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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于晴《神仙姐姐》 [打印本頁]

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35     標題: 于晴《神仙姐姐》


出版日期:2014年1月14日

內容簡介
別人說心疼魏寶平,都只是嘴巴說說的,誰會信?
就我姐不一樣,她是真心疼我,我希望她愈心疼愈好,疼得不得了,
就算她很難受我也想要她疼。這樣的我,是變態嗎?
——少年魏寶平的煩惱
這總是在狂風暴雨時蹦出來、
自稱是他神仙教母的脫線大姐姐真的是魏家的祖先奶奶嗎?
可是她明明有體溫、有呼吸、摸得著、會抱他哄他,
而且奶奶是很多人的,神仙教母卻是他一個人的。
雖然她一點法術也沒有、一點智商也沒有、什麼都沒有……
但沒關係,她有他。
這世上只有她對他是真心的。
他要想辦法讓她從佛牌裡出來,讓她看著他長大,
一直到很老很老,他都寵她照顧她,還會給她養老;
他得小心翼翼,不能走錯任何一步,他不要失去她……
可是她就這樣突然不見了,不理他了。
是他做錯了什麼嗎?
 

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35



  楔子

  噹的一聲,朝下的電梯門打開,裡頭三三兩兩,都是同公司不同部門的職員,男性穿著襯衫與西裝褲,女性則是素色套裝,人人胸前都懸掛著狗牌……不,是個人名牌。

  趙正宏進入電梯後,離按鍵最近的年輕男人側頭笑咪咪地問他:「幾樓?」

  「都是一樓,謝謝。」

  年輕男人笑了笑,黑色的眼眸跟著彎了下。

  笑得好真誠。趙正宏略帶驚訝,不由得多看了年輕男人幾眼。

  這年輕男人也是一身的襯衫西裝褲,一看就知道是同棟大樓的同事。他的眉眼明亮俊秀,黑髮修剪適中,劉海為他帶來幾分的稚氣,這一笑還有很淺的酒窩呢……這也太可愛了!

  趙正宏估測一下彼此年齡差不了多少,對方居然還有這種青澀的少年氣質,這很傷女人緣吧?

  年輕男人注意到他的窺看,側過臉看向他,眉頭輕輕佻起表示疑問,那光滑白晰的臉蛋、毫無威脅性的無辜眼神,趙正宏好想偷拍上傳,讓人看看什麼叫「到老了都會被人稱可愛的男人」……這男人好悲劇!

  年輕男人目光迅速溜了趙正宏名牌一眼,打趣道:「趙先生,上一個用你這種眼光看我的是一名女性。」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等等,這是什麼味道?好香!我才剛吃過飯又餓了……」趙正宏在他身上聞到了濃郁的奶油香氣。「奶油燉菜,對吧?這附近有賣嗎?」往下瞥了他的名牌。魏安?魏……魏安?再一定睛,名牌上他的部門稱謂寫著:豪宅中的上班族。

  他恍然大悟,原來這只可愛的博美犬就是那個魏安啊。

  在這間財團的第二十層辦公室裡,進駐了一支六人海外投資團隊,他們工作的場所被設計成豪宅樣品屋,因此被其他職員戲稱他們這六人根本是住在豪宅裡的上班族,他們自己倒順從民意地改了名牌上的部門稱謂……

  魏安這個人,他確實是聽過的。

  上個月不知是誰在公司內部網路開了一個票選活動,只接受女性職員投票,題目是:公司男性職員誰最令你動心/剝下內褲?魏安得票率不差,但也不算名列前茅,會引起他注意的是,投魏安的九成已婚。

  這表示什麼?魏安不是未婚女性的首選,卻是恐怖的人妻殺手。現在接觸到魏安,他算明白了,魏安只是純潔的小綿羊,那些人妻根本看穿了那道題目下未寫明的真意--動心/剝下內褲(適合調教)。

  趙正宏一整臉色,伸出手與他相握。「魏安吧,久仰大名。我叫趙正宏,在十樓工作。今天中午你一定是做奶油燉菜,對吧?這味道,對於剛塞了三明治的我來說,真的很具有攻擊性,我又餓了呢。」他見魏安一臉帶笑,於是擠眉弄眼地說道:

  「聽說二十樓的辦公室隔間被改成小廚房,是一個叫安子的人掌大廚。本來我想地下室有食堂,何必這麼麻煩,今天才知道你的手藝真不差。」

  「勉強可以而已。」魏安謙虛得很。「是我吃不慣外食,正好有廚房,就順手練菜色,也幸虧陸哥他們不嫌棄。」

  雖然是客套話,但魏安的表情太真摯而純真,讓趙正宏又平添了幾分好感與親近。

  他又想起與二十層接觸過的同事曾說:安子很單純,安子很正直,安子很像未入社會的青年還留著他們早已遺失並且懷念的品德,哪怕在同間公司裡也不必擔心有利益糾葛而被他出賣,光看團隊中的另外五個老油條沒有排擠這最年輕的小弟就知道,這個青年,純。

  這個朋友,他想交。

  他掏出皮夾要拿名片,不約而同地,魏安也自皮夾裡抽出名片,從這角度他瞄到魏安皮夾裡有張照片……不,是素描,一男一女的素描;男的是魏安,女的他倒沒見過。趙正宏眼皮再略略抬起,恰好看見魏安頸間有著明顯的吻痕。

  「你有女朋友了啊?」他脫口。

  魏安笑瞇了眼。

  趙正宏下意識地想再看仔細,魏安卻已經合上皮夾,將名片遞給他。「趙哥,叫我安子就好,上頭這支手機是我私人的,有空吃個午飯吧。」

  「只有午飯嗎?晚餐不行嗎?」

  魏安愣了下,笑道:「這個……老實說,我是個宅男,晚上不出門……」

  「你是要陪女朋友吧?」趙正宏開玩笑道。

  魏安半垂著眼,露出靦腆的表情。

  這傢伙也太純情了吧,趙正宏心情很放鬆,與他閒聊道:「剛才我不小心瞄到你皮夾有素描,怎麼不放張照片?用素描是誰的主意?」

  「我的主意。」魏安嘴角有顯而易見的甜蜜。「她學美術的,所以……」

  「美術啊,看起來底子不錯。」趙正宏忽然壓低聲音說:「聽說學藝術的都有點脫線?」

  魏安先是一愣,而後眼裡波光蕩漾,唇畔有著止不住的笑意,到最後他不得不摀住嘴掩飾情緒。

  趙正宏不知是要憐憫還是該有其它情緒,他拍拍他的肩。「兄弟,辛苦了。」他用辛苦兩個字算合適吧?「對了,這我名片,有事找我,哎……謝謝,謝謝。」

  電梯一直陸續有人出入,趙正宏遞名片的同時,手臂下夾著的商業雜誌不慎掉落地上,魏安替他撿起來,兩人退到角落後,魏安笑意還沒停止,他笑道:

  「這期我還沒看過呢。」封面介紹本期是採訪有潛力的企業家,上面的照片是一名三十多歲十分帥氣的男人,穿著西裝打著領帶,一派的精明……魏安嘴角淺淺翹起。他家的女人只喜歡可愛的男人,這種有精英氣勢的男人,根本不會被他女人看上眼。

  「你要看就拿去,這期也沒什麼,就介紹他白手起家的過程,如何力爭上游才有今天的地位什麼的,再談談他門當戶對的未婚妻,然後添些少年時期的打鬼經驗諸如此類的。」

  「……打鬼經驗?」魏安被勾起興趣了,他翻開雜誌,一目十行看著。

  趙正宏在旁解說道:「他說他遇過一個神仙教母,喔,不,他曾以為是神仙教母但其實是鬼相處長達兩年,最後他認為再同情這個鬼下去,他會死於非命,於是決定除鬼,把它打得魂飛魄散,他說他成功了。我個人認為這純屬幻想症……」

  魏安聞言面色凝重,這時他已看見了那一段,臉色遽然一變。

  「安子?」

  「……沒事。」魏安垂下臉,笑道:「我沒事,我是嚇到了,沒想到……他會這麼狠……」

  「因為夠狠心才能爬到今天的地位啊。不對,安子,你還當真啊?我不是仇富才這樣說的,這傢伙只是替自己加點英雄式的話題。他以為自己是人類英雄呢,八成是從什麼談鬼節目得到的靈感。」

  魏安想了想,點頭。「趙哥說得對,是我大驚小怪了。」

  「哈哈,安子,你該不會是那種不敢看恐怖片的人吧?」

  魏安笑笑,默認了。

  趙正宏不以為意。「敢不敢看恐怖片是小事,別學這個人。」他指指雜誌上的男人。「門當戶對個屁。我女友是他未婚妻的堂妹,她倆家世差很多,平常沒什麼往來,她那個堂姊大小姐脾氣重得很,娶這種個性的老婆回家,以後有得他受了。」

  魏安的表情些許微妙,很快地掩飾過去。他笑:「大小姐脾氣也沒什麼不好,有人願意哄就好。」

  這時,一樓到達了,他們一塊出了電梯,大廳人來人往,魏安笑著道別後要離開,趙正宏又叫道:

  「等等,安子!安子!這誰?素描還沒感覺,這真人真漂亮,你女朋友也是公司的職員,怎麼不早說啊!」

  魏安聞言,驀地停步不動。

  「安子!在這啊!」

  魏安慢慢地轉過身,循著趙正宏的目光,落在剛從另一台電梯裡出來的年輕女性身上。

  年輕女人穿著白色套裝,黑色長髮,五官甜美,身上用了一條橘色繩子繫著名牌,他連看都不用看也知道上頭寫著「徐思平」三個字。

  徐思平。

  她不經意地抬眼往這頭看來,明眸對上魏安的視線,先是一怔,而後又驚又喜地叫道:「魏安!」


  為什麼這個世界上會有法律的存在?如果殺人無罪就好了,我要把那個女人殺掉。

  ——魏安

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35


  第一章

  他是被一個女人吵醒的。老實說,那種感覺真不好受,好像一縷縷元神都快出竅完畢了,卻被人連頭帶腳地給拖回去暴打醒來。

  「小寶……你看,這是媽媽替你求來的菩薩,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然後無風無浪到長大喔……」

  ……謝了,媽。

  「……你記得,將來長大後不要太拚,就單單純純的生活,不要跟人爭得頭破血流排第一,也不要掉隊,跟大家一塊排中間就好,這是最安全的位置,好不好?」

  ……嗯,我明白。他伸了一個懶腰後,還是滿滿的睏意,非常想再去睡個回籠覺。

  「對了,還有還有……」

  ……媽,我想徵得你的同意,我們先睡個覺如何?剛被生出來的小娃娃也是很辛苦的,稍微安靜一下?

