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光《無間王》[下]

綠光《無間王》[下]

他是掌管冥界的無間王,總在天命終結入世,
待輪迴過後再洗去所有紅塵記憶,重回無間,
所以他永遠都是面無表情的黑暗王者,
直至遇見了她──由破軍星轉世的西引王朝女鬼將。
看見她誤闖冥府,他波瀾不興的心莫名起了漣漪,
聽說有個與她有千年之約的男人在等她,他憤怒又怨恨,
因為不解自己的氣怒蠢動所為何來,
他煩躁得不顧戒律,擅自將陽壽未盡的她丟入忘川,
想讓滿川孤魂及怨念滅絕她這個礙眼的星子,
見她不死,他更加火大,正想施法將她永世困在無間,
快意折磨蹂躪,卻赫然發現她身上竟有他微薄的法力殘留,
她……究竟是誰?!


【出版日期】 2009/12/1
許卿長安

【第十一章】

        西引皇城,歡聲雷動,百姓自鬼市夾道歡迎班師回朝的鬼將軍,隊伍直排到皇宮北御門前。

        「陛下有旨,宣鬼將軍玄搖光入殿!」

        北御門內,太監唱吟著,一聲報過一聲。

        去年被先帝冊封為鬼將軍的玄搖光,一身墨黑戰甲,腰間懸著一把墨黑短匕,徐步踏進宣天殿內,單膝跪下。

        「臣,見過陛下,陛下萬福。」

        「愛卿平身。」女帝晏蘭噙著溫柔笑意,頭上玉冠垂落的珠簾遮掩不了她臉上與生俱有的燒疤。

        「謝陛下。」玄搖光揚笑起身,長髮束起,露出秀麗五官,凜然英氣凝在濃黑柳眉間,如沐春風的笑則掛在嘴邊,任誰也想不到如此溫婉佳人竟是個戰無不勝的鬼將軍。

        殿內早已入席的百官臉上莫不揚起以她為榮的眸光,給予她絕對的肯定。

        「賜花。」玄蘭笑說。

        貼身太監隨即取出一盆綻放得正艷麗的花,交到玄搖光面前。

        「這是……」大紅色蛛狀花辦的花朵盛放絕艷。

        「搖光,這是曼珠沙華,被喻為天界之花,朕賞賜給你,喻你為落在西引的天界之花。」

        話落,殿內隨即揚起陣陣掌聲。

        玄搖光受寵若驚地搔了搔臉。「陛下,臣看起來像朵花嗎?」她長年隨軍征戰,若不看面容,光就她的行為舉止判斷,通常都會教人以為她是個男孩兒。

        「搖光將滿二十歲,正值盛放年華,要不是你早與舒仲尹婚配,朕還想為你指婚呢。」西引王朝內,按律例女子滿二十前必得出閣,身份要是高一點的,還能納三夫迎四爺,只是實際上真正這麼做的西引女子,只有極少數。

        「……臣以為臣大概沒人要,只好請仲尹幫個忙,趕緊和臣定下,才不會太折騰百官家中的少爺們。」意思就是說,免得大家很努力地推派出一位名門公子來娶她回家,那太勉強了。

        畢竟,大概也沒有一個男人能夠接受自己的妻子是個鬼將軍吧?這名號可是會壓垮每個男人的威風的。

        不過,仲尹是例外,因為他是西引首富,唯一領有各國通行證,不受戰爭波及的遊國商人。她和他是青梅竹馬,他早說過他不在意這一點。

        玄蘭勾笑,不置一詞,玉手輕擺,殿前太監隨即拔尖喊著,「賜酒,開筵!」

        爆女、太監在宣天殿內伺候著百官,殿外列坐的樂宮則彈奏起祥和的宮樂,頓時間,宮裡宮外皆因為這一次征戰北岩,踏破北岩半邊國上一事而歡騰不休。

        已有千年歷史的中域之地在幾次世代交替之下,有些王朝早已成為傳說,更有些新出頭的王朝四處征戰掠地,當然,還有些王朝仍舊屹立千年不搖,好比西引王朝。

        殿內百官談論著鬼將軍料事如神、用兵如鬼的精準,絕對可以媲美初代鬼將軍玄夜爻,又從鬼將軍不滅的傳說,說起了鬼將軍之妻晏搖光,如何在死而復生後登基為女帝,又是如何治國有方,自此徹底顛覆西引男尊女卑的傳統,奠定了西引千年的富庶神話。

