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露《狡狐儲君》[篡國之二]


出版日:9/9/2011


聽宮里人說二皇子冷情,她倒覺得有些言過其實,因為──
她簡依人不小心讓花砸到他頭上,他居然笑了?!
而在她硬是用盡心思想引太子注意,好獲得成為太子妃機會時,
他這二皇子卻潑她冷水,說她太工於心計,賭她無法成功,
哼!這件事又不是他說了算,她才不信自己做錯選擇!
直到她差點被太子用強玷污之際,她才看清自己的愚昧,
她很感激他及時出現救了她,更發現自己對他亦十分在意,
但就在兩人互相吐露愛意後,一道聖旨破壞了這份美好,
皇上竟要她嫁給三皇子?!聖意難違,她又怎能抵抗命運呢……
但成了親不代表也給了心,因她的心早已如風箏系在他身上,
她情願默默助他篡奪太子之位,更耐心等候長相廝守的那天,
就算要躲躲藏藏、就算不能光明正大地耳鬢廝磨她也甘之如飴,
她都如此退讓了,可天為何依舊弄人,竟讓他倆天人永隔?


楔子
施南皇都幽城,天闕三十四年。初秋。
當二皇子朱世弘一走進辛慶宮,在外等候召喚的宮女和太監都忙不迭地請安問好,殷勤得好似他是神祗下凡一般,跪了長長一排。
他俊冷的容顏一向少見笑容,今日依舊如此。他彷彿沒聽到周圍那些人急著歌功頌德,只是伸出修長的十指,將袖口輕輕挽起,開口問了一句,“陛下午睡了嗎?”
“陛下剛剛和禮部的徐大人見了面,說了好久的話,剛要人送了午膳,還沒有睡呢。”辛慶宮的女官長反應最快,搶在所有人之前答了出來,讓來不及回答,想表現自己能幹的其它人恨得咬牙切齒。
朱世弘點點頭,邁步走進第一道宮門,高大的青玉石壁一如既往地佇立在眼前,壁上那個大大的“思”字彷彿剛剛刻就一般,透著股新鮮的味道。
朱世弘往常總是只有匆匆經過,今日卻停下腳步,他負手而立,仰著臉看了好一陣後忽然問:“這字是誰刻的?”
這次搶到回答機會的是辛慶宮的太監總管,他一個屈膝,行了跪禮,很討好地答道:“回二皇子的話,是宮內最擅長石刻的公羊班所刻,他家祖上五代都是石刻大家。這個字是陛下親手所書,這個活兒他當仁不讓就接了下來。”
“好石、好字,更難得是好刻工,這才相得益彰。若是讓不懂書法之人胡亂刻鑿,就真是糟蹋了父皇這鐵鉤銀劃展現犀利鋒芒的好字了。”
朱世弘向來寡言少語,今日難得多說了幾句,卻讓旁人不敢接腔,只能笑著在一旁附和而已。
此時,從內殿裡走出來一名紅衣官員,一眼看到他,似是有些驚訝的忙躬身致意,“參見二殿下。”
他也微微頷首還禮,“徐大人已與陛下議完事了?”
徐林山笑道:“是啊,明日二殿下的太子冊封大典,陛下可是事事親為呢,說雖然是二封太子,但也不能委屈了殿下。可見陛下對二殿下是殷殷期望,甚為疼寵啊。”
朱世弘形狀優美的唇角略微上揚,“辛苦徐大人了。這種大典我第一次參加,也不知該如何做才不會失儀,還有勞大人指點。”
“哪裡哪裡,二殿下太客氣了,您即將是我國儲君,滿朝皆是二殿下的臣民,我徐林山能為殿下效力只覺榮耀與受寵若驚,不辛苦,一點也不辛苦。”
和徐大人道別,朱世弘終於來到了辛慶宮的殿門口。在這過去的三十年中,他來到這裡也有千百次了,但是哪一次都不如今天這樣心潮澎湃。
伸手撫摸門柱上那精雕細刻的龍紋,他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有句話快要噴湧而出——等了這麼久,終於這一切都要是我的了嗎?