  顯然他認定的母子連心,被他的母親給屏障了。他感到無奈並且妥協……他看不見,但他母親的嘮叨近在耳邊,因此他合理地認為現在他該是躺在他母親的身邊接受無止盡的荼毒。

  他姓魏,小名小寶,性別是有小雞雞的男性,剛出生沒多久……這是目前他窮盡心力所能搜集到的資訊;雖然他有小雞雞讓他覺得有那麼點違和感,但或許這就是所謂前世今生還沒協調好的緣故?沒關係,他相信時間會帶走一切不該存在的違和感;所以,他一定一定很快就能接受他腿間那塊肉是正常的事實。

  「大姊,我跟家全來看小寶了。」

  ……嗨,舅舅與舅媽你們好啊,剛吃完飯嗎?提醒一下我媽該餵奶了,雖然我不怎麼餓。或者請她抱抱我?聽說擁抱可以讓小孩不變壞,這一輩子我肯定想當個好孩子。

  他試著用心電感應,可惜在場的全是絕緣體,他還不如回去睡大覺呢。

  「姊,你放心,小寶交給我們,我們會把他養得很好的,放心吧。」

  「是啊,大姊,你看,小寶跟家全長得這麼像,簡直就像是一對父子,不會有人懷疑的啦。」

  「三八,小寶才出生沒幾天,你也看得出來?」男人不以為然。

  「當然啊!這就是魏家的臉嘛。你看看,這小嘴、這小臉,天生聰明相,多可愛啊!大姊,你真的放下心,我跟家全沒孩子,一定把他當親生的照顧。」

  「我知道你們會把小寶當親生疼,也會想要望子成龍,不過還是別給孩子壓力,讓他平平順順的成長就好,好不好……」

  ……媽?

  「大姊,你這話就不對了。什麼壓力不壓力的,望子成龍有什麼不好?如果家全沒壓力,他考得上公務員嗎?以後小寶就是我們的獨生子,是魏家唯一的子孫,養老還要靠他,怎麼能不給壓力?大姊,你放心啦,適度的壓力可以讓人穩定成長,又不是虐待!我們的小寶一定會賺大錢,對不對?小寶?怎麼這麼可愛啊!啾啾啊。」

  「喂,你說得好像把小寶當生財器具一樣。」男人不滿地說。

  「你也知道我就是這張嘴,心裡愛小寶愛得很呢。」

  「是啦,姊,阿惠就是這樣。你看,這些都是她帶來的,小毛衣、小襪子都有,非名牌不要;要我說,小孩子用不著穿到這麼好的。」

  ……嗨?可以稍微問一下我的意見嗎?他好歹是當事人嘛。現在他要換人養養看了嗎?果然計畫不如變化,本來他是想當個好小孩好好長大孝順他媽的,現在要換一個家庭也是可以,改孝順舅舅跟舅媽吧;這世界轉個念一切還是很美好的,他魏小寶適應力很強,很快地接受大人們之間的「交易」。

  ……但,話說回來,媽,你還好吧?這算……托孤?他企圖放射強烈的腦波,可惜他媽不給臉,倒是舅媽給臉十足。

  「小寶貝。看他連睡著都還能笑成這樣,是在夢裡夢到什麼好事嗎?」

  ……不,舅媽,我沒在笑,我現在很嚴肅。媽,請你正視我的問題。

  「別戳他,這麼用力,小心吵醒小寶,到時哭給你看!」男人急聲道。

  ……舅舅,你放心,我早熟,不會學其他只會用哭鬧當武器的小屁孩。他在心裡一本正經地回答後,嬰兒的嚎啕大哭猛地在他耳邊炸開,炸得他暈頭轉向,差點嘔出一口血來。

  誰……誰在哭?這裡還有其他嬰兒?

  「乖乖,小寶不哭不哭,都是舅媽不好都是舅媽不好,拿你的小手手打舅媽一下。哎喲,好疼好疼,舅媽受到處罰了,下次舅媽碰你一定先問你肯不肯,好不好?」

  「換我抱,你這三八!要是小寶哭啞了我就找你算帳!」男人忍不住,將小男嬰抱起來哄。「我這抱法還可以吧?小寶。呵呵,真的像我啊,如果我有親生小孩,一定像小寶這樣吧。」

  ……嗨,舅舅?你抱錯娃了,你在抱洋娃娃吧,我沒感覺有人抱我啊。現在是怎樣?別告訴我魏小寶是另有其嬰!

  哭聲依舊,非常歹毒地在他耳邊肆虐。他臉皮微抽,這種驚天動地的哭聲……好想打下去。是誰在整他?把這只公小寶送到他耳邊鬼哭狼號!他被哭聲搞得快精神分裂。他投降,不冒名頂替了行不行……

  那,我是誰?混亂中他產生了迷惑。沒有人跟他說話,沒有人提到他,他被魏家四口有默契地集體排擠了嗎?

  哈囉,有沒有人看見我?請發個聲好嗎?

 
  一連幾天,雨一直沒有停過。

  雨聲中,隱約傳來籐條打人以及咆哮的聲響。

  趁著八點檔廣告,鄰居陳媽媽實在聽不下去,來到窗前偷偷推開一角。她皺著眉頭,不忍心地說道:

  「真的又是老魏家在打那小孩,這打得是不是狠了點?要不要報警?孩子他爸,你去勸勸,叫老魏別再打,把小孩打出問題怎麼辦?」

  陳爸爸跟著走過來,看了一眼,不以為然道:「報什麼警?老子打孩子,天經地義。要我,我也打。」

  「什麼老子!他們都說了,那個小寶是他家的外甥,只是寄住他家。打這麼凶,也不怕人家閒話。」

  「什麼閒話?老魏不怕的啦!你們女人都是婦人之仁,沒搞清楚狀況就在同情人。今天小孩做錯了事就要打,不打不成器。都相處這麼久了,你還不知道老魏的個性嗎?如果因為怕人以為他虐待外甥而不敢教,害了孩子的將來,那他也不是正直的老魏了。」

  「說得也是……可是,打太凶了……」

  陳爸爸臉色一整,嚴肅說道:「這小孩本性不好,之前一些小打小鬧的小事也就算了,但這一次不行。聽說他在班上偷人錢包,還是小勝那孩子看見了及時放回去。你說,不打行嗎?」

  陳媽媽被嚇到了。「偷錢?那一定要打。現在偷錢不管,將來就是強盜,這還得了!」

  「所以說,老魏的做法是正確的。對了,你可不要對外面八卦這件事,鬧出去對小孩將來成長不好。」

  「哎喲,這種事我不懂嗎!小孩子還小,一時做錯而已,不能讓他留下污點……」她是不是該提醒老魏教孩子,別在街上大吼大叫的,鬧得人盡皆知,對小孩真的不好。

  陳爸爸要回去看電視時,瞄見書房正在專心寫功課的兒子,他壓低聲音說:「以後別讓你兒子跟那個小寶玩。」

  陳媽媽一凜,點頭同意。是嘛,怎能讓別人家小孩教壞自家的?陳媽媽又往街上的「戰況」看去。

  小寶一直閃避,可惜年紀太小根本躲不過,最後乾脆像塊石頭立在那裡動也不動,反而讓老魏氣得更凶,下手更重。

  這小孩也真是不懂事,忍一忍,懺悔、撒嬌一下也就過了,這樣躲避不肯接受處罰不就表示沒有悔意嗎?陳家搬來這裡時,魏家孩子兩男一女,這三個孩子承襲魏家姣好的相貌,與老魏都有幾分神似,如果不是老魏自己說小寶是外甥,街坊鄰居不會看出來的。

  這三個孩子裡,後面兩個活潑乖巧嘴巴又甜,就是小寶,她最不喜歡……老實說,她試圖公正,但有時人心會偏不是大人的錯。

  他看人總是木木地,沒有過多的表情;見人也不懂得打招呼,魏家不缺他吃不缺他穿,他板什麼臉?她相信要是今天換成她照顧外甥侄子,不會比老魏家做得更好了。

  這小孩真的太不明白事理了。他也不想想親生父母可以原諒他無數次,但舅舅舅媽能原諒他幾次?真是不知節制。

  是該好好地教,不然她兒子被影響了怎麼辦?將來社會多一個流氓強盜,還住在她家附近,她只要一想到這隱患就渾身發麻。

  思及此,她放棄婦人之仁,充耳不聞地關上窗。


  小孩今天穿著圓領卡通T恤跟藍色的小小牛仔褲。卡通T恤不是名牌貨,但勝在質料好,顏色又明亮,如果小孩站在那裡,不要說話不要用那雙眼睛直視人,那他看起來會是一個非常可愛又乖巧的小男孩。

  但此時,籐條打在他的背上、屁股上,大顆大顆的雨珠順著他黑色的劉海滾到他黑不見底的眼裡,他強睜著不肯閉上,一直死死盯著自己的舅舅。

  雨愈下愈大了,舅舅的吼叫顯得模糊而遙遠--

  「叫你跪你不跪,打你兩下你就跑,你本事!你舅媽是不想惹閒話,不敢管,帶著你表弟表妹躲出去,但我一定要打,不然對不起你媽……」

  小孩一臉麻木。

  「早知你是這德性,還不如你一到我家就先掐死你!我是短你吃短你住還是虐待你?你非要去做歹代志!魏家怎會有你這種基因,一定是你爸的錯!不是我無緣無故要教訓你,今天我不打,明天我就要去探監了,我丟不起這個臉啊!」

  魏家全的背後,就是魏家敞開的大門。小孩就像個悶葫蘆,嘴巴緊緊閉著,渾身濕透到微微抖著,但仍然倔強地站在那裡……猛然間,他睜圓眼,瞪著魏家全的身後,小嘴微張,一臉傻住。

  他的注意力突然被轉移了,小小的身體因此沒有那麼防備,當分岔的籐條再度落在他的背腰上時,就顯得格外的刺激,他不由得吃痛地慘叫一聲。

  「你也懂得喊痛了?你舅舅也會痛你懂不懂?我真沒有想到我養出來的孩子會變這樣。你說,你說,你爸到底是給你多少壞基因才把你搞成這樣的?上樑不正下樑歪,人家還以為我魏家全教育出了問題!」

  魏家全愈說愈氣,又要揮下籐條,在打下去的剎那,小孩還在呆頭呆腦地看著他的後面。

  他微地一愣,很久沒有看見他這個外甥這種傻得可愛的模樣,絕大部分他都像個小面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剎那,他心裡閃過這念頭,手還是不留情地打了下去。

  然後,籐條在雨中飛了出去,落在濕答答的地面上。

  「舅舅,喔,不,你叫魏家全。魏家全你打夠了吧?」陌生的聲調,在滂沱大雨裡響起。

  魏家全暴怒的表情還來不及收回,狠狠地轉向發聲處,罵道:「這小孩不教不行,你別管!你誰啊……」而後突然僵凝住。

  巷裡的住戶他都熟,這少女看起來很陌生,不是這裡的人……等一下!這條巷子是死巷,今晚各家的大門都緊緊關著,只有他為了追小孩而門戶大開,任何人進入這小巷,都必須經過他跟小孩……

  那,眼前的少女是從哪冒出來的?

  少女的髮型是清湯掛面,穿的是花色的寬鬆睡衣褲,腳上藍白拖的尺寸有點大……好眼熟好眼熟,昨天他還在想阿惠這件睡衣太老土了點,一點情趣都沒有,今早看見這件睡衣放在臥房椅子上……

  那雙藍白拖是他的吧?少女手裡的綠色竹竿他家也有一支,長度、顏色都吻合。

  她用他家的竹竿打飛了他的籐條。

  「你……」他回頭看看自家敞開的大門,再慢慢地看向小孩,小孩的眼神還在發直,傻傻呆呆地瞪著這女生。

  魏家全發誓,他真的從小孩眼裡看出隱隱的恐懼……剛才,他打小孩時,小孩確實是面對著魏家大門的,所以……小孩親眼目睹了她從魏家出來?

