拿回茶杯,又強調一次。「今晚來我家。」才轉身回辦公室。

  「鷹鷹,晚上要不要去唱歌?」杜思穎失望地望著店長辦公室的門。

  羅妙靖揶揄道:「是不是又約不動店長,才來約我?」

  「本來就要約你嘛!不要說得像我見色忘友似的。」杜思穎嘟嘴。「店長真的很難約耶,找他下班去玩都沒空,找他假日去玩還是沒空,而且他每天都最早來又最晚走,哪來那麼多工作可以忙?他學生時代也這麼拚嗎?」

  她每次試圖接近華疆臣都碰釘子,只好轉向和他關係匪淺的學姐打聽,但她總覺得他們的互動有點微妙,並不單純是分手情侶。

  「他很上進,平常上課唸書,假日會做些兼差打工。」

  「那以前不就忙得沒時間陪你?店長事業心很強,也很強勢,不過應該也有溫柔的一面。」

  杜思穎眨眨眼。「否則你當初不會和他在一起。」

  「還好,他某些地方是很溫柔體貼。」羅妙靖忍住嗆人的話:追男人請靠自己本事,少跟前女友旁敲側擊。

  她不想和人分享有關他的任何事,尤其是一個對他有意思的女人。杜思穎的行為讓她不快,她更厭惡這份不快,華疆臣是她心上一片除不掉的蜘蛛網,一碰就牽動感情的傷口,刺痛她每根神經。

  她裝完茶水,端起托盤。「我晚上跟人有約,不和你們去唱歌了。」

  下班後,羅妙靖先回家吃晚餐。她和姐姐及小外甥女同住,離過婚的姐姐最近和前姐夫重修舊好,感情越來越甜蜜,再結連理的那天顯然不遠了。

  聽妹妹說要去朋友家過夜,坐在沙發上的羅百粵皺眉。「又去純恩那邊?」

  羅妙靖舀著果泥吃。「她說她裝了新音響,找我去看片子,試試聲光效果。」

  辛純恩是她大學學姐,也是唯一知道她和華疆臣關係的人,每次她要去他家,就用學姐當煙幕。她姐姐始終不知道華疆臣的存在,她也盡量不提工作的事。

  「你還是少去吧,她那邊是夜店,出入份子雜,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

  「不會啦,我每次去就在包廂或辦公室裡等她,不會跟一般客人接觸,而且,我越來越不喜歡待在家裡了。」

  羅百粵一怔。「為什麼?」

  「姐夫幾乎天天來家裡,你們兩個卿卿我我,害我眼睛不知道看哪。」

  羅百粵微微臉紅。「哪有卿卿我我,我們只是聊天。」

  「你們的對話是沒怎樣,可是眼神交會那瞬間,那種天雷勾動地火、乾柴遇到烈火、媲美電線走火的情況……天啊!」羅妙靖捧心哀歎。「這對一個單身女生是多大的刺激,你明白嗎?」

  「別亂用譬喻好不好?」羅百粵被逗笑,捏了妹妹臉頰一把。「那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交男朋友?你公司一堆單身工程師,總該有中意的吧?」

  「沒有耶,我太挑剔,說不定一輩子嫁不出去。」

  「話別說得太早,你只是還沒遇到喜歡的對象。」

  半小時後,羅妙靖離家前往華疆臣住處,一路上想著相依為命的姐姐即將有好歸宿,她衷心為她歡喜,想起當年她們一度陷入絕境,恍如隔世。

  剛到他家門口,她手機響了,號碼顯示是他。她接聽。「我剛到。」

  「冰箱裡有湯,我早上出門前煮的,你可以熱來喝,還有麵包……等等。」他似乎轉頭和誰說話,杜思穎清脆的笑聲跟著從話筒裡傳來。她在玄關踢掉鞋,鞋子命中茶色鞋櫃,留下一記鞋印。她撇嘴,在他嗓音重新響起時打斷他。「和兔子聊得很開心嗎?」

