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秋雨，沖散了夏季殘餘下來的悶熱，推窗抬頭向天一看，籠罩著天空的烏雲已然消散，換來的，是一片晴朗的碧空。
明媚的陽光、廣闊無際的藍天，令心情一下子輕鬆愉快起來，忙不迭的迎著撲面而來的清風深深呼吸著清新濕潤的空氣，卻忽然被一陣噹瑯墜地的聲音微微嚇了一跳。垂頭一看，只見原本繫於窗框上的小風鈴此刻卻掉落在窗帘旁，委頓在地。
連忙把它拾起重新再繫上，在明亮的朝陽照射下，小風鈴的顏色卻更黯淡。經不起時間的洗禮，小風鈴的色彩早已褪掉，墜子上的金漆亦已剝落，變得鏽跡斑斑。
輕輕地撫著小風鈴，不敢用力，怕那殘舊的吊環會受不起力，再次鬆掉讓小風鈴跌下，也怕已剝落得七七八八的金漆受到更多磨損。
這小風鈴已陪伴我超過十多年了吧……
第一次看見它、把它放在手心上、傾聽它清脆的聲音時，是十多年前的一個傍晚。那時，我住在小漁村裏，村子很小，村民也不過數十人，孩子就更少，他是唯一一個跟我年紀相近的孩子。
小風鈴就是他在那個傍晚送給我的禮物。
望著手中的小風鈴，我問他：「為什麼要送給我？」
他說：「怕你悶。」
「什麼？」我奇怪地問。
他又說：「我跟爸媽出海時不能陪你，有小風鈴陪你，你就不悶。」
那天我回家後就把小風鈴掛在向海的窗前，海風一吹來，它就被吹動，海風不來時，我就撥弄它，使得它整晚叮叮噹噹的響個不停。直到媽媽來制止，說我吵著鄰里休息，我才停下來，回到床上睡覺。
之後他每次出海，我就在家裏呆呆望著小風鈴，等海風吹來、等小風鈴被吹動、等待那聲聲清脆悅耳的鈴聲響起。然後我總不期而然地望向海邊，搜索船兒的影蹤，期望著他家裏的漁船順風歸來。每當看見那熟悉的船影由遠駛近，我就立即從家中飛奔到海邊，朝船兒使勁揮手，高呼著他；他總是早已站在船頭上，也是同樣地朝我高呼揮手。船還沒泊定，他就急不及待的跳回岸上，然後我們就二話不說的在岸邊追逐玩耍……
大概在他送我小風鈴的數年後吧，某夜風雨很烈，我恐怕小風鈴會被雨點弄濕鏽掉，於是把它從窗框上收下來。沒料到過不了半句鐘，窗外就傳來了陣陣急促的敲打聲，我嚇一大跳，連忙跑過去看看是怎麼回事，赫然看見他正在外邊拼命敲窗。
我嚇得跳起來，連忙開窗問他幹什麼，怎知道他卻氣急敗壞的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原來他說平日只是一陣微風也會把小風鈴吹得不住叮噹作響，但現在風這麼劇竟也無半點鈴聲傳出，他還道我家裏出了事，所以顧不得風雨有多急多大，也立刻趕過來看看。
我啼笑皆非地向他解釋，他聽後呆住，傻愣愣的搔搔頭，只說了一句：「原來是這樣。」之後就道別離開。
幾天後，風雨終於停止，他來告訴我他又要出海去了。我看看仍然陰暗的天色，好不擔心，他說：「沒關係，沒問題的。」又指指小風鈴說：「我出海後，人就海中，海風吹來，就是把我平安的消息帶回來。所以小風鈴響了，就是說我仍然平安。」
我望著他無言，心中的陰霾久久不散。
大概心情形於臉色，他看得出我的憂慮，於是打趣的隨著風鈴聲說說唱唱起來：「我很好……我很平安……我沒事……我很好……很快回來……」他一聲一聲沒停的唱，我終被逗笑。
他出海當日，天氣再度轉壞，我一動也不動的獃在窗前，呆望著大海。那天風很大，小風鈴的響聲沒一刻停過，但並沒有帶來什麼好消息，他也沒有隨著鈴聲回來。
我好幾晚徹夜不眠地守在窗前，望著黑漆漆的大海，卻只聽得海浪的呼嘯、海風的號叫，沒聽到他那熟悉的腳步聲；風鈴聲縱然響徹靜悄悄的屋子，但我卻怎也等不到他的身影出現。
一天，媽說我們一家要搬離漁村，因為漁村將要發展為小市鎮。我震驚地聽完後，脫口失聲道：「那他回來不就沒家了嗎？」
媽對這個問題的回應是頓時黯淡下去的臉色和良久的沉默。
搬家當日，家裏擺滿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所有要帶走的東西全都放進箱子之中，唯獨是小風鈴，我並沒有把它放進去。
趁著家人忙著把箱子搬到車子上，我帶著小風鈴跑到海邊去，在以前他家裏的船停泊的位置呆呆站著。小風鈴在我的手中隨風搖曳，發出我熟悉的叮叮噹噹的聲音，我聽著聽著，彷彿又聽到他的聲音響起，在跟我說著：「我很好……我很平安……我沒事……我很好……很快回來……」然而眼前卻只有無邊無際的海，在閃閃的波濤中，並沒有歸航的船。
那天媽很生氣的來催促我上車，我在被她拉著回頭離開時終忍不住淌下淚來，被淚水糢糊了眼睛的我，一下不慎給絆倒了，手上的小風鈴也撞落地上，上方的吊環鬆脫掉出來。
隔著滿眼淚水，我又急又慌的匍匐在地上要找那脫落了的吊環，不管媽在旁一聲一聲的催罵，我都繼續找……
最後，吊環找到了，但已撞得變了形，小風鈴也在我跌倒的時候掉在地上的泥濘內，弄得骯髒不堪；雖然修好了，也清洗乾淨，但已不比當初漂亮、好看，只有鈴聲仍一如從前般清脆、動聽。
望著窗框上有點歪斜的小風鈴，正被雨後的清風吹得搖搖晃晃，細碎清澈的鈴聲亦裊裊不絕於耳。我移開視線，也許眼睛所見並非最重要，直到今天，我都沒再見過他，然而他在我心裏並沒有消失過。小風鈴縱然沒了當初的鮮艷色彩，但悅耳的鈴聲依然，每當清風吹過，它就奏起優美的樂章，又像在告訴我，他一直都很好。
在燦然的陽光下，飄盪一室的清脆鈴聲繞在身邊，懷緬著遙遠的過去。雖然這一切已永不復見、永不重現，但卻在回憶中永遠長存、永不改變。 |
發表於 2009-8-30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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