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翎《更新另一半》


出版日期:2016-04-22



  桂的女人是不化妝,不敢見人;她是不化妝,依然動人。
  可生得美艷並非她的錯,怎麼男友總當她是花瓶,最後全劈腿?
  害得她尾牙當天借酒澆愁,听說還吐到技術部主管的車去了……
  好在他人好,裝作沒這回事,要不,她真要羞到投江自盡啦,
  但也因他的紳士品格讓好友看上眼,硬是要撮合他倆在一塊,
  她都還沒打槍咧,那家伙竟先說她是不合腳的鞋,兩人不適合?!
  欸,拜托,她交往的不是官二代就是富二代,他算哪根蔥啊!
  這下反倒燃起她熊熊勝負欲──姊不拿下你,誓不為人!
  怎料她死命拿丘比特的弓箭追啊追,他卻穿著防彈背心飛啊飛,
  主動約他吃飯、暗示他想看電影,都只換來一句「我先忙,掰」,
  這場男女攻防戰,她愈挫愈勇,愈敗愈認真……他卻無動于衷,
  可要說他無情,他又數次為她解圍,趕跑了花心前男友糾纏,
  她只好裝醉逼出他的真心,誰知他仍鬼遮眼的認定她愛前男友,
  究竟是她變丑沒吸引力,還是他太難攻略?


第一章

    不得不承認,那兩個人是真的很登對。

    英挺帥氣的黃金單身漢,配上貴氣高雅的千金大小姐,那畫面是多麼吸楮耀眼啊!女人嬌滴滴地挽著男人的手臂,在尾牙各桌之間穿梭敬酒、陪笑寒暄……

    嘖,那高調曬恩愛的模樣是想逼死誰?

    沈曼曦斜眼暗啐了聲,仰頭再乾一杯。酸澀的紅酒混著苦辣的妒火,那滋味太難熬,難熬到連在尾牙這種狂歡放縱的日子裡,她都無法陪著眾人一起展顏大笑,連逢場作戲都裝不出來。

    ……笑?別哭出來就阿彌陀佛了,還談什麼笑?此刻她只想喝個爛醉,讓自己什麼痛苦也感受不到。

    如此而已,她又倒了一杯紅酒,仰首就乾。

    「哇靠,妳喝這麼猛是想跟誰拚啊?」坐在斜對面的男同事已經盯著她很久了,終於忍不住出了聲,「我看妳菜也沒吃幾口,這樣喝胃受得了嗎?」

    聽了,她擠出一抹虛假的甜笑,道︰「你怎麼知道我沒吃?下午我在公司的時候吃得可多了。我吃了半包的蘇打餅、一片雞排、一條飯捲、一杯珍珠奶茶,還有……」

    全是謊言。

    事實是,打從一個禮拜前,她就已經身在一個餓了吃不下、累了也睡不著的人間地獄裡了。

    她打個酒嗝,忍不住又忿忿地朝著那對男女望去——他們已經回到了座位上,女人依偎在男人的身旁,像朵含苞嬌嫩的花朵般地傾身在對方的耳邊嬌羞低語,男人耐心聆聽了一陣,隨後兩人恩恩愛愛地相視微笑……

    真是可惡。

    難道當她沈曼曦已經死了嗎?如此幸福溫馨的畫面,在她眼裡卻如同一把硬冷的利刃,正一刀一刀殘忍割劃著她的心、她的身、她的眼、她的魂。

    那個男人,曾經是屬於她的……那個名叫林書逸的男人。

    男人年紀輕輕,三十歲就坐上了副總這個位置,臉長得帥、體格也不賴,當初他剛從分公司調上來總部的時候,不知曾經讓多少女員工陷入瘋狂。

    可她沈曼曦也不是省油的燈。

    她雖然沒有絕高的智商,也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千金,但她有一張不輸女明星的臉蛋。

    那真不是她在蓋的,打從小學、國中、高中、大學一路求學走來,她總會被冠上什麼校花、科花、系花、社團之花……等等莫名其妙的封號。就算是出了社會,倘若公司打算推出個什麼「十二美女職員月歷」的話,她能拿下的位置也必定是封面那一頁。