        那些老掉牙的歷史,在皇城裡隨便抓個小娃都知道。

        只因,太過神話。

        千年來死而復生的,也不過就那麼一個,而那一個,踫巧是西引第一女帝。

         而她,很幸運的,也叫搖光。

        「將軍,如果我一樣還是個孤兒,是不是今天就會少一點孤兒?」坐在初代鬼將軍的石鋼雕像面前,玄搖光抬眼問著從不會回答她的石鋼雕像。

        她是個孤兒,據說當年先帝御駕親征時,路經一處破廟,只見破廟內燭火搖曳生光,入內後便發現了她,因為搖曳的光引先帝入內,於是才將她賜名為搖光,帶回西引收為義女,和玄蘭、玄芸兩位姊姊一同接受宮中教育。

        而她之所以會成為將軍,乃是因為她仰慕鬼將軍的驚人功績,於是追隨他而成為千年來的第二個鬼將軍,她腰間的鬼將之刃,更是因此得來的。

        原以為上戰場就可以保國衛民,從此之後不會再有戰地孤兒,可一旦上過戰場之後,她才明白,她只是製造了其他國家的戰地孤兒而已。

        可是就算明白,也已經沒有回頭路了。

        「將軍,當初你征戰四方時,是否也和我一樣,每每征戰之後便心痛欲死?」她瀟灑地以壺對口,大喝了口酒後,豪邁的以乎背抹去唇邊酒漬。

        每當戰勝回宮赴宴,酒過數巡之後,她都會受不了殿內熱絡的氛圍,最後拎壺酒就逃到玉德殿,窩在石鋼雕像下暫喘口氣。

        她戰無不勝,百官歡喜,可是……她卻很痛苦,要是不大醉一場,根本無法入睡。

        「搖光。」

        聽見有人輕喚,她抬起微醺的水眸,看向殿口,那背光的纖弱姿態,教她不由得揚笑。

        「玄芸。」

        「就知道你又跑到這兒來了。」西引王朝二皇女玄芸,在先帝駕崩之後,受封為敏親王。

        「唉,知我者,玄芸也。」她笑著,提壺又灌了一大口。

        「怎麼,瞧你好像一點都不開心似的?你明明立下了一件大功啊。」玄芸一身大紅錦織翻領袍,外頭罩了件御寒的裘袍。

        「我很開心啊。」她咧嘴呵呵笑。

        「騙人。」

        瞅了她一眼,玄搖光低低笑說︰「有將軍陪我,我真的很開心。」在她苦悶的時候,只要到玉德殿看看這座離像,心裡頭的悶意似乎就會散盡。

        小時候在宮中,她聽過鬼將軍和第一女帝之間的故事,鬼將軍無故失蹤,女帝為追憶鬼將軍而以石鋼雕塑出鬼將軍的英姿,這樣的做法,即使在千年之後,還是一樁美談。

        石鋼質硬難塑,但是第一女帝卻能夠將鬼將軍的五宮和神韻雕塑得栩栩如生,哪怕是現在的雕匠也自嘆不如,她想,必定是極深的感情,才能讓第一女帝將情感全都塑進雕像裡吧。

        那樣的情感,總教她悵然,常常站在雕像前一站就是一個下午,就這樣呆呆的盯著雕像,怎麼看也看不膩。

        「你是怎麼著?打小時候便愛進玉德殿,有時還誇張到睡在雕像邊,該不會待會醉了還要窩在這兒睡吧?」

        「那也不錯。」有將軍陪伴,相信她一定可以一夜好眠。

        「你傻啦?!不過是個雕像,你再看它也不會變成人。」玄芸好笑地看著她,伸手輕拍她的頭。「搖光,你要是真累了,就跟皇姊說一聲,別再出征了。」

        垂睫細忖半刻,玄搖光隨即咧開爽朗笑容。「沒的事,我一點都不累,精神好得很。」話落起身,一手提著已空的酒壺往外走。「玄芸,我要到殿上再拿壺酒,你去不去?」

        「你還喝啊?」玄芸瞪她,緩步走到她身邊,一把牽著她的手。「給我回將軍府去!你渾身酒味,給我回去好好睡著。」

