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倩《愛在黎明破曉時》

黎倩《愛在黎明破曉時》

她不是故意要傷害他,但當謊言如雪球般愈滾愈大,她已騎虎難下。
她也曾試著要收手,但事情已發展至她無法控制的局面。
他恨她,他是如此小心翼翼地呵護這段感情,面對她的愛,
她怎能如此殘忍地傷害他,玩弄他的感情於股掌之間!
方伶媛該如何告訴他,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個人只有一顆心,她已親手捏碎了他的心,
她該去哪兒找一顆一模一樣的心還給他呢?


【出版日期】 1999年09月01日
許卿長安

黎倩

  男女之間的交往,常常是一種彼此傷害的過程。

  試想,兩個在不同生活環境下,各自活了二十多年的人,怎麼能在瞬間的化學作用下,就成為完全密合的人?

  交往期間,妳會覺得自己好像游走在天平上;一邊是他的堅持,一邊是妳的理念。往他那邊走一步,妳會覺得喪失部分的自我,往自己這邊靠近,妳又害怕失去了他。

  這樣的掙扎,會發生在大大小小的生活片段。

  當妳想逛街他想踏青時,當妳想讀書他想看電影時,當妳高興得想大叫而他卻沮喪得想哭時。和他相處的一天,是由許許多多、大大小小的妥協、溝通及調適所匯集而成。

  妳難免會問,如果可以一個人生活該多好?

  可是,妳又無法割捨兩人牽手時的快樂,又無法離開他溫暖寬厚的懷抱,更無法抽離環抱他腰部的雙手。

  當妳享受愛情的甜美時,相信妳也嚐到了苦頭。

  這就是戀愛的代價,不是嗎?

  有人說:「不要試著想改變對方和自己。」

  我的建議是──不要改變最真的他和最真的自己。

  永遠保留雙方最可貴的特質。
許卿長安

TOP

楔子

  暗悶的雷聲從遠處傳來,轟隆一聲嚇到蹲在地上和朋友玩石子的小男孩。

  稚氣的臉龐抬了起來,望著遠方沈黑的天色,眉頭微微地蹙起,他記得剛剛還是一片亮麗的午後晴空,怎麼瞬間變了個樣?

  不假思索地,他收起地上的戰利品——一顆細細小小的圓滑石子,環顧周遭一張張沮喪的臉孔,他聰明地不將喜悅得意的神色擺在臉上。

  辜家的小孩在還沒學會說話之前,就已經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反應。

  沒什麼不二法門,也沒有嚴酷的家法家鞭。

  如果你一生下來,看到的都是一張張沒什麼特殊大喜大樂的臉,聽到的都是禮貌簡扼的對話,相信你第一句開口說的話一定是「請」、「對不起」或「謝謝」。

  生為辜家第十二代長子,小男孩全身上下都是辜家正字標誌似的氣質。

  十歲大的小男孩當然貪玩,他的目標其實是二十顆小石子,但一想到要是大雨落下,淋成個落湯雞回家,少不了又是一頓罵,搞不好還會連累奶媽,想想,還是回家算了。

  將石子裝落在褲袋內,小男孩踩著急促的腳步朝辜家大宅奔去。

  辜家子孫代代都是書生,數不清有多少祖先當過狀元,遷台後,面對蠻荒未開的文盲地帶,辜家更是擔負起創校教育的使命,以書香傳家,一直到第十一代出了個叛徒。

  這叛徒就是小男孩的父親。

  小男孩對於家中不時緊繃的氣氛與低聲的爭吵,其實瞭解不多。只記得奶媽說過,父親早年留學日本研究化學生物,回國後家裡希望他繼任校長,哪知他執意開設藥廠,從事製藥及賣藥的工作。

  要是從教育轉到懸壺濟世,倒也不至於遭到大力反對,問題是一生奉獻教育的祖父完全無法理解這種商業的行為,不懂為什麼一座藥廠要賣掉好幾甲的土地,為什麼一顆小小的藥丸要花費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

  隨著父親益發投入在藥廠,父親與祖父之間的隔閡也愈來愈大。

  前天晚上他到書房想與父親道晚安,卻看見父親一人怔怔地望著窗外。月光灑在父親這幾年褪白的髮梢,糾緊的眉頭似乎打了好幾個結。

  他知道父親不開心,但他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小藥丸的顏色不好看?

