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晴《那就是直路》


出版日期: 2015-05-02



  西玄二皇子,半生猖狂半生淒涼,始在西玄,
  終于不知名的山頭,死前連個自己的墓都要不起。
  ——西玄神師袁圖

  總是這樣,他想要的從來不會屬于他!
  就連這個從年少時便勢在必得的女人……
  他自認向來敬她三分,甚至曾有心追求她,意圖奪位時也沒有將她拉下水;
  而她究竟對他有什麼深仇大恨,竟要這般踐踏他?!
  她跟那男人想讓他應了半生淒涼的預言,他也不會讓她好過。
  哪怕一日也好,他一定要活得比他們久一點,親眼看見他們不得好死!
  但……
  如今她真的快死了,日後西玄土地上再也不會有一個叫徐直的女人……
  為何一念及此,他就幾欲瘋狂,甚至想毀滅一切?
  不,他偏不讓她死。
  西玄需要一個「西玄徐直」,而他要讓她看到那男人的結局才甘願……


  楔子

   西玄二皇子自由就是個殘暴的性子,打罵殺人時司空見慣了,但,如果要問個「幼」是從何時起、幾歲開始,還真的沒有人能說出個數,久了,人人皆道;這就是他的天性。

    所謂天性,不外乎是自娘胎帶的、父輩遺傳或者……前世的因。

    前世造的因,今生結成的果。

    西玄神師不就替幾位皇子看過了嗎?雖然只有上頭那位只奧神算結果,但多少還是有那麼點風聲泄露了出來。

    西玄二皇子,半生猖狂半生淒涼,始在西玄,終于不知名的山頭,死前連個自己的墓都要不起。

    這事,西玄二皇子知不知悉,沒人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沒人敢當著他的面說。

    也許是他的下場已經超乎身為一個幌子所該承受的,因此坐在龍椅上的西玄皇帝始終縱容著他,只要他有分寸,不犯上,那些低下宮人的命,就隨他拿捏吧。

    這一日陽光明媚,這位將至少年的西玄二皇子經過御花園是,隨意瞟上一眼後,凝住了目光。他撩開擋在眼前的枝條,職位仔細地盯著花園里的某一處。

    漸漸地,他的眼眉染上狂熱,目光灼灼。

    苞隨在他身後的太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心里直在想,不知這回是哪個可憐的宮人又要受罪了……艷陽高照,他背衫透著冷汗,恍惚間他看二皇子的胳膊換換舉了起來,指著一個方向,頭也不回地問道;"她是誰"太監一听他的口氣,就知道這位殿下正處在極端亢奮的情緒下,他顫顫巍巍抬頭看起,那個方向站著的人,不就是皇上的寵妃嗎?二殿下瘋狂中又帶著聰明狡猾,招惹人事一向是看著身份地位去的,能鎮壓得住他的他絕不回去踫。

    這位張貴妃榮寵不墜,當年二殿下母妃之死,她未嘗沒有推上一手……萬幸二殿下不知此事,平常與其他皇子對張貴妃的態度一致,敬重且避讓,這一次怎麼會盯上她……不合貴妃鮮色的一角衣擺撞入太監的視野里,他再微一借步細看,原來一名少女被張貴妃遮去大半身形,兩人正說著話。

    看那架勢,張貴妃已不復平常的氣焰,說話竟面露笑容。西玄皇宮里,除了皇後娘娘外,還有誰能讓這位寵妃迎合對方……

    "是徐大姑娘!"太監終于認出那名穿著西玄衣裳的少女。早該認出的!那少女筆直的站姿,眉眼看人從不看進眼底的清澈,除了徐家的大小姐,西玄姑娘李海真找不出第二個相似的。"……徐大姑娘?"西玄二皇子尋思片刻,恍然大悟。"西玄徐直?"

    "正是西玄徐直。"太監忙說道;"陛下恩準大姑娘可隨時入集賢殿,此路正式通往集賢殿,想是因此與貴妃娘娘撞上了。"西玄二皇子終于明白為何他從未見過徐直了。集賢殿乃西玄藏書最豐富之所,雖不如大魏,卻有著大魏所沒有的藏書,而這全拜這位西玄徐直所賜。

    不知她行哪個旮旯里找出來天底下不曾面世的書冊、文獻,統一修補還原獻給父皇,讓西玄在其他國家使節面前出了好一陣子的風頭……他對集賢殿興趣不盛,自然一直錯過。

    一時之間他的情緒陷入莫名的炙熱,不能自己。

    "……我好想要她。"

    太監不敢抬頭。

    "我要她!西玄徐直我要定了!"

    西玄二皇子勢在必得地宣告著。

    天牢的大門被推開,不止一人的腳步聲自走道響起,微弱的火光隨著幾人的前進而將陰寒的黑暗驅趕開來。

    最終,他們停在一扇牢門前。

    整座監獄里,唯有這間牢房里有人。

    "大姑娘,就在這里頭。"聲音低微二敬重,仿佛怕一不小心褻瀆了誰。

    "恩,打開吧。"那個被叫大姑娘的,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坐在牢房陰暗處的男子眉頭狠狠顫動了下。

    拉開牢門鐵鏈的聲響在安靜到幾近莊嚴地監牢里格外刮人耳膜,沒一會兒,熒光蜂擁至男人的面前,將窄小的牢房照的微亮起來。

    一雙精細華貴的瓖玉墨履在西玄衣擺下若隱若現,直接落入男人半垂的眼里。只要他不肯閉上眼楮,就得眼睜睜的看著。"……周文武,你也有今天啊。"女人的嗓音清脆二沒有絲毫情緒,但,他就是知道眼下她必定喜悅的無以復加。拔出了一個礙眼的肉中刺,她怎能不喜?

    "連頭也不敢抬,你是沒臉見我嗎?"

    聞言,他猛地抬起無比猙獰的臉,瘋狂地等著這個被叫做徐大姑娘的女子。

    "徐直,你大膽!"

    來這牢里的,不只她一人,她的身邊人也來了兩個,皆是面無表情地靜立在她身後,他連施舍他們一眼都沒有,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大量她。

    牢里的光雖不足嗎,卻仍可看出她容有艷光,細長上挑的眉眼略顯英氣,正合時下西玄人所偏愛的西玄美貌;可惜她的膚色比那南臨女還要瑩白細致三分,失了西玄的味道,若不是她行止大方,氣質尊貴,只怕真要有人誤以為她是哪家豢養的南臨伶人。就在年前,還有人笑稱太子妃,喔,不,如今已是皇後了,皇後與徐直在同一眼里,明明就是差不多的年紀,徐直的貌齡卻硬生生小了一輪以上,都不知該要說與新皇共患難相扶持的皇後太過操勞,還是徐直藏有回春秘方了。

    女人愛美是天性,西玄皆知徐直愛美過了頭,方能在活過西玄年命的一半時,還能擁有如此年輕的面貌。

    甭傲、精明,學識豐富,不低聲下氣討人歡心,還有那麼點不如他的陰謀手段,或許再加上她一致未曾變過的面貌……這就是西玄人眼里,永遠不變的西玄徐直。

    ……未來,恐怕她也不會改變,就是這樣一直囂張的走下去吧……

    他眼底翻滾著難辨的情緒,最終沉寂在眼底深處。他道;"大姑娘特地來送我最後一程,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徐直墨眸微斂,火光在她面上飄忽不定,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二殿下,徐直從不送人最後一程,我也不會為你開先例。"他呵笑一聲,陰陽怪氣道;"成王敗寇這道理我還是略懂,我那個好皇兄看似仁君,但心里……呵,他一日不見我首級落地他一日就不能安枕,他到今日才派人送來鴆酒已出乎我的意料,鴆酒何在?送上來吧。"既成階下囚,他就已經在等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沒想到他最後見到的是……徐直。

    突然間,徐直撩過衣袍蹲在他面前,兩人距離近到他幾乎可以清楚的觀察到她一雙猶如上好琉璃的眼瞳冰冷而沒有任何感情。

    "大姑娘,"一名西玄男子自牢門暗處現身,腰間配著刀,低聲道;"陛下吩咐過,大姑娘的安全最是重要,要是太接近……."周文武一眼就認出這男人是京師執金吾,也是常服,也是…….私下?他那個好皇兄又在謀算什麼?

    徐直也不回道;"陛下多慮了。如今的二殿下還能做什麼?他要在鬧下去就真是跳梁小丑了。"她的手指滑到周文武的衣領,當著他微愕的面容,輕松一翻,露出他精瘦完好的胸膛。"你做什麼你!"周文武渾身乏力,連會開也是嬌滴滴地沒有任何力道。"看到了嗎?現在就算是把他丟到小倌館里,他也無力反抗,全身上下只剩一張嘴呢。"她語帶憐憫。

    "徐直你敢!"

    她細細看著他**的胸膛,周文武沒感到絲毫熱度,反而她目光所至陣陣寒涼,令他惱羞成怒。

    徐直嘆了口氣,道;"真是令我大吃一驚,你竟連一點傷痕都沒有。這種謀逆奪位的大罪,連我這個不是專司刑責的人都知道其罪當誅,誅前千刀萬剮,以儆效尤,但如今你卻不過是服了寫軟筋的藥物不易行動。陛下他……果真是好仁德。"說到最後,她語氣微柔。

    周文武臉色陰沉,呼吸微重,死死地瞪著她。

    她彷若未聞,再湊近他一些,近到他都聞到她衣上燻香了。她和和氣氣地替他撩過垂肩的散亂黑發。"傳聞二殿下肖母,生的一副好容貌,可惜相由心生,渾身暴虐之氣破壞了這副好皮囊。如今你手無縛雞之力,任誰也能欺負你,是吧?傻瓜,這都是你自找的。先皇遺詔你也敢反,真真吃了熊心豹子膽。嗯?都是從大魏李容治那里學來的吧?他也不過是在西玄當了幾年的質子,你便學全了他那套手足相殘一步登天的陰毒手段,你也不想想你周文武有沒有人家的好本事。"十多年前大魏的九重宮門之變,雖然層層封鎖起來不讓消息傳出去,但又怎麼擋得了各國密探?

    他寒聲道;"我是沒有李容治那好運道,那又如何?不過一死而已。徐直,我在你心里就是個傻瓜,周文晟呢?他就什麼都比我好?!"

    "當然。陛下好過你千百倍,只要他一日為帝,便會好過你一日。你們兄弟之爭,萬幸是陛下登基,否則我必終生遺憾。"這話正正當當,毫無遐想之處;但這話由徐直說來,語氣似乎有纏綿?金執吾下意識往她看去,只能看見她窈窕背影。

    周文武卻是近距離面對她,直擊了她此刻的表情。

    怒火瞬間扭曲他陰柔的五官,他咬牙切齒道;"西玄誰人不知你心里傾慕他?自然為他好話說盡。就他那個偽君子,仁君?哈,你且等著看,不出十年,他必原形畢露,到那時你就知道你所傾慕之人也不過是跟我一般讓你瞧不起!"他猶不解恨,雙目赤紅地瞪著她,像要將她生吞入腹。"你果然是來棒打落水狗!你便如此恨我?恨到連這最後一面都忍不住侮辱我?"徐直听見"落水狗"時,露出輕微的嫌惡之情,令周文武更為惱恨。如今他就是落水狗,她不是嫌惡他,還會嫌惡誰?"正是如此"她同感道。

    "那你……"

    徐直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是曾有心追求我,卻對徐達動了念,是不?她隨李容治回大魏時,在中途遭伏,是誰派去的?"周文武頓時僵住。

    "你處心積慮想得到她,還派南軍遠去大魏,企圖搶人,簡直到了瘋魔的地步。可惜,你用盡心思也得不到她,這到底是你太蠢還是徐達真真好命?"

    "你……"

    "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的徐達。二殿下,你心里動了什麼念,想要對她做什麼呢?還逼得她不得不離了家鄉故土。說啊。"徐直聲音平靜,衣擺下的墨屢卻毫不留情的朝他肩上踢了過去。他力氣本就不大,踢人不過就是羞辱,但周文武如今卸去了全部力道,硬生生地被她踢到背心撞上牢牆。

    金執吾的手瞬間覆上腰間長刀,全神貫注在這個二皇子將可能的任何反撲。周文武一動也不動,仿佛撞上石牆的背部一點疼痛也沒有,他的目光依舊膠在徐直面上。良久,他才呵笑一聲,不怒反笑。

    "我道徐家姊妹無情,當年你沒替你妹妹出氣,原來這筆賬等到現在了。你這仇記得真深沉,誰也看不出來啊。怎麼?還有沒有?我倒想看看,徐直,你心里對我還有什麼仇?在我死前,一次結算了吧。"

    "嗯?周文武,你忘了那一晚麼?"

    周文武的神色陡然一變,顯然徐直嘴里的那一晚在他記憶力印象深刻。

    一旁的金執吾看不真切他細微的表情,上前一步正待看清時,周文武已將臉撇了開,寒鴉色的長發滑落,半遮住他的臉色,他捂著嘴。"原來……我還道……"一陣悶笑聲斷斷續續自牢里響起,隨即他放聲大笑,笑不可抑。

    徐直也不惱羞,就這麼看著他。

    "徐直……哈哈,"他斜眼倪她,眼底翻騰著暴戾。"你也有擱在心上的事啊……那一夜……你投懷送抱我怎會拒絕呢……只是時候我深感遺憾,若是一世求不得,好歹也是個念想,可惜正因踫過了,才幻想破滅了。"徐直面無表情。

    他興頭一起,笑容詭異,眼神熱切的說道;"徐直,我告訴你吧為什麼我會對徐達起了心思。因為她臉啊身啊新啊都比你還要誘人銷魂啊,嘖嘖,可惜我來不及逮住她,就讓李容治給拐跑了。得不到她一直是我心里的病,我真想知道徐達的滋味是不是好過你千百倍。李容治至今堅持一後,向來徐達在床笫間熱情如火,我時常在夢里與她……"

    徐直冷淡地插上一句;"二殿下,你得學學適可而止。事關大魏皇後,若教人將你的口無遮攔說了出去,我也保不住你。"

    他哈哈大笑。"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大言不慚地說要保我……瘋了嗎你!"

    "身為一個後院人,未免太放肆了些。阿玖,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罰?"

    她身後的俊秀青年聞言,答道;"是該罰。身為後院人,心里直想著旁人,遲早會鬧出事,須重罰。"

    周文武眯起眼,看著他們一搭一唱扯著什麼後院有的沒的。凝聲問道;"什麼後院人?誰?"

    她俯下身,迎上他的瞪視。從容不迫的道;"沒人告訴你嗎?哦,對了,是我請求陛下讓我第一個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從此時此刻起再沒有西玄二皇子周文武,只有一個在後院的周文武。往後都叫你阿武,如何?你喜歡嗎?"

    他聞言,表情瞬間凝結,過了一會兒,意識到她的言下之意,他渾身微微發抖起來。他沙啞道;"你在胡扯什麼,誰敢……"

    "我敢啊,在西玄里,只有我敢。二……阿武,西玄出我之外,只有男人有後院,難道你想去他們的後院?"