        「我沒醉。」她太清醒,心還痛著。

        「皇姊不是賜了你幾壺《醉千日》,讓你帶回府慢慢喝?那樣好歹醉倒了是在家中,不是在玉德殿裡。」玄芸就連罵聲都輕緩悅耳。「好好睡一場吧,你征戰數月,肯定累壞了。」

        「我不累……不然讓我再多看將軍兩眼?」唉,別一直趕她走嘛。

        「真不知道這雕像有什麼好看的?皇姊向來不進玉德殿,要不是老祖宗明文詳載著玉德殿的鬼將軍雕像是鎮國之寶,說不準早就被皇姊給扔了。」

        「那多可惜,要扔的話,不如讓我搬回家。」她多垂涎哪,有一次還大膽地偷摸將軍的臉,好幾天都捨不得洗手。

        「……你會不會太迷這座雕像了?」

        「會嗎?」

        「你都不怕仲尹會吃味嗎?」

        「……沒想過。」

        「你呀……」玄芸沒轍的搖頭。

        她一臉傷腦筋的表情讓玄搖光忍不住大笑,然而也只是一下子,因為——

        「將軍,你穿得這麼單薄,不怕著涼嗎?!」西引天官善天,穿著一身直領灰白交織的長衫,手裡捧著一件裘帔,狹長美眸正凝著淡淡惱意。

        「……你不是在陛下那兒忙著?」玄搖光不禁哀嚎出聲。

         先來一個管家婆玄芸,再來一個管家公善天,她的頭好痛呀!

         「我瞧見將軍往玉德殿方向走來。」他不由分說地將裘帔往她肩頭一披。「都多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嗎?」

        玄搖光只能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乖乖由著他替她繫好繩結。

        她和善天打小在宮中一道長大,情比手足,他之於她,就像大哥一樣。

        可是就算親如家人,她也有想要獨處的時候,也有想要暢快喝酒的時候啊……

        「不知道能否請親王送將軍回府?」善天轉身一揖。

        「我正有此意。」她笑答。

        聞言,玄搖光不禁嘆氣乖乖被押送回鬼將軍府。

        「早點休息。」玄芸盯著她上床,再將女帝親賜的曼珠沙華擱在她的床邊花架上,才溫聲說。

        「好。」她淡淡笑著,請總管送敏親王出府後,要人送上陛下賞賜的醉千日,一個人坐在床畔,看著那盆花,低聲自問︰「天界之花?」她像嗎?

        也許有點像吧,那艷紅的色澤,像極了她戰甲上的鮮血,像在提醒她,她犯下了多少罪業。

         「該怎麼做,才能還清這些罪業?」玄搖光大口飲酒,腦袋益發昏沉的靠在床柱上,醉眼瞅著那抹鮮紅的花影。「我不是花……我不配……我只是個不斷造就戰地孤兒的惡鬼……

        誰來告訴我,要怎麼做,才能夠贖罪?」

        她喃著,淚水不自覺滑落,最後還沒更衣,鬼將之刀還插在腰帶上,就往床上一躺,跌入黑暗中。

    ***

        向來陰風惻惻、寒氣逼人的冥府,如今鬼火處處,笙歌不墜,只因今日是冥府無間王千年壽誕。

        紅瓦白牆的無間宮殿位於冥府中央,展翅飛簷底下回廊穿渡,廊外不見花草,卻聞其香。

        閻羅十殿環繞著無間宮殿,每殿中皆有闐合渡道相通,然而今日,每條渡道皆掛上風燈,燈內鬼火七彩閃耀著。

        玄搖光站在渡道上,前後左右看了一圈之後,研究起沒有日月星辰的天空,再看向風燈裡七彩的火光,再見有人自對面走來……對方長得有點「偷工減料」,少了一隻眼睛,可她沒有驚愕,反而奇異的明白了自己身在可方。

