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那《娉婷娘子》


出版日期: 2006-11-09

為了替擁有龐大家業的慕家尋求一份強而有力的依靠,
慕娉婷答允嫁入頗具江湖地位的“刀家五虎門”,
她的夫,是性情剛毅、處世圓融的刀家長子刀義天,
因父母之命而成親的兩人,直至洞房花燭夜才見過彼此,
婚後,忐忑嫁作人婦的她,漸和他變成相知相守的夫妻,
雖然彼此沒有烈如火、狂似濤之愛,但求夫妻情緣久長,
哪里曉得,天不從人願,無端端竟掀起波瀾、頓生變化!
原來,與丈夫有媒妁之言的女子,竟非單她一人?!
可知曉此事的她卻是走也難走、留也難留,作不出抉擇,
只因到得如今,她才知自己對他早已情根深種了……


第一章 尋常風月無限思

洞庭湖南,秋將盡,冬寒窺伺著,農家的收成作業早行過大半,遍野田園除易子生長的油菜外,僅剩幾畝耐寒、耐乾的大麥子尚未盡收。

條條麥穗飽滿微垂,金黃色澤在霞光下搖曳,層層波動,沙沙韻響,略帶腥氣的泥味和麥香散在冷風裏,寒中也帶幾分暖。

晚照的土道上,一抹長紅翻過起伏的小丘,正徐徐而來,定睛瞧清,也不知是哪大戶人家的迎親隊伍,只見綴著喜彩的大紅花轎,紅頂描金線,前後的烏木抬杠油黑得發亮,每根木杠前端皆繫上巧手編結的紅花綵球。

轎帘子紅底綉出鳳凰圖,佈局雖無新意,但線絲鮮妍跳脫,光滑勻麗,隨着八名轎夫一致的步伐,那鳳凰圖在晃擺中轉變出無數色調,兩隻情鳥似要騰飛出來、比翼而去。

不僅如此,兩邊用來透氣的小格窗所垂下的輕簾,也分別綉出精緻的排花紋,輕簾內隱約還落下一層紅薄紗,光憑這頂喜轎就引來不少人側目,更遑論前後簇擁著的迎親隊,約略一數,少說也有五、六十人。

此時,一截紅袖撩開窗帘小角,迎入淡淡的麥香味兒,眼尖的路人只來得及瞥見那新嫁娘露出袖底的菱白指尖,跟在喜轎旁的胖媒婆和小丫鬟已倏地挨近小格窗,問裏邊主子要些什麼。

「王媒婆,到地方了嗎?」新嫁娘有副溫潤的好嗓喉,即便好長時辰端坐在轎里晃晃擺擺地受折騰,紅頭帕下仍柔音徐軟,未顯一絲不耐,瞧來應是個好脾性的主兒。

「到啦到啦,『雲來客棧』就在前頭,姑娘您沒能瞧見,那兒可又來了一隊人手相迎呢!咱瞧明日這迎親隊伍正式進城,肯定威風八面、喜氣洋洋!姑娘,您實在好福氣,能嫁進湘陰『刀家五虎門』,還穩坐下一任門主夫人的寶座,真真是福氣到了姥姥家哪!」

轎里的人兒忽而靜了靜,喜帕下不知何種神態,未待她出聲言語,王媒婆已直起胖腰,奮力揮動手裏的大紅巾帕,沖着前後的鼓樂隊扯嗓張呼:

「快、快!沒瞧見咱們要進『雲來客棧』啦?別偷懶,全給咱兒提起精神、麻利些兒,用力吹、使勁兒地敲、高高興興地打!能多熱鬧就多熱鬧,千萬別丟了臉面!」

在媒人婆激昂的鼓動下,二十來根嗩吶同聲頓起,吹得是昂揚熱烈,然後敲鑼打鼓跟着加入。這陣仗會特別在人多的時候顯擺出來,如迎親隊伍出城、入城時,而趕路的時候便專心趕路,不會特意這麼吹吹打打。

