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春。
滿山遍野的櫻花盛開著,林中擠滿了游客駐足欣賞。這個季節,櫻花正當時,滿樹綴著粉紅色的花朵,朵朵迎風搖曳生姿,遠觀、近看,各有風情。微風輕送,花瓣好似在空中蕩著小秋千,形成落英繽紛,與日本櫻花雪的美景有異曲同工之妙。
然而,郭江權沒能趕得及這樣的春景,卻到了櫻花凋謝的日子才來賞櫻。
今天下雨,天氣微冷,棉絮般的毛毛雨灑下,落在他的黑色風衣上似浸潤著一層薄膜般的水漬。
他嘆息!呵,櫻花竟凋謝得如此快,他終是沒能趕上櫻花盛開的日子。
才沒幾天,枝頭禿了,在他眼前、地上全是櫻花紛亂的殘瓣,反倒是濕漉漉的路旁岩縫土壤中探出了青綠。櫻花盛開、凋謝,紅到了盡頭,有一種壯烈璀璨,美得教人透不過氣。
沒想到,他連賞櫻也無法如願。這般的無奈就如同他總是無法抓住她——生命中唯一的女人;他的愛妻——宮風幸。
櫻花讓他想起了她。她就像這滿山遍野的櫻花,在他猝不及防之際,一閃而逝。
他好似個傀儡,沒有權利選擇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兀自活在母親的要求下——接掌父親的太子電子財團——“不”這樣一個字,從來,與他無緣。
如果當時,他不要執著非得要宮風幸跟著他一起調派到大陸蘇州;如果當時,他有勇氣對她說出實話;如果當時,他不要像個傻蛋似沖動的簽字離婚……那麼他的妻子也不會離他而去。
活到二十八歲,他最懊惱、最沮喪也是最大的失敗就是失去宮風幸。這輩子,若沒有了她,縱有再多的權勢和金錢,對他來說也不具任何意義。
櫻花凋零、櫻花枯萎,彷佛悼念他失去的感情、失去的婚姻、失去妻子宮風幸。
山里狹窄的小徑上,雨滴紛紛地落下。他悵然失意,惘然落寞地站在已是枯枝的櫻花樹下。
一台黑頭轎車呼嘯而來,在他身旁煞車止住,門一開,四個黑衣人從車里魚貫走出。
“副總,老爺找您好久了,不知道您跑哪去了?您沒去上班,老爺很不高興……”其中一個黑衣人小A著急地說。
他回頭注視這四個黑衣人——小A、小B、小C、小D——也就是母親李雲派來二十四小時監控他的隨從。
什麼時候,他才能真正擺脫這種無時無刻緊迫盯人的鉗制?
“我沒事,只是來賞櫻罷了。”他說得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心底卻清楚知道自己不應該蹺班,但他真的需要喘息的空間。
“副總想賞櫻,可以叫司機載您來。您這樣突然不見,讓老爺非常擔心。”這是小A說出來的場面話。他沒說出的則是︰“副總啊,還好我們有最新的GPS科技,追蹤到您重型機車的位置,不然就沒得混了!”
他深深嘆息。無奈的嘆息。
家族事業是桎梏也是枷鎖,成為他一輩子擺脫不了的包袱。
他和哥哥郭佑權雖然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感情卻是好得不得了,不過同家不同命,兩人命運截然不同。
哥哥天性放蕩不羈,從來不受爸爸的擺布,堅持走自己的路、成就自己的夢想——成為華人暢銷書天王作家,也順勢接掌奶奶所經營的、全球最大的荷琳出版社。
對哥哥而言,他可以恣意隨興地對不中意的事直接說“不”,可是他不能。
盡管父親與哥哥兩人每次見面總是一言不合、惡言相向;但是他知道父親內心最疼愛的孩子還是哥哥,而一生最愛的女人則是死去的大媽,因此哥哥無論做什麼、再怎麼不合他的心意,他還是任由哥哥為所欲為。哥哥在父親心中就是這麼無可取代的地位!
