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題:
岳靖《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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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shek
時間:
2014-10-11 23:17
標題:
岳靖《出征》
出版日期:2010年07月15日
對他而言,愛情無疑是最艱困的出征,他並不害怕,
但也會覺得痛;他再也不想踏上這條路,
因為他好不容易倖存歸來,人活著,心卻死了,
失去愛的能力,也不想被誰愛著。
他學會以溫和的姿態與人保持距離,接近卻不親近,
但來到熱情奔放的加汀島以後,他發覺一切逐漸失控,
只因他遇上一個會唱他愛的歌的女人──
她的歌聲清麗,把哀愁唱成撒嬌,在他心上纏綿,
她做著和他一樣的工作,可比他更懂得治癒一個人,
他行過世界拯救無數生命,卻需要她撫慰;
以為自己早已沒了真心,來到她身邊,心卻又熱了,
原來他並非真的死去,只是不知如何放下過去;
她像破曉前的第一束光,穿透他心底,陪他越過黑夜,
他願為她而愛,再次賭上人生⋯⋯
作者:
shek
時間:
2014-10-11 23:18
序章
對他而言,那無疑是最艱困的出征,喪命機會百分百,但他並不感到痛苦。
亮白彌漫開來的瞬間,他看到他的故鄉——沒有四季、終年雪霧迷蒙的北國邊域。某些地方依然開著奇彩繁花,綿杉菊團簇的石砌拱門,人們走進去,形影顯在窗上,清晰得像一張照片,他的兄弟們全在里頭。那是他成長的餐館,位于浮冰漂流的大河堤岸,有個很棒的店名——Eyecontact。他和他的兄弟們最喜歡在打烊時刻,臨窗圍桌,燒幾道私房菜,喝酒聊天或打橋牌。今天,時間提早,夕彩染得窗台薄雪橘燦燦,好像他曾吃過的一種南國冰品,很稀有。都說北國難等太陽,遑論日落。看來,此情此景堪屬難得。
兄弟們圍著圓桌,女眷到齊了,還有幾個大小蘿卜頭,最年幼的那個,被他媽媽抱在懷里,是亞杰的兒子,他記得那孩子叫——不,不對,那孩子不是流遠,抱著他的女人亦非綺璐。她是誰?他看不太清楚,不過,顯然她丈夫遲到了,使她身旁空了一個寂寥。真不應該!即便今日聚會時間提早,也不應該。不應該在特別的大團聚遲到!讓他瞧瞧是誰——
之樣拿著被小晃一屁股坐成兩段的眼鏡,皺著眉;亞杰和他心愛的女兒正玩著一個骨董陶瓷面具;卡諾把孩子扛在肩上,顛得剛吃飽的小家伙吐了他一頭奶;希德模仿著貓頭鷹鳴聲逗得小女兒格格笑;威廉與小默是席上最安靜的,父子倆埋頭吃著餐盤里的菜……似乎所有的人都到了。他忍不住再次看向那名丈夫遲到的女子,他看不清楚她的臉,越來越不清楚,到底——
他漏點誰的名?是誰遲到了?