  辜家紅色磚造的大宅坐落在城的中心,來來往往的人都以羨慕的眼光偷偷地瞧著,揣測宅裡豪華的生活。

  小男孩從側門溜了進去,他討厭成為眾人的目光。雖然這是身為辜家人必須承擔的壓力,但他總是能躲就躲。

  摸著褲袋內的石子,其中有幾顆渾圓得可愛,色彩也很漂亮,看起來就像父親藥廠內的小丸子,也許父親會喜歡。小男孩歡喜地朝書房跑去,想在父親回來之前放在書桌上,給他一個驚喜。

  白嫩的小手推開厚重的房門,書房內灰灰暗暗的,窗外黑鴉鴉的雲層吃掉了所有的光源。

  小男孩摸黑走到書桌前,踮起腳尖將石子放在大理石的紙鎮旁,父親一定會很高興的,他想。

  一道閃電啪地打下,照亮了書房,小男孩嚇了一跳,瞥見書桌後方椅上坐了個人。

  那是父親的座椅,沒人敢動的。可是,父親現在應該還在藥廠內。

  小男孩大氣不敢吭一聲,兩腳定定地站著,張大眼睛等待另一道閃電擊下。

  啪地一聲,又是一條長長亮亮的閃電,像探照燈一樣照在座椅上。

  小男孩圓瞪大眼,嘴巴大張著,臉上的表情極度驚恐——他看到了座椅上的人影。

  室內一片靜默。

  過了許久,又是一道閃電擊下,隨之而來的是轟隆隆的雷聲,震耳欲聾。

  「啊——」雷聲過後,小男孩的尖叫聲迴盪在屋內。

  雜亂的腳步聲從樓上樓下竄過來,書房的燈被打開。

  「老天啊——」

  「唉喲——」

  「哇——怎麼辦?」

  瞬間充斥著高高低低的尖叫聲,屋內亂成一團。

  小男孩的尖叫聲從高到低啞,驚恐的表情始終沒變,他歇斯底里地喘氣,努力地嘶喊,卻沒了聲音。
許卿長安

TOP

第一章

  一襲淺黃色短裙套裝飄然地掠過迴廊,強勁的冷氣直撲微微泛紅的細白臉龐。

  方伶媛踏入電梯內,直上八樓──「時人時事」的編輯中心。她不經意的用大拇指撫摸著夾在手肘的公文夾,嘴角揚起得意的笑容,上揚的弧度猶如彎月,姣好的臉散發自信的光芒。

  總編一定會樂昏了,她暗忖著。

  這條軍方工程弊案的消息傳了上把個月,只聞樓響不見人影,官方、檢方只起訴了負責簽核的中間主管,至於高層涉案則宣稱沒有證據不予起訴。媒體們靈敏的鼻子都知道這裡面有蹊蹺,卻眼睜睜看著主犯逍遙法外,更可悲的是,稟持著報導公正的原則,記者只能就無罪事實撰述。

  就這樣,台灣兩千一百萬人都相信高層是無辜的。

  這是什麼正義公理嘛!方伶媛皺起了小巧的鼻頭。

  當所有媒體都放棄這條新聞時,只有她還在繼續追查,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昨天晚上那位涉案的朱姓上校鬆了戒心,在酒店接受行賄廠商的招待,被她逮了個正著。