    她曾經相信,只要靠著這張艷麗的皮相,總有一天能輕鬆飛上枝頭……或是她以為自己已經站在枝頭上。

    當那個叫作林書逸的男人來追求她的時候,她便認定非這個男人不嫁了。

    他帥氣、有才華,企圖心強、積極向上,以前他是金幣,現在他是金條,未來他必定是金磚,甚至可能成為金庫。

    嫁不嫁?當然嫁,不嫁的女人是傻子。

    可是,交往半年多來,男人不僅從來不提婚事,也沒帶她與家人見過面,甚至他倆交往的事情也從來不曾在公司內部公開過。

    「我們有利益關係,在一起會被別人拿來說嘴。我現在是衝刺事業的重要時期,妳應該不希望我們的關係被人拿來攻擊我吧?」

    這是男人的理由。

    既然是為了事業著想,她也不好說什麼,這個秘密,她藏了好久,甚至連自己最好的朋友都絕口不提。

    就這樣,她默默當了半年多的地下情人,最後換來的卻是男人的絕情。

    他主動提出分手,而且決絕殘忍,彷佛當她是件過季的衣服,穿過就扔。

    男人告訴她,「董事長欣賞我,安排女兒跟我相親,我怎麼能拒絕?妳說我有本錢能拒絕嗎?」

    她氣壞了,愛他的心也成了一地的支離破碎,她冷笑,忍不住反譏,「哦,是嗎?我看你根本也不想拒絕吧?人家可是董事長的獨生女,娶了她你大可少奮斗好幾年呢。」

    男人惱羞成怒,臉色一下青一下紅。「妳有資格說我嗎?妳自己不也是這種打算?」

    「我?」她皺了眉,「我打算了什麼?」

    「我看妳也是只想釣個冤大頭,讓妳一輩子不用煩惱吃穿、只需要每天穿得漂漂亮亮當花瓶就好了吧?」

    他竟說出如此惡毒的言語。

    「林書逸!你——」理智斷線,巴掌呼出,那清脆的聲響成了他們兩人之間的最後記憶。

    直至今日,男人公然帶著新歡在尾牙上亮相,高調宣布婚訊,這要她這個躲了半年多的地下女友……不,是前女友該情何以堪?

    回憶至此,男人似乎是感到那灼燙的注目,抬起頭來朝她這兒望了一眼。但也僅是一瞬間的目光交會,男人隨即移開了視線。

    如此明顯而傷人的回避,輕易擊潰了她。

    心裡的悲苦像是一場攔也攔不住的濃霧,她的世界模糊了。眼眶一熱,她再也無法強作微笑,她放下杯子,斷然起身逃出了這個令人窒息的場所……不,感到窒息的人或許只有她而已。

    沈曼曦踉蹌地走向停車場,步履搖搖晃晃地走到了自己的車旁,整個身體倚靠在車門上,低頭在包包裡翻找著車鑰匙。

    Shit,她都忘了自己是開車來的,這下子算酒駕嗎?

    嗯,應該是酒駕吧。

    不過她都可以自己走到車子旁邊了,開回家算什麼,是吧?哼哼……她拿出了一串鑰匙,拚命按著遙控器上的按鈕,卻怎麼樣也無法解開汽車的中控鎖。

    「呴!是怎樣啦!」她怒不可遏,用力踢了汽車一腳,「連你都要找我麻煩嗎?你太過分了喔!也不想想平常是誰在養你?!」

    踢著踢著,突然一陣酸惡的感覺自胃袋湧上。

    「唔……」不行,想吐了。

    她摀著嘴,跌跌撞撞地衝到了車頭前——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往這兒衝,總之她一彎腰,吐得淅瀝嘩啦。