  「她在問工作的事,今天廠商兩次送錯貨,她覺得……」

  「不必解釋,我說過我們現在都是單身,有對象就該把握。全公司的人都知道兔子在追你,她找話題跟你聊不是真的在意那個話題,你別弄錯了。」

  沉默。她知道他厭惡她說這種話,她就愛踩這個痛點,惹他惱怒,他越惱,越能麻痺她心裡痙攣的痛。

  「我要回去忙了。」他驟寒的嗓音含著火氣,說完便掛斷。

  羅妙靖對手機做個鬼臉,坐在沙發上。他住的地方是中古公寓,傢俱數量以應付生活基本需求為準,從搬家到裝潢全部是他自己動手。他很少提起過去,她只知道當年他父親逃往國外後,他和母親為了躲避黑道,藏進偏僻山區,他的一雙巧手是從那時培養出來的。

  收養她和姐姐的親戚對她們視如己出,比起他和他母親心驚膽戰地躲藏,算是幸運了一點……

  但那又怎樣?她咬牙,迅速將一絲軟化的憐憫逐出腦海。她和姐姐被害得家破人亡,錢不能贖回死去的親人,也不能抵消她內心糾纏的夢魘。

  她只是困惑,就算他每個月匯給她五萬,他的家也不該佈置得這麼貧乏,他的百萬年薪究竟花到哪去了?

  她開電視,看新聞,用聲音填滿屋子的沉默。但機器的聲音只讓屋裡更顯冷清,讓她越感孤寂,她不喜歡一個人在他的家裡等待,孤獨讓她不斷想起過去。

  放棄一段正濃熾的感情,就像硬生生將他從她心上剜去,讓她痛不欲生。她無法純粹當他是父親朋友的兒子然後痛快地恨,也不能承認她曾暗自祈禱這一切只是惡夢,醒來他們仍是那對熱戀的情人。

  他看透了這一點,所以不肯死心,她要分手,他不答應,軟硬兼施地將她拖來「合鑫」,他說不強求她立即接納他,只求她給他機會,讓他們暫時像普通朋友那般相處,讓他陪伴她度過這段時間。

  矛盾的軟化讓愛與恨在她心裡打仗,她總是賭氣宣佈他們之間已到死路,為了聽他反駁她並堅持不懈。她一再推開他,又不要他真的離去,她一再激怒他,看他早已疲於應付她的喜怒無常,還是咬牙忍耐。他的百般容忍讓她心酸,究竟是深愛她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能如此盲目無悔?

  她脆弱地蒙住臉,拒絕再想。愛情絕對是個陷阱,陷入容易,脫身難。

  華疆臣放下話筒。他得做幾個深呼吸,才能忍住將話機往牆上砸的衝動。

  明知她故意激他,他還是動怒了,被唯一鍾情的女人當作隨意轉送的物品,就算是聖人也會沉不住氣。

  他將注意力轉回工作上。他每天待到下班才走,但大多數業務已在白天處理完,夜晚是他的私人時間。他和湯紹禮有協議,只要「合鑫」業績維持一定水平,他可以向外另接case,所以他目前在幫一些小商家寫進出貨、賬目管理之類的程序賺外快。湯紹禮付他的薪水不少,但他需要更多。