  現在他家裡不可能會有人,何況還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陌生人。

  「魏家全,你忘記你對魏寶平媽媽的承諾了嗎?你是怎麼說的?我,魏家全發誓,一定好好照顧小寶,拉拔他長大,讓他成為魏家值得驕傲的子孫。現在你是怎麼做的?」少女嚴厲地問著。

  魏家全瘦高的身體不由得劇烈抖動。當年只有他、阿惠跟姊姊在場。對了,小寶也在,但他只是嬰兒啊,其他連隻鳥都沒有!為什麼她能一字不漏地說出來?!

  「……我……有在實踐我的承諾……所以,在教導小寶啊……」魏家全本能地輕聲解釋,他覺得喉口乾澀,有點發不出聲音來。

  「你連真相都搞不清楚,魏盛勝說什麼你就信,你昏不昏庸?你好歹學一下岳不群,就算心裡不情願,但面面俱到一下不為過吧。」少女沒有叉腰地潑婦罵街,她甚至沒有拉高音量,只是微微抬著眼皮看著他,就能讓人感到她的盛氣凌人。

  「等一下,我沒有不情願……」魏家全臉麻麻的,渾身上下都麻麻的,他不敢看少女,近乎喃喃自語:「現在是……連列祖列宗都看不下去,出來教訓我?我真的做錯了嗎……」

  小孩聽見他的話後,露出疑惑。列祖列宗他知道,舅媽每天都要燒香的供桌上牌位就是列祖列宗。原來,那裡頭藏了一個大姐姐,他居然都沒有看見過。

  他一直盯著這個大姐姐,因此注意到她聽見舅舅的話後表情變得十分微妙。小孩年紀太小,一時捕捉不到精準的形容,只覺得她此刻的神色很像是班上的同學在書包裡一直找不到日記本,最後終於在抽屜裡驚喜地看見它。等他再大一點,他這才知道,這時她的表情叫恍然大悟。

  她很快地掩去她的大徹大悟,說道:

  「魏家全,有些話還是不要點破,洩露天機你負責,嗯?要不是你做得太過火,我也不會現身。有話好好說,打小孩算什麼?魏盛勝說的你就信,魏寶平說的你就不信?那我說的你信不信?昨晚阿惠跟你說什麼我都知道。」她附在他耳邊低語:「家全,如果當年沒說要帶小寶回家就好了,也不必替他收拾這麼多麻煩。」她模仿得唯妙唯肖,甚至連他妻子的懊惱都仿得十足。

  剎那間,魏家全渾身打了一個結結實實的激靈。阿惠那話是在臥房裡說的,當時只有他們夫妻在,沒別人!沒別人!他嚇得捂著臉,大叫一聲,連籐條都忘了撿,拔腿踉蹌地逃回屋裡去。

  少女瞇眼望著魏家全的背影輕輕哼了一下。「祖宗都不敢面對,連個孩子都不如。」她側過臉,居高臨下地對上面無表情的小孩。她赫然發現,這種能夠俯看人的高度令她充滿愉悅的變態快感。

  「你就是那個魏寶平?」她挑起眉。

  小孩身側的拳頭緊緊攥著,強忍著不退後,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她。

  「你是偷聽狂嗎?半夜不睡覺到你舅舅房前偷聽,害我也得當個偷聽賊!」

  他瞪大眼。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魏寶平,你確實沒偷你班上同學的錢包,可是你一直在盯著錢看,那時你心裡是想要偷的,對不對?」

  小小的身體抖了一下。今天在班上……只剩他……只有他……他確定過!昨天晚上他經過舅舅房間前,走廊上也只有他一個人。真的!

  驀地,她朝他伸出魔掌來,他渾身僵硬到動彈不了。不會有人來救他的,舅舅自管自己逃了;緊跟著,他感受到柔軟的掌心在他發頂上亂揉一通。

  「原來你是長這樣,滿可愛的嘛。如果不是你有……嗯,那個那個的話,我還以為你是女生呢。搞半天我才是女生,我也是剛才才知道的。」

  「……」他連強調他是男生都說不出口,只能死盯著她。

  她俯頭湊近他的小臉,滿意地看見他眼底的懼意陡增。

  「魏寶平,你就不能看完電視再跑出來嗎?岳不群到底練了葵花寶典沒你要讓我聽完啊!」她一想到就恨,毫無內疚地把恨意轉嫁到小孩身上。「你就不會哭給舅舅看嗎?會哭才是王者之道,你卡通都白看了是不!在地上打滾耍潑都好,你讓他打什麼?打好玩的?小時候你不是很愛哭嗎?」

  「……我沒有哭。」他梗著脖子說道。

  「騙誰啊!」她嗤之以鼻,彎身把手掌壓到只有小腿三分之一的高度。「在你這麼小這麼小的時候,就懂得哭到天崩地裂,都水淹金山寺了,我天天聽天天聽到快發瘋,那時候你是把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光了,現在才不會哭是不是?」

  「我沒見過你。」小孩的語氣還是很硬,臉色更硬。「你……你是誰?」

  「我是魏家祖先啊!我一直看著你長大,子孫不成樣,我當然就要出面調解一下。」她斬釘截鐵地:「舅舅神機妙算,幻想無限,他破解了我長久以來的謎團。對,我就是魏家祖先,我恨鐵不成鋼,因此現身了!」

  「那……你是魏家祖先,我媽呢?她呢?」

  她眼神瞬間放空,隨即恢復如常,雙手一展,將柔軟濕透的小身體撈了起來……不,是整個抱了起來。

  魏寶平已經石化了。

  「小寶,雖然我是魏家的祖先,可是我比較想當你的神仙教母。」欺負人很有成就感,但要是摧殘過頭,就是她的罪了。

  「……神仙教母?」那是什麼?水淹金山寺他也沒有聽過,魏寶平本來在她抱起他時害怕地轉開目光,這時又忍不住偷偷地覷看她。

  她臉上濕漉漉地,雨水大顆大顆地從她頰面上滾落;她長得好不好看他也看不懂,但他想,比起舅媽或者對面的陳媽媽,在他心裡她是比較好看的。

  她的睫毛黑黑卷卷的,水珠還能停在上頭,有點像是他表妹房裡最漂亮的洋娃娃。他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看過大人的睫毛,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都像她一樣?

  「小寶啊……」

  他心一凜,渾身又僵直了。

  她幽幽地說:

  「神仙教母就是專門引導你在往後的日子走向艱難痛苦的好人道路上。你的人生還這麼長,要是你選擇當壞人,太沒有挑戰性了,壞人太容易當,隨便放火殺人你就得到它了。你這麼聰明,應該要去挑戰高難度一點的,例如一個好人。嗯?當好人是辛苦了點,不過將來你一定會喜歡,你試試?」

  「……我聽不懂。」他帶點羞惱,低聲地說。

  「哎啊,小寶你這樣子多可愛!多對你舅舅露出這種表情,他一定軟化在你腳邊的。」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啵」的一聲,他好像被親了……好像被親了……

  他的心口怦怦地跳快了點。

  「來,跟我說,我要當好人。」

  「……不要。好人都會被欺負。」電視上都這樣演的,他才不要一直一直被欺負下去。遲早,他會比誰都強的。

  「哦?聽起來你的人生初期就已經邁向黃金黑暗的分岔點了啊。那,我們換一個好了,好人也是可以不用被欺負的。來,跟我說,我要當一個不被欺負的好人。」

  他緊緊閉著嘴。哪怕她將臉湊近了他,他幾乎都可以感覺到她的呼息,也不肯說……鬼也會有呼吸嗎?這念頭模模糊糊地閃過他心裡。

  「不當好人就算了,我盡力了。魏寶平,你還是個小孩,就要做出小孩的樣子,要懂得哭懂得笑。喏,學學表弟表妹他們的撒嬌,他們對爸媽撒嬌,你可以對舅舅舅媽撒嬌啊。你得先懂得討人歡心,他們才會替你開方便之門,你想要什麼還不手到擒來。」咦!好像有點歪樓了?管它的,反正大同小異,條條大路通羅馬,結局一樣就好。

  他似懂非懂,一臉茫然。

  「真美啊……」她讚歎著。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著灰濛濛的天空。真美?哪裡美?下雨天最討厭了,都會弄得濕濕的,一點也不舒服。

  緊跟著,他發現自己被放下地。他心裡一跳,下意識地想要拉住這個大姐姐,卻臨時硬生生地停止這個連自己都鄙視的舉動。

  她滿面好奇地走走停停,甚至倒著走,不住地張望,就為了觀賞被大雨沖刷下的兩側房屋以及探出牆外的青綠枝條。這些不是天天都能看得到嗎?有這麼好看嗎?魏寶平心裡疑惑。

  這一場急促的暴雨令得地面起了淺淺的煙霧,他的視野變得有些朦朧,連帶著她的身影也有些模糊不明。

  衝動之下,他跨前一步,小聲地說:「我……」

  他這種音量她根本聽不見,但彷彿心有靈犀,她突然轉過身,笑吟吟地對他說道:

  「魏寶平,記得,條條大路通羅馬,不是你幹的傻子才默認,別讓你的教母丟臉。我看到大的魏寶平,是一個比魏盛勝、魏曉喬、所有的魏家人都還要聰明的小娃娃,將來也會是一個了不起的男子漢,嗯?」

  這是……在誇獎他嗎?他愣愣地。忽地,他心裡冒出恐慌,叫道:

  「等一下!你要去哪裡?什麼時候回家?」舅舅說她住在魏家的供桌上,對吧?

  她不在意地聳聳肩。「誰知道。終於出來了,我也不知道接下來我將會面臨什麼呢。小寶,終於有機會看見你了,這也算是圓了我一個願望吧。你快點回家,我得趕趕場,趁著最後多看一點這個世界。」

  然後,她就這樣毫不留戀地,穿著花色睡衣,腳夾藍白拖,啪噠啪噠地消失在雨裡。

  

  魏寶平剛洗完澡,經過客廳要回房時,被舅舅魏家全低聲喚住。

  「小寶,你進來一下。」

  魏寶平回頭看向客廳;舅媽跟表弟表妹正在看八點檔,三個人說說笑笑的,表妹還抱著舅媽撒嬌著,舅媽身上穿的睡衣並不是以前那件花色睡衣。聽舅媽說,那件睡衣跟舅舅的藍白拖一塊不見了,在那場暴雨之後。

  他眼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天花板。幾年前舅舅買下樓上,改成樓中樓,將祭拜祖先的供桌移到上頭,魏家的小孩們除了逢年過節上去拜一下,其它時間都在樓下,供桌上沒有人,他找過了。

  「小寶?」

  魏寶平沉默地進入書房,魏家全立刻掩上房門,神秘兮兮地招手--

  「小寶,你過來看看,這幾張照片有沒有像到?」

  書桌上擺著幾張陳舊的黑白照片,都是以女生為主,有的年紀大得像婆婆,有的則穿著復古的水手服。

  「那天我沒看仔細,你有看見吧?很像對不對?」魏家全指著那張穿著學生水手服的短髮女生。「這是你曾曾奶奶……真的是她,對不對?」

  魏寶平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照片,終於開口:「不是。」

  「不是?那也有像到吧?再不然就是你曾曾奶奶的媽媽啊什麼的……」魏家全耙了耙頭髮,有點不安地坐下,喃喃道:「肯定是她。小寶,你不知道,你曾曾奶奶那前後幾代魏家還沒有沒落,哪個不是錢堆出來的大小姐大少爺,難怪她看起來那麼高傲,就差沒用鼻孔看人了。」