    徐直表情終于有了波動,仿佛在說;啊,原來西玄曾經的二皇子也能伏于男人之下,我真是消息落後,早說嘛。

    "徐直!你敢侮辱我!我是西玄皇族!你想死嗎?"周文武面目猙獰恐怖,一雙眼想淬了火似的瞪著她。

    "有何不敢!如今你已不是皇子,又一副上好姿色,年紀是大了點,但我尚可忍受。"她拉下他掐在她頸上的男人手掌,那點力道她還真不放在眼底。"別這樣,我自認不是個難搞的主子,頂多你就是學著伺候人,與往昔的日子稍有變更而已。況且,你要感謝我,你這三十多年來陰晴不定,不知積了多少天大的仇家,如今樹倒猢猻散,再無勢力,今日就算沒有我,明日必有其他大臣討了你去。討你去,可不是讓你去當他們女兒的好夫婿,相比之下,我已是你今生最好的去處。"徐直自覺是在柔聲勸告,卻惹得周文武大怒,幾近崩潰。

    "我姓周!流有西玄皇族血,居然讓我進你後院!你們膽敢!膽敢!叫周文晟出來!叫他滾出來!有本事糟蹋我!不如鴆殺!叫他下旨!"他歇斯底里,聲嘶力竭。

    "你對陛下有致死之意,他對你卻尚有手足之情,不忍判你誅刑。陛下是真真正正的仁君,決意保下你一條命來,哪怕你腿斷了,手折了,失明了,也要你撐著一口氣活下去,這兄長之情真是情深意重。"徐直意味深長的說道;"今早陛下已經昭告天下二皇子急病去了,世上再無二皇子此人。如今的周文武,已與皇室無關,就是一個五七言的後院人罷了。"周文武滿腔的怒火,滿腔的怒火,滿腔的恨意,無處爆發到幾欲暈厥。此時他無比憋屈,無法可解!他流著西玄皇族的學,皇族的骨氣是寧死也不能被羞辱。後院?那時什麼卑賤地方!向來只有他有後院他能玩弄人,豈能讓他成為他人後院解語花!好個周文晟,好個奇想,為了把他踩到泥地里翻不了身,不惜踐踏皇族的血,他豈能被如此侮辱!他只能是西玄皇子周文武!

    他被熊熊怒火包圍這,但還存著一絲理智……金執吾是周文晟派來的,只要他對徐直有半分危害,便會立時將他斬于刀下。

    ……原來求死,還得自己來。

    徐直仿佛看穿他的想法,直截了當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喝杯鴆酒,你想一死百了,保全了你皇族骨氣。嗯?好個不怕死的周文武,那,你道你死後是骨灰埋到西玄國土還是撒在異鄉上……有我在呢,你都是我的人了,你不費點心思討好我,不管你現在是自盡了還是它日苟延殘喘而死,我都有本事將你的骨灰撒在西玄之外的土地上。"一口氣堵在周文武的喉口里,差點活生生憋死。連求死也不得麼……西玄人最怕就是離了自己的土地,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鄉故土才能安心,這就是西玄人根深蒂固無法拔除的觀念。曾有一說,一旦成了無根浮萍,教其它國的牛頭馬面索去魂,來世便再也不能做個西玄人!徐直詞句分明是斷了他死後的路。

    又是因為徐達?就因為當年徐達離開西玄永不歸故土他也參與一份,所以徐直便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全數還在他身上?讓他來世當不了西玄人!

    時至今日,他才知道徐直不是簡單角色,竟能隱忍恨意十多年,就為此時將他一擊成潰!好個徐達!好個徐直!好個徐家姊妹!

    他本以為徐家最狠的是三女徐回,最無能的是次女徐達,如今看來真正殺人不見血的是徐直。這種強逼民女做娼的骯髒事也敢用在一個皇子身上!徐直該死!

    徐直身後的年輕貌美女子見他一臉仇恨,似是巴不得將徐直生吞入腹生啖其肉,忍不住上前一步,說道;"你也莫要仇恨大姑娘。西玄哪個未婚男女不想入大姑娘的後院呢,你是上了年紀的人,大姑娘肯要人老珠黃的你,該謝恩了。入後院當大姑娘的附屬品有什麼好令你羞愧的?你周文武後院也曾經有過許多女人,如今只不過是要你後半生做你後院女人做過的事罷了。听說你那些後院人不管是你寵的或者冷落的,她們斗起來誰活了誰死了,你都只是作壁上觀,從未阻止過。不過你莫害怕,大姑娘的後院由我管理,絕不會如你那亂糟糟的後院,隨便任人活活打死你。還有,陛下有好生之德,願讓你的侍妾自由散去,若執意留下的就與你同生共死。我們已打听過了,杏兒無人留下,不然要大姑娘收一個老男人附帶他的姬妾,就算大姑娘心軟了,但你已是大姑娘的附屬品,再與其他女子相好,就是眾人眼里的奸夫yin婦了,這後院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女子連換息都沒有,一鼓作氣暢快淋灕的說完了。

    那個叫阿玖的青年瞟向她。

    金執吾也微微驚愕地看著她。她是說來讓周文武感恩戴德地入後院還是要他無地自容好逼死他?原來徐直後院已斗成這樣,連一個算不上年輕的周文武都容不得了嗎?徐直也回頭看她一眼。

    女子謙卑地垂下眼。

    徐直不以為意,不經心的再捅上一刀。

    "白華說的也有道理。你後院姬妾不少,卻是年過三十還無子,這已注定你今生不會有子嗣,不會自你身上延續皇族血脈。陛下雖是仁德君主,可也是有底線的,你無子恰恰為你留下命來。阿武,你瞧,你就這麼順理成章地進入我後院,這不是老天冥冥中安排還會是什麼?你注定是我徐直的附屬品"周文武的臉已是清白交錯。這樣赤luoluo的揭他的隱私……真真好個徐直……哪怕這種男人大忌眾人皆知,但這樣公開打他的臉打的劈里啪啦響,連奉著周文晟命令的金執吾都撇開臉不忍再看……她真是恨他入骨還是為了周文晟?

    就因為她傾慕周文晟就如此戳他心肺,逼他走到生死不如的那條賤路上?

    黑漆漆的眼瞳緩緩地轉到早已赤紅地眼尾,目眥盡裂地盯著徐直嬌顏,他眼底深處迸發著無窮恨意,牙齒顫的咯咯作響,她卻仿佛半點也接收不到,面容平穩。

    以往他看中哪個人,不是被對方家里人送上來就是他稍稍威脅利誘便能輕而易舉得到,這種事他早已習慣,但今日角色互換,他只覺天崩地裂。

    想他堂堂西玄皇子,身份至高無上,竟這麼輕易的成為他人後院卑躬屈膝的解語花……"……我真想看看……你能有多長康……你心里戀慕的哪個人能保你多久……你得下場……他的下場……只要比你們活的久一點,哪怕多一日……就能看見你們的結局……這就是我僅存的願望……"他從唇齒間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聲音低啞充滿殘酷的虐狠,只有徐直听見了。她敷衍地輕拍他僵硬冰冷的臉。"這才對,求生是人的本能,不是丟眼的。不過怨恨還是早點放掉得好,為了你的來世與後半生,多花點心思討我歡心吧。乖乖當個解語花,我也不會對你太壞的。"事已既成,她也不再戀棧,轉身與金執吾說道;"我還有事要去學士館,陛下那里就請你去稟告,世上已無西玄二皇子,我後院多了一個周文武,請代徐直謝過陛下大恩。"金執吾嚴肅回禮。

    就在徐直準備離開天牢時,足下一頓,轉回周文武的面前。她要笑不笑,突然開了口,一字一語模仿道;"我要她!我要定了徐直!"他怔住。

    "可惜,周文武你要不起,倒是我,我徐直要定了誰,誰便歸了我,從無例外。"語畢,她輕笑一聲,睥睨他一眼後離去。

    哇的一聲,周文武嘔出一口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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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翻開西玄開國史的第一頁,上頭就明明白白記載過對西玄極為重要的一支徐姓。

    這支徐姓,不論男女,都是歷代西玄皇帝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們是良才美玉、國之棟梁,不管是馬革裹尸或者鞠躬盡瘁,世代皆為西玄燃燒所有,性命盡獻。可以說,西玄躋身四國之中,能夠與大魏、北塘、南臨分庭抗禮長達數百年,徐姓這一支功不可沒。

    而徐直,就是出自這支徐姓之後。

    西玄的達官貴族里,若有長才者,都會在性命上頭加上西玄兩字,例如西玄徐直,西玄徐回……

    但,西玄徐直這四字,只在徐直二十歲以前常備西玄人這樣稱呼著。

    二十歲以前的徐直,只有西玄人才知道她學才豐富,宮里集賢殿的殘缺文獻、典籍全是她重新修潤補齊,各國陸續派人來研究抄錄時雖耳聞徐直之名,替她學識頗盛,但畢竟未達天下必須注目的地步。

    二十歲以後,徐直名動天下。

    起因于她上書表各國禮樂皆有不完備之處,眼前看似完整,但在後人的修補中仍有許多不合理或牽強之處,因此她主張以學術角度去還原禮樂其貌後再重新修訂,不限各國。

    不限各國?這代表什麼?是全天下!這必定是要對天下各國歷史風俗考據、典章制度以及禮樂規儀等等了解通透道可以挑出錯的地步。單就一個西玄徐直來搞定?未免太托大了。

    在朝堂上,文武百官含蓄反對,要是一個不妥,西玄的臉就丟大了,尤其是西玄武將認為徐直有著讀書人的傲慢。

    無事生非,企圖自抬名聲,存心找茬,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但西玄老皇帝仍是大手一揮,放任徐直去籌劃安排。

    西玄的武將冷冷一笑,選擇冷眼旁觀……然後集體沉默了。

    十年來,一開始只有少部分的西玄專才跟著徐直投入"禮樂找茬計劃";後來各國慕名而來、有共同志向或對自家國家禮樂專精的人,或老或少,或離開官學或舍棄入朝機會,不管是哪國人都口耳相傳,千里迢迢來到西玄。

    還原、修正天下禮樂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姑且不論到底是哪場戰役或其他原因導致這些禮樂不約而同地在各國出現缺失,但,經各國人才的窮究對證,證實徐直所疑無誤。

    雖然至今只進展道少數部分還原,但聚集西玄的各國人才實在眾多,學士館因應而生……不知不覺中,不再只針對禮樂的復古,而是各種鑽研。

    不同項目的研究探索帶動了天下各方面的進步,學士館的風潮進入各國,規範逐定,學士中立,不受國家所限,可方便來往各國查證,所研究的成果也不限某個國家所用;這到底是誰主張已不可究,但正因這許許多多的不受限,學士專研起來不藏私,簡直是學術者的天上人間。

    一時間,學士館聲明大盛,讀書人無心為官又有有長才這,皆以入學士館為畢生目標。各國雖有學士館,但想成為學士者,必來西玄京師的學士館做數年學習,取得學士館的認同後方能發放學士牌。為表中立,徐直辭了官職,學士們見她皆喊徐直或徐學士。

    如今,幾乎已無人再叫她一聲,西玄徐直。

    西玄的貴人們都暗道徐直好心計,耐得住性子布了一個天大的局,利用西玄的資源將自己拱到天下人的面前,正合了她幼年時西玄神師的預言;徐直一生名動公卿,天下皆知,其名聲將流傳四國後世。

    至此,算是靈驗了。那一夜,風聲鶴唳。

    城門密封,北軍在大街小巷巡邏,京師百姓連發生什麼事都不清楚,卻家家戶戶本能地閉不出戶。

    軍馬一出,還會有什麼好事?

    就連時有大人物出入、專供各國使節以及來往商旅居住的四方館,也緊緊關上大門,滅去燭火,完全噤聲,知道天明兵馬散去才開。

    唯有西玄的學士館,在關上正門後沒有多久,有數十人持著長刀等武器悄悄自後門魚貫而出,東躲西藏地來到徐府。

    月黑風高,西玄北軍觸動,絕對不是單純的巡邏。早在此前,對各國政局敏感的學士已暗示西玄短期內將要亂……西玄老皇帝已經活到西玄人壽命的極限,西玄皇子也不是那些沒野心的,太子登基前必有一番惡斗,說不定會禍及西玄一些重要貴人。

    真有軍隊敢闖入徐府,他們就只能……豁出去了。

    鄰街的馬蹄聲格外的整齊劃一,仿佛沒有停止的一刻,令得他們試試冷汗淋灕,直抬頭看黑夜何時方明。

    當一只軍馬巡到這條街道上,看見這頭徐府門口有人是,竟連喝問一聲都沒有,刷地一聲,刀劍齊出,隊伍立時分了開來,部分人無聲無息地下馬持刀奔來。

    學士們滿眼通紅,緊緊地舉起武器,就這麼膠在徐府門前動也不動。

    刀鋒迎上來的同時,坐在馬背上穿著戰袍的男人忽而喝止;"停!"軍刀剎住。

    有名青年學士認出戰袍男人。"是金執吾麼?"

    男人打量他,再逐一掃過其他人,最後落在他們腰間的木頭牌子。"是學士館的人?"

    "……是。"

    金執吾微露疑惑,但防備卸了積分。"大半夜的,你們聚集在這里做什麼?求見徐直?等京師平靜了再來吧。"

    "敢問金執吾,為何京師近日不平靜?"有學士大膽的問著。

    金執吾看了他一眼,肅容道;"有它國盜賊團體悄悄入了京師,攪亂京師安全,故我等奉命巡邏,遇到就地格殺,以防京師百姓遭其所害。"學士們神色高神,內心都在大喊;要不要臉啊你!明明是西玄人自己的內斗,居然還推到他們這些無辜的外國人身上。學士館里各國學士都有,在場除了四國人外,小國人也無數不少,頓時有人控制不住面色,一時流露出鄙夷來。

    金執吾視若無睹,繼續說道;"正因盜賊橫行京師,我等才要守在此處。徐學士天生奇才,學士館因她而生,才有我們這些學士的存在,我們有滿腹的偏門知識皆與她脫不了關系,可以說,徐直是我們學士的寶藏,我們絕不允許那些盜賊動到我們的寶藏。大人請放心,我等若遇險,也是自找的,與西玄無關。"金執吾動了動嘴,想要糾正別叫她徐直,而該叫西玄徐直,但最後還是放棄跟這些說不通的外國學士爭論。

    他想起今晚所受的軍令里並沒有護住徐府,再看看現下這些學士臉上的固執,決定不再拿多余時間勸這些頑驢。

    他大手一揮,率著軍馬前進,將要離開這條街時又回頭看一眼,召來幾名武藝最好的親信暗守在附近。這些單純的學士命不值錢,但要在西玄國土上死了大批學士,西玄的部分榮耀也將跟著隕滅。

    何況……徐府里的人,不是學士們的寶藏,而是西玄的榮耀。

    直到天色逐白,黑暗自大地一點一滴地褪去後,冰冷的晨風拂面,學士們個個滿心疑問,怎麼一個晚上連個"盜賊"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徐府又不是什麼奇門遁甲之地,這里任何人都可以來去自如啊……

    未久,西玄皇宮那方向隱隱軍聲雷動,連連不絕,幾乎震動了大地。有學士喜道;"必定是大定了!大定了!"管是誰坐上那個位置,大家無事最是重要!