作者:
shek
時間:
2014-10-11 23:18
第一章
時間是早點茶過後九十五分鐘,不早,也尚未靠近午餐時刻,陽光卻已當頭照曬。
這是值完夜班的金色周末,汗水從田安蜜微鬈劉海斜覆的額際滑下,她站在碼頭石帆噴泉廣場,打開側背的亞麻編織包包,拿出方帕擦擦一張頗具赫本清靈氣韻的臉龐,戴上米色闊邊帽。這帽子是兩個月前的夸張艷陽天,于專賣店街花坊買的,二手貨,花坊主人割愛給她,上頭別著扶桑花——這座島的島花,熱情燦艷地在搖顫。
整條街的花都在搖顫,萬國旗飛得跟雁群一樣有形不紊,海上兩級風往陸地吹拂,氣流穩定,可不宜出航。帆船手特區,打盹的街貓窩匿系纜樁陰影下,鷗鳥懶洋洋團縮船舷。桅桿迭影瓖進碼頭壁偽裝的牆,灰黑逆十字箝制收帆的船只。
多年後,田安蜜始終沒忘記這個不適合出航的日子。
稍早,田安蜜坐在Segeln沙灘花園拱廊餐廳老位子,享用主廚自制的血腸,沒注意到她附近的桌位有名新客正在請侍者推薦餐食。若她落坐就拿掉耳機,她肯定會听見〈帆〉里的男人詢問嗓音,然後建議他點一客和她一樣的噴香可口血腸。
田安蜜喜歡血腸當早餐,特別是加酒調味的,這樣一餐,她不僅布丁和肉都吃到,更喝了酒。有人說這代表她急性子、叛逆。那人如果知道她又這麼吃,肯定還會說相同的話。
“安蜜醫師,早餐重口味對腸胃不太好。”熟識的男侍常在收空盤時來上一句。“你是醫師,應該比一般人更注重養生保健——”
“我要去爬山。”喝完餐後茶,她拿口布輕按唇角,微笑很甜美。“一起去嗎?”離座,戴妥耳機,讓PinkFloyd統領她的听覺,她看著男侍掀動的嘴形,柔吟一句︰“Wishyouwerehere——”
女性哼吟PinkFloyd的歌,學不來DavidGilmour的平實腔調,反倒多了纏綿與清麗,一首愁緒的歌唱得像撒嬌。至今,安秦只听過一個女人那樣唱男人的歌。他心頭仿佛有個開關咯 一聲,回過頭,不見任何令人思念的身影,也沒人在唱〈WishYouWereHere〉。他後方的桌位,坐著一家三口,離他最近的小女孩大約兩歲,很活潑,把餐具當樂器,不管柱頭上的揚聲器釋放什麼德布西、貝多芬、莫扎特,童音嬌呼呼,嚷唱在森林里遇到熊先生的有趣歌謠。
“啦、啦、啦、啦、啦……”十六個稚嫩的啦,像花開在空氣里。
小女孩的父親鼓掌猛夸,取了桌邊隨海風搖曳的迷你裝飾貝殼掛在小女孩耳上,一看就是極寵女兒的痴父。小女孩的母親注意到他回首,噓聲命令父女安靜用餐別嬉鬧。那母親向他致歉。他笑了笑,說不要緊,小孩有朝氣是好事。接著,他手法靈巧地變出一根花朵棒棒糖,朝小女孩遞去。小女孩開心大叫,愛上帥帥的魔術師叔叔。
“安醫師,我以為你討厭小孩。”同桌的男子暢快地發出飲水聲。
安秦回身端坐。
“我當你轉過頭去罵人,其實是把妹泡妞,哈哈哈——”男子比他年少幾歲,舉止略略輕浮,缺乏醫師該有的穩重。
安秦神情淡然,沒回話,徑自飲著旅店著名的扶桑花茶,吃完侍者推薦的酸模色拉和包了米料、絞肉的葡萄葉卷,揚手招來侍者,追加餐後甜點。
小圓餅、霸王梨冰淇淋……塔派布丁蛋糕泡芙上齊,安秦半口未食,站起身。“海英,你不需要幫我作導覽。我不是第一次來加汀島——”何況此次非來觀光。他掏出皮夾,取幾張鈔票,用空瓷杯壓鎮。
“你太客氣了,安醫師。”海英咧咧一嘴白牙,右手甜品叉,左手聖代匙,痛快廝殺。吞下美妙的巧克力酒漬櫻桃派,稍解嗜甜癮頭,目光才再度聚焦回安秦身上。
“你慢用,我先走了。”戴好白色貝雷帽,安醫師多留好幾枚硬幣,供他投小費箱。
慈善人——不愧是來自無國界的慈善人!安醫師這般體貼,他感動得都快掉下男兒淚了!
“安醫師,”長指揩揩雙眸,海英繼續品嘗滿桌甜蜜滋味。“我偉大的舅媽要我少吃點甜食,不過,你剛剛取悅小美人胚子的花糖果,看起來很吸引人,能否賞賜?”