  有照片為證,他肯定是逃不過了。

  方伶媛趾高氣昂地打開「時人時事」大門,迎接她的卻是空盪盪的辦公室,她不禁嘆了口氣。這時候同事大多在外探訪,好可惜,她真想和別人分享昨天晚上刺激的冒險行動。

  昨天晚上一接到線民的電話,她馬上換上最清涼誘人的衣服,抹上厚厚的豔妝,踩著差點害她跌倒的高跟鞋,只有大大的眼睛透露出她緊張興奮的情緒。

  一到酒店,她佯裝要應徵酒店公主,得以進入華麗奢靡的殿堂。慶幸的是,酒店正好缺人,馬上讓她換了裝進場服務。

  躲掉幾隻魔掌之後,總算在第三個包廂內看到目標。在電視媒體上道貌岸然、堅稱自己無罪的高層人士,正左擁右抱,不安分的右手隱沒在陪酒小姐黑色的緊身裙內,臉上堆滿肥肉的廠商在他跟前陪笑。

  真是良機不可失呀!她相信她的眼神在瞬間如閃光燈一樣綻放光芒。

  第二次進場送酒時,她迅速地將藏在托盤下的照相機抽出,瞄準鏡頭快拍幾下,還調皮地說了句「笑一個」。

  趁著大家還呆愣著,她踢掉高跟鞋拔腿就跑,七彎八轉從酒店的後門繞出,瘋狂地開著車在昏沈的台北街頭亂竄。半小時後,她才停下車趴在方向盤上抖著肩膀狂笑。

  整個過程比電影的警匪追逐戰還要有趣,早知道她有當間諜的天分,她就去國防部報到了。

  但是還有什麼行業比記者還能導正社會公理呢?

  她非常喜歡這份工作。

  從大眾傳播系畢業後,她曾在一家大報社工作,待了一年多,實在無法忍受報社濃厚的黨政色彩,完全不符合她行俠仗義的崇高理想。

  「時人時事」週刊雖然創立不過三年,立場卻很中立,總編也相當鼓勵記者們挖掘獨家的熱門新聞。來這裡就職已有兩年,由她執筆的獨家新聞,曾為雜誌社創下銷售天量。

  說她是當紅的記者,一點也不為過。

  方伶媛手腳並用地推開總編輯室,一股正義之氣噗地灌進窄小的辦公室內,吳勉璜緩緩地從桌前抬起了頭,厚重的黑框眼鏡滑下鼻頭。

  這下又有什麼重大新聞?他一語不發地想著。

  伶媛除了有新聞記者靈敏的嗅覺之外,她還具有舞台劇的創造力,往往一件單純的事件到了她手上,就成了戲劇張力十足的大消息。也可能是她的運氣吧?原本一件平淡的例行事件,但只要她一到現場,總會有奇怪的事情發生。