現下雖非出入大城,但「雲來客棧」卻是這支迎親隊伍明日正式入湘陰城暫歇之所,此地離湘陰城尚需半天路程,許多無法趕在關城門前入城的百姓,大多會在這兒小住一宿。

又來一隊人手相迎嗎?紅頭帕下,似有若無地幽嘆了聲。陡地,鬧烈飛揚的喜樂透入窗中,秀白指尖不禁輕顫,下意識掐緊那帘子的紅薄紗。

「小姐,您不舒服?」還是長年陪在身畔的錦繡丫鬟貼心,擔憂地問著,一隻小手探將過來,悄悄覆住那截泛冷的紅袖。

那方紅頭帕略搖了搖。「我沒事……只是有些渴了。」口乾舌燥,喉頭緊繃,胸房下噗噗亂顫。自昨日拜別爹親出閣,一路往湘陰行來,慕娉婷雖安分待在花轎內,心緒卻亂如絲麻。

新嫁娘該有怎樣的喜悅?她不甚清楚。

倘若兩個月前有誰對她說,光憑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她便要把自個兒嫁予一名全然陌生的男子,將大半生的一切與對方緊密相結,她定是不信。

身為女子,她同樣冀望能尋到一段美好歸宿,夫妻和睦,相敬如賓,但如此忽促地決定這段姻緣,夫家又是江湖上頗具地位的名門,這般結果始料未及。她求的也不多了,只希望這樁婚事能帶給慕家更強的後盾,教阿爹安心,為年少的駿弟保住家業。

「小姐,我去拿些水過來。」錦繡丟下話,伴着主子也穿上一身喜紅的身子正要離去,小手倒被那截冷香反握。

「不用麻煩的,等會兒進客棧再喝吧。」那嗓音讓轎外奏得震天價響的迎親曲給掩蓋過去,若非貼身丫鬟靠得近,也難聽明白主子說些什麼。

錦繡跺腳,小嘴跟着開罵。「這王媒婆也真是的,辦事大大剌剌,全沒顧及著小姐的心思。不是還沒進湘陰城嗎?做啥兒鼓噪著大夥兒吹吹打打,不就要鬧騰給刀家看,瞧能不能多掙幾個賞銀?還有,姑爺也太不對,成親是人生大事呢,他不親自上咱們慕家迎親,倒遣來一批又一批的人護送,瞧,現下還來另一隊人馬堵在『雲來客棧』前相候,這成什麼事了?」

「他沒能前來,刀家那兒不也給了原由,是有事耽擱了,不是存心的。」慕娉婷靜語,似乎沒將這事放在心坎兒,不像自個兒的丫鬟起那麼大反應。

私心上,她的想法着實可笑,只覺得別太快與那名即將迎娶她的陌生男子有所牽扯,能晚一日是一日。他沒來迎娶,無所謂的,她要嫁做人婦的心緒也全然沒準備好。

忐忑著、不安著,思緒百轉千回,如何都放不下爹親和駿弟,又怕他們為她憂心,只得在親人面前強顏歡笑、歡喜出閣。

阿爹說,她未來的夫婿談吐不俗、相貌堂堂,是人中龍鳳,與她極其登配,這樁姻緣是天作之合,兩家亦互蒙其利。

教爹中意的人,必定不差的……再一次說服著自個兒,她深深吸呼吐息,胸口的鬱氣稍減,嗓眼兒仍覺乾澀,好想痛快飲下一大碗溫茶。

格窗外,錦繡丫頭老大不高興地哼聲。「小姐就是溫厚過頭了,啥兒委屈全往肚裏擱。您心裏一不舒坦,喉頭就發燥,一發燥就想喝水,當您貼身丫頭這麼久,我還不知嗎?」

轎里的人兒忽地笑出聲,握住丫鬟小手的蔥指隨即放開,抓着綉帕輕掩紅頭巾下笑開的嘴。

「小姐,有啥兒好笑啊?」她都快替小姐委屈死了,還笑?