安秦沉眸,從襯衫衣前袋抽出一根糖插進山巒狀的冰淇淋里。
“哇、哇、哇!山頂開花了——”海英鬼叫,跟那個活潑的小女孩差不多,無視用餐禮節。
雖是半戶外的拱廊餐廳,可也得注意別太雜噪。無論何時用餐,田安蜜老是听見海英大鳴大放,即便她塞著耳機,虎群沖進她腦里,那高調家伙的身形已顯清明。海英實在是她認識的男人之中,最吵的一個。原本沒察覺他在這兒,這秒她走到拱廊口,他的大嗓門開了個黑洞,吸噬一切。她難抵莫名回頭的舉動,掃視目標物。
就在她的老位子斜後方,海英背對廊口方向雙手張成V又放下,他似乎在和誰講話。高大的男侍擋住了那個人,她只看到男侍頭顱上方突冒一弧白。
“安蜜醫師!”男侍快步朝她走來。
田安蜜拉掉左邊耳機。
男侍說︰“你的帽子忘了拿。”
是帽子啊……田安蜜淺笑,收回遠瞟的視線,接過男侍遞來的闊邊帽。“這種天氣爬山可不能沒戴帽子。”道了謝。
送她走出廊口的男侍轉身回返,差點撞上要離開的人。他愣了神,看著戴著貝雷帽的男人。“您要和安蜜醫師一起去爬山嗎?”嗓音反射地騰涌出口後,記憶跟著浮起——這位客人也是醫師。最近杜氏醫學中心舉行研討會,好些權威醫師現身加汀島。
“艾恩賽林在香檳山是嗎?”這名外地醫師丟了個怪問題。
男侍一時間沒應聲,五、六秒溜過,聲音正常滑出。“您需要花束嗎?”
“不用。謝謝。”他微頷首,走到廊口,說了一句︰“她對花過敏。”
“哈啾——”進入Flore花坊,田安蜜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尋望花草空間里的花神。
今天,木犀花開了,全開了。她看不到任何一朵,但感覺得出來,羞澀花苞爆裂地款待人們,以它清奇之芬芳令這花坊更像城堡地下室。
那綠得深暗的長春藤爬成一面面高矮牆,牆里長出吃人似的大花和挑人心的小花。田安蜜每次走這迷陣,總得花不少時間,走到盡頭,手里也就抱了一把色彩姚冶的花束,好像她在迷陣里抓到壞妖精。那花神——天天穿著高腰帝政線雪紡紗長裙當工作服的花坊老板——何欣會幫她整治它,用緞帶、用奇妙的碎布或寫滿詩句的神秘紙張包捆起來。
听說這花坊是請來與加汀島同一海域的隻果花嶼之名人——湯舍設計。湯大師喜歡透過空間說故事,說新奇故事、說古老神話,這花坊融入兩種元素,視覺沖突強烈,卻詭異中帶自然。
陽光流掠眼形天窗,落下報時鋒芒,人形兔雕像拿著懷表告訴她花了多少時間在綠迷牆紅花叢里魂游。
“安蜜醫師!”察覺外方動靜,走出工作台的何欣顯得有些驚訝。“你今天怎麼有空過來?”美眸直盯站在石兔日晷鐘旁發呆的田安蜜。
“哈啾!”
喔!不是發呆,那表情是在醞釀一個秀氣的噴嚏。
“木犀花開——哈啾!”又一個噴嚏打斷田安蜜想好好說話的聲音。她拉掉兩邊耳機,收進包包里,單手挾著花朵枝梗,一面翻找方帕。
何欣回頭往工作台抽了張面紙,遞給田安蜜。“怎麼有空來這兒感受木犀花香?最近不是正在舉行醫學研討會?”帆船手特區有醫學背景的人士全為這事奔忙,她的兒子正是這樣,人難得在島上也像沒在島上。
“杜老師沒要我一定得出席。”田安蜜找不到方帕,只得用何欣給的面紙輕掩鼻子,按揉著,回道︰“再生醫學不是我的研究領域……”語氣含糊。
“這樣啊,那你可輕松了。”何欣沒多問研討會之事,接拿田安蜜選取的花,說︰“要買點木犀花回去嗎?”