    這時,徐府大門緩緩開啟,正要出門的徐直跟她身邊人均是一怔。她的身邊人是長年跟著的,叫姜玖,學士館里的人都認識他。他反應極快,已是猜到這些學士在此的前因後果,面露感動的作揖。"姜玖代大姑娘多謝諸位徹夜守在徐府,如今能得安然,安是各位仗義。"徐直向來沒有什麼大波動的臉色瞬間異樣了一下,她瞟一眼身邊明顯動容的姜玖,跟著客氣施禮,綻出極淺都笑容。

    "徐直在此,謝過各位。"

    學士們的眼一亮,紛紛高興的回禮。誰也沒有察覺姜玖半垂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他們之中的幾人。

    徐直從不掩飾她個性中狂妄、目中無人的一面。要她時時嘴上掛著人與人之間虛情假意的客套,那還真是沒人見過,西玄人特有的直率在她身上是徹底展現了,也因此學士館里私下有人稱她為徐狂。

    但,當她有心表達出她的感激之情是,從她的禮節里,每個人都能充分的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真誠。真想讓被稱禮儀之首的大魏來看看,並不是用身體施個禮就能隨隨便便地叫做禮節。

    自心而生,由身展現,才是真真正正那個無法以文字精準描述的天下禮節。她是真心心懷感謝,毫無虛假成分的。

    徐直就是這麼直接。

    在場的學士們如沐春風,笑容滿面,心里不由感慨;這就是徐直!

    天下唯一,無人取代的徐直。

    天還沒有亮,姜玖就已經起床換上衣衫,前往徐直的院子。這條道路他走了好幾年,初時還忐忑不安需要燈籠看清路況,如今卻已是摸黑也能走的順暢了。

    "這不是姜玖嗎?"慢騰騰的聲音響起。

    姜玖循聲側過頭,在黑暗與微光的交接處,隱隱約約有個修長人影立在涼亭里。

    徐直不若其他人常听樂曲或看戲,但西玄貴族府里有的,徐直府里也不會落下,府里照樣養了一班伶人。

    這聲音,如珠玉輕擊地面,十分好听,不必上千看也知道是何人在此。這人,是這班伶人里的紅牌,身段柔軟的令人咋舌,嗓音動人,對樂曲也是極有天分,可惜留在徐府里算是"大材小用",徐直心從不在此,只怕這些年徐直連這個人的名字都記不住。

    "雲卿何事?"他開口詢問。黑暗里的人輕輕笑了聲。"姜大公子這般親熱喚我,我真是受寵若驚。我哪有事麻煩你呢?就是夜里睡不著,想起不堪往事就出來走走,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你。是了,說起來有幾次都是在此時看見你往這大姑娘屋里走去……這所謂的身邊人,非但隨傳隨到,要犧牲的地方可多得很,你可辛苦了。"語下無比曖昧。

    "為大姑娘分憂,正是我該做的事。"姜玖平靜地說道;"你若無事,我就先走了。"

    "你請便把。"一頓,他又幽幽道;"我只是感慨,當年我們同事罪民,你手段好,踩著別人成為她的身邊人,我還當你從此一帆風順了呢,哪知你是從那個賤坑跳到這個火坑,鐵錚錚的傲骨落到如今下場,還不如我這個不賣身的伶人呢。""你要有意脫離伶人身份,也可跟大姑娘說一說。"

    "大姑娘人中龍鳳,哪會理這點小事,磚頭便交給她的身邊人處理了,到那時我真是一條小命捏在人家手里了。"那人有意無意地諷刺道,但聲音天聲悅耳,听起來也不反感。

    姜玖聞言不否認,這確實是徐直會有的反應。這種事根本入不了她眼,她也不會去理,最多就是交給他或白華他們看著辦。至于他們怎麼辦,她不過問。這也正是貴族們一貫的態度……也是他跟眼前這人以往對底下人的態度。

    徐直真將此事交給他辦,他也玩玩不會去接受做這個順水人情。

    或不投機半句多,至此,姜玖也不多說什麼,微一作揖就離去。在他身後,還傳來有趣的輕笑;"曾幾何時,那個不拘小節的姜家大公子也這麼多禮了?被人調教成功了麼?"他充耳不聞,一路走著,進了徐直的院子後,立在那里好一會兒,最後深吸口氣,習慣性的靠在門旁的牆面上。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寒冷的晨風拂面,姜玖還是半垂著眼簾不為所動,知道清淺的足音進了院子,他才抬起頭來。

    "早啊,阿玖。"白華提著食盒,輕聲打招呼,跟在她身後事婦人打扮的同墨,對著姜玖比了個手勢。

    姜玖同樣的輕聲量;"早,你們辛苦了。"

    "哪會,該做的。"白華朝他眨眨眼。"今天大姑娘一定神清氣爽,睡了個好覺,我打包票。"他一愣,還沒問她為什麼這麼篤定,她與同墨就進門去了。白華她……這幾個月對他是不是太親近了些?本都叫他姜玖的,他們幾個都是徐直的身邊人,共同的話題是徐直,只有同事之誼,平日私下不親,現在卻是親親熱熱叫起阿玖,她腦袋是被誰打殘了?

    他在外頭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衣著整齊的徐直就推門而出了。由衣看人,這對徐直來說一點也不管用。從衣裳到配飾,甚至妝容都是她身邊人打理的,因而姜玖從不看她的衣著來揣測她的心情,他第一眼落在她的面上,隨即驚詫的笑意染亮他眼眉。

    "大姑娘,你今日氣色真好。"

    "是嗎?"徐直卷起衣袖,心不在焉。

    姜玖微笑著,也不介意……或者說早已習慣她對他們根本不上心的作風,先行走道空地上。

    徐直的生活十分規律;每日用過早飯後,她會練一套養生拳,而他就是陪練者。這一練,練了好幾年,他完全看不出這套慢拳的玄妙之處,別說殺人了,連自保都不行,在他眼里看來其實是給敵人搔搔癢的小拳頭,但據說是來自大魏醫者所創,可以延長年命,于是也就這麼練下來了。

    徐直跟上來的同時,忽的磚頭看著白華跟同墨。開口問道;"都幾年了?"姜玖動作瞬間停頓,不動聲色地跟著看去。

    正拿著面巾的白華一臉茫然。"什麼?"

    同墨比了個手勢。

    "十年了嗎?兩個人都是?"

    白華終于明白她在問什麼,連忙道;"大姑娘忘性真大,我才跟了大姑娘快六年而已。"徐直嗯了一聲,沒再追問下去。她來到姜玖面前。"讓你久等了,開始吧。"姜玖回過神,答道;"好的"不再看白華漸漸發白的臉色,全神貫注的陪練起來。

    一套拳下來,徐直已是微微出汗,頰面染紅。白華小心翼翼地送上面巾,等到徐直一如往常地結果擦汗後,她明顯地松口氣。

    姜玖本該張過去那樣無聲地退下,去處理府里的事,但這次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大姑娘,那位……阿武該如何處置?"徐直自面巾里抬起水墨般的美目。"你說誰?"

    白華與同墨皆是呆住,姜玖連眼皮也沒眨地,直接問道;"周文武。牢里那位貴人,如今已在後院。"徐直聞言哦了一聲,蹙起眉道;"怎麼了?他是絕食了還是鬧事了?"

    "這幾日尚是安靜,但……總覺得不對勁。他那樣的人,怎會安安靜靜的?怕是他心里有了成算。我不以為他會安分。大姑娘,真要將他收做後院人?只怕他會帶來麻煩。"牢里那種恨之入骨的眼神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身為徐直的身邊人,多少能接近那些站在西玄權利頂端的人,周文武是怎樣的高興,同在京師多年的他怎會不知?

    傍這個人記了仇,那種寧願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的事絕對干得出來。

    他就等著徐直一句"你看著辦",哪知徐直半垂著眼,似在思考。

    姜玖遞了個眼神給白華,白華咬著唇,斟酌著說道;"大姑娘,才兩天呢你就把他忘了,可見你根本不將他放在心上,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向陛下討這個人,為此,陛下還塞了一個人給你,說好听點是來照顧你的衣食住行,但分明是來監視你的。"白華心里不舒服,尤其一看見那個叫九行的青年,真想直接把他毒死。

    徐直瞟她一眼,眼底並沒有任何感情,白華非但未覺也沒注意到同時垂下眼的姜玖與同墨。她繼續說道;"皇位明明不是屬于周文武的,他怎麼不安分點?名不正言不順,論天下名聲他根本比不上陛下。無仁無德,加上他無子,命中注定與皇位無緣,哪怕他搶到那個位置又能坐多久?連子都沒有,還想千秋萬世?依我瞧,他不但蠢還是個瘋子,這樣的人留在府里,恐怕哪天會連累大姑娘。"

    徐直漫不經心道;"不,你們都搞錯了,周文武不是蠢,他是被逼的不得不如此作為,若是真是一直瘋狂的皇子,萬不會活到現在。這幾日他冷靜下來自是明白在我身邊是他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處……"頓了下,細長的墨眸一亮,自言自語道;"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正好啊!涪玖,你把周文武安置在後院哪?帶我去看看。"

    姜玖凝視她片刻,確定她不但不打算讓他看著辦,反而插手要留下周文武一條完整的命來,這簡直是前所未有,以往那次不是以他的意見為主?但他也不多話,只是低目道;"是。"

    有人用力擊掌,這時無法說話的同墨吸引人注意時的動作。他一抬頭,正好看見徐直越過他的肩後,看向院子的門口。

    姜玖不敢掉以輕心,迅速轉過身看去。

    一名看似弱冠之年的青年正站在院子門口。他的臉色又青又白,要退也不是前進又尷尬,一時間只能傻愣愣的瞪著他們。

    "我……我路過……什麼也沒有听見……真的,我不知道大姑娘後院人事皇……皇子……"

    天色已大亮,徐府的一切井然有序又安靜,在府里的一角—徐直直接推門而入,眉目掃過室內,干干淨淨的一點暴力後的混亂也沒有。她略略挑眉,視線落在坐在窗邊的男人身上。

    阿玖給他的衣著並不苛刻,出去沒有鳳凰繡紋外,是如往常那樣一襲西玄貴族的男裝,面容也是過去的齊整,如果不是他確定今時已是周文晟登基,她真要以為前幾日在牢里見罪犯周文武不過是她的一場夢,現在在她府里的還是那個有勢力的尊貴的二皇子。她邁開步伐過去,殷勤地替他推開窗。

    "阿武,看你適應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我就說,你也不傻,很快就能明白我這里才是你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處。有什麼需要盡管跟阿玖說,別客氣。"她語氣溫和中帶著些許難得一見的熱情,周成武一雙陰沉的黑眸終于轉向她。

    他諷刺笑道;"我還當大姑娘會晾我一年半載呢,這麼饑渴啊,竟想白日宣yin?我記得你十年前曾著一本書,說什麼西玄男女三十後再也沒有激/情,都是以繁衍後代為主。你想打破自己的述作,我也配合,就是想你是徐達勉強動情了。"徐直好脾氣地笑笑,本要輕輕拍著他的面頰,哪知他一個伸手,扣住她的皓腕,力道不大,卻比在牢里有力許多。

    他目光膠在她一點都不意外的面容上。

    她挨近他,低聲與他說道;"噓,別說。看我對你多好,私下叫阿玖撤了那種上身的軟筋藥,我的後院人怎能半死不活呢?你是不是該報答我一下?"隨即,她站直了身子,頭也不回的說道;"阿玖,拿過來。"朱紅木盒遞到她的面前,徐直興致高昂的打開它,小心地取出里頭的東西,再一抬眸,注意到周文武望著她的身後。

    她不太在意地說道;"是陛下賜的人,或許以後會取代阿玖,他叫……嗯?"

    "九行。"姜玖提醒著。

    "是啊,他叫九行。你放心,他不會隨便外傳你的存在。"她再度挨近他,神秘兮兮地與他耳語道;"阿武,我可是費了一番心血才弄回你來,連陛下要送人來作為交換條件,我也一口允了,你道我對你用不用心?"她的音量只有他能夠听見,眼底又帶著他未曾看過的熱切,讓他一時無法適應。眼前這個熱情曖昧、眼神明亮奪目的徐直……是哪位啊?徐直不是一直都是冷冰冰、遙不可及的嗎?

    戀人太多近傍,她衣上的燻香又進入他的嗅覺里,跟在牢里那天一模一樣,甚至以前也是同一種味道。

    徐直是個系怒形于色的人,十多年前徐達被迫離開西玄,從此她對他形同陌路。那幾年她對徐達著了魔,對徐直也只剩勢力上的拉攏,京師就那麼大,兩人都不刻意避見,自然會有相遇時,偶爾幾次近距離客套對話,他都聞得到她始終沒有變化的燻香,雖然舒服卻不能讓男人入迷,跟她小年時衣上燻香日日換不同的作風完全不一樣。

    "喏,阿武,你是呀活下去親眼見證我跟陛下的下場,是吧?"

    "這時我苟且偷生下唯一的意義。徐直,你會不得好死,周文晟遲早露出原形!"他咬牙道。

    徐直對他的詛咒根本不在意,隨口道;"一定如你所願。阿武,雖然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但我總不能一直金屋藏你,會悶壞你的是不?因此我想了個好法子,你看,這是我千辛萬苦從敘事那里弄來的,再適合你不過。"徐直此刻眉眼生動有神,周文武一時看呆了眼,知道雙手被塞了東西,他終于回過神,低頭一看。"這時什麼東西?徐直,你拿動物的骨頭給我?"

    "你也認為它是骨頭?"徐直眼兒熠熠,笑道;"他確實是骨頭,學士館里的人推測是鳥禽類,而且是極為巨大的鳥類,到底有多大呢?或許能夠載上一個人也不止,但翻遍各國歷史,未見過有這樣巨鳥的記載,況且……你認為它想什麼?"

    "……面具。"

    徐直又驚又喜,眼神頗有"你是我同道中人"之感,令得周文武心里頓時古怪至極。

    她又到;"真是面具。見過它的,都認為是面具。眼瞎各國面具皆是木制或銅制,哪里見過獸骨面具?如果要論四國工藝孰強,那非大魏莫屬;但這副面具並沒有大魏的工藝特色,而且你不認為這面具的水平已經超乎大魏了嗎?這樣精致的工藝沒有廣為人知,這背後是不是藏有什麼原因呢?"她侃侃而談,忘其所以,眼神漸顯空茫,就這樣看著遠方不知何處去。

    "……"饒是周文武見多識廣、閱人無數,此時也不免微微一滯。姜玖平靜地出聲;"大姑娘。"徐直回過神,眼中再度有了神識。她對著周文武微笑道;"阿武,陛下已宣稱你急病去了,從此再無二皇子,可是你這張臉,只要是西玄貴族,誰人不認你呢?但我又不舍得悶壞你,所以,特地將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面具送與你,你想走走就戴著它,多少遮著點吧。"姜玖在後頭補上一句;"你要出府去,須有人陪著才行。"周文武輕笑。"我偏是不帶,又如何?就讓人瞧瞧周文晟是怎樣踐踏皇家血脈的。"後院人?他一世引為恥。

    徐直還沒有回話,姜玖就接著道;"那就讓人看看昔日的二殿下,如今不過是徐家的後院人罷了。西玄貴族是什麼德行,你豈會不知?一旦跌入深淵,只會被落井下石。同情?算了吧。"周文武拍案而起,發狂大喝道;"誰要人同情!"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太痛苦,他呼吸的是西玄的空氣,腳底下是西玄的土地,但他從來沒有感覺這麼惡心過。他攥緊拳頭,告訴自己,他非要看見他們的結局,非要死後留在西玄。算他栽了!哪怕比剝膚之痛還要痛苦,哪怕……他都可以忍,他不就是這樣忍了三十對年嗎?他可以的!他絕對要看見周文晟的下場!