慕娉婷柔軟嘆氣。「有你陪在身邊,還能不笑嗎?」

她這貼身丫鬟待她忠心耿耿不說,明就小上她好幾歲,性情卻活脫脫像個老媽子似的,永遠見不得她委屈難受。

大紅花轎持續輕晃地往前行,外頭的迎親喜樂似乎吹奏得更帶勁兒了。

垂下窗帘子,她重新端坐,雙袖捧著擱在膝上祛寒用的小暖爐,冷涼的指尖漸有暖意。

出閣了呀……

往後,她會是刀家的媳婦,也仍是慕家的女兒,儘管對新身分感到惶惶然,對未曾謀面的另一半心懷忐忑,可日子再如何難熬,也合該有適應的一天吧?

不怕的,娉婷……

喜帕下的唇瓣抿了抿,她又一次深深吐納,將胸臆中的悶氣吐盡。不怕的……她不怕的……

折騰大半時辰,迎親隊伍終於在「雲來客棧」落腳。

刀家前來相迎的人早將客棧上上下不打點妥當,一行人把客棧二、三樓的廂房全給包下,並特意撥出一間寬敞潔凈的上等客房,讓新嫁娘好生休息。

慕娉婷頭蓋紅帕,在錦繡丫頭和王媒婆的攙扶下,秀足踏在鋪就一路的紅綢巾上,一步步朝位在二樓的廂房步去。

按習俗,花轎未抵夫家,她一雙簇新的喜彩繡花鞋可不能踩了別人家的地方。

蓮步輕移上到二樓,她眸光雖掩在喜帕下,瞧得不多,也隱約察覺到這「雲來客棧」的房頂挑得極高,一樓是擺滿桌椅的大堂,而樓中有樓,站在二樓的迴廊上,她從喜帕底下竟能窺見大堂上的事物。

僅是入城前提供百姓暫歇的一處客棧罷了,也能有這般規模?

她心底有些訝然,待步進房中,王媒婆退出,她讓錦繡扶至床榻上,脫下繡鞋、除去喜帕,周遭擺設映入眼帘后,自然又是一怔。

「小姐,您瞧,這廂房……嗯……還算過得了眼。」錦繡仔細地收妥那方紅頭帕,靈活的眼東瞄西瞧,溜溜地轉着,對房裏舒適又嶄新的佈置翹起可人的唇角,巧鼻皺了皺。「也算他們有心,不過姑爺沒能上咱們家迎親,怎麼都該他錯!小姐明兒個見着姑爺,頭一件就得把這帳算清。總之委屈了小姐,他就不對!」

小丫頭又要開始為她義憤填膺了。慕娉婷抿著唇笑,搖頭悄嘆。

「走上一天路,你也累了,不先坐不來好好歇息?」

「不累,我身強體壯呢,小姐又不是不知。」小臉嘻地咧開一抹笑,她手腳利落地替主子脫掉繁複的嫁衣,整齊地摺疊著擱在床頭。

慕娉婷淡然彎唇,溫柔地瞅了她一眼。「剩下的我自個兒來就成了,你別忙。」

「小姐要沐浴吧?我吩咐店家燒些熱水過來,順便到廚房討些好茶。您待在房裏,千萬別出去呀!」說着,人已迅速閃到外頭。

慕娉婷不及喚住她,只得苦笑。

錦繡離去,房裏僅剩她一個。

身着中衣,她也不懼地氣寒足,裸著雙腳便走下榻。

她先是步至擱在房中央、用來添暖的小火盆,纖纖十指下意識地攤在那盆火上頭,感覺着它的溫暖。半晌過去,蓮足又淺淺移到窗旁,她無情無緒地推開那扇窗。

窗外,霞紅已褪,天色恰恰介在將沉未沉之際,灰撲撲的天幕透著點兒寶藍冷光,月華輕現,一抹朦朧的半圓輪廓。

湘陰一帶雖靠着大湖,地勢較低,但此時分正是秋冬之交,又入夜在即,風從不知名處挾帶沁涼寒氣,她甫開窗,冷意便撲面、撲身,把適才才溫暖上來的手臉又給拂涼了。

雙肩微聳,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不願關窗,藕臂跟着環抱住自個兒,眼睫輕抬,她瞅著遙掛天際的半圓月,思緒幽幽蕩蕩地飄浮,連自心也難問。

正自沉吟間,一樓大堂不知興起何事,叫囂聲與刀劍相交之音激迸而起,即便身處二樓廂房,那打鬥聲仍清楚傳進。

這「雲來客棧」的廂房不大多教迎親的一行人給包下了嗎?莫不是和其它投宿的人家起了衝突吧?竟還掄刀動槍地拼上?