“嗯,得買一些回去。”美眸瞧見木犀花泡在工作台後方的岩壁水池,田安蜜走過去,何欣跟著進工作台,繼續早先中斷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造心工作。
“你戴那帽子真好看。”何欣插著花,邊說道︰“若若戴起來硬是少了點感覺——”
“謝謝你肯割愛。”田安蜜移開面紙,丟入充滿斷枝殘葉的垃圾桶,笑著響應。“若若遺傳自你的絕色容顏,是美女呢——”
“所以我戴這帽子也不對,當然讓給你了,安蜜醫師。”何欣柔聲細語。
田安蜜听著听著,笑了兩聲,摘下帽子,蹲近水池畔,專心選花,沒再開口說話。水池中央浸著一尊雕像,只露出頭在水面,雕像上方有果樹遮蔭,枝葉懸著熟艷果子偶爾下垂又上提,水位也是高低漲退,沒個恆定,唯一不變不動是直立水中的雕像。這同樣是湯舍大師的杰作,听說舀點水倒進雕像嘴里,或喂它一顆果子,可得天機。
田安蜜對天機沒興趣,盡管挑選攬網線圈中的木犀花。拿足花量,她眸光靈動,睇一眼水中雕像。天機有什麼好,知多必不祥,你不就是因為泄漏天機,才得永世站在水里被頭上的果子釣釣弄弄。
她站起身,捋捋有點沾濕的長裙擺。
“好了嗎?”何欣提著水桶和噴霧罐過來汲水。
田安蜜將花朵放進水桶中,說︰“這些請與剛剛那些襯風船葛一起包束。”
“風船葛?”何欣凝思。“不是說要買回家?”
“先去爬香檳山,回來另買一束。”田安蜜感覺鼻腔癢癢,趕緊再抽張工作台上的面紙。
“我記得心蜜對花過敏——”
“我今天就是要讓她打噴嚏打到跳起來。”田安蜜擤擤鼻,壞心眼地笑道。“讓她晃著兩管鼻水跳起來!”
何欣像在看一個俏皮孩子般地瞅著她,久久,紅唇微緩彎抿一個柔笑。“心蜜也說過同樣的話。”
“我跟她學的。”田安蜜點著頭。“不過,我這些年有練過,她休想再像小時候那樣整我……”聲音淡了下來,神情也淡,飄煙般的邈然。“如果她跳起來,我一定把她帶來你這兒。”最後,她如此說。
何欣頷首。“嗯。”
她們倆感情很好。
像雙胞胎,每當有人這麼說,其中一個肯定會抗議。
不是雙胞胎,年齡差二十個月,二十個月的意思就是兩人之間還可以塞進兩人!
二十個月就是以後她會比她晚死二十個月!田安蜜小時候總是這麼對姊姊田心蜜說。
“現在,幾個月了?”
又過了多少時間?
一季、兩季、三季……或八季?
香檳山石階步道兩側的黃馨,永恆凋謝、永恆綻放,開得讓身體終于、慢慢產生受性。
“所以、所以,你不會打噴嚏打得跳起來?”