  他打電話,連絡自己的客戶,完成兩筆交易,途中杜思穎利用員工廚房煮了杏仁茶送進來,他忙餓了,一口氣喝掉大半杯,杜思穎以為他喜歡,將保溫瓶裝得滿滿的讓他帶回去。

  他欣然接受時,心中想的是家中酷愛杏仁的貓頭鷹小姐。她無法直接飲用飲料,他得買點什麼回去讓她配茶喝。

  於是回家路上,他買了些吐司,一進家門就見電視開著,羅妙靖在沙發上睡著了。他關掉電視,抱她回臥室,將她放上雙人床時,她醒來,矇矓地眨眼。

  「疆臣?」

  他幾乎因這聲沙啞柔軟的呢喃融化。「下次想睡要回房間來,小心著涼。」

  「我沒著涼。」

  「還說沒有?你自己聽,都有鼻音了。」

  她咕噥著類似她很好之類的字眼,溫馴地任他拿毯子蓋住她。她剛睡醒時總會惺忪幾分鐘,這是他們最親近和平的時刻,她慵困煽動的睫毛好像搔著他胸口,他輕觸她臉龐,她泛涼的頰主動偎入他溫熱掌心,激起熱流,刷過他小腹。

  他抑住愛撫她柔膩肌膚的慾望。「我帶了杏仁茶回來,兔子晚上煮的,還熱著,喝一點吧。」

  那眨動的睫毛忽一頓,睡意全消。「她沒烤餅乾?」

  他懊惱,沒打算提杜思穎,還是說溜了嘴。「我去洗澡。」他留下保溫瓶,進浴室。

  羅妙靖瞪著保溫瓶,拎起它進廚房,將杏仁茶都倒進水槽,洗淨保溫瓶後又拎回臥室。

  幾分鐘後華疆臣回到臥室,看到的就是空空如也的保溫瓶立在床頭,床上的小女人眼色挑釁。

  「我喝完了。」她說:「你要我喝,我就喝。」

  「喝完就好。」吐司一片也沒少,華疆臣猜得出發生什麼事,也不點破,坐在床沿擦乾濕發。

  她卻瞇眸。「你笑什麼?」

  「我沒笑。」他立即抿住揚起的嘴角。他不在乎她怎麼處理杏仁茶,也許倒掉比喝掉更好,他喜歡她流露醋意,讓他感覺自己在她心底仍有份量。

  「你笑了。」

  「我沒有。如果有,那也是因為你今天氣色比較好,我為你高興,看來上個月我帶你去看中醫抓藥調養,效果不錯。」

  「我的氣色和那些藥無關,因為我根本沒吃,全扔了。」

  他錯愕。「為什麼不吃?」

  「為什麼要吃?你想讓我養好身體,減低你的罪惡感嗎?」

  「不管怎樣,養好身體是對你自己好,你該吃藥。」他惱怒又心疼,不怨自己成為她發洩的目標,只氣她不愛惜自身健康。他低語:「就算我想減低罪惡感,也沒什麼不對。」

  「當然沒什麼不對,就算你消除了罪惡感,那是你求得心安,不是我。」她郁黑的眸子像冰,凍結他的靈魂。「我不會原諒你們姓華的。」

  她總是把話說得如此決絕,但他已摸索出應對之道。倘若她真的如此痛恨他,不會來他家裡,這讓他始終存著一絲希望,相信他們之間還有可能。

  「所以你更應該吃藥。我健康又強壯,你需要大量的體力,才能痛罵我,或者用意志力讓我下地獄。」

  羅妙靖瞠目。「你喜歡被我罵?」她想挑起戰火,對手卻樂意挨捧?

  「當然不喜歡,但既然你對我有很多不滿,我想讓你有管道發洩比較好。所以我才要你過來,白天我們都要工作,晚上你可以罵個夠。」

  「你——」她氣結,一向的伶牙俐齒無法發作,被他拉著躺下,他溫熱結實的身軀強烈襲擊她的所有感官。

  「像這樣蓋著毯子,全身溫暖,身邊的人乖乖聽你罵,不是很舒服嗎?」華疆臣哄她,抱住她僵硬腰身,俊顏埋入她頸間,滿足地歎息。他實在克制不住,有什麼享受,比忙碌一天後抱著心愛的女孩入眠更美妙?