         「你是新魂?」多了一隻眼的男人正是冥府鬼差,在各殿之間忙碌著。

        「呃……」

        原來……她死啦?還以為她只是作夢,夢到遊地府而已,原來她是真的死了。

        玄搖光柳眉不禁微攬。自己該不會是醉死的吧?!要真是如此,玄芸肯定恨死她了。

        她傷腦筋地抹了抹臉,卻發現自己的身上似乎泛著淡淡的銀白光芒,但是她還摸得到自已,壓根不像民間傳說裡的魂魄那樣虛無。

        「你走錯地方了,應該先去閻羅一殿。」鬼差好心說,隨即又自顧自地抱怨起來。「真是的,怎麼沒有鬼差帶你?該不會是王的千年壽辰,教大夥都玩樂去了,連正事都忘了辦?」

        亡魂從生死門入,而生死門與無間宮殿相差數里遠,從右手邊的渡道向右走,便可依序從一殿呈圓狀走到十殿。

        「喔……」玄搖光潤亮的瞳眸轉了圈。「原來是這樣子,我還在想說怎麼一睡醒就在這兒。」

        聽說人死後,都有鬼差來帶路,哪像她這樣迷迷糊糊就來到這裡,連怎麼來的都不知道。

        「你知道閻羅一殿怎麼去嗎?」

        「請大哥指點迷津。」她笑得爽朗,雙手一拱。

        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欣然接受吧。

        那男人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她一點都不像新來的。「你往這邊走,繞往後頭的長廊,就可以通往閻羅一殿。」無間王千壽,十殿閻羅全在無間宮殿祝賀,當差的自然得要繃緊神經,加倍工作。

         鬼差心想,大概只要略微指點方向即可,畢竟魂魄進入冥府後,就算沒有鬼差引路,也會有自然的吸引力將新魂帶往閻羅一殿,不至於出了岔子。

        「多謝大哥。」玄搖光感恩地頷首,隨即朝他指引的方向而去。

        只是當她繞過長廊,要往後走時,卻突地瞥見一抹紅——火狐?

        她隨即回身,然而才眨眼工夫,那抹紅就倏地消失不見。

        「跑哪去了?」她喃喃自語。

        火狐是相當難得一見的狐種,渾身通紅,毛色非常漂亮,皇宮內曾養過一隻,但最後卻因為水上下服死了,如今在西引境內早已絕跡,沒想到在冥府裡居然有火狐?!

        忍不住想多看一眼,於是她放棄原本的路徑,轉而往前頭走去,途中身體像是穿過了一層薄膜,教她疑惑的回頭看了眼。

        沒多細想,她又往前方而去,只見遠處左手邊的廣場上流洩著不明不暗的燈火。

        她走上前,好奇的躲在石柱旁,聽見野獸般的撕叫聲,才發現廣場中間有兩隻猛獸在打鬥,外圍則有數個男人圍坐在席上,而首位面向她的男人,斜倚在寬敞金紅雙色的錦楊把手上,一頭長髮未束,身上玄色銀紋錦袍敞開,露出厚實分勻的胸膛,有個美艷的姑娘就偎在他身邊。

        玄搖光猛然想起剛才那位大哥提起過什麼王的千年壽辰……難不成這就是他們的餘興節目?

        她抿了抿唇,烏靈大眼流轉之間,看清了面向她的男子。

        她登時定住不動。

        盡管距離如此遙遠,可是她卻看得非常清晰,男子面無表情的臉上,竟有著令人調轉不了視線的俊魅,那是有如魔物般的妖美。

        他長髮未束,面白如玉,濃眉飛揚下是沉不見底的烏瞳,濃纖長睫綴飾得瞳眸更加深邃,唇形優美而鮮紅,然而波瀾不興的臉上,卻是教人無法動彈的冰冷。

        遠遠看來,他就像具沒有生命的精致人偶,有著野蠻尊貴之氣,卻美而無魂。

        然而,這些都不是讓她轉不開眼的主因,而是他——那男人仿彿察覺她的視線,抬眼與她對上,烏瞳冷峻,教她心頭莫名一緊,還來不及反應之際,已經被一道不可抗拒的力量給拖引到廣場上。

        霎時,席上有人低抽一聲。

         「王,這八成走錯路的新魂!」二話不說,判官白蘿立即起身走向玄搖光。

        無間王面無表情地覷向他,眸底有著淡淡質問。

        白蘿馬上定住不動,對上玄搖光不解的眸,只能硬生生地閉上眼。

        「……是屬下錯看了。」他攬眉說。

         他怎麼會蠢得以為王沒發現她並非一般人魂?