倒掛的藤,懸搖一縷縷殊雅寧香,淹蓋古城牆。該開的花開得山腰、山頭迤邐亮麗,折光燦熠泡泡柔彩,七色流飛,染綴整山沒了遺址灰頹。這兒說山非山,真正面目是一座鑿山而建的城堡。城堡已古,半世紀前闢為加汀島近代英雄長眠用地。
大部分加汀島的名人埋葬在此——艾恩賽林墓地。
這墓地太漂亮,比世界上任何公園都美,綠樹長在城堡垛後走道上,嫩草鑽出磚地,層迭出跳的各處平台像空中花園,簡直不像墳場。那些一米高的石帆整整齊齊,一列列,每個兩坪大的嵌地石船,船首都擺花,僅只她的沒有。
安秦摘下貝雷帽,放往應該擺花的船首。風吹亂他雲浪一般的中長發,他旋足,迎風遠眺。山下一個城牆、城樓形成的休憩小港口,帆船收著帆、張著帆都有,即便短時間暫泊,今天不適合出航,就沒有一艘會駛出濕塢之外。
轉回身,安秦面對粉紅大理石切磨的帆形墓碑,風再次把他的頭發吹得遮蓋臉龐,他伸出手來,細細撫摸墓碑上的刻文。
田心蜜,她也是個加汀島英雄,死時相當年輕。貌美的照片瓖鐫在粉紅帆上,這兒的習俗不用誰誰誰之墓,她的夢幻墓碑有“永遠出航”的字樣。這是不會返航的出航。
“那麼,你現在听得到我的聲音嗎?”安秦拾起貝雷帽,往帆頂掛戴,稍微掩擋了照片里的清絕眉眼。他說︰“你朝哪兒出航?風的方向嗎?今天,吹海風,我當你在這兒……”
HowIwish,howIwishyouwerehere
深深聆听男人的嗓音,田安蜜沒注意他正一步一步靠近。
在盛開黃馨、飽散木犀科氣味的長石階,她抱著一束花,頭上帽子也有花,走沒幾步一個噴嚏,她喃喃自語、呢呢跟唱——
“你不會打噴嚏打得跳起來,我會打噴嚏打得躺下去……We’rejusttwolostsoulsswimminginafishbowl——”
“心——”
男女聲調陡頓在一個噴嚏響、一個撞擊聲、一個陽光曬醒沉睡花苞,香氛大肆攻陷香檳山的午後。
若不是男人抓著女人,她大概滾下石階了。她抬起頭那秒,他的雙眸閃過幾不可辨的驚訝。或許不是驚訝,是不耐煩。
他說︰“對花過敏,別抱著當寶。”
田安蜜回過神,發現耳機掉了一邊,懷里買來的花束壓塌大半,帽子歪斜一側肩。她揚眸,盯著下階撞上她的男人。
安秦更早幾秒已凝思,將重迭女人身上的幻影抽掉。是有點像,但不是。“鼻子紅得像馴鹿——”
“你走路不靠邊?”田安蜜打斷男人的嗓音。
安秦眉頭皺一下。是啊,他的確可以避開這個不看路的女人,他站在階頂就看見她埋頭一路走上來,她嘴里哼著歌,歌聲越來越明朗,讓他以為奇跡出現,下階直直與她相遇。
他以為奇跡出現……
“請放開你的手。”女人語氣微慍。
安秦收回抓著她手臂的大掌,再瞅她一眼。“下次別一邊唱PinkFloyd,一邊走路。”頷個首,他繞過她,往下山的方向移行。
So,soyouthinkyoucantell
Heavenfromhell
Blueskiesfrompain
……
男人幽微的嗓音傳進她一邊耳朵,田安蜜猛回首,喊了句——
莫名其妙!“我只是對特定香味敏感。”塞上耳機,她不听冒牌貨那風中沙啞聲調,快步拾級往上。
有人來過!
田安蜜尚未到達姊姊田心蜜墳前,五公尺開外,便已瞧見那頂白色貝雷帽。等她緩步走過去,她看清帽上繡著青羽。她抓下帽子,把手上的花束放在石船船首。
她對著姊姊的照片,說︰“是他嗎?”她從沒見過他——那個傳說中姊姊的秘密戀人。他是個心地善良、品格高潔的無國界組織醫師,那年,和姊姊上前線載運傷患,一個人獨活下來。
田安蜜回想那男人的長相輪廓,垂眸看手上的貝雷帽,目光緩移,望一眼下山方向,又回看帆里姊姊的照片。
風像一只手,把她別著扶桑花的米色闊邊帽掀至墓碑上。她靜眄姊姊甜燦的年輕笑臉,好一會兒,說︰“你比較喜歡這一頂嗎?那——這一頂,我帶回去了喔——”揚揚貝雷帽。