  這兩年,他一直膽戰心驚地活在她的暴風圈內,提心吊膽看她安然無懼地衝到前線,有如狂風一樣掃過混亂骯髒的事件,又飄然降落。

  當然,帶著她自奉為公理的正義,就像現在正吹拂在他臉上的這股力道。

  方伶媛半彎腰,兩眼閃爍光芒,直視總編厚重鏡片下的神情,希望找出一絲好奇或者是興奮。

  不幸的是,她看到的神情不僅離她的期待甚遠,相反的,總編看起來還有點像是認命的意味。

  「認命」?不會吧,她又不是進來要求加薪,她是帶來一個獨家大新聞耶。

  雙方靜默硬撐三十秒,方伶媛舉手投降了,她一向沒什麼耐性的。

  「問吧!請你問我吧!」她高喊著。

  「好吧!我問。」吳勉璜不甚感興趣地低下了頭,掩住了一抹笑意,慢吞吞地說。

  「你要問什麼?」她存心吊他胃口。

  「我怎麼知道妳要我問什麼?」他抬頭睨了她一眼,這小女孩有犀利的筆鋒,卻有三歲小孩的童心。

  「給你一點提示,當今最紅的話題。」方伶媛坐了下來,準備和總編耗到底。

  「總統選舉。」他無趣地搭著。

  「叮咚,錯。第二個提示,與金錢有關。」

  「衛生紙漲價。」

  方伶媛誇張地翻了個白眼,抿住嘴角的笑。

  「拜託,我哪時候報導過柴米油鹽的民生問題?」她擺出一副自尊心受到嚴重侮辱的表情。「注意了,最後一個提示。和五十多歲的老男人有關。」

  吳勉璜撇了撇嘴角,過半晌吐出他的答案。「藍色小藥丸──威而鋼。」

  方伶媛噗地笑出聲。一般人可能會認為總編嚴肅得近乎無聊,但她可以瞭解他異於常人的幽默。

  兩年來,他一直是她最忠實的讀者,也是最嚴厲的評判,在他的磨鍊下,她的洞察力日益精進。

  她唯一能回報他的就是勁爆消息。這條新聞肯定可以讓雜誌社吃香喝辣三個月,也可以有效地提升知名度。

  但最重要的還是——公平正義的伸張。

  方伶媛不想再賣關子,她極欲看到總編臉上興奮的神采。

  「記得一個月前那條軍方工程弊案嗎?」

  吳勉璜聞言抬起了頭,那條新聞不是已經落幕了嗎?

  「我捉到他了,那個自稱無罪的朱姓高層人士。」她滿意地點點頭,無法壓抑高昂激烈的語調。

  「就在昨天晚上,我拍到他與行賄廠商在酒店內的照片。」方伶媛將照片從公文袋中拿出,像職業賭徒在牌桌上攤開牌面一般地帥氣,將三、四張快拍照片呈扇形散在桌面。

  她雙手插腰,等待總編的讚美,如同小孩子在期待大人獎賞糖果一般。

  吳勉璜不敢置信地盯著桌上一張張黑白的照片。可能是室內燈光不足的關係,人物有些許模糊,稱不上極佳的作品,但行賄廠商與朱上校兩位主角的面貌依稀可見。

  第一張照片可以看到朱上校對酒店小姐淫蕩的行為。

  第二張照片明顯看到他與行賄廠商正對鏡頭的驚愕表情。

  第三張照片拍到兩人憤怒激動的神態。

  第四張照片朱上校已經起身,雙手拳頭緊握,雙眼散發如惡魔般的邪惡之火。

  吳勉璜暗吞了口口水,拿著照片的手微微地抖動。

  他知道方伶媛看到照片時,腦海同時浮現的可能是法官手中的宣判槌,象徵正義公理的伸張。但他看到的卻是——危險。

  多年前他曾經和這位朱上校交過手,結果是全家大大小小籠罩在生命威脅的陰影下,長達半年。他也因此離開了輝煌的記者舞台,轉到這家新成立的雜誌社擔任總編職務。

  為的是他不想再經歷每天被惡勢力威脅的痛苦。

  來這家雜誌社後,雖然他鼓勵記者們挖掘獨家新聞,但也技巧性地避開隱藏危險的話題。

  這幾張照片,讓往日的痛苦回憶又都回籠了。

  吳勉璜強裝鎮定地將照片放下,整理一下自己的心情,抬頭望向伶媛,看到她熱切期盼的臉龐。

  他心中一驚,她顯然不知自己身陷危險之中。朱上校的人脈網路複雜,有的是辦法,搞不好現在已經查到她的所有資料。

  這條消息發不得,此刻,她也不能待在國內。最好是出國一趟避避鋒頭,等事件平息之後再回來。

  方伶媛看著總編臉上奇怪的表情,無法猜透他對這條新聞的想法。

  「怎麼樣?夠勁爆了吧!」她急切地問。

  吳勉璜收起思緒,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

  「不錯,果然是本社當紅的記者。」他深諳她的個性,她絕對不會屈服在惡勢力之下。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她一無所知地離開。

  方伶媛連點了幾下頭,迫不及待地將昨天晚上驚險刺激的冒險行為,完整地描述了一遍。吳勉璜聽著聽著,不禁用手捂住了額頭。現在,他更確知她一定把朱上校激怒了。

  他轉身拉開椅子後面的檔案櫃,彎身在一疊疊厚重的黃色公文夾中翻閱,許久,抽出了一本資料檔,丟在書桌上。比個手勢要她打開公文。

  方伶媛納悶地接過公文,裡頭沒有多少資料,只有一張模糊的男性背影,及一家叫做「基因工程」的公司介紹。

  「這是什麼?」

  「美國旅遊一個月,搞賞妳這次傑出的表現。」

  方伶媛揚了道眉,美國旅遊?的確是好久沒有出國玩了。但,她也不相信有白吃的大餐。

  「算了吧,是什麼無法處理的重大任務要交給我?」

  吳勉璜微微笑著,益發覺得自己對這件事情的處理方式得宜;一方面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調到美國一陣子,一方面又可以處理手頭上這個懸而未決的採訪個案。