反觀郭江權是父親再婚生下的孩子,雖同樣是親生卻因為對母親李雲的愛不及大媽來得深刻,因此對他的關愛也就少了許多,而母親對此也了然于心,導致她缺乏安全感,汲汲營營地謀劃奪權、爭產,因此對郭江權的要求也就更高,一般言听計從是基本條件,課業或是才藝優秀杰出更是不可或缺,所以他從沒有任何說“不”的機會。
由于哥哥執拗地追求自己的夢想,接掌財團的大任終于如母親所願地落在他身上。如今二十八歲的他已是太子集團副總裁。
眼看雨勢越下越大了,隨從連忙恭敬地為他撐起黑傘,不顧自己已經淋得一身濕。
他不忍見隨從淋雨,遂命令道︰“走吧!我騎自己的重機。”
這台價值數百萬的重機是他的最愛,每當情緒不佳時,飆車是他宣泄壓力最好的方式。
“副總,山路蜿蜒曲折,地面凹凸不平又濕滑,而且下著雨更會影響視線,騎車太危險了。”看似婉轉的關懷,言下之意卻是——“拜托,別再找麻煩了。你的命超值錢,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差錯。”
“副總還是上車吧!如果您不介意,這台車我叫小C騎。”小A低聲下氣地提出意見。
他呵呵干笑一聲。“我、很、介、意。這可是我的寶貝車。不用擔心,我會小心的,你們就在後面跟著吧。”
戴上安全帽,他跨坐上重機,發動引擎,呼嘯而過——沿路鋪滿粉紅色的櫻花殘瓣,瓣上依稀可見晶瑩剔透的水滴。這般美麗的視覺感受,如此濃郁的春天氣息,讓他不斷想起與宮風幸相遇的瞬間——那一刻,無與倫比的美!
回憶如潮流般自腦海中閃逝,心頭也涌現滿滿的哀愁——心愛的女人已不在身邊!
為什麼人無法抓住永恆?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那麼他最想做什麼呢?想到這,他將重機手把愈握愈緊。啊!他是多麼地想念宮風幸,多麼希望此刻她就蜷縮在自己懷里。如果真有世界末日,那麼他只想與她在一起,是生是死他都只想有她相伴!
心意已決,他暗自起誓,無論如何都要把她找回來,重新點燃愛火,再續未盡的夫妻之緣。
標榜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生命中怎可能只有一個男人!
“都什麼時代了,還要女人從一而終!”淑美邊吃著美味的午餐邊說。“除非男人也可以做到。不然,誰不是邊走邊看,在還沒有遇到所謂的真命天子前、在還沒開口說我願意,每個人都有權利可以隨時分手、悔婚的。不是這樣嗎?”
“是啊!”宮風幸沒多說話,只應聲著。
今天藍天清朗、陽光明媚,可以明顯感受到春天的腳步近了。
難得的好天氣,午休時間,她和同事蔡淑美相約一起到公司附近的日式食堂用餐。先是漫無目的的閑聊,後來因為瞥眼看到一則藝人明星的緋聞八卦報導,遂談起了彼此的感情觀。
二十五歲的淑美交往過三個男朋友;大學時期那位,她兵變分手;工作上結識的男子,因為經濟條件不佳作罷;現在她則和一間上市公司的高級主管交往中。處于同居狀態的兩人,目前戀情正甜蜜,淑美說,即便兩人最後還是高唱“無言的結局”,但一如耳熟能詳的廣告詞︰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從她的角度來看,能夠擁有當下的美好也算夠幸福的了。
那麼她呢?宮風幸捫心自問。關于自己的感情世界,她始終守口如瓶。雖說她外表甜美、作風看似新潮,但其實是個保守分子,因此對于淑美勇于追求真愛的積極態度,她感到無比欽佩。
已經二十五歲的她,目前在一家知名的室內設計公司擔任設計師,平生僅談過一次戀愛就步上紅毯,那是她在日本留學期間所發生的事情,只是愛情來得快去得也快,就連離婚也是迅雷不及掩耳地就快速辦妥。
每當親朋好友納悶她條件這麼好,怎還會是孤家寡人之際,她總是借口工作忙碌搪塞眾人,而其實她只是不知如何開口明說自己是失婚婦女,盡管她並不介意。女人提起前男友總有那麼點炫耀的色彩,數目愈多愈加突顯自身的魅力,但若是前夫可就另當別論,數量無須多,只要一個,就是女人的致命傷,身價頓時暴跌,比敗犬還慘。
只是自己真是因為這樣才遲遲不敢開始另一段感情?抑或其實是她還沒自離婚的傷痛中痊愈?