    徐直想了下,道;"好吧,阿武,我退一步,在府里你可不戴面具自由行走……晚點讓阿玖帶你熟悉熟悉,府里哪都能去,書樓萬不行。"

    "那種地方我就是闖了又如何?徐直你還能想什麼法子欺我?"徐直自認表情真摯地說道;"你還是別去吧,那地方鬧……姑且我們用鬼來形容吧。你都已經沒臉沒皮地活到現在了,萬不可以敗在這個鬧……嗯?鬼的地方,我可舍不得的。"周文武聞言,凌厲的眼神仔仔細細地大量徐直。如果今日換了個人在他面前談神論鬼,他肯定一腳踹出,回道;"什麼賤東西,也敢消遣本皇子!"但,眼前的是徐直,徐直從不屑說謊,更不會做戲,就是這明明白白的一個人,先皇知道,周文晟也清楚,甚至西玄貴族一眼就能看穿西玄徐直的本質。

    …….鬧鬼?天下人實心鬼神,西玄人尤信轉世,但從未有人真真正正見過來自天上的神仙,至于鬼……西玄徐直會遇上?什麼鬼膽敢惹上西玄人眼中最重要的徐直……就在這一年轉瞬間,姜玖再度說道;"大姑娘,不是鬼,是內賊。我已將府里下人都清理過一遍了。"徐直回頭意味深長的看姜玖一眼。

    周文武索性不再理她什麼鬼不鬼的,問道,"徐直,你告訴我,那些人……我底下那些人呢?他們都問斬了?"

    "問斬?怎麼可能呢。傻阿武,你用你的想法去揣測陛下,由此可見要是你坐上那個位置,必會誅光陛下的勢力,到時京師里的西玄貴族怕要被你連根拔去大半,西玄定會元氣大傷"徐直很有耐心地說道;"陛下仁德,當下放了口諭,只要你的同黨當場歸順,從此不犯二心,出去死去的人,一切就當沒有發生,各歸原位。"說到此處,語氣柔和得像是對著不懂事的小孩子說話,她輕嘆道;"阿武,你怎麼比得過仁德之君呢?"周文武臉色鐵青,眼眶赤紅,俊秀的面皮不住抖動著,顯然已被激怒。

    徐直猶未覺將白華說的那套照本宣科搬了來。"你瞧瞧,你無德無才無子,本就命中注定與皇位絕緣,你當強搶皇位跟搶民女一樣容易嗎?你在奪位的那一晚,我都在府里為你感到傷心。周文武,你失敗是注定的。"姜玖上前,緊緊盯著喉頭滾著、渾身已然發顫的周文武。他都不知道徐直這時來探看周文武的還是來撩撥他讓他活活氣死的。如果下一刻這人再嘔出一口血,他絕不會意外。

    徐直又道;"早點認命吧,認了命,你心里也開懷。它日我有空就親自帶你出去散散心。嗯?前提是,一定要戴上它啊,記得,要戴上它。"她戀戀不舍地看了桌上面具一眼,轉身出了門。

    姜玖立刻退到門口,要掩上門時往周文武看去一眼。

    周文武尚在盛怒之中,憤怒令得他眼角微挑,帶出一抹尖銳的艷色來,連姜玖都不得不承認,周文武的皮箱好到超脫西玄皇帝的相貌,完全的承襲母方,尤其在激動中更顯貌色……他眼中懷疑徐直根本是為了養眼才來刺激這個皇子的。

    白華說的人老珠黃,恐怕還得在些年頭,但年紀大確實是不變的事實。姜玖保持禮貌的關上門,對著院里孔武有力的僕役使了個眼色。

    他邁步追上自顧自走的徐直問道;"大姑娘,那件工藝品怎會給了他?"他完全無視一臉惶然尾隨的九行。

    "嗯?工藝品?在你的眼里,就是個工藝品。阿玖,對我來說,既是面具的形體,那就必有面具的功用;面具是用來戴的,西玄人主張人的一生燦爛都刻在骨子里,神師才能夠在西玄人幼年時看出他們的未來,這也是修行人篤信神師的原因。如今居然有人以禽骨制成面具,與骨頭有關的話,那就是西玄人做的,只是西玄哪來的這等手藝?是誰,將刻有燦爛的骨頭做成面具?目的是什麼?他手上還有其他骨頭嗎……這頭猛禽是絕種了嗎?怎麼我翻遍古書都沒有見過?"一涉及學術領域,徐直就容易陷入自說自話,姜玖早已習慣,但他仍是認真聆听,听到最後他的臉色露出無比的古怪。他張口預言,話到舌尖卻不知如何說出口。學士館里的人將這幅工藝品給徐直看時,他也在場…….如果他沒有記錯,那時出土的陪葬物品,白話點就是死人的東西,徐直還戴在臉上過……他有點承受不住……

    他有一種想要把徐直拿過去過水的沖動……

    徐直忽的停足不前,看著前方。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正式伶人們在前頭草坪上練舞,男男女女衣著繽紛、舞姿曼妙,成為一道讓人駐足的風景。

    他眼底微微起了寒霜,徐直今日走到後院的路線是她平常很少走的,怎麼這麼巧,偏偏這些伶人也選在這個日子練舞呢?

    是誰故意為之的?

    "阿玖,你道要怎麼才能讓他多出去走走紓解身心?"徐直頭也不回地問道。

    姜玖驚詫的看她一眼,"大姑娘,你要取悅周文武?"難道真是看上周文武的天生姿色?

    "取悅?這個形容詞用的真好。只要他戴上面具的一天,我就要取悅他,是不?為了他皇子的尊嚴,他出去必會戴面具,現在他老窩在房里不出去,我怎麼研究?"姜玖的臉皮淺淺地抽動,他絕對不會說;算了,別取悅周文武了,面具我找個人戴上給你時事觀察吧。陪葬物給底下人戴著這種損陰德的事他還真無法狠下心腸。

    她又道;"我戴了沒用處,擁有皇族血液的人戴了呢?男人戴了呢?個性陰沉的人戴了呢?是不是有個開關呢?我要一個個試,阿武就是頭一個最好的實驗……"徐直沉吟著,又瞟向那些伶人。

    有男有女,有的面上摸妝,有的則是素面,她一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在她眼里,這些人就是一群玩物,專供排解愁悶用的,除此外根本毫無意義。

    她舉步過去,一班子伶人也發現了她,紛紛作揖,說道;"見過大姑娘。"徐直嗯了一聲,第一眼就被為首的素面男子吸引去,男子披著黑亮的直發,眉眼清秀,穿著西玄男子單色繡紋獵裝,全身上下素的不可思議,卻也有不可思議的美感。

    徐直想了想,還真想不起過去幾年有沒有見過這人,她只記得有人跳舞演奏解悶,但實際唱了什麼,舞了什麼,她腦中模糊一片。

    伶人們也安靜得立在一旁,沒有戰戰兢兢,也沒有主動說話,就這麼任著徐直盯著班里的紅牌。徐府的規範就擺在那里,只要照著走,就不會天降橫禍;比起其他貴族府里伶人與後院那不得不說的愛恨糾葛,最終一具尸首從後門送出,徐府簡直是人間天堂;但,就是有一點令人不安心,徐直找他們解悶的次數有限,西玄貴族將府里的人互送是常事,哪天有人向徐直討了人,恐怕徐直也不會拒絕。

    在一旁的九行,垂下臉掩飾厭惡。

    姜玖上前,沒看向那名男子,輕聲道;"大姑娘,是要……解悶麼?"他有意無意地將徐直的注意力轉向自己。

    丙然不出意料,徐直將目光收了回來,等著姜玖久久不說話,久到那名男伶人都無聲的用鼻腔嗤了一聲。

    姜玖卻是無比坦然,他深知此時就算他鼻子開了花,西玄先皇自花里跳出來,徐直也不會有半分動容。她的目光或許在看他,卻不曾真正看到他……這種他人無法理解的饒舌言語,也只有徐直的身邊讓人才能彼此明白。

    徐直終于開了口,問道;"解了悶,他便會稍懈郁悶,出去走走?"徐直不得不承認,在了解人心方明,她腦子很容易卡殼。

    "也許,"那豈止是郁悶根本是仇恨與羞辱連姜玖有時都認為還不如直接一刀了結周文武他還會感激呢。

    "好,那你就去安排,就晚上吧,挑些令人心情舒暢愉快的樂舞。"徐直松口氣,擺擺手,把一切都交給他,正要離去,姜玖連忙輕聲問;"如果他看中里頭的女人呢?"徐直眨眨美目。姜玖試探地替她做主;"大姑娘,他只是後院人,取悅他是有個限度的。"徐直點頭。"你說的對,這點你看著辦。"說完她直接拋諸腦後,旋即離開。

    九行遲疑一會兒,尾隨而去。

    "……看來這個後院人是個野的,以後也不知道你們要如何爭寵嘍……"面目清秀的伶人狀似低喃。

    姜玖當作沒有听見,略略放高音量道;"你們好好準備,大姑娘需要解悶,最好是幾首能夠讓人放松……忘卻仇恨的曲子。"

    "忘卻仇恨?"那伶人一字一字反復念著,而後笑道;"這真是不容易達成的要求呢……連我們這些終日在泥沼里掙扎的樂人都做不到,又怎能讓旁人忘掉恨意呢?但,既然是大姑娘的吩咐,我們也就盡力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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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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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第一個身邊人所引爆的後遺癥

    那個坐在書樓前階梯上的小姑娘,穿著西玄衣裳,一板一眼的看著書,讓他感到苦惱。

    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為什麼才八歲左右的小姑娘,腦子居然發達的不成人樣?讓他這個身邊人頓覺豬狗不如。

    西玄皇帝告訴他,因他學識豐富,當徐直的身邊人,想必能夠好好地服侍徐直,至少,對于徐直時常問的問題能夠解答部分……他嚴重懷疑西玄的皇帝也怕了徐直。

    連太子的師傅都不如一個小姑娘的引經據典、舉一反三,傳出去,教出來的太子又會好到哪去?將來太子顏面何存?

    好吧,說白話點,任何一個有羞恥心的大人,看見眼前這小姑娘,都想掩面遁逃,不管是西玄的瘋陛下或者正常如他。

    他好怕啊!他哪學識豐富啊,他就是個蠢蛋!在來到徐府後,他深深有這種挫敗感,自信心全無不說他都想奔去問陛下,讓他在徐直身邊苟且活著是不是要他自盡,好少造西玄皇室的殺虐?

    今年他十七,就是來哄個小孩的不是嗎?這個小女孩,應該要跟其他同齡的小姑娘一樣撒嬌耍潑不是嗎?怎麼完全顛覆他的想法?

    八歲……八歲小孩去乖乖吃糖別再裝大人的聰明才智了,可以嗎?

    他心里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婢女在書樓里來來去去做一年一度的曬書,他倆就坐在一旁的階梯上,他還刻意替她擋陽,陰影落了一片在她的書頁上,她恍若未覺,繼續看著書……果然這種討好方式沒有用處。

    于是他真的拿出糖來,呈在她面前。

    小姑娘終于被拉開了注意力,抬頭看向他。

    「大姑娘,外地的糖果,在街上看見的。」又香又甜,保證小孩子喜歡,老板是這麼說的。

    她嗯了一聲。「你吃吧。」她表達她的不介意。

    「……」他默默地收起糖,好脾氣的說道︰「大姑娘,過兩日袁圖大師便要過來為你們神算,你緊張嗎?不要緊張,對西玄人而言,一生的燦爛是刻在骨子里不變的,是已存在的事實,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小臉正經,五官尚未長開,但已看得出未來就是個美人了……好像,也就是個美人。徐家曾有過的女主子他幼年時看過,就是個英氣美人,徐直似乎哪兒差了點?相較徐達的溫,徐回的陰,徐直就是……木?

    木頭美人?他掃過她捧著的書本,心里莫名其妙起了嘲諷的笑意。徐家後人啊,西玄皇帝們所看重的徐姓,也不過……如此。了不起將來就是個愛讀書的美人,然後呢?

    西玄重武不重文,愛讀書的人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像他一樣,哪怕是徐姓後人,實質地位又能高到哪去?

    「我不緊張。我對袁圖本人比較感興趣,雖說西玄人確實有一生燦爛都刻在骨子里的民情,但,袁圖是從哪里看見的?眼楮嗎?能把他的眼楮挖出來研究嗎?」

    「……」

    小徐直又自言自語道︰「為什麼西玄里只有他如此精準,其他神師比不過?為什麼又只能在西玄土地上有這種眼楮?大魏人呢?從來沒有听說過。僅憑一條干涸的麗河隔開西玄與大魏,就能讓兩國人民的眼鏡有所不同,為什麼呢?」

    「……」對不起,陛下,我還是回牢里吧。他有負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卻完全沒有想過這些問題。重點是,這些問題重要嗎?

    小徐直說至此處,這才意識到這個近日來的身邊人就坐在她旁邊。這個身邊人她還真沒有什麼印象,此刻她關注的是……她的小臉往他那里湊過去,專注的看著他的雙眼。

    「……」別挖我的眼楮去研究……她緩緩的伸出手,踫上他的眼角,同時感到他眼上的肌理一縮。

    「大姑娘,何為?」他屏息。「你的眼楮……」

    「我知道許多姑娘都認為我的眼楮別有特色,十分引誘人……」他開始口不擇言了,害怕她撂下一句話,你的眼楮送給我研究。

    陛下會允的,他知道。

    西玄貴族被有計劃的一一給網織罪名,可笑貴族們自掃門前雪,還以為拔除了眼中釘。遲早他們也會隕落,除了西玄徐姓外,所以的貴族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他早一步看穿了當今皇帝的內心想法。可是他能說嗎?不,他不能,他必須活下去,活下去延續他這族的血脈。

    「你的眼楮,跟旁人不太一樣,眼皮只是單層。」她想了一下,美目驟亮。

    「不知跟某一族有沒有關系?那一族出來的都是文采極好,更寫的一手好字,是天性如此,還是後天養成,這一直是個迷。」

    「大姑娘你……這麼小,就知道我的身家啊。」他聲音微微放柔。「西玄早年征戰,許多邊遠小族因此瓦解,我祖母便是來自那一族。其實,大姑娘若對今年西玄史有所研究,就知如今在朝中為官的官員們,其妻妾中多有這些小族的女子。你可知為什麼?當年征戰的將士們擄掠,也有美女進獻,就連二皇子的母妃也是某族之後,他那一族的人多半以溫柔見長。說起來,如今西玄貴族里,除了西玄徐姓外,都多有那麼點其他小族血緣呢。」

    徐直哦了一聲,突然起身道︰「是啊,我怎麼沒有想過呢?既然有血緣,那就有實證,你陪我去一一拜訪吧。」

    「什麼?」

    她收起書,隨意遞給他後,又湊到他面前,兩人間不過一指距離。「這樣說來你確有一手好字,你來寫寫給我看吧。」

    「……好的。」幸而對方還只是個小姑娘,靠的這般近還真的會讓人想入非非。索性,他對小孩竟完全沒興趣,何況他已有盤算,將照著母親那族的承諾,在擺脫身邊人的身份後,可以有諸多姬妾,但能夠生下他孩子的,只能是擁有跟他流有同一族血的妻子,到那時,他將帶著妻妾到邊境一帶當個窮苦小官,如果能離他母親那被滅的一族近些更好。

    西玄貴族的血?算了吧,他想都不想要。前提是,陛下會履行承諾。

    但,話說回來,他該不該稍微提點一下這小姑娘別靠男人這麼近?這不是該母親這類的長輩教導她嗎?他不合適吧!