  「照片上這個男人是『基因工程』公司的創始人,平常深居簡出,與公司的聯絡全透過電腦網路,從來不和媒體打交道,也沒多少人見過他的面。大家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字是CHEN,是個華裔人士,多少歲、長得什麼樣子?一概不知。」

  伶媛盯著那張模糊的背影,照片中人身穿深色西裝,剪了個平整的西裝頭。他的臉微微側了三十度角,只能看到他黝黑的斜側面。從照片中不僅無法判斷他的年紀,甚至還看不出他是個華人。

  「哪邊去的華人?」神秘的背景勾起了方伶媛的興趣,她天生喜歡抽絲剝繭,這與她超於一般人的好奇心有關,打破砂鍋問到底一向是她獨特的採訪方式。

  「香港?大陸?台灣?」吳勉璜聳了聳肩,這個人有太多可能性的組合,因為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背景,這也是為什麼這個採訪專題從一年前一直延宕到今天的原因。

  方伶媛顯然將這個答案視為個人最大的挑戰,嘴角興趣地上揚,兩眼又再度綻放出迷人的光彩。

  這實在太有趣了,上天對她真是優厚。經過昨天之後,她還一度以為再也遇不到無法突破的障礙,沒想到眼前又有一個。

  「為什麼他會是新聞話題呢?」她若有所思地望著照片中男人昂貴的服飾及華麗的背景,顯然是個會員專屬的高級俱樂部。這類俱樂部一向是以保護會員身分為最高服務目標,即使媒體再有管道也沒有辦法通過俱樂部的銅牆鐵壁。

  方伶媛帶點批判性質地皺皺鼻子——想當然爾也,他必是深居簡出的人。像這種董事長級的人物,一定是整天在別墅裡嬉戲玩樂;香檳醇酒、還有光裸著上身的金髮女郎。

  「當然,主要是因為他華人的身分,一個中國人在海外的成就是值得大書特書。再者是他刻意迴避曝光的態度,即使連美國媒體也只能查到他有五個居所,至於他現在在哪一個地方,誰也不知道。」吳勉璜表情怪異地又加以補充。「還有許多地方傳聞;聽說他行蹤有如吸血鬼,白天睡覺晚上出沒,地窖裡還有專用棺木。但也有人說,他天性自閉,是有點屬於天才型的科學家。不過,我們都知道傳聞與實情之間可能是很離譜的,你聽聽就算了。」

  方伶媛低低吹了聲口哨,決定將這個行動列為頂級難度。

  「你給我多少時間?」

  「一個月時間,如果順利的話多的時間算是放妳假,如果不順利,可以順延幾天。」吳勉璜心裡估計著處理另一件棘手案件的時間,他希望一個月的時間可以擺平朱上校的事。

  「對我這麼好呀,看來你相當滿意軍方工程弊案的獨家新聞囉。」

  吳勉璜嘴角下撇地苦笑,沒有必要讓伶媛知道事情有多複雜,更沒有必要讓她知道那是一篇永遠不會刊出的報導,否則以她的脾氣,可能會將照片轉寄給其他媒體同業。

  她一向是為了伸張正義,不顧及自身的危險。

  「聽好,大記者,如果這件事不是很重要,而且難度相當高,我是絕對不會花龐大的機票錢送妳到美國。」吳勉璜語帶警告,希望伶媛能夠全心探訪這則新聞,忘掉朱上校的事情。

  「如果我沒達成任務,希望你不要解雇我。」她半開玩笑地說著。

  吳勉璜別具意味地緩緩說:「我會考慮的。」他必須確保她在國外滯留足夠的時間。「這篇報導是今年度特刊的噱頭之一,有了這篇報導,我們才可以大幅提升在世界各地華人市場的銷售量。」