  「……她是鬼嗎?」魏寶平低聲問。

  魏家全全身發冷了下。祖先歸祖先,鬼歸鬼,理智上他很想這樣認定,但情感上他清楚這兩者間是相通的,只要一想到這家裡住了一個鬼,一直觀察著他們……他很毛。

  「你話不要……不要說得那麼白……是祖宗!是祖宗!你要尊敬祂們!」

  「可是,舅舅,她能穿衣服,她穿舅媽的睡衣跟舅舅的藍白拖,電視裡演的鬼不是都碰不到的嗎?」

  魏家全一呆,眨了眨眼,頓時激動地說:

  「小寶,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啊!你聰明,不是鬼!那就是做仙了!肯定是已經成為神明的魏家祖宗來指點我的!」

  「……那,她是神仙教母嗎?」

  魏家全聞言,哈哈笑道:

  「什麼神仙教母,你卡通看得太多了。神仙教母是給女生用的啦。」長達一周的緊張兮兮終於稍稍放下了,這才正眼打量起他這個外甥。

  小寶剛洗完澡,黑色細細的頭髮還略濕,襯得臉色特別地嫩白,眉目像他媽,頭髮再長一點騙人說他是小女生也是有人信的;尤其他穿著小睡衣,像個迷你的娃娃……如果能夠有點表情就好了,魏家全心裡想著。他記得阿勝也有一模一樣的小睡衣,公平點說,阿勝比起小寶可愛多了,但他不能表示出來,以免傷害孩子的心。

  他掩嘴咳了一聲,說道:

  「小寶啊……如果你有不小心聽見舅媽或舅舅說一些你不懂的話你盡量問,舅舅跟舅媽會解釋的,這樣子是避免誤會。舅舅跟舅媽一向公正,絕不會亂說話的。你懂不懂?」

  魏寶平木木地看著他。

  沒有表情就是好事吧?魏家全安慰自己。這表示,小寶沒有聽見那天那個祖宗說出阿惠私下抱怨的話吧?這一周每次下班回家看見小寶,他總是不自然地迴避著。對,阿惠是不該說出那種話,但這是私下又不是公開,這個家是他跟阿惠的,家不是該什麼都可以溝通的地方嗎?

  哪怕阿惠是在抱怨,這個家都該容許她的任何抱怨,只要不給小寶知道就好了。無論如何,現在他是鬆了好大一口氣。

  「對了,小寶,你感冒好點沒?藥都吃完了吧?你也真是的,那天你跟著我進來不就好了嗎?在外頭逗留那麼久。」

  「我藥都吃完了。」

  「這樣啊,那……最近功課跟得上嗎?」

  「嗯。」

  「如果跟不上,可以問問阿勝。雖然你是哥哥,可是阿勝考試分數都有九十五,不懂就問,不要再跑去作弊,你要做一個好榜樣,懂嗎?」

  魏寶平眼瞳黑涼涼地,沒有回答。

  魏家全又掩嘴咳了一下,搓搓手道:

  「對了,我問過阿勝了,可能是他誤會了,他看見你拿著同學的錢包就以為你要偷,你是替同學撿起來放回去,對不對?真……真乖。是舅舅誤會你了,才打得這麼凶,舅舅跟你道歉。不過,以後你也要懂得替自己說話。當然,要說實話。不要傻到挨打,這樣變得好像舅舅不公正一樣,祖先會生氣的。」一鼓作氣說完後,魏家全心裡的擔子終於全放下了。所以……不會再來了吧?

  「我沒有再看見過她。」魏寶平輕聲答著。

  魏家全才發現自己把心裡話問了出來。他老臉一紅,揮揮手。「好了好了,沒事了,誤會解開就好。你回房寫功課吧……」見小孩還杵在原地,他皺眉,「還有事?」

  「舅舅,我很愛哭嗎?」

  「什麼?」

  「小時候,我很愛哭嗎?」

  「什麼小時候?現在你就是小時候啊……哈哈,我想起來了,你很小很小,像米粒一樣小的時候天天哭,你一天不哭我還懷疑你是哪裡不舒服,可是你又不會說話,舅舅只好鬧到你哭為止才放心,後來有了阿勝……」魏家全驀地住口,對上小孩連眼皮也不眨的目光,腦中瞬間一片空白……人老了記憶就不好了嗎?小寶是什麼時候開始不哭的?

  忽然間,那種尷尬的氛圍又出現了。從祖先現身指責後,每次看見小寶他就覺得有點沒面子,他還以為說開了就沒事了。

  「舅舅,什麼是水淹金山寺?」

  魏家全一怔,笑呵呵道:「小寶從哪聽來的?今天你一下問神仙教母一下問這個的,這麼想知道啊?」

  「想。我也想知道什麼是條條道路通羅馬。」

  魏家全靈光一閃,說道:

  「小寶乖,有求知慾是好事。舅舅也很想告訴你,可是你年紀太小,聽也聽不懂,你要好好地上學,考試考第一,書念得一多,就什麼都懂了。這樣吧,下次你不作弊就能考班上第一,舅舅就替你買水淹金山寺那本書來讓你自己學著看。來,我們打勾勾,做不到的就是小狗。」

  在半空中的尾指很孤獨地等待著,最後,魏家全不自在地收回手,敷衍地揉一下小孩的頭頂就收回。

  「好好,快去寫功課。」他道。

  魏寶平嗯了一聲,拉開書房門。

  「小寶,以後……那個以後啊,舅舅不打你了。要是你再做錯事,我們用其它法子罰,不打了。」

  輕輕喀的一聲,門關上了。

  客廳裡的電視仍然開著,魏曉喬還在跟舅媽吱吱喳喳討論劇情,氣氛和樂融洽;本來坐在沙發上的魏盛勝看見他後,突然窩進自己母親的懷裡,用力啾了她一下。

  魏寶平面無表情地轉身回房寫功課。

  寫完功課後,他收拾好明天的課本,又從書櫃裡翻出畫畫用的蠟筆盒跟圖畫紙,再看一眼床頭上的公雞鬧鐘。

  他偷偷地打開房門一角,這時已經是晚上快十一點,客廳早關燈了,只剩舅舅舅媽的房間底下有著淺淺的光線。

  他躡手躡腳地越過客廳爬上樓梯,樓上微弱的燭光來自供桌上,平常除了早晚上香外,舅媽他們是不會上來的。

  他搬了個小凳子,踩在上面,把圖畫紙鋪在供桌上,拿出蠟筆,專心地畫著記憶裡的人。

  他很認真地塗塗抹抹,最後終於覺得有點像了,連忙拿著圖畫紙對著供桌上魏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他抿抿嘴,有點彆扭地開口:

  「爺爺奶奶們,有沒有看過她?她叫神仙教母,我的。」

  供桌上的牌位,沒有回應他。

  他不放棄,繼續說道:

  「是她說的。她說,她是我的神仙教母,你們可以問她。」

  室內,寂靜無聲。

  「那,如果看見她,跟她說,魏寶平很乖,沒有作弊,也沒有偷錢包,我只是氣舅舅他們都信我偷,那我就偷給他們看;可是我還是沒有偷,所以我不是壞人……那,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叫她回來……」他緊緊攥著圖畫紙的兩端,垂下臉,黑色的劉海幾乎覆住他的眼睛。

  沒一會兒,他胡亂抹臉,跳下凳子,彷彿為了證實他很乖,他特地對著牌位用力一鞠躬,小聲地說:「謝謝。」

  接著,他輕手輕腳,安靜地下樓回房。

  

  我有一個神仙教母,我的。只有我有,舅舅沒有,舅媽沒有,魏盛勝沒有,魏曉喬沒有,同學也沒有,就只有魏寶平有。

  你們有的,我沒有;我有的,你們也沒有。

  她真的是我的!你們說我騙人,說世界上沒有神仙教母,那都是騙小孩子的,只有幼稚的小孩才會被騙,我才不幼稚!

  魏盛勝跟舅舅告狀,說我在班上騙人,舅舅也看過她的,舅舅否認我也不怕。你們打我我也不會收回我的話,我沒有說謊,我要大聲地說,你們都沒有!就我有一個好棒的神仙教母!

  ——魏寶平

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36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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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36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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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37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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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42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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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42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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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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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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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44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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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50

本帖最後由 shek 於 2014-7-2 15:51 編輯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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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52


  她吁了口氣坐回床上掩了個呵欠她的唇瓣本來是蒼白無血色的,在費力博戰後,紅撲撲地,連臉頰都是。

  她朝他微微一笑。「把毛衣脫了,我再告訴你。」

  他盯著她保持高度沉默,默默地脫下毛衣。她將毛衣抱進懷裡,眸光迅速溜過他打赤膊的上半身。

  「小寶你聰明,就是從不去瞭解女生的心眼。」

  魏安張口欲言:你又沒什麼心眼,我幹嘛去瞭解這種多餘的狗屁?隨即頓住,腦光一閃,他愣住。「你是說……」

  「什麼有緣嘛!要我這個半仙說你們肯定還會再有緣下去,說不定哪天你會在你公司裡看見她呢。魏安雖然人家來倒追你跟你無關,但你總不會讓她一直到老了都跟你有緣吧?我拒絕接受。你記得,上班時候,領子別弄太高,要讓人看見你有主了,嗯?」

  「……」

  她抱著毛衣,躲回棉被裡。「還真有點冷呢。」

  魏安回過神,還在一臉迷惘費解中,但頸間輕微的疼痛很快地提醒他,這是現實,而不是他熬夜熬到連咖啡都無效睡著了。他回過神後,馬上把自己的棉被搬上床,替她再加一層溫暖。

  他又回頭一鼓作氣把剩餘的咖啡都喝光,十分確認自己是清醒的。

  「姐,你……你哪學來這種……」他有點不可思議。這是不是說……

  她閉著眼,說道:「電視上教的,沒人讓我練習,明天要是出問題,自己去看醫生。」

  魏安親眼目睹她耳根一點一點地染紅了。

  她又道:「那種小女生的花招明擺著就是要你去告白,我賭她押上聚眾的起哄讓你去告白。人家大小姐有自尊嘛,倒追你丟臉。魏小寶,就你真信什麼緣分,枉你跟我一塊看電視,都看假的啊。」

  「我……我會反省的。」他嘴上嚴肅地說,眼眉因為終於意識到她言下之意,漸漸染上狂喜,狂喜到他想要抱住她、親吻她,甚至如他曾有的夢境那般瘋狂……他手指輕顫地壓著頸上的吻痕,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後,俯身小心地環住蓋著棉被的徐唯安。

  她臉頰都紅了,也沒有掙扎的跡象,這讓他心裡大定,那種如夢似幻的錯覺感褪去了些。

  他必須發瀉一些力道來降低自己此刻火熱的渴望,於是他小心地施重力氣,隔著棉被抱著她。

  「唯安……唯安……我抱一下就好,抱一下就好,讓我冷靜一下我得冷卻一下……姐病人說的話都算數的,沒有什麼意識不清這種事。如果明天一早你敢裝傻我就豁出去了什麼也不管了,你聽見了沒……」

  別鬧了,洗頭不擦頭髮也就算了,現在圍著毛巾就出來是怎麼回事?誘惑我嗎?你這傢伙故意的。現在的電視都是怎麼演的?專門教男人勾引女人嗎?裸胸了不起嗎?