  「放開我!」羅妙靖氣憤。這哪裡是罵人?根本是情人間的打情罵俏。他習於勞動的身體佈滿強壯的肌肉,沉重卻也……充滿安全感,一種違背她意志的興奮戰慄竄過她皮膚,她咬牙。「你不要耍賴,華疆臣。」

  「至少讓我抱你,好嗎?」她的掙扎在挑逗他的身體,但他寧可壓抑,因為他太清楚付諸行動的後果。

  「我不要。」他們之間任何一點溫馨和平,都像在她心上扎滿尖針。

  「我只是想抱著你入睡,我保證什麼都不做。」

  「是嗎?」

  她的掙扎忽然靜止,讓他每個細胞都警戒起來。她嘲諷的眼光從枕上望向他。「你每個月匯給我五萬,只為了晚上抱著我睡覺?」

  她的手臂開始在毯下移動,他剛察覺她扯起上衣,擱在她腰間的手就被她拉過去,他粗糙的掌心被按上她胸口左邊的柔軟,他的呼吸瞬間中斷。

  「肯定還有別的目的吧?」她的微笑魅惑又鄙夷,他寬大的掌暖得像炭火,灼燒她心臟,燥熱從她心口迅速竄透全身。

  他喉頭發乾,用盡全身力量才能阻止自己握住那漸漸急促的柔滑心跳。「絕對沒有。」

  「沒有嗎?我說過不會原諒你,但你很聰明,不會傻得想用錢讓我改變心意,所以你想要的肯定是別的。」她的唇貼上他頸間,皎白的毒牙輕咬他皮膚。「被你爸害得家庭破碎的女人,收你的錢陪你上床,感覺如何?」

  「我只是想盡一點心意,沒有……這種意思。」她一雙小手滑入他衣下,他竭力把持,渾身肌肉發燙緊繃。

  他渴望被她納入情人的位置,她不但拒絕,還殘酷地將他們之間墮落到純粹慾望的層次。這惡性循環已反覆太多次,事後她只會痛苦,他不能屈服。

  「在我看來就是這樣。老實說,和你做愛很快樂,還有錢拿,我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她挑開棉質長褲的繫帶,柔細指尖沿著他平坦的腹部下探。

  她迷惘地看他,他臉色冷硬,眉頭整得死緊的模樣像在受刑,她試著解讀那雙黝暗的眸。他在想什麼?想她為何這麼可惡地折磨他,或者在想杜思穎?

  她跨上他,與他結合。

  華疆臣倒抽口氣。她忘了保護措施……

  她駕馭他,像一朵妖嬈顫動的白玫瑰,她吻他頸項、肩頭、胸膛,就是不碰他的嘴,濕熱細碎的吻讓他發狂。

  「你的表情好像不太高興,可是你不介意我在上面,不是嗎?」她眼底的幽寒和肢體的熱情截然相反。「你不喜歡這樣?」

  他不能否認他的身體很喜歡。她說他們之間是「做愛」,但做愛的本質是愛,不是欲。慾望可以單方面發洩,而她想從他身上得到的是愛,唯有情人的細語和撫觸才能填滿,但她不會承認。她要他的感情又不願給他同樣的東西,不願與他如情人般相擁而眠,這讓他心痛難言。

  他消極地抵抗,她不吻他,他也不抱她。他凝視她,在她看似放縱的笑顏裡,他只感到無盡哀傷。

  「算了,不管你喜不喜歡……」反正你都離不開我。她恍惚地微笑,充滿佔有慾地撫摸他健壯赤裸的軀體,他的反應和以往同樣熱情,雙手卻始終抓著床單,她令他愉悅地顫抖,令他熱烈地喘息,令他臣服在她身下,卻無法令他擁抱她,無論她如何妖媚、放蕩地誘惑他,他不為所動。

  最後,她筋疲力竭地跌在他褐色胸膛上,強烈的不安崩潰為恐懼。

  「為什麼不抱我……」她急切地摸索他。她需要他擁抱她,一種比慾望更深沉的渴望,令她難受得嗚咽。

  他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定力,在血脈沸騰的此時竟仍然不動,直到她濕軟的唇吻住他,焦急渴求的深吻終於讓他大手滑到她腰後,他翻身將她壓陷在床裡,繼續親吻她,剛硬的身軀強悍而溫柔,充滿感情的熾熱節奏貫穿她,她柔弱的身體滿足地弓起,破碎地哭泣。