  方伶媛看著總編凝重的表情,覺得他好認真,於是自信地莞爾一笑。

  「放心好了,在我方伶媛的字典裡,沒有『不可能的任務』這六個字。」她邊說邊高舉右手,做了個勝利的V字。

  吳勉璜對她的承諾似乎不感興趣,像揮蒼蠅一樣催促她走,又埋首於堆滿公文的案前。

  方伶媛前腳一踏出門口,他的視線又掉回桌上的照片,朱上校猙獰的臉孔在他的瞳孔裡放大。他知道如果刊登這些照片或許可能發揮些許作用,引起檢方再深入調查,但是,以朱上校瞞天過海的能力,獲得的成效有限。然而,相對的代價可能是方伶媛、雜誌社,或是他自己的人身安全。

  他今年已經四十六歲了,走過風雨,自然知道暴風雨的可怕。

  他嘆口氣,將桌上的照片,還有方伶媛的專刊報導收進公文封內,藏進右手邊的抽屜底層。她回國後,如果知道報導沒被刊登,肯定會要求一個合理的答案。

  算了,至少那是一個月以後的事,現在只希望朱上校不會追查到這邊。

  至於現在,就讓美國人去擔憂這個活力充沛的小女人吧。

  ※※※※

  黑色的長袖運動衫及黑色長褲,半夜三點的夜色及晃動的樹影隱沒無聲移動的人影。

  辜成聶快速在圍牆外的樹林間鑽動,長及小腿的雜草顯示出這是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徑。他的額頭沁出汗珠,嘴唇微微發白,詛咒著那些逼他必須在半夜行動的媒體。抬頭望著半圓的月亮及微亮的星星,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

  總算來到小徑的盡頭,他用雙手摸著一塊微微突出的磚瑰,拉出假造的磚塊,裡面是安全系統的面板,按下密碼,隱蔽的牆面緩緩打開,他側身閃進門內。

  牆面上每隔一步就鑲嵌一盞壁燈,兩條長長的壁燈順著地下通道一路延伸到盡頭。走了將近十分鐘,他打開主臥室的暗門,管家已經將室內清掃乾淨,並打開了床頭燈。

  所有的僕人都知道,主人不喜歡黑暗,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辜成聶將自己的身體重重地放在窗前的躺椅上,放鬆剛剛緊繃過度的肌肉,修長的腿跨在椅背上。