當晚,田安蜜把貝雷帽掛在床頭柱,睡前,听著PinkFloyd,想起下午撞上的男人,她忽地下床,往書房找出海英借給她的醫學期刊。
翻至某頁,男人的臉容躍進她眸底。
無國界慈善組織的安秦醫師,接受羅布爾瑞斯國家研究院聘任,執掌再生醫學研究中心……
“就是他嗎……”
比起怎樣讓戰爭中斷手斷腳的士兵長回完整肢體,田安蜜期待的是世界真正、完全和平,不過,如果為了要讓好動而不小心遭門板夾斷手的孩子長回可愛指頭,則另當別論。
再生醫學不是她感興趣的領域,甚至有那麼點排斥……但也許,她明天會去听听那位權威說些什麼上帝的台詞。
田安蜜記起來了,他下午說了“心”字,應該不是要她走路小心——他就是她那個心地善良、品格高潔的無緣的……姊夫。
安秦通常在睡前更衣沐浴,喝加一點點酒的熱飲,把身體弄暖,入夢較快——這是他在寒冷北國的日常習慣。
來加汀島,他得將習慣拋回北國冰海,入門先喝一瓶冰啤酒,再調低旅店原本設定的室內溫度。
六度,降低六度。壓縮多余的六度,空氣薄冷,他感覺舒適了些,啤酒也好喝。他太久沒出隊,大部分時候待在嚴寒北國,身體竟然顯出嬌貴,耐不了加汀島這點熱,出門一趟,像淋了雨回來,或者,他就是一朵雨雲,汗水從發梢眉梢一滴一滴落下,連睫毛都濕了。
男人這麼容易出水似乎不是好現象。
安秦抹把臉,喝完啤酒,離開螺旋梯下的小吧台,準備進房沖澡,電鈴聲裹著冷空氣抖顫而來。
安秦停住邁步的雙腳。
鈴聲神經質地響個無止無盡。Segeln是加汀島最為住客保密隱私的高級旅店,一般,住客沒有設定訪客名單,櫃台不會隨便放行。他沒有作這項設定,櫃台沒致電通報,誰會來找他,他十分明白,門外那個歇斯底里家伙。
“安醫師、安秦醫師、無國界組織的安秦醫師——”
安秦站在過道小廳的寬闊三層台階上,回過頭。那家伙無孔不入,彎出玄關,踏進客廳。
“呼——”喘嘆一口大氣,海英寒毛直豎。“這房怎麼有點冷……”喃喃自語一句,正色看向安秦,說︰“我以為你迷路,或中暑倒在街邊,你們寒地來的,時興這一套,多年如此——”
“你有鑰匙?”安秦脫掉濕透的上衣,露出精壯結實的軀干。
若非他皮膚白淨、說話神情雲淡風輕得仿佛隨時會出家,那副袒胸暴肌的模樣還真像要打架。
海英扯唇笑笑,往里走。“我有時兼職旅店駐醫,為了謹慎,我被授與必要時刻進出客房的權利。”他不需要鑰匙,旅店高科技辨識機器儲存了他的聲紋、指紋、虹膜、臉形……所有生物特征,他本身就是一把會走動的鑰匙、萬能鑰匙!“門鈴按半天,沒響應,我只好自己進來,確定你在或不在,不在,我就得出去路邊找——”
“我正準備沐浴。”安秦拎著衣服,走一步,左腳踩中異物,低頭看——一個風船葛苞膜,已消扁。他撿起,剝開苞膜,里頭種子還翠綠,他盯著白色心形紋——像下午那名對花過敏的女子穿的衣服圖樣,他記得她胸前有個心,即使她抱著花束,他仍看得清楚,甚至對她那件織錦緞拼接蕾絲的淡色系百衲裙印象深刻,這苞膜應該也是從她的花束沾夾在他衣物,被他帶回來。
“你在看什麼?安醫師——”
安秦正神,回眸對上湊近的海英,把手中的種子交給他。
海英愣了愣,盯著掌中幾顆小珠子。“這好像是一種植物?”
“你拿去種看看。”安秦說。
“你何不自己種?”海英欲將種子交還。
“帶回無國界種不活。”安秦往房間走。
海英亦步亦趨,尾隨安秦。“你們不是有個專門改良植物的實驗室?現在連扶桑花都在雪地開遍了,還有什麼種不活——”
“一顆死心種不活。”很玄妙的答話。
海英低瞥掌中種子的白心紋。一顆死心嗎?他手臂抬擺,拋了一把俗塵。“安醫師,你還真看得開,講話神性十足,‘生命隨緣’是這個意思吧?明天的研討會可別說此類箴言,免得人家以為進了什麼大師開釋場子——”
“海英,”安秦打開鏤花房門,回身,手臂搭靠門框,斂首,倦累沉懶地說︰“謝謝你的忠告。我要沐浴,你請便。”
海英眼一瞠,猝地注意到安醫師渾身濕、頭發滴水、俊臉濕亮。“這是汗水嗎?”