本來大剌剌談著感情觀的蔡淑美,突然矛頭一轉,語帶曖昧地說︰“我看老板Peter對你有興趣唷!”
“你在胡說些什麼啊!”宮風幸一張臉驀地脹紅。“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淑美倒是說得煞有其事。“從他對你說話時的眼神就可以看得出來。”
風幸一雙柳眉蹙起,想著,是這樣嗎?
淑美話鋒再一轉,語重心長地勸道︰“說實話,風幸你現在沒有男朋友,老板無論外型還是經濟條件都可以稱得上是黃金單身漢,如果他真的對你有意思,那麼就放寬心試著交往看看。雖然二十五歲還不到拉警報的年紀,可歲月不饒人,一晃眼就近三十,在你還沒察覺之際就變成了敗犬,到那時可就來不及了!”
風幸抿唇沈思,淑美的話不無道理,盡管自己對于是否成為敗犬一點也不擔心,但生活的確不該故步自封,總得打破近兩年來一成不變的作息模式,加入這個世界、去認識更多的人,才有機會厘清自己究竟要些什麼?一顆心該何去何從?
終于她展顏一笑。“謝謝你淑美,如果情形真如你所說,我會試試的。”
淑美燦笑如花。“是嗎?那就太好了。”歡欣的模樣讓人幾乎要以為她是Peter派來的說客呢。
離開餐廳,兩人信步走返公司,沿途綠樹成蔭,商店櫥窗琳瑯滿目地展示著季節新品。正當宮風幸駐足凝神觀賞之際,忽然瞥見櫥窗玻璃倒影隱約可見一位身穿風衣、身形頎長男子的側影,他走路的樣態是如此熟悉,該不會……忽地,她的心彷佛被螫了一下。
會是他?那個教她掛上失婚身分的男子?他怎會出現在這里?
她轉頭探尋,想確認那人真是他?只見那男人挽著一位體態曼妙的俏麗佳人,一路說說笑笑,親昵的姿態宛如熱戀中的男女。
“怎麼了?”淑美見她一臉蒼白,忍不住問道。
“沒事。”宮風幸兀自佯裝鎮靜,余光依舊沒離開那對璧人。
“那麼我們快走吧!午休時間就快結束了。”
在淑美頻聲催促中,兩人疾步而行,恰與那對男女錯身而過,听見他們朗朗的笑語……宮風幸這才放寬心,不是他!盡管體態神似、聲音特質也十分雷同,但面容截然不同!
不知怎地,剎那間她莫名地松了一口氣,暗笑自己多心。
只是也忍不住納悶,離婚都好一段日子了,怎麼那男人還會讓自己如此驚心?乍見他身旁有人又為何變得如此倉皇?
從簽字離婚分手之後,郭江權始終留心前妻的行蹤,聘雇的征信社每個月固定會向他提報她的生活點滴;像是在關渡買了房子、每天搭捷運到市中心上班、經常加班、假日老窩在家里、幾乎不見朋友、出門吃飯時會順道散步、逗逗路上的狗也和流浪貓說話……日子過得簡單,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為此,他一直心懷感激!
他暗自企盼也許是因為她還惦念著他、也許還沒遺忘彼此曾有過的愛戀……
既然打定主意,再把前妻追回,那就不能再繼續坐以待斃,得趕快付諸行動才行!
繁忙公務之余,郭江權絞盡腦汁終于想出個完美計謀,所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總得混到佳人身旁才有機會,所以得找個幫手讓他從工作中抽身,秘書項皇瑞當然是不二人選。
兩人從高中便是超麻吉好友,關于宮風幸和自己之間的過往,他是最熟悉的旁觀者,有誰比他更適合做幫手!
一通電話、在他威嚴恫嚇之下,項皇瑞無奈地獨自一人到美國出公差,視察未來計劃合作的跨國公司營運狀況,準備之後再透過郵件、視訊向他提報。那麼他就有空檔當個無業游民,進行復愛大作戰!
“你確定要這麼做?”人都已經到了機場,項皇瑞還不死心拚命地勸說。“事實不是已經證明你那個所謂的命中注定、什麼MissRight根本是無稽之談!算你走運沒讓伯父、伯母發現,你現在竟然還想再來一次。你到底想干麼?”