  「疆臣、疆臣……」她喃喃呼喚他,不斷溢出的淚沾濕他臉,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不明白為什麼他懂。

  「我在,我一直都在。」他輕聲說。褪去放浪形骸的偽裝,他終於引出她的感情,炙熱而迷失的她,如此迫切無助地渴求他。

  「我愛你。」他低語,感覺她在發顫。他的唇沒有一秒離開她,摩擎並擁抱她每一寸火燙肌膚,引導她,一起進行愛的儀式,極盡溫柔地寵愛她,撫慰她,毫不保留……

  達到最美妙的高點後,立刻墜落,那速度快得像自由落體,瞬間將她由天堂拖到罪惡感的深淵。

  華疆臣汗濕的胸口貼著她背脊,他們劇烈的呼吸都還未平復,他已感到她的激情迅速消退,嬌軀變得疲勞冷淡。

  「說不要,還不是做了……」聽似對他的指責,有一半在撻伐她自己。

  華疆臣默默下床,去浴室擰了條熱毛巾回來,為她揩淨每寸肌膚。她任他清理,空洞而淒涼的眼光始終腔開他。

  早知會變成這樣,仍讓他心絞成一團。兩年來,這樣的事重複無數次,每一次意識到可能失去他,她便想要他證明他的承諾不變似的和他上床,無論他怎樣抗拒,她總有辦法讓他屈服。但肌膚相親帶來的安慰感過後,她便陷入自我厭惡,不能接受自己再次投入他懷裡,接下來就是數天逃避式的冷戰。

  他不怕冷戰,只怕她陷在黑暗的情緒裡反覆自戕,而他全然無法為她分擔。

  這回,他們又要冷戰多久?

TOP


第二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三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四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五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六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七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八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九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十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尾聲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全書完】

          好睇 https://happyfunnyland.com 好睇

TOP


後記

首先坦白一點,在《美味前夫》書中,設定本書女主角是從未交過男友的,但《掛名男友》寫到一半驚覺內容和前書矛盾,只好努力自圓其說,記性太差真是糟糕。

然後,這本書最終的內容和一開始的構想完全無關……真是詭異的事。

當初決定寫個「情婦」加「復仇」的老題材︰女主角和男主角有深仇大恨,意圖整得男方生不如死,但是為了復仇去當人家的情婦實在詭異,而且情婦的對象應是「已婚男子」,我不想用這種人當男主角,于是一邊和編輯討論一邊修改,重點在于「仇恨」與「不正常的男女關系」……但最後故事完全變形,和最初的設定似乎有沾到一點邊,但也只是一點。

私心想狠狠虐待男主角,反正他身強體健,很有本錢被虐,但還是女主角受的苦比較多,一方面想保留她在《美味前夫》里的活潑開朗——這是她真正的本性,一方面要描寫她對于過去又無法釋懷。揣摩她扭曲的心境不難,難在不要讓故事因此太沉重,因此寫她對男主角坦白真相的那一段是一口氣敘完,作者本人邊寫邊哭(好蠢)……不知大家看了又是如何?

不過最後補寫個婚後甜蜜蜜的相處狀況,讓受盡苦難的兩人有美好結局,格外感覺安慰,可喜可賀。

另外,連寫了三本床戲,才發覺自己真的很不會寫親熱鏡頭,雖然都是順著劇情發生的,接下來還是帶過好了(燈光轉暗,然後變成隔天,多方便呀)。

天氣真熱,不知道躲哪去寫稿才會涼爽……以上,下回見嘍!

TOP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About Us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Our Service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Expected Quality System Certification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Contact Us Our Partners – Sai Fung Electronics 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