  收報費的來你就穿上衣服去開門……好吧你繼續對我裸吧,我接受這種不公平待遇。人家收報費的是女生,下次我來。

  小寶,老實說,你是不是學過舉重?抱我不放手的。

  ——唯安

  怎麼看,那個男人都像陷入傻笑模式。

  商業區的某大樓第二十層某部門。宋雷夫拿著遙控器對著魏安一直按。魏安笑著瞟他一眼,繼續脫下西裝解開襯衫的第一顆鈕扣拿著手機自拍。「宋哥,你拿遙控器對著我按做什麼?電視在你後面呢。」

  「我看你傻笑模式能不能暫停啊。這兩天你自拍都脫西裝,怎麼回事?你穿西裝也挺不錯的啊。」

  「吊人胃口嘛,留在最後,說不定有意外的驚喜。」魏安笑咪咪地,又在手機上輸入字。

  從沒見過這小子對手機如此熱中,宋雷夫滑著椅子過去。「安子,這陣子你自拍拍得很爽嘛,你是打算應徵少爺還是模特兒?」

  魏安立刻退離幾步,跟他保持距離。「宋哥,宋哥……要有點良心。你感冒了,就不要傳給我,我家還有病號,我不能回傳給她。」

  「哦,你養寵物啊?狗?貓?太無聊的話帶牠來公司嘛。」宋雷夫充分表達友好的一面,至於來了之後,會不會被陸熙知責罵,就不在他管的範圍。魏安好脾氣地笑笑:「不是寵物。是我的……女朋友。」

  宋雷夫瞪大眼。「哦,天,安子,你跟你女人同居,已經不是處男了嗎?你女人對你的技術感想如何?前兩年我就說帶你去加點經驗值,你給我玩地遁,我感到滿意很不喔。」

  「很不滿意喔。」魏安更正。「宋哥,廚房有雞湯,我替你熱一碗,拜託你喝點吧,我抽屜也有成藥,你隨時可以吃的。」

  「no,no,我要靠自然療法,用身體裡的免疫力對抗這此一外星病菌。我個人要慎重請你建議你的女友跟我一塊靠自然療法吧西藥吃多不好。」

  「嗯嗯,你放心,她第一次吃西藥,康復得很快,就是虛了點,我打算食補替她打點底子。」魏安隨口答著進小廚房,順身纏上圍裙,絲毫沒有生澀感。他自燉好去油的雞湯自了一些出來。他瞥見宋雷夫張口,立刻說道:「你別開口,小心病菌,等我把要帶走的湯處理好,你再說話。」

  宋雷夫張著O型嘴,誇張地看著他,見他還真的有模有樣把湯汁倒入保溫罐裡,他表情顯得十分微妙。

  魏安又挑了幾塊雞肉後封罐,才替宋雷夫熱起湯來。

  「我可以說話了嗎?」宋雷夫有點怨念。「不過是個小感冒而已……你不是說她康復得很好嗎?你這麼計量做什麼啊?」

  「是計較。」魏安再度更正。「對,我很計較。雖然唯安感冒會撒嬌,容易像小孩一樣,我不疼她都不行,但我還是希望她健康到連醫院一次都不用進。」

  「安子,你一定在開玩笑。女人是一定要進醫院一次的吧?如果你跟她結婚的話,對了,你想結婚吧?」

  魏安沉默一會兒,笑道:「想極了。」

  「那就是啦,生小孩,生小孩你懂吧……魏安,你做什麼,湯匙掉了!」

  魏安回過神盯著地上的湯匙。「掉了啊……」他撿起去清洗,看了宋雷夫一眼。「宋哥多謝你提醒了。我不打算要小孩。小孩那種生物算了吧。」

  「哇喔,你不留種啊。你女友知不知道?」

  魏安擺擺手。「我說了算。」他扯下圍裙走出小廚房琢磨著過兩天是不是燉個青木瓜排骨?唯安喝粥早膩了,她感冒也差不多全好,今晚改個菇菇炊飯配雞湯好了,他心裡盤算著。

  坐回電腦桌前時,他看見陸熙知與另一個團隊同事林胖進來。魏安笑道:「我以為你們下午才會進來。要喝碗雞湯嗎?宋哥在裡頭。」

  「今天不了,我跟陸老大在外頭吃過了。安子,以前沒見你進出廚房,這一個多月你勤練廚技,想當廚神啊?」

  「是啊,你們都是我的實驗品,練到上手了,就不重做。」魏安半真半假地說道又對陸熙知說道:「陸哥拉丁美洲風險分析報告進你電腦了,有空你看一下。」

  「好。」陸熙知回到他的位子。

  林胖看見會議桌上有手機,順手拿起刷一下,吹了聲口哨。「安子,你手機。」他拋過去。

  魏安順手截住。「謝了。」

  「女朋友,對吧?看起來好像洋娃娃。嘿嘿,皮膚好棒如果有像這樣真人的充氣娃娃,我重金也買啊你們說,日本會不會有……陸哥、安子你們這樣看著我做什麼?別誤會啊安子,我對你女友沒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讚歎一下你女友的嬌嬈。」

  魏安臉色正常,笑道:「我更希望林哥你讚美她的畫功。」他從皮夾裡拿出唯安替他倆畫的素描。

  「看,畫得很棒吧。」他刻意將對方的注意力從美貌轉到其它面上頭。

  林胖在團隊裡並不難搞,要跟他套關係也容易,就是他有一個惡習喜歡呼朋引伴去他家看重口味的人片。為了保持一定的友誼,他也去過,反正他也不是當年那個青澀少年看了就看了,沒什麼大不了。當時他還注意到林胖家裡真有遠渡重洋來的充氣娃娃。

  他並不希望有人在使用它時,滿腦子想到唯安。

  「畫得不錯啊!這就叫美貌與才能並重。安子你撿到寶啦。說起來你跟你女友也很有緣吧,從小學就在一起,國中高中甚至大學現在還在同一間公司,這種緣分拆不掉吧。」

  魏安的笑容頓時消失,他眼色幽暗地收起皮夾,林胖忽覺哪裡不對勁。宋雷夫喝完雞湯出來,隨口加入話題:

  

  「是是,有緣分!唯安魏安都有個安字。魏安原來你女友是青梅竹馬啊!你國中高中的時候怎麼不跟我們說。陸哥你說這有天理嗎?他跑來跟我們學玩股卻不告訴我們這個秘密因為當時我對他有敵意嗎?」

  陸熙知完全沒理會他們。

  林胖插嘴:「等一下等一下,人家叫徐思平,不是叫什麼安的,她在第八樓部門啊。」

  魏安歎口氣。「林哥你誤會了。她只是我小學同學、國中同學、高中同學、大學同學而已。」他攤攤手。「然後呢?台灣人口就這麼多,學校也就這麼多人的一生總會撞上幾次相同的人吧。你沒有嗎?真要論,你跟你的baby遠渡重洋相遇在這麼多的娃娃裡你只看中她這比什麼同班同學還要有緣分吧?」

  「安子你說得很對啊!我baby挑中了我,我也選中baby,你們要知道那可是我花了三天三夜選的。但話說回來,安子大家都說你們很有緣分,現在又到同一間公司……」

  魏安笑咪咪地。「誰說的呢?」

  「大家啊!每個人都這麼說嘛。」

  「呵呵才剛來公司沒多久就鬧得人盡皆知啊這也太神奇了。林哥,

  這樣吧,我也來幫你宣揚吧,我保證一個下午就能讓大家都讚歎你跟你的天降奇緣,不會讓人發現背後放話的是我。」

  陸熙知自電腦前抬頭看他一眼。

  宋雷夫坐回自己的位子後也若有所思地瞟去一眼。

  只有林胖一頭霧水,問道:「可是你手機上明明有她的照片……」

  魏安笑著刷開手機,點開今天唯安的自拍對著林胖。「真的像嗎?我倒認為一點也不像。她叫唯安,跟大家說的徐思平不是同一個,我也絕對保證我不是追不上徐思平而去改追我的唯安我是真的。」他頓了一下,輕聲說:「非她不可。」

  林胖仔仔細細看了下。「明明就像同一個人,安子,你也太強了,能分出這兩個人的不同,害我現在也覺得好像真的是兩個人。」

  魏安哈哈笑道:「本來就是兩個人。」

  「這樣說起來你的唯安頭髮軟了點臉圓了點,笑起來那個嘴唇是微微嘟起,喏,就像我現在這樣嘟著很想讓人親下去,這是在引人犯罪……」

  魏安看著他。

  「呵呵。」林胖立刻乾笑。「我說笑的。我是想說那我可以追她嗎?我是說樓下那個跟你很有緣分的?我有問過大家都說,因為跟你太有緣分了,別的男人都不好意思追她,所以到現在都沒有男朋友。」

  魏安笑道:「林哥你要是追上了,我替你慶祝。我非常期待有那麼一天大家會傳說林哥跟她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我不過是你們千里相會的橋樑而已。喔,對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人家家世不錯在家裡是個嬌寵的大小姐會來這種地方工作圖的就是新鮮感吧。林哥你要追人家可不要抱著什麼玩

  玩就了事,人家背景硬小心生命你得抱著一定把人娶回家的想法去追人。」

  林胖摸摸下巴。「有錢人啊,難怪我看她氣質就是不一樣……你的唯安再給我看一眼嘛我覺得也很有氣質,讓我再看一下。」

  魏安毫不猶豫地把手機收起,笑道:

  「我家的只能靠我嬌養可不比另一個大小姐,你要追上了可以少奮鬥三十年,她倆完全不在同一個起跑點上。」他有意無意一直施加可以少奮鬥三十年的概念。

  林胖聞言更加躍躍欲試,回去設計追妞計劃。

  宋雷夫又看看魏安,拿著遙控器對著他猛按,看看這傢伙那剛才傻笑的模式會不會再回來,現在的笑法沉呢。

  「有空嗎?出去聊聊?」

  魏安本來已專心在電腦的資料上聽見這話,抬起眼對上陸熙知。他笑:「好啊。」順手從小冰箱拎了兩罐啤酒出去。

  宋雷夫插嘴:「喂,安子,你不是說過兩天要做啤酒雞嗎?」

  魏安笑道:「雞都還沒買呢,宋哥急什麼……改做花生豬腳好了,是青木瓜有用點還是花生豬腳?」說到最後魏安已經是自問自答地走了。

  「花生豬腳好像是月子餐耶……又好像是豐胸的,我們不需要吧?我胸部夠壯了吧!」宋雷夫大叫著。

  魏安跟著陸熙知,一前一後來到安全門後魏安沒有追問的意思,把一罐啤酒拋給陸熙知。

  他坐在樓梯上,灌了一口冰涼涼的液體自食道衝入胃部滿足地歎口氣後,隨意摸了下頰面,果然熱烘烘的。他把啤酒放在一旁不再飲用。

  「照片我再看看。」陸熙知站在他旁邊說道。

  「好啊,陸哥,你看仔細,別認錯人。」魏安笑著遞手機。

  陸熙知看了他一眼。「上次喝是什麼時候?」

  「不就是大二那年除夕在你家嗎?我喝了後才嚇到,滿面紅通通,四肢發軟,幸虧在場只有你們。在外頭我就不碰了,這幾年多謝陸哥替我擋了。」

  陸熙知居高臨下揉了揉他細軟的頭髮,魏安心裡苦笑,卻沒有阻止。

  他都幾歲了,陸哥還當他是當年那個打不過人的小學生嗎?反正也無害,就隨便他了。

  陸熙知仔細地看著手機裡的照片足足一分鐘,才還給他。「照片裡的,就是跟你同居的畫家朋友?」

  魏安抬起頭,對上陸熙知純粹詢問的表情。突然間,他想起陸哥是看過唯安的,在他高中的時候。

  那時候的唯安看起來確實比他大,但現在兩人年齡差不多了,陸熙知應該已經看出來了,如今的魏安卻奇異地沒有任何擔心害怕。

  陸家父子都知道,他也知道他們會保密。

  「是的,唯安就是她。」魏安輕聲答著。

  「跟那位徐小姐真有點像。你上大學前大病一場,去醫院吊了幾天點滴,當時你的高中朋友來看你,裡頭有一個長得像照片裡的,不是唯安吧?」

  魏安點頭。「當時我沒注意同學裡有她,但如果有像唯安的女孩來看我,那一定就是徐思平。」

  「人家為了你,應徵到這間公司,不要給她太難看,她伯伯是爸的好友。」

  魏安無所謂地聳肩。他笑道:「有人要追她,我鼓勵而已。林哥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還清楚,不壞,就是語氣猥瑣了點,如果真能追到她,我認為這或許也是一段奇緣。」他停頓片刻,輕描描地說著:

  「何況,比起我真正想對她做的那種不容於法律的事……如果他們能在一起,徐思平會感謝他的。」

  「你看著辦吧。」陸熙知只是負責傳話,知道魏安有分寸,也就不多話了。

  「對了,陸爸的滷菜真是太棒了。上次我帶回來的滷菜,唯安第一天感冒吃不下,第二天等我回家後,那鍋滷菜去了三分之二,我都嚇到了,哈哈。」他口氣一改,仍有笑意的語氣卻略帶慎重。「陸哥,哪天我帶她去陸家吃個飯吧。」

  「好,那天我也一塊回家。」陸熙知看看表。「等你手腳有力氣了,自己回去吧。」

  魏安微微笑著,頭也不回地朝他擺擺手。

  在他的記事本裡,一一記著所有人的恩情。舅舅墊的學費他早還得差不多了,就是陸家父子這方面比較難搞定,金錢好談,人情難還。

  在他自覺最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陸家父子拉了他一把,這份恩情他難以計量,只能在日常生活裡一點一滴的折算當還了。

  考大學後他大病一場,是陸熙知背著昏迷不醒的他上救護車,是陸爸聯絡他信任的醫生,是陸姨燉著雞湯天天來看他。

  把他快還完的人情又打回原形了。他都有點混亂了,這些事是爸媽該做的,他們搶著做幹什麼?跟舅舅舅媽一樣,入院出院各來一趟,面子上過得去就好了,不是嗎?害得他現在不知該如何計算這筆帳,只能順著走下去了。

  就連唯安的事……等他意識到時,他已經信賴陸家父子了,這種心態他自己都無法理解。

  喝了啤酒,全身有點懶洋洋的魏安又一張張刷著手機裡的照片,有唯安自拍也有他拍的,每次在翻看時他還是有那麼點提心吊膽,怕下一刻照片消失了。

  只要照片在,唯安就會在,這是他緊緊攀附著的信念;他不得不去信,否則他不知道會不會陷入無時無刻的恐慌。

  當年她徹底消失時,他連個信念的東西都沒有,只能死死盯著每一場雨的到來,明知不會出現卻還傻傻地抱著期望……那種日子他絕不想再經歷。

  如果黑色本子還在就好了,或許他可以從中尋找更多蛛絲馬跡來確認唯安到底成功了沒,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馬上燒掉。

  噹的一聲,他回過神,盯著手機。

  小寶,下雨了。我還在,別擔心。

  下雨?魏安一愣,自樓梯間站起他還是有點虛軟,遂靠著牆壁。line又跳出一行字:

  我出來買顏料,在你公司附近,現在我在咖啡廳裡躲雨。小寶,等你下班來接我,外帶披薩回家?

  他輕笑出聲。「你根本是怕再喝粥吧?」他左手按鍵速度快,回覆著:

  好。披薩配難湯,湯你一定得喝。我們來偷師,看看下次我能不能做出比外面好吃的披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態度自在,令他的情緒也跟著穩定下來。下雨,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下意識看了眼電子錶上的日期才兩個月啊如果現在已經是十年後了多好,他就能更篤定她續命成功了。

  line又傳來一張放在椅上很有重量感的背包以及有拉花的咖啡、令人垂涎的蛋糕,蛋糕旁邊放著一張小紙條,上頭寫著:不好喝。你成功了。

  魏安捂嘴大笑。他姐還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麼啊,每天讓她習慣他創造出來的口味,久了也就離不開他手藝了。她就是個饞包,太好勾了。

  line又傳來一句:背包好重喔,小寶你力氣大,要幫我背回家。

  魏安盯著這行字許久,滿意地笑了。

  在家裡這段時間,所有的重物都不再像少年時期兩人吃力合扛,而是全由他這個男性勞工出面,她從開始想要幫忙到最後麻木地繼續看著電視,這意味著她已經習慣她眼裡所謂男人可怕的力量吧?

  在老別墅那晚他知道她被他的力氣嚇壞了,但他就是死抱不放,一旦放了,誰知道人會不會又就此消失?

  如果她還是會消失,那就一塊消失好了,他抱著豁出去的想法,哪知……陰錯陽差地給她投下震撼彈,讓她很快地意識到魏安有男人的力氣、有男人的感情以及男人的慾望,魏安已經是個成年男性了,為此,他感謝自己那晚所有出自本心的所作所為。

  他噙著笑意,興致勃勃地重讀她傳來的line。一開始他只是想確認她每一刻都在,並沒有背著他又消失,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十分喜歡這種沒有重點、不用戴面具的家常閒聊。

  彷彿回到八年前,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姊妹,只要有她,他就有了生活的動力,不像之後……只剩一副軀殼在說話、在工作、在微笑,明知該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心頭就是空空落落地,哪怕陸家父子對他很好,哪怕舅舅、舅媽有心培養良好的舅甥關係,但他始終沒有辦法全心地去交流。

  從那個時候起,他才發現,有些事,過了那個時間點,就已經無法再重新開始了。

  在這個世界上,魏安願意付出所有的,魏安全心信賴的,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

  又有一張圖進來。是一個爆炸頭?他納悶。從側面看,只看見些許的頸子以及短短的黑色卷米粉。

  小寶,隔壁桌,我偷拍的,好看嗎?

  今天他的工作還算輕鬆,等其他兩人進公司了,他才需要進入情況,到時陸哥會通知他,因此他悠閒地回著她,寫著:

  好醜。是女人吧?

  他等了五分鐘,才有新訊息進來。

  小寶,是個美女耶,你尊重點。

  他眼底傾洩著溫暖的碎光,左手指迅速打著:再怎麼漂亮,燙了那種爆炸頭跟花媽差在哪裡?我喜歡直的,長的,順的,像你那樣剛好。他想了一下,帶點趣味地搜尋卡通裡的花媽照片傳過去,補了一句:你看看,你隔壁桌的是不是很像她?下次找卡通給你看。

  騫地,他心裡又是一動,課了一聲,寫著:等一下,姐,你不會是想去動頭髮吧?千萬別染別燙!

  line又送來一張雜誌上的圖,大波浪的。我想燙的是這種。

  魏安皺了皺眉,又笑。他寫著:愛了?

  愛了。

  魏安歎了口氣,喃道:「真遺憾啊。」在他的春夢裡,她一直是柔滑的直髮,他還以為有一天可以夢想成真呢,叫她換回離子燙不知她肯不肯?雖然這麼想,他還是非常積極地回著:看起來還不錯,自拍一張給我看,嗯?

  他腦中開始搜尋著有關大波浪的讚美詞。

  這次又過五分鐘,久到他都以為手機壞了,照片終於傳了進來,他笑著一看,僵住。

  一顆黑色的花椰菜?

  他特地定睛再看一次,沒錯,自拍的女人像一個在賭氣的洋娃娃,眼眸沒對著鏡頭,就這樣黑白分明含怨地看著另一頭,抹著亮色唇膏的唇瓣一如往常讓他想親吻,但她的頭頂怎麼回事?爆炸的黑雲?她手裡還拿著一張紙條對著鏡頭,紙條上寫著:我就是花媽。

  他作接打了電話過去,還沒說話呢,她就悶悶不樂地說:

  「小寶,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我要的就像是雜誌上那樣,為什麼會弄得這麼短這麼卷?這個世界是怎麼了?設計師以為我是黑人還是歐巴桑?電視劇裡的歐巴桑都是這種髮型吧?我看起來很老嗎?我走錯世界了是不是?」

  「這……咳,這也很好看啊,姐,你挑的哪家啊?」

  「你公司附近,我看人多就進去了,一定是哪裡溝通不良。」唯安至今感到納悶又欲哭無淚。「是我中邪了才會走進那家店還是設計師吃了錯誤的翻譯米糕,才會燙成這種頭?」

  他皺起眉頭。「什麼中邪了,你恐怖片看太多了吧?那家設計師心不在焉,以後別再去了,最壞是小事,傷到人怎麼辦,不對姐,以後你想動你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必須先經過我的同意。」

  「……這就叫霸道嗎?」她不滿地問。

  魏安冷靜地回答:「這是身為男友的權利。」

  「哦……那女友的權利呢?我怕我又走錯世界搞混了,小寶你先說明一下吧。」

  魏安垂下眼,忍住笑。他可以說他姐每次不懂時虛心求教都呆得很萌嗎?真是他說什麼她信什麼。

  他正經地說著:「你有任何金錢上的需要、心靈上的需要甚至……肉體上的需求,都可以跟男友要求。聽起來你賺很大,是吧?」

  
  「聽起來很合理。可是,小寶,為什麼我覺得你同時也賺很大呢?」

  他實在忍不住直笑。「所以說,這就是互惠嘛。你得利不就是我得利嗎?那個……咳,姐,你也知道這種互惠並不是一個短期性,它擁有比較長的一段時間才能感覺到這種互惠的好處。情人走到婚姻,從婚姻到老……很長……」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小寶,你想跟我玩短線?我不玩短線的。」

  「不,你信我,現在我只做長期投資。」魏安很鎮定地說著,在心裡則大喊「yes」。是啊是啊,是他沒有想仔細,自己居然還在那裡埋頭想著要怎麼把她拐到另一條路上。

  她老愛嫌電視劇的感情線不合理,老是叮嚀他就算早戀也要以婚姻為前提去交往,現在他算是豁然開朗了,她所受的教育與她當初身處的風氣多少還是根植在她空白的記憶裡,讓她不自覺地反應出來。

  感情對她來說,從來不是一個短期享樂的東西,而是慎重考慮後,一旦點頭,在她心理上就是一條長遠共走的直達路。所以,他已經跟她走在這條直達路上了嗎?