    「嘔……惡……嗝。」嘔吐過後又是一條好漢。

    她深呼吸,走回了駕駛座旁,再按了幾下的遙控器,車門鎖仍是不動如山,彷佛就是要找她麻煩似的。

    可其實那根本不是她的車,只是她醉茫了,沒了正常人的判斷力。

    她又動怒了。

    「呴!是怎樣啦?爛遙控器、爛車子、爛男人、爛——」

    實在是氣不過,她摔了手上的遙控器,還怒踩了它好幾腳,不料一個重心沒踩穩,情緒沒發洩到,反而害自己摔了一跤。

    「嘶……痛痛痛、好痛……」腳踝傳來劇痛。

    好痛、好痛、好痛。

    是腳痛還是心痛?她已經分不清了。

    內心深處那座中看而不中用的堡壘,終於在這一刻崩塌粉碎。她忍不住抬手掩面痛哭,那經過苦苦壓抑後的低泣,回蕩在這個停滿車輛卻仍然寂寥的停車場裡,哀哀淒淒。

    今年的尾牙,丁柏鑫抽到了個尷尬的獎項,是個什麼「日本關西雙人遊」的招待券。其實幾天幾夜的行程他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是個總價值超過三、四萬的大獎。

    問題是他壓根兒不想要那種東西。

    對一個才剛與女友分手的人而言,「雙人遊」這種東西只是用來徒增自己的淒涼罷了,他毫無獲獎的喜悅。

    尾牙結束,人群逐漸散去,他一面走向自己的停車處,一邊思考著他該怎麼處理那燙手的雙人招待券。

    上網拍賣嗎?

    嗯……這方法似乎可行,打個五折出售應該不難。

    只是很麻煩而已。他得先去申請個拍賣帳號,再填表審核收款帳號,接著上網掛賣、再約時間面交或是郵寄……萬一對方反悔了還得再進行後續的退貨處理……

    不巧,他這個人最討厭麻煩的事情了,所以還是想想別的方案吧。

    不如轉交給曹詠成那對夫妻倆好了?彼此朋友一場,免費相送,讓那對夫妻出國去度個假、散散心,讓感情加溫一下也好,也算是美事一樁。

    好,事情就這麼辦。

    自己的車子也近在眼前,他拿出鑰匙串、按下遙控器,車子「嗶啾」一聲解了鎖,他一如往常地走向駕駛座的那一側,卻在抬頭的瞬間傻眼。

    因為那兒有個女人坐在地上,頭倚靠著車身睡著了。

    是喝醉了嗎?怎麼會有人睡在這兒?

    ……還是她根本是昏倒了?

    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丁柏鑫驀然回過神來,連忙上前蹲下查看。他輕拍了拍女人的肩,低聲試探道︰「喂?喂!妳還好嗎?」

    女人毫無反應。

    當然毫無反應,他嗅到了女人身上濃濃的酒味,而且聽見了低微細小的鼾聲,樣子她只是喝醉酒、睡著了,不是昏倒或休克。

    確認了這樣的事實,他鬆了口氣,但煩惱卻接踵而來。首先,這女人為什麼會醉倒在他的車旁?還有,他該拿她怎麼辦?努力把她搖醒嗎?

    「喂?」他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手臂,「那個……」

    他其實認得這個爛醉如泥的女人。

    「沈曼曦?」他放輕聲量,喚了聲她的名,「妳醒醒,別睡在這種地方。妳有聽到我說的話嗎?」

    她是營銷部的人,平常工作上少有交集,會對她產生印象純粹是因為她是好友的老婆的好友……雖然這關係牽扯得有點遠,但畢竟還是讓他留下了一些記憶點。

    「……沈曼曦?妳醒醒。」他又喚了她兩句。

    看來紳士的呼喚是起不了作用了,他的聲音或許根本進不了她的耳。

    他想了想,見她還坐在硬冷的水泥地上,決定先將她攙扶離地再說。

    「欸,先站起來,別坐在地上。」他伸手扶她,卻又不敢太靠近她的身軀,於是兩個人的姿勢變得有些可笑逗趣,「拜託,算我求妳,快清醒一下,天氣很冷,妳睡在這種地方會送醫院吧。」

    「嗯……」

    終於,不知道是那聲「拜託」起了作用,還是女人對「送醫院」這三個字產生了警戒,總之她嗯啊了聲,稍稍醒了過來。

    「嗯?」她懶洋洋地輕睞了他一眼,然後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啊哈,你來啦?我等你好久耶!」