朱禎裕是施南國第十二任皇帝,也是在位時間最長的一位,他二十六歲登基,在位三十四年,經歷過年輕時的意氣風發,也經歷過盛年時的躊躇滿志,現在,他已是花甲之年,雖然頭腦依舊清明,但是身體已不可避免地衰老了。
當朱世弘站在他面前時,他有些出神地看著自己這個兒子好一會兒,似是忘了要說什麼。
許久,他才端起桌上已經涼透的茶,渾然不覺茶涼了似的,還用杯蓋輕撥著浮在水面上的茶葉,聲音低沉——“去修德宮看過你大哥了?”
“是。”朱世弘微垂著眼瞼,雙手垂放在身體的兩側,一派恭謹。
“他很不能忍受在那邊住的日子吧?”朱禎裕的聲音有些沙啞,“那孩子自小養尊處優慣了,修德宮那種地方他肯定住不慣。”
他輕聲說:“兒臣已命人多備了幾床暖被和十幾個暖爐送去,也調了四、五個以前太子身邊的人去侍奉他,其牠吃飯、穿衣,也都還按他過往起居習慣的來辦,沒有大變。”
“他已不是太子,這對他來說就是大變。”提高了下嗓音,看向他道,“難得你這個做弟弟的,還肯這樣盡心盡力地照顧他。我知道他必然沒少辱罵你,你能忍就忍吧,畢竟這江山……算是你從他手里奪過來的。”
朱世弘的脊背挺直,聲音沉了幾分,“兒臣並不想奪取誰的江山。”
朱禎裕擺擺手,“這件事先不說了。朕找你來,主要是要和你確認明日大典的細節,另外也是想提醒你,從今日起,你就要搬到毓慶宮了,衣食起居都已比照太子的製度,此后宮內宮外要拍你馬屁的人肯定少不了,你一定得睜大眼睛,分清楚誰是君子,誰是小人。”
“是,兒臣一定謹記父皇的教訓。”
苦笑了下,“你都是三十歲的人了,其實這些道理不用我教,你也應該明白。只是世隆的前車之鑑在先,朕必須先給你一個警示,你若是能安守本分地在這個位置上為民謀利,這江山自然是歸你的,否則……朕不怕日後在修德宮再多放一位廢太子!”說到最後,他語氣嚴厲地告誡。
朱世弘的頭一低,“是,兒臣明白,兒臣一定不會辜負父皇的苦心。”
夜深了。站在毓慶宮的門口,朱世弘抱臂看著手下的太監們一箱箱地把自己的東西從瀚海殿搬過來。
搬來的箱子已經堆積如山,而前幾天這裡有同樣的情況,不同的是,那一次是有人搬出,這一次,是他搬入。
其實他並不喜歡毓慶宮,這裡距離父皇的寢宮實在太近,全宮多少人不管是愛是恨,是討好是嫉妒,多少雙眼都緊盯著這裡,而兒時的他看著宮門口上那塊紅底金字的匾額,眼底是恨得像要冒出血來。
說不定這宮院到處都圍繞著怨恨詛咒氣息呢。
他忽然轉身就走,貼身的太監連忙問道:“殿下要去哪裡?”