    徐直又問︰「那,你母親那族被滅後,有一種傾向,遺民習慣性的尋找同族後代成親,你也會如此嗎?」

    「……」他怎麼覺得,他好像被一個小姑娘給剝個精光了。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徐直哦了一聲。

    徐直永遠都是這幅不動如山的表情,好像天塌了也不干她的事,他都要懷疑以後隨便來個西玄男兒就能把她騙走……他深吸口氣,發現自己好像在養女兒,也對,他這年紀早該成親了。徐直是他女兒是他女兒是他女兒……他心里默念著。

    言歸正傳,他走到徐直面前,低聲說道︰「大姑娘,今日你在宮里做的那些事情……切記別讓第三個人知情。」

    「你看見了?」

    他當然看見了啊!他是身邊人啊!他是身邊人啊!她在做時到底有沒有顧及外人!他就在現場浮!結果他看見了什麼?

    周文晟,一世暴君!

    袁圖神算明明如此寫著,但徐直在將之送往陛下那里的途中改成「一世仁德之君」,而且居然還仿起袁圖的字跡。

    她想做什麼?這是欺君之罪!這是……「你在為二姑娘報仇嗎?」他沙啞問道︰「若是二姑娘命數已定,你何苦搭上自己……」

    「不是。」徐直說道,神色看不出真假。「從來沒有人想過袁圖的神算是否有可議之處嗎?只要他說出口的必定成真,因此才有他頂尖的神算之名,那麼到底是人們听了神算後下意識的照著這條路走,還是真的無法控制的往這條路上走?」

    他一怔。「可是,當年袁圖在替大姑娘神算時,就已算出你文有所得,名動天下……」

    她隨意揮揮手,道︰「那不算數。在他算我之前,我已知我正在做什麼,將來做什麼,他不過是錦上添花。難道要我為了違背他的神算,刻意走反路?我不願意。他算西玄皇子里唯有大皇子篤定為皇帝,其他不是早夭就是終于不知名的山頭,我也不想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去拱另一個皇子當皇帝來試驗。」

    ……一定是他胡思亂想了,他居然相信徐直若肯花全部心血,或許西玄真要換個太子了。

    徐直眼眉忽的染上光彩。「你不覺得很期待嗎?周文晟是注定為西玄皇上,那麼,是一世暴君或還是仁德?他會無法控制的走上暴君之路,還是為了合上袁圖的神算,強迫自己成為仁君呢?」

    「大姑娘你這是……」

    「這不是很好嗎,阿玲。若然周文晟成為仁君,對西玄子民何嘗不也是一種幸運?」

    「……我只是怕你,被發現;怕你,違背嘻嘻嘻命數;怕你……」受到任何傷害。「大姑娘,你允我,如果有一日被發現了,你就推給我吧,都說全是我做的。」

    她奇怪的看著他,不怎麼明白他會這麼做的原因。

    他苦笑。但願她一世都不明白。人們總是如此,一旦染上七情六欲,喜歡、痛苦、悲傷、背叛都將接踵而來卻無法掙脫,到時那些情緒必會影響她的意志,她又如何能盡情沉浸在她的天地里?

    所以……現在的她就很好了。

    但凡聰明之人多慮。這一夜他始終睡不著,來回在徐府里的人工湖畔行走著,清涼的水汽拂面,令他冷靜不少。

    天威,天威。對他而言,天子無比神聖,天子之怒,伏尸百萬,因而他們這些沒有皇血的人,總是無可抗拒的服從著、畏懼著,就連他這個西玄貴族明知皇帝有心一一拔除他們的背景,只留幾個有底子有忠心的,他也只會想逃得遠遠的,而不會去與皇上面對面對抗。但,徐直怎麼敢?她怎麼敢?

    她簡直是玩弄這些神算于手里……這事想都不用想他絕不會回報給陛下,絕不!

    哪怕今晚有了涼爽的秋風,他仍滿身是汗。最後他直接走到徐直這屋子,門一推,竟是微開。沒有婢女守在這里嗎?他心里惱怒,大姑娘年紀也不小了,隨身婢女無法貼心,這真是麻煩,有什麼辦法能夠找到一個貼身盡忠的婢女……然後,他推門而入。反正大姑娘還小,男女之防再延延——聰明人總是不停的推翻自己上一刻的想法。再過幾年,他就無法這麼隨性了……況且,再過幾年,除非陛下忘掉他,否則他也不能再當徐直的身邊人。而陛下絕不可能忘掉他,因為,徐直身邊不需要忠心的人,人一相處久了就容易有忠誠。他無聲地笑著。在陛下眼里,一個男人怎會對一個女孩忠心?在陛下眼里,僅僅十年還不夠建立起一個人的忠心,呵……他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住。

    「徐直!」

    他沖上前。徐直坐在床邊地上,頭埋進床邊的被褥,廣袖下的藕臂也在被上露了個大半,緊緊拽著拳頭,長發幾乎掩去她所有的神色。

    「……嗯?是你呀。」她微側過臉,沒有撩開黑色的青絲。「沒事,只是頭有點疼。」

    「頭疼?」他小心翼翼地彎身看著她。她沒有任何動作,語氣有點虛,發下的臉色偏白,都是汗珠。這叫沒事,只是頭疼?「我去找大夫……」

    「不用,我喝過藥了。以前就這樣,有時止的了疼痛,有時就像這樣,忍過就沒事了。」

    他臉色一變。「以前就這樣?」他怎麼都沒有察覺?他知道徐直一直有在喝藥,但他以為是女孩子養生用的。過往她是忍頭痛忍到外人看不出嗎?「大姑娘……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幫我?能幫我止疼嗎?」她一臉疑惑。

    他尋思片刻。「我帶你去湖邊走走,我心煩時總是繞著它,繞著繞著就不煩了,也許你繞著繞著就不疼了。」

    她看著他,突然問道︰「是你母親族里的風俗嗎?」

    瞬間他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出現。柔聲道︰「是啊,你不是最愛去證實嗎?我們來試試。」

    徐直聞言,任他背起。他一路走出屋子,往府里的湖泊而去。沒有燈籠,只有月色,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承受背上的重量。

    一點也不重,他想著。

    當初來徐府里做身邊人,他有千斤壓頂之感,如今他真認為其實一直當徐直的身邊人也沒有什麼不好……雖然沒有志氣些,但在她身邊可以窺見一方淨土,她的世界里沒有爾虞我詐,只有無盡的學理,令人如沐春風……哪怕那些爾虞我詐都由他代為承受了,他也甘之如飴。

    「大姑娘,這頭痛是怎麼回事?能根治嗎?」

    「嗯?自娘胎帶來的,好像不能。至少,沒遇過說可以治好的大夫。」

    「西玄醫術太差,遠不如大魏,大姑娘你能禁得起長途跋涉嗎?到大魏去呢?」

    「在我成為西玄徐直前,我能走出西玄嗎?」

    他心頭頓涼。是啊,徐直不是剛被袁圖神算過嗎?陛下怎會放她出西玄,成為它國的榮耀……袁圖那個老賊活生生斷了徐直治病的希望嗎……他壓抑情緒,說到︰「沒關系。那,我們就想個法子讓大魏最好的醫者自動來到西玄。你如此聰明,必有法子,我也不差……就當是一個挑戰。大姑娘,你想想,倘若能讓大魏醫者大量來西玄,要是久了,等同大魏與西玄間開了一條醫道,長就便成一種習慣,這也算是一種風俗?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她沒有回話,但他知道她正在思考。

    一直不停不停的思考,這就是徐直。大魏來了多少醫者將帶動西玄人的進步,她不會理的,仿佛西玄于她,就只是一個出生地,十分合他意。西玄的皇帝真的不值得徐直的忠誠。她的忠誠,只給她自己就好了。

    「阿玲,」她突然說到︰「頭痛好像真的減輕了,你母親那族的民俗風情真有趣。繞著湖走就能減輕人的煩惱跟不適嗎?這是什麼道理?因為湖面有涼氣嗎?還是有什麼神秘的力量?」

    他聞言笑容滿面。「也許,所謂的風俗民情,到後來其實沒人記得原理,只要照著做就會沒事了。以後大姑娘心煩或頭痛時,都可以來這里走走。」

    她嗯了一聲。

    再一會兒,他感到背上的人兒呼吸清淺而穩當,不似之前斷斷續續仿佛忍著什麼,就知道徐直已經睡著了。

    他暗的松了口氣。頭痛癥可大可小,當年他一夕家族敗落,他心里一時無法承受,那陣子日日夜夜頭痛不已,有時如刀子一刀刀慢慢地磨著腦子,有時又像驚天巨雷打進來,光是現在一想還是驚悚,何況徐直這是病根,一直纏在她頭上,她怎能忍到旁人都沒有發現呢?他自問他十分關心徐直,做足了身邊人該做的,為什麼還是沒有察覺到?

    徐直……如果沒有徐直的存在,陛下會將他放在哪里?是隨著他一族一塊死罪,還是落入其他貴族的手里?無論如何,他不會有多好的下場。

    徐直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什麼,她在集賢殿看書時,身為愛書者的他也一並受惠;她在西玄到處行走做研究時,他還是受惠;他從徐直的眼里看這個世界,會突然發現……他的世界原來還不絕望,真的。

    再過幾年,陛下絕對會將他調離徐直身邊的,同時,也不會讓他與徐直再有牽扯……到那時,陛下絕對會察覺徐直的風采斷非一個西玄可以承載得起,只要是西玄的貴族都將視她為西玄唯一的榮耀,他必須在那之前好好的掩蓋徐直的鋒芒,讓她別那麼快……至少,當陛下看見徐直的光芒時,認定她是無害的,認定他還能掌控西玄所有貴族,包括徐直所有的身邊人……他抿起嘴,邊走邊沉思著,直到驚覺夜風微大,這才背著徐直走回她的屋子。

    「好字!」徐直說到,將他寫的書法一一看過。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繼續寫著。

    近年徐直頭痛加劇,她年紀又大了點,背著她繞湖實在會有閑言閑語……雖然也已經傳出徐直的身邊人包辦她的一切需求,包括暖床。肯定是有人看見他在夜里背著徐直繞湖後回房。這全都得怪他,他知道;但是,既然徐直沒當回事,他也就當什麼都不知情。

    真要照了男女大防來,很多事都不能去做——例如夜晚她頭痛時,他在書房里寫字給他看。

    她對許多她未及之事總是懷有興趣。他寫得一手好字,是西玄有名的書法大家,看著他的字,如果能讓她轉移注意力,那,他就一直寫下去。

    ……要是有女兒,或許就像這樣,會心軟的一塌糊涂。其實他並不奢求與將來會娶的同族妻子有什麼感情在,他母親那族的遺民想來也如他一般,只要想要延續那一族的血脈;但,他忽然希望將來他也會有像徐直這樣的女兒,讓他能夠盡情地疼愛著,而不是得時時顧及一切。

    「大姑娘。」

    「嗯?」

    「我猜陛下下一個要開刀的,會是季家。季家貴族之後,最優秀的人不是季再臨,但我想,應是他會成為你下一個身邊人。」

    徐直哦了一聲,沒有反應。

    他苦笑。又柔聲道︰「你不問為何我跟太子走的近,固然是你不在意,但何嘗不也是你信任我?大姑娘,離開你身邊之後,我將留在京師為太子效命。」

    她抬頭看他一眼。

    「袁圖之事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大姑娘也莫要跟人提。我如此聰明又忠心,太子必會重用我。人人都當西玄貴族到你身邊成為身邊人是一種恥辱,所以,到那時,我會做出與大姑娘一刀兩斷的舉動。」頓了下,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在京師,只要有我在,我便會護著你。你就這樣好好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要顧忌,不要遲疑。徐直的存在,就是我的價值。」

    徐直看著他。

    他突地一笑,狡猾的說道︰「季再臨不是個好東西,大姑娘,將來他到你身邊,你可不能給他好臉色看。」他記得季再臨那小子相貌隨和,笑起來挺稚氣的,很容易欺騙人,但一肚子叛逆。

    「……誰來我身邊都無所謂。」她坦白說道。

    「你這樣說,真令人感動傷心啊。」他笑道,已經習慣她的無情了。真的,無情才好,不然哪個人隨便勾她一勾,這單純的小姑娘怕是會跟人跑了吧?

    他尋思一陣。就他察覺,徐直是非常容易無視順從的人,基本上她說什麼,旁人就照做,到最後她記得的只有事情而非人;如果沒那麼順從,還真的會惹她多看幾眼,哪怕這幾眼是煩躁不耐,但至少此人會在她心里留下點印記……他看了她正細細贊嘆他書法的表情。真的也是一個大姑娘了,平日她眉眼冷淡,就是西玄美人堆里的一個普通美人,也唯有她沉浸在她的世界里才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比世上的任何美人都美……這世上,哪有人配得起她?能懂她嗎?

    能替她擋風遮雨嗎?能一心一意為她嗎?

    ……或許他無法做到十全十美,但要真有人橫空出世比他還護住他心里這方淨土,那麼……那麼……在那之前,他得灌輸接下來的身邊人,徐直就是喜歡規矩、守禮、順從的人,違背這些的,她一個不滿,陛下絕對換人……西玄貴族不是嬌生慣養,就是桀驁不馴,可不能隨意傷了大姑娘,是不?

    徐直就該被人護的妥妥當當,而非她去護別人,那些壞小子還是搞清楚的好。

    他垂著眼目,掩飾嘴角的笑容,笑道︰「我本姓公孫,大姑娘叫我阿玲阿玲的,可也不能忘記我的姓。公孫玲,你永遠的第一個身邊人。」

    徐直看他一眼,哦了一聲。

    「我記得了,你叫公孫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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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身邊人所承受的後遺癥

    周文武奔出賽場時,有人阻礙了他的去路。

    眼前一片血紅「滾!」他喝道。

    長刀毫不猶豫的朝著其中一名血人砍去,卻教另一個硬生生擋了下來。

    「住手!他是姜玖!」魏雲卿死命擋著,吼道︰「他不能死在皇族人手里,他不會甘心的!」

    周文武認出他就是那個唱西玄求愛曲的伶人,如今他披頭散發,全身盡是傷及要害且見骨的傷,居然還能撐著一口氣……在賽場里他不是沒有重挫姜玖,怎麼一個廢物、兩個廢物都打不過一個姜姓?他膽戰心驚的往四處看去,周遭馬車盡毀,沒有徐直,那就是被帶走了,他總算暗松口氣,膠凝在正與執金吾對打的姜玖身上。

    執金吾是個人,姜玖也是個人,是人耗盡力氣的時候,但姜玖卻像是耗不盡精力似得,他這分明是在燒著自己的生命力,被攝魂的人居然如此可怕,相較下執金吾只是撐著一口氣不讓姜玖離開而已。

    他眼眸微沉,靜心打量姜玖的殺人技巧。執金吾就是個利用的好對象,只有一等執金吾被殺,姜玖的生命力應也耗的差不多了……姜玖的殺搏之術是西玄最厲害的師傅教出來的,這些年他一直安分的待在徐直身邊,倒讓人忘記他擁有一身好殺技,把這樣的人擺在徐直身邊,先皇到底在想些什麼?是在磨姜玖的性子,把他磨到沒有性子方為周文晟所用嗎?