郭江權只是揮手。“你快走吧。要記得每天回報視察的進度,警醒點,千萬別讓我媽發現。”
“喂喂喂……你,給我回來!我話還沒說完……”
郭江權听而不聞,疾步離開,獨留項皇瑞跺腳又皺眉,嘆氣地低語,我到底是招誰惹誰了?踏著沉重的步伐,走往登機門。
飛車返回項皇瑞住處的郭江權,牽出預先寄放的重型機車,笑逐顏開地想著,啊,原來偷得浮生半日閑的心情是如此輕快!
有多久沒有這樣恣意暢快了?
當重機奔馳在風中,積壓在心中的郁悶幾乎要一掃而空,他忍不住想道,只要計劃得逞,那麼自己的生命就能因為再度擁有宮風幸的愛而完整!暗自發誓,就算偷拐搶騙也要把人給弄回來,這次他鐵了心,非達成目的不可。
風馳電掣中,他風塵僕僕地來到了即將落腳、名喚樸居、樓高十二的公寓大廈旁。此區多為景觀住宅、室內裝潢陳設一如其名,樸實中又不失獨特風韻,雅致里洋溢著一種流暢的韻味,一如宮風幸鮮為人知的性格底蘊,只有真正相戀才能知悉的溫柔樣態……正想著,就見伊人踱著步子,自巷角現身!
他一個側身,立刻躲入了陰暗的角落。
快兩年沒親眼見到她了,僅透過征信社拍攝的照片聊慰相思,如今佳人觸手可及,他內心異常的激動,幾乎難以自持。
她沒什麼改變,還是記憶中初次見面的那個“她”。
外型也許談不上冷艷但自有一種恬適的安然,是她個人獨特的標記。衣服沒有固定色彩,然而只要穿戴上身就能彰顯一種氣度,利落又不失甜美。尤其她咧嘴微笑更是風韻十足,就是這一抹笑偷走了他的心。而她愛恨分明的脾性也教他著迷,讓他受苦,她說分手就再也沒有商議轉圜的余地,這麼別扭的個性,他想要扭轉情勢,就只有讓她再愛,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她手中提著7-11的袋子,哎,里面搞不好又是裝著什麼微波食品之類的吧,他悠悠地想起征信社提供的照片。哎!她簡直拿便利商店當廚房了。
這麼晚回家,又加班了吧!唉,從來也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只忙著拚命工作,這樣怎行?
打開雕花大門,她走進側廊,消失在電梯門內。他抬眼數著時間,沒多久,九樓的燈光亮起,陽台的玻璃透出一屋溫暖的光,約莫是主人到家了。
放眼望去萬家燈火,每一盞燈後該是一家人和樂融融享受晚餐的甜蜜時刻,那麼屬于他的光呢?
轉頭望向九樓那一抹光……他淺笑,不就在那?邁開步伐,他循光而行!
宮風幸回到家,換上居家服,隨便吃了個快餐晚餐,看看當日新聞,把垃圾收拾一下,不到三十分鐘就解決了所有家務事,接著打開電腦,繼續工作。
身為室內設計師,例行的工作就是接CASE,了解廠商的需求,利用電腦軟體繪出不同風格的設計圖款,再進一步協商定稿。手邊正在進行美麗建商的案子,截稿在即,因此她幾乎天天都帶著工作回家。
然而造成加班常態不單單只有工作,人情世故而起的零碎瑣事也不少,像是淑美今天哭喪著臉對她說,因為磁盤機故障,所有檔案盡毀,連帶地也毀了之前公司到墾丁員工旅游的照片!于是她只得遍尋公司里同事們拍攝的照片,再返家匯整,重新燒錄一份給她。
好不容易終于把案子完成,一刻不得閑,她又繼續搜尋照片,卻意外掀翻塵封的記憶……眼前驀地竄出一張張洋溢孜孜喜意的照片!照片里的男女不停地嘻笑著、相互捉弄、嘟嘴擁抱、親吻……倏忽之間,她怔怔然,那是和“前夫”的回憶。
地點遍及吃飯的餐廳、沖浪的海域、游樂園、風景名勝古跡、咖啡館……甚至還有他們的住所以及婚紗照……以及蜜月!看著看著,竟不覺唏噓,酸楚驟涌,淚也悄悄滑落。
哎,怎麼就哭了?難道不會太可笑?都已經是不堪回首的前塵往事了,怎會萌生無以名狀的悵然?