“隨便走走,不必跟著我。”他沒有回頭,走得很快。他說話向來極具威信,說不許人跟隨,就絕沒有人敢跟上半步。
穿過禦花園時,他的身邊已沒有半個人影。他閃身繞到一塊高大的假山背後,那假山的大小足以遮蔽兩三個人的身形。
漆黑的夜色裡幾乎什麼也看不清,他卻能精準地摸到山石縫隙中一塊小小的凸起,緊接著,看似密實無縫的地板竟無聲無息地裂開,一道狹長的台階顯露出來。
他微微躬身,自那台階沿級而下。倏然間,地磚又聚合關閉,從外面看不出任何異常。
古詩云: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
夜已深,但院內無花,真正睡去的,是人。
她不喜歡在睡時點燈。入宮之初,宮內外到處都是燭火,總令她睡不好,所以當她開始在宮內主事之後,她下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在亥時之後,吉慶宮內的所有燭火要十中撤七,只保留必要的照明即可。
在漆黑一片下,她會睡得更安心踏實,也許——也更便於等待某人的來訪。
其實今夜她本已睡了,但睡到一半的時候,感覺到彷彿有羽毛劃過面頰般,暖暖癢癢的,讓她不得不揮手趕開。但是手剛抬起就被人用力握住,握得好緊,迫使她不得不從美夢沉酣中醒來,在黑暗之中尋找那個弄痛她的“罪魁禍首”。
“今夜這麼早就睡了?”低沉的聲音在耳邊撩動,她整個人已在未察覺時被扯進了一個人的懷裡。
她咕噥一聲,猶如抱怨,“明日就是冊封大典,我以為你會很忙,不會來看我了。”
“因為明天必定太忙,所以今夜一定會來看你。”
那片溫熱的羽毛原來是他的唇,溫柔地滑過她的額頭,落在她的鼻尖上。
“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的嗎?”他問,似乎有什麼期待。
她半闔著困倦的眼,“沒有。”
“嗯?”
這是極為不滿的一聲低哼,她聽得出來這代表他有多不開心,她只好再追加一句,“恭喜殿下。”
這麼敷衍的回答當然不是他想听到的,不過他沒有再追問下去,而讓長指探進錦被之中,沿著她的背脊輕輕滑下。
“聽說父皇今日召見你了?他和你說了什麼?”
“還能說什麼?不過是閒話家常罷了。”她睡意正濃,懶得在這問題上糾纏。
他想了想,“父皇城府甚深,這些年他始終忌憚我有朝一日取代他和太子,不僅一直壓制我,還總是在試探我,也許他也在試探著你。”
她嗤地一笑, “你還怕陰謀詭計嗎?這施南皇宮裡,有幾個耍手段的會是你的對手?父皇他畢竟已經老了。”
“人老,但心不老,若低估了他,就是把我們置於險地。依人,你也要時刻提醒自己。”
他溫柔地警示讓她乖順地應了一聲,“知道了,我自入宮以來一直深居簡出,從不惹事,你看了難道還不放心?”
“從不惹事?你招惹我了,算不算惹事?”他的話中似有笑意,唇隨著他的話音烙在她的頸上。
她嘆了口氣,“是你先招惹我的,怎又來怪我?”
“是嗎?我記得是你先拿鈴蘭花砸我的頭。”
一語未畢,她突然嗅到周圍有一股熟悉的芬芳,幾乎不敢相信。“鈴蘭花?這個時令怎麼可能會有?”他將一串鈴蘭花結成的花串繞在她頸上,令她驚喜萬分,“你是怎麼找到這麼新鮮的花來做花串?”
“如何找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這份心。”他的呼吸隨著鈴蘭花香一起纏繞壓下,吞沒了她想說的話,也揉碎了花串。
“花都碎了。”她喘息著想救那花串。
但他的唇已經迤邐而下,來到她的頸上,透過花瓣吻燃了她的身體,“噓,別說話。花,我可以再送,無論送多少都可以,但千金難買的這一刻若是錯過,你要拿什麼賠我?”