         可是不能下無間的星子,為何會出現在這裡?無間宮殿位處冥府中央,一般魂魄根本進不了,為何她竟踏得進來?

        難道……命盤又亂了嗎?

        思及此,他立刻看向末席的十殿轉輪王,只見他和他一樣驚愕。

        「轉輪,為何千年一輪回的破軍星會在陽壽未盡時,出現在無間?」無間王問得冷淡。

        他身為無間王,執掌人間生死,統管冥間死魂及惡鬼道,卻無權掌管星子輪迴。

        「……屬下不清楚。」轉輪王掐指輕算,神色遽變。「星子命盤出了差錯,她是意外踏進無間,請讓屬下趕緊將她送回人間。」

        千年宿命再次重疊,曾有過的牽繫最終總是要還,只是……命盤上原本不是這樣,不知道為什麼卻硬是出了岔。

        「不急。」無間王出聲阻止。

        「可是,王,她是星子,不宜久留無間——」

        「那又如何?」他緩緩看向來者有神的眉眼,再見她周身微弱的星光。「來者是客,現下又適逢本王千壽,就讓本王好好招待她吧。」

        「可是,這樣一來,恐怕會損及她的陽壽——」

        「那與本王何干?」清冷沉嗓狀似平淡無味,但與他相處許久的人皆知,他的情緒似乎莫名的開始惡化。

        「王!她是星子!」白蘿也趕忙阻止。

        該是一個朱妲就夠他膽戰心驚,現在連破軍星都跑來了……他好怕無間空間不再能封鎖王的記憶,讓千年前的記憶再次回流。

        無間王俊美的臉龐淡凝起肅殺。「本王向來討厭高高在上的天界,要是能親手讓掛在天上的星子墜跌入黑暗中,會是本王過壽最好的禮物。」

        白蘿怔住,頓時頭皮發麻,說不出話。

        這下可糟了,王向來對天界頗有微詞,如今忘了千年前的記憶,該不會打算要把這恨意算在破軍星頭上吧?

        玄搖光壓根沒在聽他們的對話,水凝的瞳眸像是凝著無限愛慕和不可置信的狂喜,有著無法掩飾的感動。

        這樣大膽無禮的注視,教無間王烏瞳一凝——一陣勁風立時衝向玄搖光,她下意識地抬起雙臂擋著。

        瞬地,風自她身邊颳過,只拂動她束起的長髮。

        這樣的結果,讓無間王先是微訝的揚眉,隨即又意會過來。

        她身為星子,自然比一般魂魄要堅軔許多……這樣也好,才能讓他玩得盡興。

        「你叫什麼名字?」

        「我蒙先帝賜名為玄搖光。」她的目光依舊追逐著他。

        不能怪她太失禮,實在是……他長得太像玉德殿內的石鋼雕像了!