    「蛤?」等他很久?他怔忡了下,連忙擺手否認,「呃,我不是——」

    「唉呀!你瞧瞧你!」沈曼曦驚呼了聲,突然變得熱絡起來,好像他與她是十幾年的至交似的,「這麼久沒見了,你看看你,都長這麼大了呀!」

    「……」

    「來來來,讓姊姊捏一下,我看看你爸媽都拿什麼餵你。」話才一說完,她便沒規矩地在他臉頰上又揉又捏。

    突來的親密舉止嚇得丁柏鑫直往後退了好幾步。

    「等等、我不是……妳別這樣——」不得已,他舉起雙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喝斥了聲,「停!別這樣。天哪,妳到底喝了多少?部門裡沒人阻止妳嗎?」

    「嗯?」她眨了眨無辜的雙眼,「什麼喝多少?喝什麼?你要找我去喝酒嗎?呵呵呵呵……可以唷!只要書逸沒意見的話。」

    書逸?丁柏鑫眉一皺,這女人說的是營運部的林副總林書逸嗎?應該不可能是那個人吧……

    不過轉念一想,這女人已經醉到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他何必計較她到底說了什麼話?

    他輕吁了口氣,道︰「這樣吧,我進去幫妳問一下人事或總務,看看有沒有人可以送妳回家。妳可以自己一個人待在這兒等我一下嗎?」

    「不要。」斬釘截鐵。

    他一愣,彷佛沒料到女人會說「不要」。

    「呃……那……」總不能就這樣耗上一整個晚上吧?「不行,妳醉成這樣,就算送妳上出租車也不安全。」

    尤其以她的姿色,被撿屍的機率大概比一般人高出二十倍。

    「你載我啊,不行嗎?」

    「我不知道妳家。」

    「你載我去書逸家嘛……你們不是住一起嗎?」

    「妳認錯人了。」他鬆開了她的手。

    女人眨了眨蒙的眼,隨後傻傻一笑,戳了戳他的胸膛,「哈哈,少來,又想整我,我才不會上當咧!是書逸叫你欺負我的嗎?」

    他閉了眼,嘆了沉長的一口氣,無力感湧上。

    「聽著,我不是妳以為的那個人,我是丁柏鑫,技術部門的人,妳應該認得我吧?」

    「哦?柏星啊?小星星,好可愛的名字耶,呵呵呵……」

    「是鑫。」

    「唉呀,隨便啦。你打電話問書逸,問他什麼時候要來接我?」

    書逸書逸,又是書逸,這女人到底在說哪一個書逸?

    「妳說的書逸是林書逸嗎?」

    「嗯哼。」女人微笑點了頭。

    他聽了,怔愣了下,「……林副總,林書逸?」

    「對啦,你幫我叫他過來好不好?」她的口吻突然變得好卑微,「你跟他說我好喜歡他、我不在乎他劈腿,只要他來接我,我就願意原諒他,好不好?你幫我叫他過來,好不好?」

    愈聽,他的眉紋漸深。

    她說劈腿?她剛才說的是「劈腿」這兩個字沒錯吧……老天,他好像聽見了什麼不該聽的事。

    他想了想,問︰「妳的手機裡有這個『書逸』的電話嗎?」

    「有啊!」她傻乎乎一笑,想從手提包裡翻出移動電話,「你等我,我找給你……嗝。」

    既然有的話,他困惑了,「妳怎麼不自己打給他?」

    這句話,像是關鍵詞。

    沈曼曦聽了,動作緩了下來,最後靜止不動,杵在那兒發呆。她的模樣像是老奶奶在回憶童年時的表情,既遙遠又飄渺……

    「沈曼曦?」他小心翼翼地輕喚了她一聲。

    就這麼一聲呼喚,她眼眶裡的淚珠順著臉龐滑下。

    丁柏鑫被這兩滴眼淚給嚇了一跳,而且不知所措。

    他這輩子最怕的就是女人的眼淚了,尤其是那種不明所以而落下的眼淚。那就像是解不出來的方程式,而且他只有五秒鐘可以思考答案。

    「……抱歉,我說錯了什麼嗎?」真是不可思議,明知道她喝醉了,或許只是胡言亂語,可他還是試圖跟她講道理……這到底是什麼心態?