    如果此刻能將他給殺了,這正是一個好機會……徐直不會傷心,她就是個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學者。他頭也沒有回,陰狠說道︰「他必須死。他中了攝魂,被下了指令殺徐直,只要他存著一口氣,徐直就得死。你道,他死好還是徐直死好?!」

    魏雲卿啞口無言。

    周文武繞著姜玖走動,觀察著他的弱點,好一擊痛殺。魏雲卿冷靜之後,說道︰「二殿下,我與執金吾都打不過姜玖,我會幫助你是,犧牲我也沒關系,只請二殿下把這最後一刀給我,我送他最後一程。」

    魏雲卿見他沒有說話,只當他默許了。他心里微嘆了口氣,不管如何在泥沼中掙扎,最終他們都在最美麗的年華逝去……思及此,他又苦笑,想起以往快意人生的日子,姜玖若听他說這麼文縐縐的話,必定會嫌他心思軟弱。

    心思軟弱,撐不起西玄貴族的擔子,偏他又是獨子,幸而姜玖多方照顧,回憶那些年最常出現的畫面就是他唱歌跳舞,姜玖非常有耐心的看著,然後對他說到︰「放心吧,有我在呢。」

    放心吧,凡事有姜玖在,誰敢動魏雲卿?

    「……放心吧,最後一刻有我在,大不了就一起走吧。」他喃喃道。連他都知道徐直必須活下去,姜玖必須死。他咬牙,拽緊拳頭,道︰「好歹有陛下陪咱們呢,不冤了……」執金吾匆匆提到連周文晟都中了攝魂,二殿下在場力扛,如今他出來了,那不就代表周文晟死了嗎?死得好!死得好……他忽然看見戴著面具的周文武轉過頭看他一眼。

    那一眼……他擅觀人顏色。

    周文武突地出手。

    他渾身俱麻,大喊︰「等等!館下沒死嗎?你怎會讓他活著?除非……他攝魂解了?周文武!周文武!姜玖是徐直的身邊人!她會傷心,是人養了一條狗,狗死了都會傷心……」他不顧一切撲上去抱住周文武。

    姜玖擺脫了執金吾,長刀劃下,就算周文武及時推開魏雲卿,魏雲卿仍是被劃了深深一刀。

    他痛到跌落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他啞喊道︰「徐直有頭痛癥!有頭痛癥!要是因為姜玖死了,引發她的頭痛,就是你的錯!天下人不會饒了你——」

    周文武狠狠的砍向姜玖的大刀,兩人大刀對擊的剎那,他一腳踢向對方的手腕,卡啦一聲,也不知是誰的手脫臼了,他趁機拎著姜玖的衣領,逼得姜玖撞上大樹。

    他盯著姜玖血紅的眼鏡,面露殘酷道︰「姜玖!身為徐直的身邊人,你竟也敢傷她,恩?區區一個攝魂,你就要把徐直殺了嗎?你的心就這麼廉價?就這麼容易被控制?也不想想是誰保了你七年!這七年來我有多妒恨你知道麼?照顧她所有需求的身邊人,竟要我放過你,就為了不讓她傷心!人的心要是能被綁架多好,我周文武算什麼……」

    姜玖試著用掄掌擺脫他,但兩人身上的鮮血太多制不住打滑,當周文武再度壓住他,咆哮道︰「我只給一次機會!姜玖的弱點在哪里?他最恐懼的是什麼?」

    魏雲卿一怔,下意識與已爬不起、可是還拿著西玄長刀不放的執金吾對看一眼,在場的人就他最熟姜玖,可是早成陌路……「在哪里?!」周文武吼道,他被姜玖不要命的打在傷口上,痛徹心扉,但他僅僅只是悶哼一聲,赤紅著眼瞪著姜玖,仿佛這樣瞪九了就能發泄他多年來的惡氣。

    魏雲卿心神一凜,破碎的吶喊沖破喉口,聲音再也不似平日的天籟。「姜玖最重情義!姜姓一族全滅,他痛不欲生,他橫機皇室!姜玖!魏雲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你張開眼後,再也看不見你藏在心底的人了!」

    魏雲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

    姜玖猛地張開眼。

    「姜玖,你醒了啊,來,正好喂藥。」九行在床邊說著。

    姜玖瞪著他良久,這才慢慢的想起自己還活著。

    ……雲卿還活著,徐直還活著。

    他被攙扶坐起來,下意識的掃過室內,暗松口氣。

    「找誰?白華姑娘嗎?今日她有事,所以我來喂藥。」九行笑道。「晚些我跟她說你找她吧。」

    姜玖看他一眼,淡淡的說道︰「誰找她,我只是納悶她……怎麼變殷勤起來?」

    說起白華,他心底認為不該留,但,留不留不該是他管得——哪怕以往都是他說了算,可是總要大姑娘允了才會。

    他雙手尚無力扶起瓷碗,全身肌肉時時麻痛又緊繃,活像不是他的。他憋屈的像個孩子班被喂著。他叮嚀著︰「你多盯著她些,白華心軟耳根子也軟,做事又沖動,大姑娘的身邊人里,喂她不是西玄陛下給的……嗤,陛下絕不會給大姑娘這種人,就怕她對大姑娘心軟,將忠誠轉向別人,總之,你多注意她點,別教她再害了大姑娘。」說道最後,他已有冷意。

    「姜玖,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的?白華她有心追求你……哎呀……你怎麼噴出了了!」

    姜玖的臉色難看到極點,比起他重傷在身時還要恐怖。他向來不會因隨便這麼一句話而失禮,至少,在徐直身邊,他被訓練的面不改色;他之所以反應這麼大,是因為他終于豁然開朗了。

    難怪這陣子她總是有古怪的言語、奇怪的眼神……「我拒絕!」

    「白華姑娘人美心地好……」

    姜玖冷笑︰「你去娶?」

    「其實,你不認為大姑娘的身邊人都很有緣分嗎?看看再臨與同墨姑娘,如今白華又對你……」

    「之前兩人只有同事之誼,不理私事,這陣子她突然中邪跑來中意我?說出去誰信?」姜玖喘了口氣,又道︰「多半是她想要留下來。」

    「留下來?」

    「大姑娘的身邊人,十年為一期,男子入朝,女子的十年是大姑娘對陛下說的。這些女子也需婚嫁,同墨為此,在再臨炸死後在他的默許下偽裝成他的未亡人,就是為了一直留在大姑娘身邊;白華也許以為成了我的人以後就可以留在她身邊,不比嫁個外人而再也進不了徐府,說不定依她的蠢腦筋,等成了親還盼著我死呢……你這樣呆若木雞是怎麼了?」

    「不,那個……同墨姑娘是偽裝成未亡人,不是真的嫁了?」

    姜玖微微眯起眼。「同墨好像比你大了些?」

    「嗯啊……大了些也不錯啊。」雖然粗暴了點。「她是啞巴。」

    「我學了手勢……等、等一下,其實我沒別的意思……」九行臉色略紅。「哦?再臨兄這個人是非常隨便的,他對婚姻事不看重,你光看他毫不猶豫炸死就知道,連季姓他都不打算恢復,說不定就這樣跟同墨過下去……」姜玖看著九行蒼白的臉。

    他暗自失笑。其實白華也好,同墨也好,他還真的感覺不出她們哪里好,這小子果然還年輕,年輕時再怎麼受創傷都能恢復,但他不行,看人事物總有一份麻木。

    九行故作無事的取來信紙。「喏,這是魏公子寫的。」

    姜玖隨意看上一眼。都是傷重瀕死的人,那能看見對方;他為了確認雲卿是活著的,而非是他們在欺騙他,一如他們在偏徐直一般,他要九行無論如何都得證實魏雲卿還活著。

    然後,九行帶回一首少年情歌。那是魏雲卿第一次自己作詞,他不小心听見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十二歲?十三歲?他們醉生夢死還不知大刀將要落下的時候。怎麼這麼久遠的事他還記得呢?怎麼……連雲都記得這首歌只有她听過呢?

    也不知怎麼的,每隔一陣子那小子就讓九行送來一闋詞,都是少年時他看過雲卿寫的,確認彼此還活著。呵……據說那種擅歌舞,轉眼就能做出詩詞的人心地柔軟,只要三言兩語就能騙到原諒,所以他才寧可與魏家小子形同陌路……他在看看九行放在他手上的紙卷,是徐直的筆記。他細細讀了一遍,不由得苦笑。他自認西玄貴族之後他是頂尖聰明的,卻還是遠遠不及徐直。

    在沒有成為徐直身邊人前,他想著徐直不就是一個愛舞文弄墨的女人嘛?只是頂了徐姓而已,要他說徐達還比她美呢,成了身邊人後才知道蠢的是他。

    「大姑娘近日可好?」

    「好。自開顱後少有頭痛,只是……」

    「只是?」他時關注著徐直開顱後的近況。一向是很好、不錯,看似跟以前一樣,讓他安下心來。

    九行嗯了一聲。「可是是我的眼光有問題,周公子也從沒有說什麼,」他提到周文武時,姜玖撇了撇嘴。「但我覺得大姑娘好像老了點。」

    「老了點?」

    「姜玖,大姑娘是不是先前喝了什麼保顏藥,現在忘了喝?看起來多了那麼個幾歲。」

    「是憔悴吧。大病初愈是會這樣的。」姜玖不怎麼放在心上,一字字讀著徐直的書寫。也只有還年輕的九行才會注意到女子的美貌吧,他都經歷了那麼多事,美貌?那根本不值一提。想他當年還發下豪語說要娶西玄第一美人呢。

    他又問︰「陛下呢?」

    「陛下三不五時差人來探大姑娘。」

    姜玖尋思片刻,想起他昏昏沉沉時,廷尉親自來看他一會,在他耳邊說著陛下的口諭——「你很好,且放寬心養傷,朕不會虧待你。」

    廷尉那雙冰冷冷的眼神,哪怕他傷重也極為印象深刻。明明是代表陛下安慰的話,語氣里卻透著一股冷意。陛下滿意他听從旨意,即使他只是中了攝魂,萬不願對徐直做出那種事,但這何嘗不也表示他是忠于陛下的?為何廷尉的眼神……他一直想不透,以致在養傷的這段日子時時想到那雙眼楮。

    「你還是多休息吧。」九行扶他躺回去。「早些好,就能讓大姑娘知道你們還活著的好消息。」

    「好消息?」姜玖失笑,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道︰「大姑娘還是堅持要去涂月班的老窩嗎?」

    「是啊,等她頭發過肩後,養足了精氣,就要出發了。」

    「我明白了。」果然任何事都阻擋不了她。也對,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她的研究,連她的頭痛都無法阻止她。

    九行將徐直寫的字句擱在桌上,正要離去,突然听見姜玖問了一句︰「大姑娘有問過我們一聲嗎?」

    九行頓時面露尷尬。「也許心里是有的……」

    姜玖輕笑一聲。「我累了,連喝碗藥都這麼累,要康復還真要一段日子,你們設想的很好,不告訴大姑娘,以免她精神不定傷及開顱,累及修養,你放心,你要學的還很多,我會盡力好快一點,跟著你們去……」

    「也不用急于一時……」九行閉上嘴,他看見姜玖斜睨他一眼。自他來到徐直身邊,他老是覺得姜玖對他有很重的敵意。

    姜玖合上眼目,笑道︰「阿玖……阿九……對她來說都是同一人吧……」

    九行等了等,沒等到下文,雖是一頭霧水,卻也不打擾他休息,悄然掩門而出。

    姜玖笑了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麼。是在笑自己呢,還是笑九行?

    阿玖,阿玖,一開始他還反感徐直叫的這般親熱,而後才漸漸發現,她從來就不記得他們的貴族姓氏,再臨、同墨、阿玖……因為,她從來不留心,所以,他們也不該留心;有心了,等著他們的就是自取滅亡,這點,徐直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嗎?所以,哪怕他與同墨在她心里已經死了,她也不會有半點感傷。

    真的很好……

    現在他只需盡快養傷,在徐直身邊再熬上三年,就能轉入朝堂,恢復西玄姜姓,就如同已入朝為官的第一個身邊人。

    當年他看著周文武對徐達瘋魔感到不解,或許他對恢復西玄姜姓也早就瘋魔了吧……他失笑,雙手捂住眼眸。

    「他就是姜玖,姜姓之後。徐直,你看如何?」

    二十多歲的美人走到跪在地上的姜玖面前,居高臨下的打量著他,姜玖剛自大牢出來,一身梳洗過後他還他後美的容貌,他略比眼前的女子少上幾歲,但在近距離之下,他真真覺得此女子比他還小。

    她是徐直呢,當她二十歲名動天下是,他才是十六歲少年,他提醒自己。

    他小心的掩飾貴族氣質,又刻意不顯出太多的卑微。徐直名動天下,西玄人皆知,他心里對她也敬上幾分,不過……他瞟向她身後的身邊人,叫季再臨,他認識。

    都是天涯淪落人啊。

    徐直固然聰明,也有袁圖神算的撐持,但未嘗不是她身邊人的協助才有今日風光?