  他皺著眉看了眼室內沒被燈光照到的陰影處。

  這盞燈還不夠亮。

  他倏地閉上眼睛,決定忽略這個討人厭的情況,畢竟他沒有辦法隨時隨地讓周遭有如白天一樣,他必須學習忍受一定程度的黑暗。

  有些記憶即使你刻意想忘記,卻始終沒有辦法驅離。二十多年了,那幕改變他整個人生的景象依然會困擾著他。

  多年來,他一直與黑暗對抗著。

  說來也好笑,一個極度厭惡黑暗的人卻也是極度厭惡曝光的人,辜成聶自嘲地笑笑。這幾年媒體愈是緊追不捨,就愈將他逼進黑暗的角落。

  如果說過去那段往事給他什麼警惕——那就是「平凡人最快樂」。

  微風從窗口吹進來,他深深吸了口氣。五月初的夜晚,仍有些涼意。

  今天下午剛下過一陣雷雨,整片黑色的土壤潤著濕意,正是播種的好時節,這也是他趕在這時候回來的原因。

  「基因工程」公司成立將近八年,成功地改造了數十種穀物、水果的基因,縮短種植的時間、成長量、甜度、含水量及培植的溫度等。

  過去半年來,他一直忙於重新改造玉米的基因,讓玉米在成長過程中能有效地防禦蟲害,並且增加甜度。現在正是播種的時候,他必須天天觀察新品種的成長過程。

  能否改良成功,就看這一季的收成。

  看著一絲日出的微光漸漸暈開,辜成聶的肌肉達到完全放鬆的程度,臉上長期被陽光刻劃的線條也柔軟了些。

  當後園響起第一聲雞啼時,他才安穩地入睡。

  ※※※※

  「搞什麼飛機,這麼多人追一個小女孩都追不到,國家養你們這麼久是幹麼?」朱上校一掌打在橡木桌上,憤怒的青筋浮出脹紅的臉,宏亮有力的吼聲迴盪在看似簡樸的辦公室內。

  朱上校一手撫摸著案頭上清朝年間的骨董獅子,將食指伸進獅子大張的嘴內,微尖的牙齒稍稍刺痛他。

  五位隨行的軍官抬頭挺胸地站在朱上校面前,眼睛直視著正前方,沒有人敢吭氣。

  「告訴我,你們到底查到什麼?」刻意壓低的語調卻潛藏著危險。

  五位軍官每人相視對望一眼,用眼神催促朱上校的得意門生代表說話。

  小軍官深深吸了口氣,中氣十足地回答。

  「報告上校,我們知道她大概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孩,身高大約一百六十幾公分,長得白白淨淨,頭髮是長長的紅金色,但可能是假髮。」

  朱上校雙手背在身後,走到他們跟前。這位軍官在朱上校的瞪視下,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

  「因為昨天晚上酒店臨時缺人,她一去應徵就馬上上班,沒有人認識她。我們有馬上拿到她所登記的資料,但因為她用的是假名字與身分,所以,這條線索算是斷了。」

  「我不想聽這些廢話。」朱上校狠狠地瞪視小軍官,口水直噴到他臉上。

  「是的,上校。」小軍官垂頭喪氣地像隻鬥敗的公雞。

  「報告上校,」站在最右側的軍官用諂媚的嘴臉發言。「往好的方面想,至少今天的報紙沒有報導,那表示對方還沒有開始使用或者是販賣那些資料。」

  朱上校頭痛欲裂地捂住額頭,他毫不明白他怎麼會養了這群笨蛋。今天當然還沒有報導出來,如果刊登出來了,他現在還會在這裡嗎?

  與其聽這群蠢蛋毫無建設性的建議,還不如他直接下達執行命令。

  「從現在開始,朝兩個方向進行追查;第一個是專門喜歡挖新聞的媒體,特別是前幾個月不斷糾纏我的那些人。再來,透過線民,查查咱們內部是否有人想搞我下來。」

  五位軍官行個標準的告退禮,魚貫地離開。朱上校輕敲著椅背,嘴角浮現一絲不被察覺的笑意。

  他其實並不是非常擔心,外界都以為他已經是貪汙涉案的最高層,渾然不知他有恃無恐的原因在於他的後面還有人。如果整件事抖出來,國防部上上下下可就難看了。

  對軍方體系來說,一個小妮子又算得了什麼?

  ※※※※

  方伶媛晃著腳上一雙半舊的藍色布鞋,泛白且幾乎磨破的牛仔褲裹住長腿,坐在中正國際機場的咖啡廳內,等候登機。

  她將加洗的照片放進信封裡,寫上朋友的名字、地址,附上短束。

  很抱歉,我又搶了頭條,這些照片相信妳會用得著。記得感謝我。

  總編說過,朱上校涉案的報導會在後天的週刊發印,只要一出刊,全國的記者都會追著這條新聞。她特別加洗了幾張照片,在出國前寄給現在在知名報社當記者的大學好友。

  等她收到信件時,報導剛好出刊,她就不用到處索求這幾張檔案照片了。

  在校時,她們兩人亦友亦敵,在辯論社及新聞社內都有傑出的表現,競爭一直是兩人友誼的元素之一。

  畢業後雖然分處不同的新聞媒體,但彼此較勁的情況仍然存在。

  這幾張照片算是便宜她了,方伶媛俏皮地竊笑著。畢竟,自己才是那個冒著危險衝進狼窟的人,這條新聞是辛苦得來的,願意與她分享已經算不錯了。

  方伶媛在出國前,將這封信丟了出去。
許卿長安

TOP

第二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三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四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五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六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七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八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九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十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全書完
許卿長安

TOP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About Us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Our Service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Expected Quality System Certification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Contact Us Our Partners – Sai Fung Electronics 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