“是汗水。”
“靠!”海英左拳擊右掌,大叫不妙。“安醫師,你是不是新陳代謝有問題?身體出毛病?流這麼多汗——”何況這房里像冰箱。
“加汀島太熱了。”安秦答道︰“多謝關心,我想我沒問題。”
海英攤手。“是是是,沒問題最好,你們這些北國來的,脆弱得不可思議,曬個太陽就昏倒——”
“我听蕊恩講過之樣當年的事。”意思是海英可以不用浪費唇舌、重復講古。“我這里還有些糖,”搭在門框的手收進門後再伸出,棒棒糖花束乍現,他可真是魔術師!
“不嫌棄的話,請收下。”安魔術師——不,是安醫師,慷慨至極地說。
海英嘿嘿窘笑。“我的確想問你,早上的糖到哪兒買——”
“無國界的。你喜歡的話,蕊恩下一次要回來加汀島,我讓她帶上兩箱給你。”
安醫師真是慷慨,又上道!早已拔奪一根糖叼餃嘴邊的海英,朝安秦豎起大拇指。
安秦淺笑,沒什麼感覺般地把糖全交出去,退進房里,關上門,走往臥室,去沖澡淨身。
加汀島的水也暖了些。跪在浴池邊扛罐倒水的裸女雕像明明倒出冷水,他卻覺得水不冷。他跨出浴池,查看水源開關,確定沒開熱水,往淋浴亭沖冷水澡,再鑽回浴池泡冷水浴,足足超過三十分鐘……也許超過三十七分鐘,是一個發燒體溫般的數字。他越泡越覺得熱,恍若躺進一個大煮鍋中,食人族圍著他叫囂,他的血液沸騰地沖破血管。
“怎麼會熱成這個樣子?”安秦朝自己臉龐潑幾把浴水,甩甩頭,起身離開瓖貼大紅扶桑花樣的浴池。
他依然出了一身汗。穿浴袍?簡單在腰間圍個浴巾?大可不必,這總統套房,就他一人,圖涼快,自在更好。
光裸身子走出浴間,安秦在鏡台室對著雕花銅框鏡檢視自己。記得無國界的“等待太陽”有個完全仿造南國的人工沙灘泳池,那兒一切跟這兒太像,他們偶爾去接受人工日照,曬得出汗、體溫升高,沒多久,那熱感即退,不同這兒持久,貼著肌膚、滲入毛孔,火灼一般。
可能他真的病了,他從前來加汀島,沒有這次的感覺。
安秦看著鏡中一綹濕發垂掩下來,蓋住模糊的臉容,他皺眉,揉捏鼻梁,往隔著一道活動牆的衣物間移步。擦干身軀,他給自己量了體溫和血壓脈搏,吞一顆安眠藥,旋即尋找舒適國王床。
光著身子走出衣物間。海英離開了,留下一桌roomservice在臥室窗台軟榻的小茶幾。安秦熱得吃不下晚餐,海英的好意,他心領,細看幾眼菜色,他移身往大床,躺平合眸。吃不下,干脆養足精神。
安眠藥的效用很快,他入睡了,卻睡不沉。夢里,听見有人在吹口琴,吹得零零落落,吸氣、吹氣分不清楚。但,他听得出來是哪首歌——
“不對,這個地方要吸氣,否則音出不來。”他忍不住發聲。
吹口琴的女子坐在他旁邊,問他——
“安秦,你很會吹口琴對不對?”
他睜開眼楮,看見她拿著的,正是他的口琴。
作者:
sh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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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11 23:18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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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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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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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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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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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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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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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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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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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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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linghan1985
時間:
2014-10-12 2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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