    被男人一問,沈曼曦搖搖頭,一會兒冷笑,一會兒皺眉。

    「他不理我了……他不接我的電話、不讀我的Line、不回我簡訊……連我的臉書他也刪了……」她低著頭,邊拭著淚水邊說,抽抽噎噎,楚楚可憐,「他說他要跟董事長的女兒結婚……他好殘忍,一句話丟過來,我就只能接受……」

    說到痛心處,她終於潰堤,淚如雨下,甚至激動地揪住他胸前的衣衫。

    「嗚……我不管、我不管啦,他怎麼能這樣對我?你評評理,我哪裡輸她?因為我活該沒有一個當董事長的爸爸嗎?這不公平啊!我不甘心,這要我怎麼輸得心甘情願嘛……這叫我怎麼能……」至此,她說不下去了,額抵著他的胸膛,痛哭失聲。

    原來是如此,他似乎聽出了點端倪,大概是一種「情人當新郎,新娘不是我」的劇情。

    他無奈,抬頭望了眼夜空,任由女人靠在他的懷裡哭天搶地……總覺得他能體會這樣的心情。

    一個月前,他的女友提出了分手,他問她為什麼,女友卻告訴他——

    「因為我要結婚了。」

    見他傻傻的,一時之間還聽不懂,女友冷哼了聲,說道︰「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我都已經跟別人交往兩、三年了,可是你竟然一點都沒察覺?你心裡真的有我嗎?」

    就這樣,近十年的感情一夕之間灰飛煙滅,女友搭著另一個男人的車子離去,留下了一團他解不出來的謎題。

    思緒至此,他不自覺抬手拍了拍她的背,無語相對。

    一個同樣陷在情傷泥沼裡的男人,如何能帶領另一個女人走出情傷?他根本無能為力。

    突然,一個名字閃過他的腦海。

    ——曹詠成。

    嚴格來說,來當救兵的人並不是曹詠成那家伙,而是他的妻子,伊玟。

    在僅有的信息之下,他隱約記得那兩個女人是「同梯」的關係。

    當時,她倆同屬人事部,但據說沈曼曦一點兒也不喜歡人事部的工作,便轉戰業務部,最後在營銷部落腳。

    接下來的日子,兩人雖然身處不同的部門,卻並未影響彼此的情誼。

    聽說她倆還當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室友,直到伊玟與曹詠成結婚了,才搬出了那間兩人同住許久的公寓。

     有了這層分析,丁柏鑫暗想,把伊玟找來保準沒錯。

    於是,他沒猶豫,先讓沈曼曦冷靜下來,半哄半騙地要她安安靜靜坐在車子的後座,隨後拿出手機找到了曹詠成的號碼,撥出電話。

    電話撥過去的時候,夫妻倆已經離開尾牙會場,開車上了高架橋。

    「你方便繞回來一下嗎?」丁柏鑫開門見山,提出了請求。

    「嗯?」曹詠成在電話那頭一愣,先是摸不著頭緒,而後恍然大悟,「啊,你也喝多了嗎?沒關係,你等我十五分鐘,我繞回去接你——」

    「不是接我。」丁柏鑫打斷了好友的揣測,「是沈曼曦。你應該記得吧?就是以前跟你老婆住一起的那個女人。」

    「……嗄?」

    說不吃驚是騙人的。

    沈曼曦與丁柏鑫這兩個人就像是兩條永遠不會有交集的並行線,也像是分別住在不同星球上的相異物種。

    為什麼會從丁柏鑫的嘴裡聽見「沈曼曦」這三個字?他想不透。

    「等等,你說沈曼曦?營銷部的那個?」

    「廢話,不然還有哪個?」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伊玟似乎也聽見了這個熟悉的人名,心神頓時被喚回,她連忙插嘴問︰「曼曦?她怎麼了嗎?」

    曹詠成沒立即回答,只見他繼續和電話的另一端對話,說了幾句像是「好」、「我知道了」、「我現在過去」之類的話後便收了線。

    「發生什麼事了?」伊玟急忙問︰「曼曦怎麼了嗎?」

    「我也不太確定。」他眉一挑,聳聳肩,「柏鑫說她喝醉了,在他車子旁邊吐得亂七八糟,還纏著他講了一堆他聽不懂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好打電話給我,看妳能不能過去接她回家。」