        那雕像威風凜凜,透著邪氣卻又柔目深情,就算閉著眼,她也能夠勾勒出它的樣貌,沒想到現在居然可以看見一張與它如此相似的臉,簡直就像是具有生命的石鋼雕像。

        無間王眉一蹙,莫名感到有些熟悉。「玄……搖光?」

        她身穿交領月牙白錦袍,腰束革帶,繫著綬環與短匕,那短匕,似有靈氣般吸引著他的目光。

        白蘿痛苦的閉了閉眼。

        「搖光可是西引第一女帝的名字,很有福氣,她的光芒會永遠照耀著西引,千年不衰。」

        玄搖光解釋著,不斷回味眼前人喚她名字的聲音,沒來由的,心頭竟泛起酸楚。

        那種急躁和感動揉合的痛,教她心悸,也教她不解。

        「西引第一女帝?」無間王很快拋下錯覺,漫不經心地問著回到身旁的白蘿。「何時西引出了女帝?」

        身為無間王,統管冥府惡鬼,只管生死,人的禍福興衰也會從四面八方湧來,要他做出生死聖裁,所以他知道哪些王朝改朝換代,興盛遞嬗,卻不至於連王朝內務都一清二楚。

        「……屬下也不清楚。」白蘿乾笑著,眼神亂飄。

        「喔?」他沒看向他,聲音中卻已表現出不滿。

        「屬下只是王身邊的判官,天天跟在王身旁,哪管陽間出了什麼事?」白蘿笑瞇黑眸,唇角卻勾得很僵硬。

        「西引第一女帝晏搖光,是開啟西引第一個盛世的女帝,這已經是千年前的事了。」玄搖光淺笑著主動解惑。

        聞言,白蘿清俊的臉龐幾乎垮下,只能瞪向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女人。

        那件事過後,都相安無事千年了,為何在王的壽誕時又起波瀾?

        「西引女帝晏搖光?」無間王低喃,恍惚了下。

        「不不,我不是西引女帝晏搖光,而是西引鬼將軍的玄搖光。」以為他聽錯,她趕忙澄清。

        一眨眼,無間王的烏瞳再度回復平靜無波的暗色,直瞅著她。

        「前些日子,是你率軍攻入北岩,平了擾境之亂?」

        「欸,你怎麼知道?」她微愕。

        「本王執掌陽間人之生死,豈會不知?」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眸色深沉得教人猜不透他的思緒。「只是……西引是怎麼了,已落魄到非要派個女將軍上場?」

        「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在咱們西引不論男女,只論能力,有本事的人,誰都能在朝堂間佔有一席之地,那是咱們西引第一女帝設下的律例。」她朗笑,壓根不在意他話中刻意的嘲諷。

        「這麼說來,你很有本事?」

        「呃……算是吧。」她天生力大無窮,算不算有本事?

        「那好。」無間王忽地一彈指。

        玄搖光還搞不清楚狀況,便聽見身後讓人發毛的吼叫聲,略略往後探去,就看見兩頭看起來……很不可愛的猛獸身上。

        不對,那不是猛獸,那是……什麼東西啊?!

        兩頭野獸身上有著火焰般的色澤,可是她完全看不出那是老虎還是熊。

        剛才在對打的,該不會就是這兩隻吧?

        這一想,她才驀地發現自己是身處在圈子里頭,剛才只顧著貪看男色,完全沒有意識到身在何方。

        「就讓本王瞧瞧,你多有本事。」無間王好整以地說。

        本事不應該是這樣瞧的吧……「依我看……」

        「放肆,在無間王面前,豈可如此無禮?!」白蘿突地打岔斥責,隨即轉向無間王,「王,她確實是顆惹人厭的星子,兩隻鬼獸與她對打有何樂趣可言?倒不如讓屬下將她帶往忘川,瞧瞧這顆星子到底能不能淨化忘川的污穢腥臭。」

        玄搖光疑惑地瞪著說話之人的背影。

        雖然她一直聽不太懂他們的對話,什麼星子、什麼淨化來著,但就是覺得這樣的提議一點都不有趣,自己好像正被陷害中。

        只是,她和他們,應該不可能有什麼過節吧?

        無間王點頭,卻說︰「等她玩完兩隻鬼獸後再說。」

        白蘿臉色發白。還玩啊?!他只是想要把她帶往忘川,再趁機把她送回陽間去而已,沒打算整她的。

        「那個……如果我觸怒了……王,我道歉,可是我剛才是追著一隻火狐來的,只是想看看那隻火狐而已,真的無意侵犯王的領域。」她不想滋事,更不想莫名再添殺業。

         「你想見我,我就得讓你見嗎?」偎坐在無間王身邊的妖艷女子懶懶開口。

         「嗄?」玄搖光一愣。

         她看見的是火狐,而這人是個非常妖美的女子,這……

         「朱妲,沒你的事,閉嘴!」白蘿立即橫眼瞪向她。

         「朱妲?」玄搖光一怔。「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只是……我看到的是一隻火狐……」

        朱妲聞聲,火紅瞳眸眨也不眨地直瞅著她,總覺得眼前人溫柔的口吻,有股熟悉的氣息,一種使人懷念的氣味。

        玄搖光仔細地看著朱妲,發現她容貌冶艷,紅髮紅眼,狐媚的眸確實有幾分酷似火狐…?