而這些早該丟棄的生命“遺跡”又怎會保存得如此完整?她明明早就刪除得一干二淨,獨獨保有的是那枚價值不菲的戒指,畢竟不需要跟錢過不去啊!
當然具實用性質的也在保留的行列,像是粉嫩的KIRO圍巾,這可是冬天保暖的重要小物。她的人物公仔更要收妥,那象征的是自己的臉,怎能隨意丟棄!要丟也是丟他的,可惜他早帶走了,否則拿來插小人也是不錯的。
至于頗具特色的特制馬克杯,用來喝咖啡分量剛剛好,至于COCO香水玻璃罐里裝的愛的膠囊……哎,是沒什麼用處,但她就是舍不得丟,就當作是傻氣的甜蜜吧……
這一思量,宮風幸恍然了,明明和“前夫”再不會有任何瓜葛,怎會生活中依然處處見得到屬于他的蛛絲馬跡?真是太荒謬!不過最最荒謬的莫過于是這些照片,哼,怎麼還在?
所謂斬草除根,這可是徹徹底底的禍害,事不宜遲,她當機立斷,滑動鼠標正準備要按刪除鍵——門鈴響了!
她抬眼看桌上的大圓鐘,晚上九點多,會是誰?自從搬入樸居以來,她從沒有訪客過。擱下電腦,她起身謹慎地走向門口,隔著門上的貓眼,想偷窺一下訪客究竟是何方神聖!
這一望,簡直嚇壞人!她不敢相信!一雙靈動大眼死瞪著那小孔里的人,這教她怎麼相信?!
還沒自震驚中回神,就听得那人說︰“風幸,你在家吧!不會不認得我了吧,是我郭江權啊,幫我開門如何?”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他——居然出現在她家門口?前一分鐘,她還想著兩人再也不會有交集、想著可以插小人……怎麼他就這樣突然蹦出來!
更該死的是,他是怎麼找到這里來的!
也該有兩年了吧,自從兩人協議分手之後,這人彷佛人間蒸發,彼此不相聞問,這會兒干麼莫名其妙出現!又怎能不嚇壞她!
砰砰砰!他更用力地敲門,害她嚇得往後踉蹌而退!
“幫我開門啦!”他轉而哀出乞求的聲音,“我知道你在家。風幸我找你沒有惡意,就看在‘老朋友’的情分上,至少听听我說什麼嘛。”
“老朋友!”虧他還說得出口。本該對他來個相應不理的,只是怎麼理智就管不住心,竟然想著——“也好,就听听他想說些什麼?反正也不少塊肉!”
門一開,兩人面對面,對望的一眼中,彼此心中都充盈著震懾之情,那恍如隔世再見,疑真似假依稀彷佛是夢……
宮風幸頓時忘了該如何言語,郭江權亦然,所謂盡在不言中就是這種意態?
好半晌,還是郭江權率先回過神,一個跨步就大剌剌地走進門,放下肩背著的碩大提袋,在沙發上落了座,彷佛回到自家客廳般怡然。
宮風幸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怎能坐得一派理所當然?
二話不說,她馬上開炮大吼。“你這家伙,沒打聲招呼就自己跑來已經夠沒禮貌了,沒讓你坐還動作利落,怎樣?坐得還舒服嗎?”
他竟然嘻皮笑臉。“干麼這麼小氣,沙發不就是用來坐的嘛。不然一起坐!”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什麼時候這家伙有這種無賴的個性了?哼,她果然是識人不清,會離婚不是沒有原因的。
“少給我說些有的沒有的。”她一股火氣上涌。“你到底是來干麼的?你沒忘記我們已經簽字離婚了吧,早已經各走各的路,不是嗎?”
“是啊,你說得都沒錯。”他忽而一掃戲謔神態,一臉肅然地繼續說道︰“不過我們終究是夫妻一場,多少還有些情分吧,我啊,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厚著臉皮來找你幫忙。”
“走投無路?”風幸被他忽而笑鬧忽而正色的姿態搞得暈頭轉向。“你這是什麼意思?”
“說來話長,可以先給我杯水嗎?”
怎麼會?她竟然就乖乖地去幫他倒水,正準備端給他時,腦袋這才終于有點清醒,隨即縮回手。“等一下,你怎麼上來的?”
“喲,跟著其他住戶上來就行啦。說到這,你這大樓沒有管理員,很危險哪。你可得當心點!”