  他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好大一塊餡餅幸運地砸在他身上,讓他想再憤世嫉俗都做不到。

  他垂著眼,笑容擴大。忽然間,他想起一事,十分嚴肅地說著:

  「對了,你別在乎那個徐思平,別因為人家說她跟你長得像,你就去弄個頭發來區別。在我眼裡,她什麼都不是,連路人都不算,你別被她影響。」

  「我從來就不做這種無聊事,不過就是有點像而已,她能取代我的價值嗎?」

  這種臭屁的驕傲他還真是習慣了,他笑道:

  「對,她根本取代不了你。你感冒才有起色,記得在店裡也穿著外套,知道嗎?把地址念給我,我下班後馬上去接你。」他聽著她念出的店面與地址後,復誦一次,就相互道別了。在切掉通訊的瞬間,他聽見她輕聲說道:

  「雨好大……逢魔時刻快到了吧……」

  魏安一怔,要再撥打回去問她在說什麼,但又認為自己太神經緊張了。

  唯安那語氣分明是在自言自語,他幾乎可以想見她一邊看著窗外一邊自說自話。她看電視時也會這樣,但,什麼是逢魔時刻?她想看的電影?

  他一頭霧水,才一抬頭,就見有個女人站在安全門那裡。

  長發過肩,劉海平齊,一身套裝有著出乎意料的俐落感。

  魏安突然想起在國中畢旅前後,班上玩真心話大冒險,問著各自喜歡的型,那時他對女生一點興趣也沒有,滿腦子只有出人頭地,但又得配合大家,最後直覺脫口他姐的型,長髮絕對要過肩不燙不染,劉海齊平……那還是為了幫他省錢,唯安自己剪成娃娃劉海,直到她發現電視劇裡有個惡毒女人也是這種劉海,她迅速就改了。

  不管她改成什麼樣,在他眼裡,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她順眼的女生了,當時他一心這麼想著,現在似乎也沒變。

  他從頭到尾都沒變,很明顯地,徐思平也沒有變過,她一直維持這樣的髮型到現在。

  怎麼會有人以為,不用付出,不用費心相處,就端著架子保持著那個外形,遲早喜歡的人會去追求她?這是什麼神邏輯?

  他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多久她轉身走了。

  他唇畔冷笑。這下子,她聽得一清二楚了吧?他說盡難聽話,就差沒有殺人放火了,她還當他是騙人。

  女人總是信賴所有能夠偷聽到的話,因為在她們眼裡,這才是真實。

  女生的想法他以前不理解,也認為沒必要去瞭解,她們又不是唯安,浪費時間做什麼,現在他卻深刻地明白,有些女人不是你保持距離就不會惹禍上身的。

  如果沒有唯安,他跟徐思平會有緣分?放屁!她會看得上一個沒出息的混世魔王?

  如果不是想要讓自己跟他姐過得更好,他不會緊緊攀著出人頭地的信念,抓住每一個機會。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沒有徐唯安,他連念到大學都會在寄人籬下裡憋屈著,承受每一次的被誣賴,更不可能在學業上保持著出色的成績。徐思平想要坐享其成?做夢!

  他這個人做事就愛斬草除根,現有法律跟徐家的勢力讓他不能狠著來,但他可以迂迴著來,哪怕她現在終於信了,他也會繼續未雨綢繆將她推銷出去。管她跟什麼男人有緣沒緣的,那張臉在她身上,真是令人噁心之至。

  她連他的本性都不知道,也妄想他付出他的感情?神經病!

  陸熙知自辦公室出來,在走道上看見他,說道:

  「正好,人都全了,在下班前開個小組會議吧。」

  魏安應了一聲,跟上去,隨手將啤酒丟進垃圾桶。他突然問道:

  「對了,陸哥,什麼是逢魔時刻?」陸熙知頭也沒回地回答:

  「你不知道?也對,你很少看這方面的書。逢魔時刻大概指日落時刻的前後,正是白天與黑夜的交接,聳動點,也可以說是太陽消失的剎那,陰與陽生與死交換的一個模糊時段。」

  魏安聞言,臉色微變。

  我的過去一片空白,但我從不認為記不起的那段回憶是不好的,我並沒有任何怨恨、憤世的情緒,我想我的家人對我很好的。雖然不記得他們,但我會懷念他們。

  如果別人跟你是緣分(誰信啊?),我們之間就是堅固的思念(因為我造的孽太深了),魏安,小寶,魏寶平,我有沒有告訴你,那天在別墅裡你壓著我睡著後,我一直看著你。

  第一次,請記得,是第一次,把人看入迷了,也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這種時候……請問,這件微不足道的小秘密,可以交換請魏先生穿西裝給我看一眼,讓我陷入第二次著迷嗎?

  求婚什麼的,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唯安

  「雨真大……逢魔時刻要到了呢……」唯安看著窗外昏暗不明的天光與紛紛亮起的路燈共同撐起的光明。

  即使如此,在驚人的雨勢下,她也只能看見外面緩慢而過的隱約車燈。

  撐著傘的路人如同被沖刷的人形剪紙,模糊不清地自窗外匆忙掠過唯安迅速收回視線。她不怕看恐怖片,但今天總有一種外頭是另一個世界的錯覺。

  一杯拿鐵喝光了,草莓蛋糕也早吃光了,雨勢都還沒有減緩的跡象唯安只能拿著化妝品的宣傳單研究。

  說起來,她還沒有化妝過;以前小寶也不懂這些,他能記得女生的內衣褲就了不起了。

  桌上放著手機,她有時看看宣傳單,有時又刷一下魏安的自拍欣賞一下。進咖啡廳避雨的人愈來愈多,讓她不得不挪動沉重的背包,與人共座。人多才好像菜市場一樣吵,她比較安心。

  哪怕有人頻頻對她黑色的花媽頭投以崇高的敬意,她也是端著氣勢坐在這裡,絕不捂臉跑走。

  就是有點冷,她想。明明穿著他的軍綠色大衣,還是有那麼點寒意。

  小寶從小時候就開源節流,只要有支出,大筆的一定是用在她身上,用得她部不好意思起來,於是習慣借他的衣服來穿,反正她穿得下,不講究,小寶從那以後也盡量挑中性的衣服,到現在哪怕他替她衣櫃裡加了許多衣服,她這是在第一時間去翻他的衣服。

  在這個世界裡,都已經有她習慣成自然的事了啊……以前她總是隨波逐流,如果她必須回佛牌,那必是神的旨意,她會想著「好吧,那就回去吧」,不排斥不抵抗,這樣才能在佛牌裡知足常樂,自得其樂,不然她想她會離發瘋不遠。

  現在啊……她指尖滑過手機裡的照片。她腦海裡浮現那天在別墅的長廊裡與魏安剎那的照面。

  對他而言,她已經是多年前的歷史了,他竟然還能在一眼間認出她來,尤其他明知道別墅裡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徐思平在。

  她又想起陸熙知父親那通電話裡的反話。同居的女生跑了,他發現後大病一場,好不容易快要回到正常軌道了……魏安從頭到尾都沒有忘過她。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難道他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比她還聰明,一定知道有些人事該放一定要放下,偏他就是放不下。

  她湊近手機,盯著照片,微微噘著嘴喃喃道:「都是你,害我也跟著放不下。我不想回去了,我不要回去了,我想在有你的這個世界,跑錯世界也無所謂……」她有點煩惱,萬一哪天真的不幸又回佛牌,八成在裡頭會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煎熬,她光想到就害怕。

  最新八點檔的主題曲自她手機響起,短暫地打破咖啡廳裡的老式音樂。她才接起來就聽見魏安說道:

  「姐,雨大有點塞車,你再等一下,過了前面的十路字口就通了。陸哥在我車上,我們順道載他回去,他的輪胎爆了……那是什麼歌?」怎麼這麼清楚又老派?

  「店裡放的,聽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歌,我本來想請店員放甜蜜蜜什麼的,她說那首老歌她們老闆心血來潮,自己去錄製一首,就放這個月而已,要我們多多包容。小寶……明明我沒聽過,但我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呢。」

  電話那端沉默一下後說道:「那一定是你在那裡的時候聽過,卻漫不經心沒記下來。」

  陸熙知在車上,他就以「那裡」代替佛牌。唯安也不是非要個答案,她嗯了一聲,要掛電話前,又聽見他開口:

  「唯安,你聽我說,雨太大了,車子停靠不容易,你先出來等一下,到時直接上車。」

  「好啊。」

  「那你馬上去結帳,手機我不掛,等你出了店門我再掛。」

  這傢伙是怕她沒錢付帳還是店員會欺負她?唯安一頭霧水,仍是拎起背包去結帳。

  「不好意思,順便再給我一杯溫水,熱點最好。」她道。

  「溫水?」手機那端也聽見了。「你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有點頭暈想吐,可能店裡太冷了。」

  魏安歎了口氣。陸熙知在車上,他也不方便多念她幾句,以前她是什麼病痛都沒有,現在這算不算原形畢露?底子沒有他想像中的好。他把她太冷歸在她感冒反反覆覆上頭,一時也沒有想到其它。

  「好了,長官,我一切順利出來了。風大雨大,就等著你英雄救美。」她撐起傘來。

  他被逗笑了。「我馬上到。」掛了電話。

  唯安深吸口冷空氣,掩嘴輕咳幾聲,精神轉好許多,另一個世界的錯覺也沒了。

  有一輛黑色轎車,幾乎是臨時煞住,就在她的不遠處。

  她疑惑瞟去一眼,車窗被降下來,一名三十出頭的男人往她這裡看來。對上視線後,她才想起這男人有點眼熟,就是白手起家專訪的那個嘛。

  真人跟照片差不多,就是此刻複雜的眼神讓人感到寒毛直立,那個男人嘴裡動了動,口形是……

  唯安?沒印象。她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背包裡只有顏料跟畫具,隨時可以丟棄,她老覺得這個男人看她的眼神很詭異。

  從電視劇來理解分析這個世界,她認為小寶所在的這個世界神經病不少,她得隨時找好逃生路線。

  她目光不經意地繞了一圈,在看路線的同時,也在關注魏安的車到了沒,忽然間,她看見對街與她一模一樣的臉。

  撐著傘,穿著套裝,一頭直髮,跟上午鏡裡的自己好像。唯安瞬間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這個女人是徐思平!

  老別墅二樓後的女人,她記得。

  她面上細微的表情,在車裡的男人也看見了,循著她的目光他移到另一邊,也跟著面色遽變。

  就這樣隔著街,徐思平一直注視著她。

  唯安一直認為人是獨一無二的,再怎麼相像的人也會因為各有特色而不會被錯認,但在乍然看見的這一刻,她冒出了一個荒誕的想法:小寶這八年沒有片刻移情過他真是火眼金睛!如果不要這個男人,她會有罪!

  突然間,徐思平有了動作,她撐著傘,過街朝唯安這頭走來。

  唯安第一個反應是這傢伙沒上過小學嗎?她可是一路跟著小寶教科書學上來的,行人要走斑馬線,好不好?