        她想了下。嗯,天地之大,無奇不有,何況這裡是冥府,就算朱妲是狐妖,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

        「既然我的心願已了,那麼請問……閻羅一殿要往哪走?」她拱拳問另一邊席上身穿交領官服的男子們,卻見他們一個個別開眼,沒人要理她。

        於是,她的視線繞了一圈,又停留在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然後忍不住貪婪地多停留一會,但這一會,便讓對方微瞇起眼,一彈指,倏地,她感覺到背後有兩股風勁逼近,連忙旋身閃過。

        「你的心願已了,本王的心願可還沒。」無間王眸色極冷地注視著她,施法將鬼獸往她身上丟。

        「喂!」她閃得狼狽,左閃右避,只差沒連滾帶爬。

        可不可以不要這樣?她心目中的鬼將軍可不是這樣子的!不要讓她的幻想徹底幻滅好嗎?!雖說她已經死了,可是又一點死的感覺都沒有,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好真實,自己好像還活得好好的,正被逼著跟鬼獸對打。她好喘,覺得這裡的空氣好稀埂薄,讓她的腳步很沉重。

        隱約之間,她聽見一股奇怪的聲響,仿彿有人在求救,不斷的說著——「殺了我、殺了我……」

        痛苦的求死哀嚎隨著鬼獸逼近而益發清晰,她驀地停下腳步,根本不管鬼獸已經咬上她的身。

        被咬的地方有點痛,但她還可以忍受。她不是很在意地垂眼瞅著咬上她手臂的兩隻鬼獸,結果,她看見它們的獸眼不染血腥,彷彿只是奉命行事,彷彿被什麼困著,痛苦不已,她不自覺的伸出手,輕撫它們的額。

        「不要緊,反正我沒有很痛,你們可以咬。」她輕笑,心疼的輕撫著鬼獸,卻見它們原本醜陋的外貌緩緩起了變化,最後化成正常的猛獸,甚至鬆開了口,蹲伏在她身旁。

        此景少讓在場人莫不震懾。

        沉淪在獸道的畜牲,久經冥府洗禮而成的鬼獸,竟然會因為她的撫摸便受到淨化,洗去它們原該領受的罪業?

        「唉,原來你們這麼可愛呀!」玄搖光忍不住用雙手輕拍它們的頭,笑得像個孩子般。

        她的動作看得朱妲一愣一愣,彷彿在許久以前,也有個人曾經如此愛憐地輕摸她……

        「欸!」驀地,蹲伏在玄搖光身旁的兩隻猛獸瞬間不見,她愣了下,下意識地問向臉色似乎更難看了的男人。「它們跑去哪了?」

        「好個憐憫之星,你想到一殿,是想要受冥府審判嗎?」無間王眸色寒冽,直接忽視她的問題。

        玄搖光想了下,笑得滿足。「聽說世間人只要死了,都得要下冥府審判,如今我已經在這裡,當然要接受審判,好好贖罪。」

        許是老天聽見了她的心聲,知道她一心想要贖罪,所以直接讓她下冥府吧,那麼不管是要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她都甘心受罰。

        無間王支手托腮,瞅著她思考過後的爽朗笑意,無端覺得異常礙眼。「你知道死後之魂要由誰來審嗎?」

        「先前我遇見一位大哥,他說我應該往閻羅一殿去。」所以肯定是閻羅王來審她了。

        她一說到閻羅一殿,另一邊席上的十人隨即有一人憑空消失,不想被牽扯進這淌渾水。

        無間王回頭,烏瞳掃過其餘九殿閻羅。「他們還不夠格審理你,要審……就讓本王來審。」

        「啊?」這麼說來,他是比閻羅王還要了不起的王?