    聽完,伊玟露出了無法置信的表情。「吐得亂七八糟?纏著人家胡言亂語?」這怎麼聽都不像是那個臉皮薄的女人會幹出來的事。

    也許偶爾失意買醉是有的,可那女人極為重視形象,實在不可能會允許自己在外面醉到失態才是。

    隱約覺得事情不太對勁,伊玟忍不住也跟著焦急了。「那、那怎麼辦?你可以回去接她嗎?」

    聞言,曹詠成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當然啊,妳一定會去接她的吧,難道我要叫妳自己搭出租車去?」

    「呃……我想說你今天應酬了整個晚上,應該想要早點回家休息……如果你真的累了的話,我自己去也沒關係。」

    「我還沒累到空不出一小時。」曹詠成淡淡地回了句,然後他打了方向燈,切至外線,於最近的出口開下了高架橋。

    折返的路程大概多花了二十分鐘,兩夫妻抵達的時候,人潮早已散去,停車場空空蕩蕩,車輛僅剩三三兩兩。

    曹詠成將車子停在丁柏鑫的座車旁,當伊玟看見後座那睡得昏沉沉的女人時,那渾身的狼狽樣簡直讓她差點認不出對方。

    一頭蓬鬆的亂發,一臉暈花的濃妝,她的眼角甚至還沾染著淚痕。

    「天哪,怎麼會醉成這樣?!」似乎是出乎意料,伊玟困惑地望了眼在一旁的丁柏鑫,「她怎麼了嗎?」

    丁柏鑫靜了幾秒。

    他正在腦海裡回憶三十分鐘前所發生的事……那女人的一字一句、一顰一笑,他細細斟酌,最後決定雲淡風輕帶過。

    「這我就不太清楚了。」他聳聳肩,故作什麼也不知。

    他沒透露什麼,也不認為自己能夠透露什麼。

    一方面,他不確定當事者是否有意讓其他人知道那些事;另一方面,畢竟她喝醉了,說出來的話有幾分真實,他更是無從辨別。

    總之,三個人折騰了好一陣子,才終於把那爛醉如泥的女人從丁柏鑫的車上移動到另一輛車上。

    離去前,伊玟降下車窗,道︰「謝了,柏鑫。等她酒醒來之後,我會跟她說是你幫她——」

    丁柏鑫卻擺擺手,阻斷了她接下來的話。「不用了。她如果不記得的話也好,不必特地告訴她。」

    「怎麼可以不用?」她不解。

    英雄救美的美人醉得不醒人事,英雄豈能不留姓名?更何況,沈曼曦可是公司裡的女神,難道他都不想有一些什麼特別的……嗯,表現機會嗎?

    他聽了,露出苦笑,道︰「我和她不熟,怕以後見了尷尬。」

    「……」這也想太遠了吧。

    不過,既然當事者都表示不願意留名了,她自然也不好說什麼,「好吧,那我就不特別講了哦?」

    「嗯。」他只是輕輕點了頭。

    然後他們互相道了晚安,各自駕車離去。

    曹詠成忍不住由後視鏡瞄了眼後座的女人——很好,她乖乖躺在那兒,睡得香甜,並沒有預期中那種瘋言瘋語或是巴著別人哭訴的狀況出現。

    可惜,這樣祥和而平靜的時光並沒有維持太長的時間,車子走不到三公里遠,後座的女人不知何時已經醒了過來。

    「我對你付出的青春這麼多年……」甚至還哼起了心碎主打歌,「換來一句謝謝妳的成全……成全了你的瀟灑與冒險……嗚嗚嗚嗚……」

    然後,她哭了,哭得淒慘、哭得悲切,這一哭嚇壞了前座的兩個人。夫妻倆面面相覷了幾秒,你看我、我看你的,有些不知所措。

    要安慰她嗎?可是面對一個醉茫茫的女人,一本正經的安慰大概也沒有什麼意義。

    「她該不會又失戀了吧?」

    「嗯……我想想……」伊玟歪著頭回憶了半晌,道︰「我好像沒聽她提起跟誰在一起的事。」

    曹詠成冷笑了聲,「妳怎麼能確定?搞不好她跟哪個有婦之夫勾搭上了,不敢告訴妳。」

    「哪可能呀!」

    「妳憑哪一點覺得不可能?」

    「就……」事實上,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想大概是交往的時間不長,來不及告訴我什麼吧……」