心一驚,慕娉婷也顧不得自個兒是新嫁娘的身分,從床頭的包袱里隨手抓出一件披風裹身,忙要推開門瞧個究竟。

錦繡正好推門閃了進來,伶俐臉蛋暈紅暈紅的,像是瞧見啥兒新奇事物,興奮得眸子發亮,心兒突突亂跳。

「小姐——哎呀!怎麼光腳踩到地上,都不怕地氣咬人嗎?快把鞋穿着呀!」急嚷着,她忙將提來的茶水擱在桌面上,從包袱里翻出一雙較素麵的繡鞋,硬要自家主子套上,邊叨念:「新娘子的繡花鞋沒進夫家前不能踩了別人的地,錦繡這不是幫您備着另一雙嗎?又沒要您打赤腳。」

記得添披風,倒忘了穿鞋,慕娉婷無暇多說,順着丫頭的意,兩隻裸足一前一後地套入鞋裏,問道:「外頭出事了嗎?我聽見有人打起來。是咱們的人跟旁人起衝突了?」語氣仍持平,但她臉如清雪的模樣與小丫頭紅撲撲的臉色恰成反照。

錦繡拉着她,噗地笑出聲。

「究竟發生何事?怎地不說?」慕娉婷淡蹙柳眉,不理一臉怪相的丫鬟了,身子一旋,又要往門外去。

「小姐別去呀!」

她的纖腰被錦繡從後頭一把抱住,人給拖了回來。

錦繡聲音清脆地道:「是咱們家姑爺啦!他跟十來個黑漢子在大堂上斗得正酣,方才我躲在一旁同刀家的人打探過,對方來頭不小,是幕阜山一帶的山大王,十來個可全都是山寨里的大小頭目呢!」

聞言,慕娉婷輕呼了聲,杏眸圓瞪,滿臉的不可置信。

那男於是來迎親,抑或是專程趕來這兒打架的?

錦繡笑嘻嘻又說:「不過小姐用不着替姑爺擔心,我剛瞧著姑爺顯本事,七、八柄亮晃晃的大刀外加銅錘、狼牙棒等等全招呼過去,姑爺空手入白刃,又劈又削的,那可漂亮極啦!咱看啊,那十來個大漢再過一會兒就得乖乖躺平嘍!」