    他還不容易壓下雲卿,受陛下欽點,只有讓徐直認同,他就是穩穩當當的身邊人了,到那時他在不動聲色騙徐直把雲卿弄進府,好過雲卿落到其他西玄貴族手里。

    身邊人這種位置,雲卿干不來,遲早會出大事,還不如他來頂。有他姜玖在,誰敢動雲卿……他摸透了陛下的想法,貴族間最好不要連成一氣,他得與雲卿保持點距離,徐直就是個最好控制的人。

    徐直嗯了一聲,俯下身湊到他面前道︰「見過嗎?」

    「……見過。」他控制後退的沖動。這女人!「哪見得?」她似是一臉納悶。

    他眯起危險的黑瞳,抬頭對上她平靜的眼神。最後,他決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咬牙道︰「最近一次,是在青樓。」

    季再臨上前一步。「青樓?大姑娘出門,我與同墨比隨伺在側,姜家人,你在說謊嗎?」

    姜玖幾乎要嗤之以鼻了。徐直是什麼冰清玉潔的姑娘嗎?西玄徐姓誰都知道是可以公然有男人的,不管是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公孫玲或者第二個身邊人季再臨,都是入幕之賓。他很想問問季再臨,現在是不是松了口氣,終于有接續者?好好一個貴族怎樣都比小倌好,難怪只听過徐達入過小倌倌,卻不曾听聞徐直進去過……坦白說,徐直不一定要進去,直接挑個小倌去徐府也成,現在他這個身邊人不也兼具這種功能嗎?他自嘲的想著,以往是他上青樓,現在他卻成了偽小倌……所以,才不適合雲卿那小子啊。

    那小子到時不情不願表露在外,這孤傲的徐直還不知道要怎麼虐待他呢。

    姜玖盡量坦然道︰「一年前,我在青樓里,當時大姑娘正在街上,有人對著你唱求愛曲,正巧你抬頭,我們打了個照面。」

    徐直哦了一聲。「不記得了,但你記憶力不錯。」

    姜玖臉上有抹狼狽。猶記那時還有人笑問他,萬一徐直看上他怎麼辦?他回什麼?春風一度也不錯,他也想看看西玄所謂聰明的女人在床上是不是也夠聰明。

    哪知到頭來,人家根本沒記住他。他垂下眼,靜下心,放松拽緊的拳頭。現在他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保住自己就是報紙姜姓與雲卿,其他的,慢慢來。

    徐直走到殿階前,無所謂的作揖道︰「就由陛下做主吧,誰都行,他也可以。」

    斑做在龍椅上的老人溫和道︰「那朕就替你安排姜玖吧。姜姓一族罪犯滔天,法理不容,朕也無奈,只能保住一個姜玖,就讓他去磨一磨,說不得他日還能重返貴族之身。」

    姜玖叩首。「陛下仁慈。」

    「以後你主子就是徐直了,作為她的身邊人,你的忠誠都得給她,知道嗎?」

    他掩飾嘴角的諷刺。「罪民遵旨。」

    他隨著徐直、季再臨走出殿外時,迎面而來的正是宮里太監與新上任的廷尉。這廷尉是太子的人馬,為人嚴厲而公正,幾年前據說有旁支遠親見他平步青雲而強霸京里,被他大義滅親處刑了。他這嫡系只有他一人,旁支遠親也經次一刑沒剩幾個重要人物,他贏得鐵面無私的稱號,更得太子重用,連陛下都因此注意起他這號人物來。

    他都在想這個廷尉是不是存心的,沒有靠山,連對親人也不留情面的人,他要是陛下也會用。這個廷尉為了爬上高位,花的心思可不少啊。

    徐直與廷尉擦身而過時,並沒有看向對方,各自要離開,季再臨連忙叫︰「大姑娘。」

    徐直停步,看向季再臨,而後順著他的目光轉向廷尉。

    廷尉也因此勉強停下,朝她作揖。「大姑娘。」

    徐直恩了一聲。「公孫玲,好久不見。」

    廷尉神色凝住,沉默大半天,久到一旁的太監都微微抬頭看向他,他方道︰「如今公孫已是西玄廷尉,大姑娘以後還是叫我一聲廷尉吧。」

    「好。」

    廷尉拍過姜玖,臉上似笑非笑。「看來姜家人後人就是大姑娘的身邊人了。」

    「是的。」季再臨在旁答道。

    「那可要,好好地調教你這個身邊人,免得他爬到你頭上了。」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徐直看著他,然後不耐煩放人轉向季再臨。「再臨,這是你的事。」

    季再臨低下頭掩飾笑意。「是,我會好好調教姜玖的。」

    廷尉挑起一道眉,難得的幸災樂禍。「大姑娘喜歡守規矩的人,這姜家小子桀驁不馴,季再臨你可要好好練練人,以免大姑娘一個不開心,就告上御狀換人啊。」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听。

    姜玖卻是極為受用,將徐直的喜好記了下來。

    徐直看向姜玖。「恩,別讓我感到麻煩。」

    「……是。」

    不知是不是他敏感,當他隨著徐直離開時,感覺背後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他往側後看,廷尉站在那里漠然的盯著他們,在旁的太監一直垂著頭,仿佛當自己不存在。

    爆里的太監都是傳聲筒,沒個好東西,他想。先前京師貴族間還在打賭,徐直與公孫玲杠上時,陛下到底是偏向在京師橫行無阻的徐直,還是鐵面無私的廷尉……或許,這一天,會遇上的。

    只要他能活下去。

    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就叫公孫玲。

    姜玖猛地張開俊目。

    這樣的認知,讓他神智瞬間清醒起來。「公孫玲!是了,是叫公孫玲啊!」他想起來了,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離開徐直後,承陛下的恩德在朝任職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一開始還有人把身邊人這事當眾提一提,公孫玲因此與同事鬧翻,久了也就沒人自討沒趣的去主動提起;當時他尚年少,听過就忘,後來公孫玲身職廷尉,鐵血的辦了幾件京師大案子,人人看著他只想著公正無私的廷尉,壓根少有人想起他的本名或者跟徐直的身邊人連接在一起。

    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他又想起那日公孫玲代周文晟前來傳口諭時,那眼神冷冰冰的看著他……廷尉恨他,因為他舉刀向徐直,害的徐直差點枉死!

    突然之間,有什麼解開了。

    在黑暗里,他掙扎的坐起來,全身疼的冷汗直流。

    「我懂了……今天大姑娘不是寫腦中當下記得的思考,她是寫給我看的。」他已有習慣閱讀徐直的書寫記錄,反復思考,希望能夠跟上她的腦里思想,但每每挫敗,有時入魔到連夢里都在思索著。

    阿玖,我找到你了。

    今日徐直所寫,謎解就是這句。

    他怔忪半天,而後失笑。找到又如何?對于徐直,身邊人是死是活,從來就沒有意義,她只是喜歡破解謎題,甚至,會為了這個謎團而前來確認他的生死。

    僅此而已。

    她根本沒有心,所以,她的身邊人最好也不要留心,誰先留了心,誰就是自取滅亡。看看季再臨,留了心,連季姓都不要了,他不能也不會……何況,他……的心早就不見了。

    姜家只他一個人,曾經最親的也成了陌路,哪怕現在雲卿有軟化的跡象,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去把自己的心找回來。再過三年,他就要回到朝堂重掙回姜姓的榮耀,至他死,他都不需要他的心。沒有心就不會痛,他會跟公孫玲一樣用盡心血來光宗耀祖…………公孫玲?

    他頓了下,面露疑色。「為什麼那日在殿外,她會喚一聲公孫玲?依她補寄姓的個性,應該叫聲啊玲含糊過去才對。」再臨、同墨、阿玖……她從不主動喊他們的姓,她不記西玄貴族的姓,又怎會騰出自己的腦量去記公孫兩字?

    她滿腦子學術研究,要塞個人在她腦里簡直不可能,叫他們名字也只是方便喊人而已……‧要徐直有心,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算哪天周家皇室不出產瘋子……門被推開了。

    丙然是徐直的作風,從不偷偷摸摸,要解開謎題就光明正大。這讓他想起他剛來的頭一年,徐直看中人家質子自它國帶來的護身符,因為在她腦里沒有這種記錄,想直接討來研究,他與再臨為了不讓西玄徐直有個惡名,丟西玄人的臉,絞盡腦汁去親近那名質子,最後換來那個護身符……這種身邊人還真不是一般人做的了。在黑暗里,他不自覺地笑了。

    燭火亮了。

    她背對自己正低頭看著白日她的書寫,身上穿著斗篷,身姿跟往常那樣直挺,可見開顱後她如九行所言一樣修養的極好。

    極好。

    他暗松口氣,眼見為憑,總是安心些。

    也是,如果身子不夠好,怎會花心思來解謎。

    他只能在她身邊再做三年,那,他就陪她解解謎吧。

    他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大姑娘,我就想,你是發現了。那上頭寫著,我找到你了,阿玖。總算也有這麼一回,我終于看懂了。」

    在桌前的身形一如往昔的果斷轉過來,完全沒有疑惑、做夢、震驚等情緒。

    姜玖保持笑容,看著這穿著斗篷的女子往床邊走來,她背著桌上的燭台,是以他看不清她的臉色,她卻能清楚的看見他的細微的表情。

    他神色自然,輕松笑道︰「大姑娘,你真是聰明,是怎麼看穿我跟同墨還活著。」

    「……同墨,也活著嗎?」

    姜玖思緒一滯,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看不清,但,語氣似乎有點古怪?「是的,她也活著,只是我們幾度跨進鬼門關,所以……」

    徐直哦了一聲,坐在床沿。「現在呢?已經都穩定了嗎?」

    「是……這幾日我正想下床,只要能走,我就會到大姑娘面前……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該舉刀向大姑娘……」說起來,他也懊悔。

    「非你所願,任何人皆是如此。我若中攝魂,便是要我殺了你們我也是毫不遲疑。」

    這話還真直白,姜玖內心苦笑。不直白也就不是徐直了,連說點好听話都不會。不,不是她不會,而是她從不願花心思去學。

    忽然間,她往他這里湊來,姜玖已經習慣她這種動作,也早麻木了,連帽隨著她的傾斜滑落,露出她尚未及肩的青絲。

    雖然已經知道開顱有多驚險,發須剃光再長,但親眼目睹了,他仍不由得臉色發白。西玄哪有女子在三十多歲時頭發這麼短?短到只怕他呆在她身邊都會時時刀劈開她腦子的那一刻吧,他都不知道該不該同情九行了。

    她仿佛一時不適應帽子落下,微微側過頭,面向燭火。

    瞬間,姜玖停止呼吸。

    她又將帽子戴上,說道︰「頭還不能受涼,我老忘了。」

    「……大姑娘……」

    「恩?」

    「你……你……怎麼……」他聲音微顫,令徐直往他面上看去,他臉上肌肉無法控制自如。他想說,怎麼變得這麼憔悴。在他中攝魂前徐直跟他初見時沒有什麼兩樣,如今的徐直相貌已跟她的年齡相合……是開顱讓人一夕變老麼?再一定楮,她頰腮滿淚,令他心神大震。

    他忽而想起,那一年他全家罪證確鑿問斬後,他心靈大受折磨,一日之間已認不出水里那個擁有滄桑面貌的自己。

    「……大姑娘,你從來沒有哭過呢。」話出口的不甚流利。「怎麼……會哭呢?是誰……欺了你?還是……」還是為了他而哭?他以為……以為姜家全滅後,這一世再也不會有人為他落淚了。

    「誰會欺我?」徐直想了一下,卻是自己不曾哭過。她抹去頰上濕意,眼底卻又蓄起了淚。「真奇怪,眼淚還沒停,但現在心情卻是輕松多了。阿玖你道是因為哭出來的緣故,還是因為親眼看見你活著,我腦袋清空了不少?」

    姜玖聞言,一怔,而後哈哈大笑。

    這就是徐直啊!這就是徐直啊!不管是何時何地,她總是想解開她內心的疑念,不管何時何地她就是這麼坦然。

    明明滿面是淚,她也不遮遮掩掩,仿佛眼淚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可恥也不是要楚楚可憐博人喜愛,她就只是發泄而已。

    就只是……因為他活著而已。

    她哭了,因為他活著。

    所以……所以……沒有心的,是誰啊?

    「大姑娘還記得嗎……我初來的那一年,你看上一個質子身上的護身符,最後是我替你套交情換來了,足足花了好幾個月呢。」

    老實說,徐直不記得是他來的第幾年,卻是記得護身符那件事,因為這是近年她唯一沒看過的它國護身符。她委婉道︰「其實你不必如此費力,我一樣可以拿到手。」

    他自掌中抬起眼,溫柔的笑道︰「大姑娘一向不大誑語,我居然信了你呢。也許你不需要,但我還是必須做,這就是身邊人的職責。大姑娘,你養慢些,等我好些,我陪你去一趟涂月班的老窩吧。」

    徐直看著他。

    他笑到無法停止,哪怕全身被這股笑意折騰到痛不欲生,最後他捂住臉仍然大笑著。

    「好。」徐直起了身。「你好好養傷吧。」

    姜玖目不轉楮的盯著她,她神色雖是模糊,但較以往柔和些。「大姑娘,你記得公孫玲。」

    徐直嗯了一聲。

    「為什麼你記得他姓公孫?」

    徐直奇怪的看他一眼。「他希望我記得,我便記了,需要為什麼嗎?」

    「……」就這樣?因為公孫玲夠主動?只要主動?她不是不喜歡太主動的人嗎?

    到底是誰說徐直喜歡守規矩、順從的人?太過私人的事他從不主動提,再臨也是,他們長久守著這條規矩,方能留在徐府,不該是這樣的嗎?

    徐直起了身,道︰「確認你跟同墨還活著,我就……」她搜尋著此刻情緒的形容。「我就放松了。你好好休息,改明兒我再來看你。」

    「大姑娘!」

    徐直停下。

    「你……能不能先把燭火滅了?」

    徐直依言吹熄。

    烏漆墨黑的屋子里,姜玖低低的說著︰「我姓姜,大姑娘平日叫我阿玖就可以,但,我希望三姑娘能記住我的姓。」

    「好,我記下了。」

    他微微一笑,又听的她道︰「阿玖,等你好了再陪我練拳吧。九行不擅長。」

    「這職責確實該我,請大姑娘再耐心多等些日子。」他柔聲道。

    他听見門被掩上的聲音,突地笑了一聲,而後連連底笑。

    臉上一涼,他一抹去,笑聲赫然停止。

    黑暗里,他聲音輕輕地響起︰「我也落淚了啊……原來,我還有心嗎……」在徐直身邊的日子是平靜的、沉澱的,哪怕他日日夜夜想著姜家的恨、姜家的榮耀,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找回來自己的心嗎?

    無論如何,萬幸……

    徐直沒有看見。

    一個大男人哭了,真真丟臉至極。

    此風,不可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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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成為後院人的後遺癥

    元宵節,西玄二皇子在酒樓窗邊,忽的起身。

    「徐直?」

    人群里,確實有徐直以及她的身邊人們。「她是傻了嗎?在這種日子里,不坐轎,是要被人擠嗎?」一個大姑娘在人多時被吃豆腐太常見,她身邊人都不會想嗎?「去,去告訴徐直,讓她上來避避,要看煙火這里也方便,等人潮散了再走。」

    他身後的侍衛領命而去。

    他看著侍衛千辛萬苦才擠到徐直身邊,對著她說話,她心不在焉的听著,身邊人姜玖客客氣氣的回著,轉頭跟徐直說了什麼,她才抬頭看向他這頭,十分有禮的做了一個謝禮的動作。

    客套而疏離……白話點就是不把他當回事。

    隨即,她轉身往它處走去,哪怕寸步難行。

    突然之間,煙火大放,炮聲響起,徐直因此抬起臉,火光在她面上跳躍,如夢似幻。

    姜玖在她旁邊說著話,對著煙火指指點點,有人退了一步要撞上徐直,姜玖立刻以身擋開。

    他在酒樓上冷冷的注視著這對男女,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從一開始,就錯了。

    或許,在這一世,在西玄的土地上,他與徐直,注定就是這樣各行各路。

    「徐直!」

    人潮瞬間沖散兩人。

    等到徐直再度被人發現時,發現者是學士館的兩名學士。

    「徐學士,原來你在這里。」

    徐直站在小倌館屋牆靠邊的陰暗處,正好有株樹微微擋住,沒有仔細看,還真看不出那里站了一個人。

    徐直嗯了一聲。看他倆一眼,方才還在學士館擦身而過。如今再度見到,到底是京師小還是彼此太有緣分了?