    「如果是交往的時間不長,她會哭成那樣?」他才不信。

    「誰說交往時間不長就不能傷心?」

    「我沒說不能傷心,只是妳哪時候見過她醉成這副德性?」

    這點她反駁不了。

    「看吧?妳自己也覺得不合理。」曹詠成淡淡一笑,將注意力轉回了前方的路況。

    那女人的情史,從妻子的口中他大概也略知一二。

    她所交往的男人通常大有來頭,不僅信用卡隨她刷,也常買名牌精品來送她,稍有情趣的不是請快遞送來花束逗她笑,就是開著百萬名車來接她下班……

    簡單來說,沈曼曦在一般人的眼裡是女性中的勝利組,可是透過伊玟的陳述,實情似乎不如表面風光。

    她一直是孤單的。

    明明交了男友,卻總是過得像是單身。她經常被冷落,也經常被劈腿,偶爾還會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當了人家的第三者……

    突然,抽抽噎噎的低泣聲停止了。

    「他媽的!你這爛男人!你不得好死!」後座的女人止住了淚水,卻釋放了情緒,對著空氣破口大罵,「混蛋、王八蛋、你烏龜蛋!說什麼你還沒準備好要結婚、說什麼再給你一點時間,可惡、下流、不要臉!你怎麼不說你只是嫌我家窮!嗚嗚嗚嗚……你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不要我……」

    痛罵之後,又是一陣痛哭。

    她哭得好傷心,彷佛整個世界都背棄她而去。那樣的哭聲,連伊玟聽了都替她感到心酸。

    曹詠成說的沒錯,她確實從沒見過如此傷心的沈曼曦。

    「欸,別哭了。」她轉身,遞了包面紙給好友,開玩笑道︰「來,擦一擦,臉上的妝被妳哭到像鬼一樣,想嚇誰呀?」

    可是這玩笑似乎不太好笑,沈曼曦仍是淚流不止。

    「其實……」曹詠成忍不住出了聲。

    「嗯?」

    「妳要不要找時間勸勸她。」

    「勸什麼?」

    「她老是看上同一型的男人,當然不能期待能有不同的結局。如果她不肯試著改變『前因』,又怎麼可能改變『後果』?」

    伊玟點了點頭,似乎也認同這個道理。

    不知何故,突然有個荒謬的想法竄進了她的腦袋裡。她不是刻意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想,可是那個人的臉蛋就這麼莫名冒了出來。

    「那……你覺得丁柏鑫怎麼樣?」

    一聽,曹詠成愣住。「柏鑫?」

    「嗯哼,你不是說他剛和女朋友分手沒多久?」

    老天,她是那個意思嗎?「妳是說……妳想把這兩個人湊成對?」

    「不行嗎?」

    「咳咳咳咳咳咳——」曹詠成的響應是一陣劇咳,然後滿臉驚愕地看著妻子,「妳在開玩笑嗎?!」

    「沒有啊,我是很認真的耶。」

    「妳不覺得這樣很像是硬逼一頭花豹跟一匹斑馬交往嗎?是沒錯,他們都是哺乳類,而且也都有四條腿,但……」

    「你不是說要我勸勸她改變?所以,這次我想介紹個質量經過優良認證的對象給她。」

    曹詠成卻冷笑了聲,抱持不樂觀的態度,道︰「小玟,妳太天真了,沈曼曦是什麼樣的角色?她不會把柏鑫看在眼裡的。」

    「她的部分你不用操心,你只需要幫我問問柏鑫的意願就好,如何?」

    曹詠成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再看看老婆興致勃勃、盛滿期待雙眼,他竟不忍心拒絕。

    「好啦,我知道了……」他咳聲嘆氣,有股出賣摯友的罪惡感。半晌,他心不甘情不願地給了承諾,道︰「我會去說看看。」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老婆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而老公卻只能陪著苦笑,總覺得自己是昧著良心,親手將綿羊般的好友送進了猛虎的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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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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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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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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