伸手就要搶她手里的水,她卻緊抓著往懷里揣。“那你又是怎麼找到我的?”
“喏,就這樣找到了。”隨即身子往前一探,就奪走她懷里的水,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這人!宮風幸柳眉緊蹙,見他喝得急切,不自覺地嚷︰“你喝慢點,才不會嗆到!”
他眉眼盈滿笑意,越發喝得急,倏忽杯空。“我還要!”
她只得再去幫他倒水,悠悠想起簽字離婚那天……一時之間忽然有些悵然。
轉身回到客廳,還沒把水遞給他,就听見他苦著一張臉說︰“我失業了。”
“什麼!失業?”她愣了愣。“你不是公司的大主管,還被派駐到大陸拓展業務,怎麼會失業?”
相識那年,郭江權刻意隱瞞自己的身分,因此宮風幸只知道他在一家頗具規模的電子企業擔任營運部主管。由于兩人相識相戀隨即分手的時間也不長,讓宮風幸沒有機會細究,況且兩人當時全部心思都在彼此身上,愛得熾熱癲狂,什麼也顧不上管不了!
“你也知道電子業變數大,今天DRAM可以賺進大筆錢,明天也可能因為一個新政策而賠錢;面板持續熱賣,不代表未來繼續獲利;iPhone似乎人手一支,可是也別小覷三星的威力。總之呢,電子科技真是瞬息萬變,一夕之間風雲變色的頻率非常高哪……”拉拉雜雜的,他說了很多很多,就是沒說重點。
她不以為然地听著。“然後呢?”
“後來因為財務緊縮,公司把工廠遷到越南,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我就這樣被資遣,成了無業游民了。”他心想就算胡說八道也要爭取到她的同情心,因此也就越發過火地扮起可憐蟲。“雖然手邊還有公司給的資遣費,不過剩下不多。之前領取的勞工失業津貼也到期了,沒法再領。在蘇州住的高級別墅宿舍被退租後,我連住的地方也沒了,現在孑然一身,只剩下一袋行李,還有樓下的重機。”
“有重機干麼不賣掉?不是缺錢?”她質疑。“你那台重機應該價值不菲,搞不好比進口名牌車還貴。”
兩人婚姻生活雖然不長,但宮風幸從當時郭江權生活習慣可以約略知道,這人吃的用的穿的也許不是名牌不離身,但絕對也不是路邊攤貨色,所以那台重機鐵定也是進口品牌。
“哎,二手重機能賣到什麼好價錢?況且那是我唯一的交通工具,油價雖然不便宜,但總比大眾運輸來得省錢方便啊。”他解釋。
“那可以回家投靠爸媽啊。”這時她才想起自己始終無緣拜見的公婆,雖然是前公婆。
“哎,他們年紀都那麼大了,你忘記我說過他們早退休在美國養老啦。況且我都幾歲的人了,還因為失業讓他們擔心,你不覺得這樣太不孝了?”雖然是謊言,但他演得跟真的一樣。
怎麼這話听起來如此耳熟?對了,當初結婚的時候,他說爸媽人在國外定居,年紀大身體狀況不適合遠行,婚事他可以自己決定,之後再帶著她去見父母就好,沒想到最後還是沒能見成。
此刻細想,當時那個婚姻盡管因為時間短而顯得不真實,然而倉卒行事也是弊端,一場沒有雙方家長也沒有賓客的婚禮,怎麼看都像是兒戲,唯獨他的高中死黨項皇瑞以及她在居酒屋打工的同事們出席,就這樣不到十人的婚禮,在神父的見證祝福下,完成了終身大事……
“你可以投靠項皇瑞啊,他人呢?”
“哎喲,這種事情怎能讓他知道,太丟臉了!不行不行!”他又是搖頭又是揮手的。
“總還有同事……”她還是不死心追問,畢竟能當到主管總得有幾個貼心知己或者部屬吧。
“同事!被資遣已經夠糗了,我怎麼還好意思去找他們幫忙啊。”他嘟起嘴。“如果是你,你做得到?”
這話問得她啞口無言,如果是她會願意找淑美幫忙?她相信對方不會拒絕,只是自己真的開得了口?
只是……那就好意思來麻煩早就互不相往來的前妻!真想當場吐槽他,但不知怎地脫口卻成了,“那就暫住女朋友那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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