胸口忽地一綳一弛地收縮,彷彿有什麼東西堵在喉間,教慕娉婷臉紅心熱,沉靜的水眸隱隱起了波瀾。

她不禁苦笑。

或者,一樁喜事,也得真見了紅才稱得上喜氣吧……

她想,她並非為那男子憂心。

雖說明日她即要與他拜堂成親,他是她的未婚夫婿,但兩人卻仍如陌生人,誰也不曉得誰。

她僅是好奇,萬般好奇,純粹的好奇。

樓下,刀刃相交之聲仍不絕子耳,慕娉婷沒理會錦繡丫鬟在旁叨念,挨在一面向著客棧大堂的窗子邊,探出兩指,悄悄將窗扇推開丁點兒縫隙,小心翼翼地打量著。

樓上迴廊立着幾位「刀家五虎門」的好手,擎刀仗劍,像是特意前來護守,以防對頭竄飛上來,傷了廂房裏的新嫁娘。

她沒多留意迴廊上的幾位,微踮起足尖,抬高下巴,一雙翦水眸子不自禁地往底下大堂瞧去,努力透過木雕欄桿的縫處覷著下頭的動靜。

所處位置的關係,她無法看得透徹,只見大堂上果如錦繡所描述,十來個黑漢子各持兵器,飛騰奔竄,將一灰藍勁裝的男子團團困在中央。

那勁裝男子背對住她。

他身形十分高大,雙肩寬平,虎背熊腰,套着墨色護腕和綁腿的四肢顯得粗獷有力。

此時,他面容微側,隨意束在粗頸后的黑髮散出幾縷,將那側臉給遮掩了,沒能讓慕娉婷得窺一二。

男子沉肩墜肘,猿臂微垂,雙掌狀似虛握,而身勢挺俊。

不!他並非被困住的那一方。驀地,一抹認知如疾起銳光刷過慕娉婷腦海。

他是以不變應萬變。十來名黑漢子環伺,他立在那兒的姿態早已道明他勝券在握,是他將對方拖在堂上,而非受人困制。

況且,再仔細察看一番,客棧一樓的幾個出口尚有其它刀家的人守住,眾人見自家主爺動了手,已無需旁人相幫,全手握兵器在旁嚴守。

瓮中捉鱉。

這念想才在她小腦袋瓜里模糊浮現,大堂上一名黑漢子猛地掄刀砍去,張口暴喝:

「刀義天!老子就不信宰不了你!上啊!」

那黑大漢一動,其餘幾名山賊也隨即撲上,黑呼呼一團壓將過去,十來把兵刃對準刀義天招呼過去,氣勢萬分驚人。

「哇啊啊啊——」驚呼出聲的不是慕娉婷,而是擠在她身邊一塊偷瞄的錦繡丫頭。

倒抽了口寒氣,慕娉婷一顆心瞬間提到嗓眼,她小手緊緊捂著自個兒的嘴,整張臉兒血色盡退。

即便胸有成竹,如此由著十來把利器指上身,他、他他他莫不是太託大了?

不及想清,她圓瞠的眼眸便如同見着一出世間最奇特的雜耍——

大堂中,那抹灰藍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臂、踢腿、點指、移形換位。

他招式如行雲流水,無一瞬躊躇,指上打下、左突右騰、聲東擊西,啪啪啪連着十數音促響,伴隨那十餘名對頭好幾聲的粗厲哀號,圍攻上來的一干人須臾間全給繳下兵刃。

不光如此,十來名漢子橫七豎八躺作一地,又是抱腿托臂、又是捂胸按肩的,瞧那模樣,分明是讓人使了分筋錯骨手給狠狠整治過一番。

好……好快的手法……慕娉婷瞠目結舌,怔怔杵在窗邊,幾要忘了呼吸吐納。

方寸如教一隻無形手掌完全掌握,掐得好緊,緊得她又開始不尋常的口乾舌燥,極想衝到桌邊,把丫鬟適才剛備上的整壺溫茶往口裏灌,卻又極捨不得離開窗旁,模糊希冀着,那男子說不準下一瞬便要轉過身來。

她想瞧清他究竟是何模樣啊……

從來,她不曾如此躁動、如此心急,渴求着極欲弄清什麼。有某種難解的東西從腳底竄起,直逼天靈,此刻的自己心慌意亂、悸顫莫名,全然不是她所熟識的慕娉婷。

可惜,刀義天仍未調轉過身。

他佇立在大堂中央,腳邊倒了一堆人。

見他制伏眾寇,刀家的眾位好手這才讓兵刃回鞘,幾名手下趨前過去,動作迅捷地處理那一「攤」不斷哀號的黑漢子,將他們一個個搬到一旁去,取出粗繩牢牢捆綁。

一名年約二十五、六的男子上前與他說話,慕娉婷認得對方,那男子亦是「刀家五虎門」的手下,領着一小隊人馬從昨日就護著迎親隊伍往湘陰來。

「當真恰巧,大爺怎麼追『黑風寨』的山賊追進『雲來客棧』了?大夥兒還以為您尚在幕阜山一帶,不及趕回呢!」


刀義天雙掌舉在胸前,由慕娉婷所在的位置望下,見他寬肩微動,似乎是交相按了按左右兩手的護腕。

跟着,厚醇如酒的嗓音沉靜道:「原是作好部署,前日打算集結民團和官府的兵力圍剿『黑風寨』,但丁大人的師爺在事前走漏消息,讓這幾個『黑風寨』的大小頭目給逃了,我才領着幾位好手一路追趕至此。」略頓,似思及何事,徐緩又說:「你們這一路上還算平順吧?慕家那邊可有解釋過?」