        疑問尚未出口,她隨即被一記力道壓得往地面趴。

        「王!」白蘿驚吼。

*             *             *

        西引,鬼將軍府。

        「好端端的,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玄芸在玄搖光房內來回急走,清麗粉顏布滿焦躁。

        爆宴之後,北方邊防又傳來消息,說被擊退數十里遠的北岩大軍又卷土重來,於是她奉命特地走了趟皇城北御門外的鬼將軍府,原以為搖光還在昏睡,可仔細探向她的鼻息,才發現她幾乎沒了氣,於是趕緊差來宮中太醫診治。

        豈料,太醫會診之下,竟然查不出病因,她只好又要人去請天官到鬼將軍府一趟。

        「親王,天官到了。」房門外,隨侍輕聲傳報。

        聞言,玄芸趕忙回頭。「快請!」

        房門一開,善天一身灰白交織長衫,長髮整齊束起,清冷面容盡是擔憂。

        「善天,你快過來瞧瞧搖光,太醫說搖光沒病,可是她就快要沒有呼息了!」不管身份,她抓著他一把衝到床前。

        善天垂眼瞅著玄搖光熟寐的神態,長指采向她的鼻端,疑惑地攢起濃眉,忽地嗅到淡淡花香,下意識瞥向擺在花架上盛放的曼珠沙華。

        「……搖光怎會把花給擱在這裡?」他狀似漫不經心地隨口問,美眸卻眨也不眨地直盯著那花。

        「是我擺的,那是陛下賜給搖光的花,說是天界之花,用來稱贊搖光的。」那時她也在宣天殿,所以知道這事。「這跟搖光昏迷不醒有關嗎?」

        善天垂眼不語,纖長的指揪住盛放的花朵揉個粉碎,正色道︰「親王,下官必須趕緊為將軍設壇祈福。」召回遙光走進冥府的魂魄!

        後頭這句話,他沒說出口,因為不想把玄芸給攪進這麻煩裡。

        照這個狀況看來,他已經可以確定遙光功高震主,恐怕是威脅到陛下的權信,才教陛下暗下殺手了。

        「啊——」

        肩上彷彿有什麼重物不斷加重再加重,讓玄搖光毫無反抗能力地被壓進地面,力道之重,讓地面都碎裂出一個窟窿,她不禁痛得大叫。

        無間王眸色清冷地看著她雙臂橫在胸前,模樣痛苦,卻仍要尋找時機再撐起的樣子,冷哼著一彈指。

        玄搖光再次發出哀嚎,地面發出咱啦的碎裂聲,她可以感覺到地面不斷下陷,身體似乎正逐漸四散,意識漸漸模糊……

        席上九殿閻羅見狀,不著痕跡地和白蘿交換了個眼神,接著十人共力一震,勉強解除她身上的壓力。

        無間王只是冷冷地環視著他們,冷峻的眸色透露他的不悅。

        「為什麼?」大口喘著氣,玄搖光不解地看向無間王。

        「王乃是統領冥府十殿閻羅的無間王,自然有權可以懲罰你。」像是讀出她的疑問,白蘿沉聲說︰「當你被壓得愈深,就代表你的罪業愈深重!」

        雖說不懂王為何萌生置她魂飛魄散的念頭,但保住她是眼前首重之事。

        她輕呀了聲,有些明白了。「原來如此,這就是我贖罪的方式?」

        無間王沉冷注視著白蘿,只見他飛步來到面前。

        「王,既然她想贖罪,就讓她好好贖罪吧。」他試著不讓情緒外顯。「就這樣整得她魂飛魄散多無趣?倒不如將她帶到忘川,讓她嘗嘗浸在忘川,被濁氣侵蝕的痛楚。」

        反正,找到機會送她走就對了!

        無間王不置可否,長睫輕斂,掩去眸底的思量。
許卿長安

TOP

【第十二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十三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十四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十五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十六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十七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十八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十九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許卿長安

TOP

【第二十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全書完】
許卿長安

TOP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About Us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Our Service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Expected Quality System Certification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Contact Us Our Partners – Sai Fung Electronics 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