    今日是西玄雲霄。京師喜氣,西玄人總愛在喜慶日再添上那麼些彩頭,例如就有人專挑這種日子來唱求愛曲。

    這兩名學士看向她手里的夾肉薄過,可能他們一時看慣了徐直身邊人的細心照顧,哪怕是在學士館她談的忘我,到用飯時間她的身邊人仍會伺候她去吃飯,現在還真一時適應不了徐直隨便被小攤吃食打發了。

    「徐學士,方才遠遠看你們被沖散,真嚇我們一跳。若是姜玖在,豈會發生這種事,你那個後院人是不是也太……」

    徐直不以為意,道︰「小事而已,我也不是孩童,不必時時跟著,」她頭痛癥已好,不必再像往常那樣有人跟著以防她昏倒。「那個後院人……是外國人?」

    徐直看他們一眼。

    這兩人立即知道徐直不想回答。其中一名又狀似隨口道︰「大姑娘,听說年前你生了一場大病,實是令學士們擔心不已,,所幸你一切安好。」說到此處,無法控制的瞄她的連帽,看不出她的頭發到底如何了。

    她進學士館也是沒有掀帽,說是為了保暖,可見收到的消息九成是真的——徐直的病,與頭部有關,甚至,是開顱過。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跡。

    「你們來自大魏?」徐直突然問道。「是的。」

    「見過徐達嗎?」

    「……呵呵,大魏皇後,怎能親眼見得?」

    「哦,多謝你們當日在寶元樓幫我,他日你們見了徐達,就告訴她,她的心意我明白。」徐直頓了下,又道︰「當學士雖不是你們的專長,但好歹也要用點心,不然呆在學士館的這幾年可是荒廢了。」

    「……」他們自認隱藏的很好,是哪里有破綻?西玄皇帝知情嗎?

    「徐學士,你的病……全好了嗎?」其中一名學士厚著臉皮問道。

    「恩,全好了。」徐直看在他們會轉告徐達的份上,很有耐心的答道︰「現在我很好,西玄很好,若下次你們呢有替換者,大魏有什麼稀罕的東西,一並帶來,直接給我吧。」

    「……好。徐學士,其實,大魏的學士館絕對不輸西玄。」一名學士鼓起勇氣,反正這層紙要破不破的,他們就是大魏的細作沒錯!順道來保護徐直的,保護久了會想著如果徐直在大魏就好了!大魏已有金刀皇後,要再來個天下徐直……哪還來的四國並齊?大魏就是天下!

    「徐學士,大魏的男人也很好,要幾個都成!」

    徐直詫異的看著他。

    另一名學士也趁機說出心底話。「大魏臨海,難道徐學士不想出海看看嗎?大魏可以專為你打造一艘學士船!」

    徐直的美目瞪大,一抹躍躍欲試在她的眼底流露無遺。

    兩名學士大喜。「徐直,若你在大魏,陛下絕不會如西玄皇帝那般,隨隨便便就中了邪來誤傷你……」何況大魏還有鬼神之女金刀皇後坐鎮呢!既然都半攤開了,他們也就不遮掩各國早就收到徐直曾遭中邪的周文晟追殺的密件。

    這簡直是天下最不可思議的事!居然敢追殺天下徐直。中邪?騙誰!那日各國細作得到消息時,徐直已在西玄趙家貴族的別莊上,他們差點嚇破了膽,連夜潛到別莊,卻發現進步了莊子,只知里頭也有大夫,當時在西玄京師里的細作十中去了七八,把莊子守得跟鐵桶沒兩樣,就怕周文晟又發瘋中了邪,也怕送出來的尸體是徐直。

    ……還好,老天把徐直給還了回來。

    他們也听說事後周文晟將在賽台上一名死去的太監尸首一片片切下,五髒六腑全攪碎分至西玄不同地方埋起……這位仁君做出完全不合他平日作風的殘忍事跡,這才叫中邪吧!

    「徐學士,只要你落根大魏,我們將在大魏京師為你尋一處府邸,保證與西玄徐府一模一樣,甚至連這後院人也能找上你所喜歡的,一個、二個、三個……西玄男人年過三十就不行,但我們大魏男人保證勇健到六十歲……」沒什麼好臉紅的,把徐直當男人看就好了。

    徐直目光越過他們肩後,道︰「我的後院人來了。」

    兩名學士暗道可惜,也沒有回頭,朝她作揖。「徐學士,既然有人來尋你,我們就先走了。請務必好好的考慮。」

    大海,男人,都在等你!

    徐直嗯了一聲。他們才離開,戴著面具的周文武大步就到,他看著學士的背影說道︰「這兩個人……」

    「也許是徐達派來的人。」

    周文武的目光立即落在她面上。

    「我餓了。」徐直說道,自顧自的低頭吃起饃餅。她就是自學士館出來後發現天黑了,猜測這條街商街在元宵這日必會熱鬧非凡,存心過來看一看,才在鄰近的小攤買了吃食就給沖散了。

    周文武都不知道要她提徐達還是不提徐達的好,但見她還真的沒當回事,他心里開始憎恨起她來。

    她一口一口的吃著,兩頰鼓鼓。周文武替她拉好連帽,拿出他剛才走來時在小攤隨便買的面具。

    「徐直。」

    她抬頭看他一眼,還在咀嚼著。「喂?」

    隨即,面具落到她的臉上。她沉默一會兒,方道︰「這是……」

    他又挨近些,雙臂抵在她兩側的屋牆。他道︰「繼續吃吧。」

    「……」有時人瘋還真的沒有道理可尋,徐直也不跟他多說什麼,就這麼在「窄小的空間」里繼續吃著,兩道火熱的目光直落在她的面具上,她頭也不抬,麻木道︰「阿武,你是想吻我,是不?」湊得這麼近,她都快不能吃東西了。

    「讓你動情的模樣給人看?我傻了麼?」周文武煩躁道。

    徐直感到他的雙手更加護住她的後腦勺,或者,該說他貼的更近些。她本以為是人潮過多,將他擠了過來,眼角往他的臂下覷去,確實人來人往,但他這種遮擋反倒是不想讓她吃東西的樣子給外人瞧了去。

    她心里微訝。是她吃東西的樣子太難看還是周文武的佔有欲太強?

    遠處求愛曲不斷,讓她暫時拋開心里所想。她眼楮一亮,隨手將下的饃餅塞給他。「阿武,我們過去看看,我就知道今日會有數次求愛曲,我要——去看是不是每一個人唱起來都具有感情。」

    「徐直,你不是來看煙火的?」

    她詫異的看他一眼。「不,我對看煙火沒興趣……我想起來了,之前唯一一次看過,是大魏學士館送來一批煙火,在元宵節施放,我想看看與西玄差在哪里。」

    「……是這樣麼?」等周文武回過神,她已擠進人群,他的臉頓時黑了。這女人真是無法無天,頭發還未及肩下,就要去學士館看遠方學士捎來的掌故,要不是見她極度渴望,他萬萬不會相陪,現在還要去人擠人?

    年前孫時陽已離去,周文武回想著孫時陽有無提到被人撞上會不會又犯頭痛之類的;他心里惱恨,若然在以前還是皇子之聲,他就日日夜夜將這個女人綁在床上,讓她下不得床。

    徐直負手走在人群里,看著西玄女子露骨唱著求愛曲,,她側耳聆听,半闔著目道︰「確實有感情。這個女人在唱時,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只要有感情,就能打動對方?還是,這首曲子注入了感情,就有魔力影響對方?」

    她通行無阻的早都下一對,又是同樣飽含感情的求愛曲,她任著思路奔騰,全然沒有留心到有人在替她擋住沖撞而來的百姓。

    直到男人的手掌突地捂住她的雙耳,她才回過神,一張眼,滿天璀璨的煙火在夜空中綻放。

    她怔忪,轉頭看向身後的男人。「阿武,你真……」真是溫柔。不過她不會受驚,通常陷入思考時,再劇烈的聲響都無法驚動她。

    怎麼明明這麼暴戾的人,能夠一直維持這份溫柔呢?

    「想完了嗎?他們唱就唱,干你何事?」

    驀地,她回道︰「阿武,你曾想過吻徐達麼?」

    她這話一出,四周仿佛安靜下來,明明人來人往的,甚至煙火還在高放,她的眼里卻只有他的嘴形。「不曾。」

    徐直哦了一聲。

    「徐直,我對她……」他張口欲言,又听的她道︰「奇怪,我累了。我想起剛才那兩個學士……」

    他蹙眉,拉她入懷靠著,不耐煩的推開擠過來的人群。「他們怎麼了?」

    「若我去大魏,立即大造一艘船給我,讓我出海去。」

    「你敢!」好個李榮治!竟敢想拐徐直!拐走徐達便罷,還想動徐直!

    「還說大魏男子多勇壯呢。」她掃過四周,指向其中一名經過的行人。「身似大魏人,像竹子一般的身軀。阿武,你道這種人是哪里勇壯了?比你還不如,是不?」

    「……」雖然被這樣稱贊著,但他完全高興不起來。拿他跟大魏人相比,什麼東西!竟敢用男人誘惑徐直,天下人都知道西玄徐姓的自由婚嫁……他咬牙。

    周文武見她掩了唇忍住困意,想她這是開顱後第一次出來,會累是應該的。他單手將她抱起,徐直吃了一驚,連忙環住他的頸子。

    他微側過臉,與她對上目光。

    「大魏男人絕對不會用這樣的方式抱起一個女人的,他們沒有這樣的力量。」

    「……」這是比較?

    「反正你有面具,誰也不識的你。你可以在我肩上眯一會兒,好睡。」徐直哦了一聲。

    「也對。」她想起在四方館時,似乎就是這種抱姿。

    此刻她居高臨下,行人紛紛對她行注目禮,但她本就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稍稍環緊他的頸子,很自然的把所有的重量都托給他,臉頰窩在他的肩窩取暖。

    習慣真可怕,她竟已習慣他身上的溫暖,她的嘴唇微微貼上他的頸項。他也習慣了,居然不會再僵直了。

    其實,她也真想知道,習慣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不是生膩?他倆,是誰會生膩?

    帽子與面具令他人認不出她是誰,但女子的斗篷倒是好辨認。有人經過時取笑道︰「小子,她對你唱求愛曲了沒?唱了你就直接抱她回家暖床吧,沒唱,那便在床上逼她唱一遍吧。」

    門一開,周文武眼瞳就是一縮。

    九行躺在長榻上,而徐直正壓在他頭上。

    這幾日,同墨已能下床,每晚堅持來陪徐直一會兒,哪怕只有力氣替徐直解個腰帶或脫下鞋子,她都心滿意足。

    她看了擋在前頭的男人一眼,微側進門,一看榻上,臉色立即大變。

    她還來不及走到榻前,九行就看見同墨,忙不迭的將徐直推開。

    「徐直!」

    徐直跌到地上,下意識的環住頭。

    她記得這是她的房間,不是後院。今晚她回到她的房間,就只想看個書就睡了,而不是讓人持續生火的。

    「阿武?」

    周文武撢撢衣上的灰站起來。「我還以為,你看上那小子呢,年輕又俊秀,是不?」

    徐直瞥去一眼。

    他轉過頭與她對上。「徐直。」

    她等了又等,沒有等到他說下一句,突然間,他開始解自己的上衣。

    「……」徐直想說她累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只怕今晚他再怎麼撩撥她都不會動情,還不如早點睡養足精神。

    偏他有時像是自得其樂,只做一半他也不放棄。姓周的腦袋,真的不是她能理解的。

    但,當她看見他結實的上半身有著無數的血疤,她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冷漠的看著她。「徐直,你可知道我的噩夢?!」

    「噩夢?」

    他卻不再說下去,臉色有著隱約的堅決。徐直尋思一會兒,道︰「好了,既是噩夢,今晚我陪你吧。」就當她認栽了,撩不起來不干她的事。

    她低頭解開腰帶,突然,她听見男人的歌聲——「我有寬闊的臂彎,女郎啊,你願不願意靠著我?我有強健的體魄,女郎啊,你願不願意摸?我有足夠的精力讓你快活,床浪千搖缸蕩難分舍,別讓我思你度日如年啊……」

    男人的歌聲低沉而充滿感情,感情中有誘惑、有承諾、還有……徐直慢慢的抬起頭來。

    他定定看著她,繼續唱道︰「度日如年啊……女郎徐直,今日與你邂逅,但願與你相愛纏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女郎啊你願意否?」

    拌聲收到尾聲,兩人仍然對看著。

    周文武忽的失笑。「我想唱便唱了,你不必看的太重,但我希望我們公平交換。」

    「交換?」

    周文武又沉默會,才道︰「我就是想要你的身心,非要不可。我也知道你從未喜歡過我,我只是求一件事,你若做的到,他日你喜歡上其他男人,我便不在踫你,那時也不必共葬了,我周文武不願與其他人共分。我會留在西玄替你看完周文晟的結局,但,你許允我,在我能讓你動情的一日,你不可去找其他男人上床。」

    徐直看著他。

    周文武陰狠的笑道︰「可悲的皇子,落得這般結局,果然他人說的沒錯,誰先交出真心,誰就輸了。我這真心千瘡百孔也不甚好看,你大可放心,到那時我對你也差不多厭倦了,不會再糾纏你。」

    徐直哦了一聲。她伸出手,輕觸到他胸上的疤痕,慢吞吞的說道︰「看起來,都是為我愛的。今日我到學士館,是想看一地的風俗民情,原來那一地有個傳說,說人的靈魂藏在雙瞳里,在臨死前看的最久的人,來世這一雙眼楮會追尋那人,也許會有機會再續前緣。」

    周文武一怔。

    「那一地,又有一說。人生如半圓,另外命中注定的半圓,是靠接吻尋找的。若然彼此都能動情,由唇而至全身,那就是靈肉合一絕非單純的**,這是將自己最深的情意送到對方的身心里。我記得,那一族的人都以溫柔見長,周文武,你完全不像啊。」

    「……」

    「難怪我次次覺得奇怪,你要撩撥我,任何方式都行,為什麼這麼單調的老從接吻挑逗起呢,我都快以為你對人的嘴唇有瘋狂的迷戀呢。原來,你要我們魚水之歡時,必合成一個圓嗎?原來你是這麼的喜歡我啊。」

    「徐……」

    她的手指滑至他腰間,取出暗袋里的同心結。她直接拉成直繩,周文武見狀,臉色一變「……這是你的,你想送誰?」

    「我看玉佩是鳳凰,順手買的。周文武,外人打的同心結,你也要?」她毫不遲疑的打起另一個復雜的同心結。打完之後,並沒有交給周文武,反而自己收起。

    她朝他輕輕笑起來,道︰「周文武,你的歌聲,我很喜歡,雖然以前有人對我唱過,但我從未記憶過,你唱的是我唯一記住的,我心情……很特別。」容易使人有心甘情願的沖動,這是她在街上或雲卿所唱的求愛曲里感覺不到的。原來除了感情外,求愛曲還因人而異,因為對這個人有感情,才會產生其他的感受,原來如此。她直視著他,聲音略略放柔道︰「你陪我做個實驗吧。」

    「實驗?」

    「如果你的求愛曲能讓徐直與周文武到最後都沒有各行其路,那麼,在我們共葬時,墓里將放著這個同心結作為證據。你跟我,就是你心里的那個圓。這要花一世驗證,你可願意?」

    「……徐直,只有你跟我?」

    她笑道︰「我不像你啊,阿武。你**來的又快又疾,每每叫我吃驚。」她偏頭想了下,摸起發尾。「要說此時正是未及肩也算,過了肩也勉強是。周文武,你唱求愛曲另我很有感覺,今晚試麼?靈肉合一?」

    周文武看著她。

    她看著他,微微笑著。

    忽的,他一把拉過她,徐直已經習慣他這樣的動作,看似粗魯,但其實處處顧及她所能承受的。

    唇間相沾的剎那,徐直動情的回吻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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