「迎親過程十分順遂,慕老爺子知曉大爺是教剿『黑風寨』之事給耽擱,所以沒能親自迎娶后,他老人家沒多說什麼。」

聞言,刀義天頷首。「那便好。」

那名手下接着又道:「大爺,新娘子就安排在二樓廂房,您要上去見見面嗎?」

他們交談的聲音不大,按理,慕娉婷根本聽不清楚兩人談些什麼,但見與刀義天說話的那人目光朝二樓廂房投射過來,她心猛地一陣促跳,忽地明白他們正說着關於她的事。

「小姐,姑爺的眼睛好像也跟着瞄向這兒來啦!咱猜啊,他肯定極想瞧瞧小姐生得什麼模樣,是圓是扁、是胖還是瘦?呵呵~~不過王媒婆九成九不准他過來的,按咱們老祖宗的習俗,未婚夫妻在拜堂之前可不允許見面呀!」

錦繡丫頭說得正好,因立在底下大堂的刀義天僅朝着二樓略略側目,身形不動如山,對手下淡淡道:「一切順遂便好。拜堂前相見,怕是不合禮俗。」何況明日便是他與慕家小姐的大喜之日,又何需急於一時?

隨即,他朝手下交代了幾句后,灰藍身影頭也不回地領着一小批人離去,將「黑風寨」的一干山賊也一併帶走。

自始至終,慕娉婷都沒能見到他的廬山真面目,即便他曾側目揚眉朝這兒望來,那微側的面容仍讓微亂的黑髮遮掩,且隔着樓上、樓下的距離,她怎麼也看不清。

那高大身影已消失在她雙眸可及之處。

他的離去教她緩緩吁出一口氣,卻也興起奇異的惆然。

那男人便是她即將嫁予之人啊……模糊思索,一時間說不出是何滋味,只一手輕捂左胸,感受着不同尋常的顫動。

收斂眸光,她蓮足自有意識般緩緩移步,又一次將她帶到面向外邊景緻的那扇窗前。

風入窗,拂來一身涼。

窗外,天色更沉,半圓月華更形清明,這秋末初冬的月夜天猶如刷過一層淺淡銀霜,透著避無可避的凄清氣味。景緻無奇,她卻瞧懵了。

「小姐,別杵在窗邊吹風,要着涼的!」錦繡在她身後喳呼,老媽子的性情展露無遺。

她恍若未聞,方才在大堂上的每一幕又一次地在她腦海里重現。

男子的灰藍勁裝、挺拔的姿態、微紊的黑髮、雄厚的肩背,然後是那稱得上悅耳的徐嗓……莫之能解的,短短不到兩刻鐘,她對他已掀起不可思議的興味兒,不單是因為他倆將成夫妻,更因為他這個人。

「刀義天……」朱唇一嚅,她下意識地將那名字喃出。彷彿有什麼在瞬間落入心湖,畫開了圈圈漣漪。

她嘴角微微地抿開一朵笑花。

「小姐?」見主子神情古怪、似笑非笑,錦繡忍不住把小腦袋瓜探將過去,對着她眨巴著清亮大眼。「您沒事吧?」

慕娉婷回過神來,霜頰浮染上兩抹蓮色,神態安詳。她搖了搖螓首,低柔道:「錦繡,給我一杯溫茶吧。」

她喉間又發燥了,不是心裏不舒坦,而是因為有些古怪的緊張、有些古怪的心思起伏,更有些古怪得連自個兒也說不上來的隱隱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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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蒼松清蓮生靜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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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共君此夜迷情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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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不是富貴嬌兒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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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柳眼梅腮認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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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夢里總歸春無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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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遺我當中幾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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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深心原已輕分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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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亂山深處水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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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共君此生須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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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編註:

關於殷落霞的愛情故事,請見花蝶935郎有喜之一《暗戀簫郎》。

關於杜擊玉與刀恩海的愛情故事,請見花蝶945郎有喜之二《願嫁玄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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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子亂亂談  雷恩那

這個故事,那子一開始真是打算要寫單行本的,但寫來寫去,還是把之前郎有喜山系列的人物牽拖進來了。(唉唉,請原諒,想來是受了金庸大師太大影響,作品裏的人物多多少少會有那麼一點點關聯)

阿編曾建議過那子,希望再獨立出一個小系列,這樣會比較方便打廣告。

但那子前思後想,實在很傷腦筋,因當初其實是想寫「刀家五虎門」的系列,也就是把刀家五兄弟變成系列稿來寫,問題是刀家老二刀恩海已在《願嫁玄郎》那個故事中抱得美人歸嘍,五兄弟硬生生遍插茱萸少一人,五咖欠一咖,所以本人決定忍痛放棄系列稿,,

決定要寫刀義天和娉婷這一對,始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這句話。

想寫一對男女,在洞房花燭夜當晚,才真真見到對方的模樣。

想想,這真是件恐怖到了極點的事。

又想想,那子突然意識到我家阿爹和阿娘當年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繼績再想,那子的大姑和大姑丈、二姑和二姑丈……天啊,,他們也都是啊!喔買尬!

不過,以上列舉的這三對,應該在婚前有稍稍見過面。

稍稍?是的。稍稍。

那子曾聽我家火爆阿娘提起,我家阿爹在決定登門提親時,有找機會去偷看過我家阿娘,讓彼此先有個底,連話也沒說上,所以只能說稍稍見過面。(老爹,知道做錯事了吧?就說咩,長得關,脾氣八成很差,還偏要!)

總之,就是為了想寫「婚後才相見」的情節,又覺得用在刀義天和娉婷身上恰恰好,就動手打電腦了。

就那子的寫作習性而言,一個故事的形成通常會先有個粗略方向,等到開始一字字敲進電腦里時,前面三章通常要花比較多的心力,因為要穩住男女士角的個性,要確認大部分的背景、燈光和主題歌,呵呵……就是要定下之後的骨架和故事走向啦,所以前面三章都寫得很慢,中間部分還OK,等到最後兩、三章的部分,若精神體力都佳,常一天就可以敲出很多又很多滴。(真希望小說只寫后三章就好啊!)

但這個故事一反常態,因為一開頭就是極想寫的橋段,所以寫得很黑皮,結果前面沖很快,物極必反,中間磨磨蹭蹭起來,到後半才又重振雄風啊!

寫作期間,跟阿編通過一次電話——

阿編道:「要寫稿嘍!」

那子答:「好、好!我有在寫!」

阿編又道:「現在寫到哪裏了?」

那子抓着電話,呵呵亂笑。

阿編揚聲再道:「厚,到底是寫多少了?」

那子咧嘴笑,高聲嚷:「寫到他們已經結婚了!男女主角結婚了啦!」

阿編聲音很冷:「……不要告訴我,他們在第一章就結婚了……」

那子:「……」

以上,沒事啦!

啊,,有事有事,要再小提一下下。故事中關於娉婷生孩子那一段,那子是根據表姐今年三月生產實況所改編的,聽她說,真是痛得死去活來(別想太多,她當然沒被掃到掌風,傷及心脈),到最後真是一點力氣也擠不出來,真想昏過去了事,結果最後還是走上剖腹生產這條路。她給那子的建議是,要自然產就自然產到底,要剖腹產就要早早下決心,十萬不要自然產又來個剖腹產,產道都已經裂開了,結果肚子還要挨一刀。

那子是剖腹產的擁護者,生小孩的過程中,真的有太多不確定因素,女人真是拿命在拼,孩子若生產過程下順利,又極有可能造成永遠也無法彌補的遺憾。既然可以事前避免,為什麼不呢?所以剖腹產萬歲!(咦!怎麼講得好像我要生了?)

真的沒事啦,咱們下回再相會……

祝福大家平安,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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