  緊跟著,唯安心思一頓,迅速抬頭看交通號志,同時她尖叫一聲:

  「喂喂!那個誰?卡車卡車!退回去!你找死啊!」

  大雨滂沱,幾乎人人撐著傘,遮擋了部分視線,包括她與徐思平。

  當她傘斜到另一角去,她才看見有輛卡車迎面急馳而來。

  徐思平聽不見她在說什麼,停了下來,專注地看著她。

  大雨一直冰涼涼地下著,下到人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唯安有點站立不穩,靈魂像抽離般,飄至高處俯看著自己。

  她看見在大雨裡,自己穿著老式連身過膝的衣裙,剛燙的頭髮卷卷短短,一臉欲哭無淚地走到路口。

  對街有個小孩跑著跑滑倒了,兩輛大車奔馳而來,沒有煞車的跡象,她大叫一聲,義無反顧地衝了出去……

  明明她神智不清,卻又清楚地察覺自己丟下沉重的背包,一腳跨進車水馬龍裡。

  這一次,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只要沒有瞬間的遲疑,她會比車子快一步拉開人的,這一次所有的人都會沒事,這樣的信念深植在她心裡,讓她無法抵抗。

  她死死盯著徐思平,跑進了車道中。

  徐思平看見她的行為,明顯錯愕後,本能地放下傘往左邊看去,恐懼布上整張臉,她放聲尖叫起來。

  在她終於碰觸到還在大叫的徐思平時,她心裡鬆了一口氣,再一秒,只要再給她一秒……

  緊接著,無數的喇叭、煞車聲、尖叫聲、撞擊聲前後紛亂地響起。

  那個穿著連身過膝衣裙的唯安與她同時被撞飛,落回地面時跌在一塊,幾近重疊,鮮血迅速自她們身上流了出來……

  她心裡惶惶不安,情緒如隔著一層薄薄的紗面出不去,眼裡也看不清,甚至全身使不出任何力量來。

  她只想知道那是誰的血?她的?還是另一個?她不想死,她還要活下去……活下去……

  朦朧的視野裡,剌目的血色像被大雨沖刷而去,漸漸地自地面淡去,展露出它原燈的深綠色。恍恍惚惚叫她知徐思平剛剛出去不久……

  別怕,唯安!

  爺給你接,不痛,很快就會結束了你還有一口氣在——爺爺知道你聽得見。是徐家對不起你,爺爺一定會救你,你什麼都不要記住,你只要記得,要忍耐,別強求,這會讓你好過點,你從小到大沒做什麼壞事一直是個好姑娘,一定會有人能夠永遠留住你爺會用盡全力瞞天過海。

  「唯安!」

  「小寶,別碰她,等救護車來!」

  「救護車叫了沒?叫了沒?不對!不能叫救護車!哥!她不是……她不能……我不確定她的身體是不是跟我們一樣……」

  「我想起來了,爸提過。」男人壓低聲音:「小心點,我們冒險先抱她上車。爸有朋友在附近的小醫院,我們先過去檢查一下,唯安看起來沒有嚴重的外傷,如果沒什麼大問題,趁機也做個全身檢查,以後就不用怕了。」

  唯安快合上的眼簾裡只有下著雨的灰色天空,偶爾有男人的人影進入她的視線裡,跟她說著什麼話她聽不清楚。她無意識地喃著:

  「……爺爺?」

  「姐,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男人壓抑地說著。

  她額頭被重重吻上,四周在晃動她一直看不清楚抱著她的人是誰,只知道這是一個試圖冷靜、但心跳快到她一直被驚醒的男人。

  有一個人跟著走了過來,在大雨裡,快速地拍了拍她的頭,她認出那是一隻老人的手,上頭佈滿皺紋,手腕以上被中山裝的袖子遮住,只能從衣袖看出這個老人不胖。

  不怕不怕,唯安,我們成功了啊。你的命終於從那一天跳躍過無數歲月,於現在接續下去了爺可以安心了。以後你要好好地保重,記得,不要嘗試記起過去,把我們都忘記吧。

一個將會有美好日子的人,是不會再回頭看過去的,以後,你要好好珍惜這個人對你無形的思念,仔細聆聽他心臟的跳動。沒有他,爺爺遺憾一生。好了,爺爺走了。

  唯安抬不起頭,只能看見老人肩以下的身體。老人走得很快,跟著他們邊走邊說,她才順著老人的食指,無神地看向她臉頰旁的胸膛,老人就已經毫不遲疑地繼續往前走,與他們徹底錯開。

  唯安慢慢地合上了眼。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春風裡……

  輕柔的歌聲持續地牽引她的意識,當她徐徐張開眼眸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這讓她想起她感冒的那幾天,魏安都在她房裡工作陪她,偶爾他會放著這首歌讓她好入眠。

  現在魏安應該也用著筆電陪著她吧?她轉著僵硬的脖子看著四周,發現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只有一小盞燈在亮著,而房裡空無一人。

  她試著坐起來,側腰卻痛得她脫口叫出來。

  「你想喝水?」

  唯安驚得又叫了一聲,她轉頭看向窗邊。

  魏安平靜地自陰影裡出來,替她倒出溫開水。他看了表一眼,拿起茶几上準備好的藥袋。「正好八小時吃一次,現在時間到了。」

  她看看自己的病人服,再看看他不算嚴厲但面癱似的表情。

  「小寶,我起不來,腰好痛。」

  他站著思考了下,改坐在床緣,將她抱坐起來靠在他胸前,再取過藥丸跟溫水。

  她動也沒動。

  「唯安,又怎麼了?」

  「我在聽你的心跳聲,現在你的心跳聲很平穩嘛。」

  「是嗎?」魏安餵著她吃藥喝水。喂完後他想要幫她躺回去,她的雙手纏上他的頸子,不讓他離開。

  「想要我身上的氣味才睡得著嗎?我把衣服脫了給你。」他淡淡地說著,自動自發地解開鈕扣。

  唯安迷惑地看著他,持續的藥效讓她的腦袋一片漿糊,她看到他解至最後幾個扣子時,哦了一聲:「不用了,你也會冷。」她雙手自他頸上收回,縮到被子裡躺好。

  魏安見狀,眼底又急又怒,俯頭瞪著她。「你不要給我亂想!我沒不要你,我是在生氣!」

  她又張開眼睛,愣愣看著他。忽然間,她又伸出雙臂勾住他的頸項,微微噘著嘴。

  魏安動也沒動。

  她借力抬起頭輕咬他的唇瓣後反覆用心吸吮著,雖然他還是沒有動作,但她敏感地感受到他呼吸漸漸沉重,她的掌心滑到他的左胸膛,心跳果然加快了。

  她鬆了口氣,軟綿綿地微笑:「好了,我證明我沒亂想了。你把衣服穿好……」才躺回去,就被尾隨而來的唇舌給重重霸佔了。

  魏安用這個吻展示他個人極具暴力的一面。她唇舌的力量遠不如他,只能敲他,只能被他一意孤行地殘辱凌虐,攻城掠地,連讓她配合一下都不肯。

  她不受控制地拱起身兩人交合纏綿的唇間不由自主地逸出噴噴聲響,聽

  得她臉紅心跳,讓她想起有一年,小寶的同學拐他去看人片,她聽見的那一部分,跟現在有那麼點相似……尤其當她察覺他極有熱度的手掌正滑進病人服裡摸上她的臀瓣時,她認為時候到了,兩人中有一個必須狠狠地打醒另一個,她絕對自願當打人的那個,於是她毫不留情地捏著他的雙頰。

  他驀地停住。

  病房裡,一片寂靜,只剩兩人用力的喘息。

  他撇開視線,慢慢地抽離,唯安瞟見他鮮紅欲滴的嘴角還牽著銀色的細絲,她心一跳,連忙替他擦拭,連帶自己也擦乾淨。

  因為她這個動作,他瞪著她。

  「魏安,你很色耶,這裡是病房吧?你剛才想做什麼?」

  「……我再色,也只對你色。」他垂著眼,聲音沙啞。停頓一會兒,他情緒稍平復了,才低聲道:

  「好了,你睡吧,我在旁守著。醫生說你沒有什麼大礙,就是跌在地上時撞到腰側一大片,需要一、二周休養。喏,你不是要我的襯衫嗎?我不冷,你拿去好睡。」他又解著扣子。

  「等一下,小寶,我想跟你說……」她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動作。她咳了一聲,他捲起衣袖的臂上有著撞傷,雖然已經上過藥了,但這明顯是新傷。「你這傷哪來的?」

  他盯著她,慢吞吞地說:「我目睹你跑進車道,去救一個你完全不認識的人,我一時情急,回轉對向車道試著擋住那輛卡車,一點撞傷不礙事,當時有另一輛車也冒險擋道,我不知道如果沒有那個好心人的幫忙,今天我會面對到什麼結局。再過八年,我三十三,再八年,我四十一……」他落寞地笑一笑:「我也不怕,反正我等得起嘛。」

  這簡直是故意拿大頭針不停戳她心窩,唯安充滿內疚,但明明不干她的事……「小寶,我一定中邪了」

  他看著她,皺起眉頭。「怎麼老提中邪?」

  「我沒有要救她……不,應該說我知道她很危險,我有出聲叫她了,但我沒有要進車道。我不是那麼喜歡在移動中的車子……我不想靠近它們……我甚至有點害怕。小寶,你說這是為什麼?」

  車禍。驀地魏安想起那黑色本子裡的第一句話。所以唯安潛意識拒絕靠近移動的車子。

  「那你去救她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好像被控制了。我是說,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可是我無法自主。」唯安至今想來就不太舒服。「一定是中邪吧!小寶你聰明,你替我想想。」

  魏安愣了下,尋思片刻。又聽她說:

  「為什麼你帶我來看醫生?不是沒有身份證明嗎?」

  魏安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這裡有陸爸的朋友,我先送你過來,順道做個全身檢查。」

  唯安見他又慢慢坐回床邊,很明顯地氣消了大半。她想她還是別問徐思平如何了八成送封別的大醫院裡去。

  她試探地問:「小寶我有點睡不著你襯衫借我?」

  他瞟她一眼,答道:「我也會冷,你身體借我取暖?」

  怎麼前後反應差好大?她忍住笑,自顧自地躺回去。

  他也細心地替她蓋好被子。「我就說,徐思平是個麻煩,今天肯定她聽見我復誦咖啡店的地址。」他有點懊惱。

  「你說我改天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去要脅她放過美男子魏安,她肯不肯?」

  她笑,又道:「小寶,你不准上床啊,手讓我握著同,我瞇一下。」

  他順著她的心意,坐在椅上讓她握著手入睡。他彎身順勢摸摸她頭頂奄奄一息的花椰菜時,她突然又張開眼瞪著他在半空的手。
  
  該早習慣那些對她來說很奇怪的感情線了。不過他是滿意外的,他以為她是偏保守的,至少,他一度在思考她對婚前性行為的牴觸程度,要婚姻就要身份證明……這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吧。

  他失笑。他被她保守的個性影響,她又被開放的電視給影響嗎?這什麼跟什麼啊……

  坐回椅子時,他彷彿聽見她低聲呢喃:「果然電視誤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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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4-7-2 15:52


  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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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註:

  1.甜蜜蜜,主唱:鄧麗君

  2.第一章提及的岳不群為呂頌賢版「笑傲江湖」。

  3.第三章舅舅提回來的蛋糕為阿默蛋糕。

  4.第六章包青天單元為「魚美人」(邱于庭,楊慶煌主演)。

  5.第六章魏安看的變臉為三立電視台的「台灣霹靂火」。

  6.花媽是為我們這一家卡通人物。
  
  7.佛牌靈感來源:作者身上的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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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ricwan79    時間: 2015-3-4 16:42

謝謝
作者: 814435625    時間: 2018-9-5 08:35

thx
作者: 123ZY    時間: 2018-9-26 01:27

THX
作者: hoting61    時間: 2023-8-20 01:56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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