她深深地吸氣,雙手環抱住他的肩膀,在黑夜裡,她的世界向來都由他主導,一切皆隨著他吧……
滿室的鈴蘭香氣在今夜曖昧綺麗地迷離飄蕩,包捲起兩人的身體,也包捲起兩人的心。
這便是旁人看不透的秘密,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實情”。
天下人、宮內人,誰也猜不到。今日是冊封二皇子朱世弘為太子的大典。宮內的人從一早就開始忙碌了,簡依人也是如此。她不能去聖壇觀禮,但是她可以出席晚宴。她挑了整整一天,才挑中一件天藍色的新衣裙打算於晚宴時穿。這顏色並不張揚,符合她的身份,但上面的繡工卻堪稱萬分精緻,正可映襯她被封為宮中第一美女的嬌豔容顏。而最重要的是,這是朱世弘最喜歡她穿的顏色。她將衣裙在身前比了比,這衣裙是年初時做的,因為天氣很快就轉熱了,所以也沒機會穿上身,如今已過了大半年,不知道現在還合不合身?萬一她胖了些,豈不糟糕?她最近胖了嗎?她在銅鏡前反複審視自己的身體。昨夜與他的激情盡歡,讓她的骨頭像是幾乎都散了架,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是他最貪戀的美味,他曾在她耳邊說過最曖昧的情話便是——枕邊一夕月,懷中萬里雲。她是他的雲嗎?他曾說過她是他心上的風箏,看似高高遠遠地飄著,但總有一根細線被他牢牢地牽在手裡,無論她飛得多高、多遠,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她亦貪戀這種被人掌控的極致愛戀。“啟?王妃,陛下傳旨請您去辛慶宮見駕。” 宮女的話並未引起她多少詫異。這兩日皇帝格外的勞乏,卻又異常地喜歡和家人聊天,連著好幾日召她見駕,但都未說什麼重要的事情,只是隨口閒聊,有一搭沒一搭的,好像即使對面坐的人不是她,他一樣能滔滔不絕地說下去。她噙著一抹笑,將那衣裙順手放在椅背上,吩咐宮女,“把這件衣服收拾好,我要在晚宴時穿的,還有那條綴著藍色琉璃石的珍珠項鍊,和那根雕著鈴蘭花的髮簪,也幫我找出來。” 和毓慶宮的煥然一新截然不同,辛慶宮今天還是如同過去一樣低調,儘管這裡是擁有施南國最高權力者的居所。前幾次,簡依人來到這裡時都還有其它的公主或嬪妃一同,但今天偌大的宮殿裡只有她一個客人。這令她不安,她遲疑地問門口值守的宮女,“沒有其它人了嗎?” “沒有了,陛下只召見王妃一人。”小宮女說著推開了厚重的殿門。她邁出第一步的時候,突然有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充斥她的胸口,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很想裝沒來過,裝病、裝傻、裝瘋……裝什麼都行,只要能不進去……但是天不從人願,因為皇帝已經看到她了。“依人,進來吧。”朱禎裕衝著她點頭的同時,將一卷黃色捲軸放在桌案上。她心中滿是莫名的恐懼,但嘴角掛著的笑容依然溫柔可親。“父皇今日不是該去聖壇主持冊封大典嗎?”她像往常一樣閒聊著。“那里人太多了,朕最近身體不好,就都交給禮部去辦了,也好讓年輕人有個施展拳腳的機會。等到晚宴時,朕才會出席。”朱禎裕的臉上也掛著笑容,用手指了指桌上的黃色捲軸,“這個東西是朕要交給你的。” 簡依人疑惑不解地走上前,將那捲軸拿起。這捲軸很輕,是用最美麗的絲綢做成的,她認得這種絲綢——數年前,當她奉旨嫁入宮中的時候,就是這樣一個捲軸送來的旨意。如今,這是她收到的第二個捲軸。這裡面寫的又是什麼內容?為何父皇要在這時將一道旨意交給她?見她一臉困惑,朱禎裕道:“別猜了,自己打開看吧。” 她輕輕吸氣,將捲軸緩慢地展開,突然間,那上面的字像是亂箭一樣刺中她胸口,讓她疼得幾乎像要吐出血來—— “父、父皇,兒臣做錯了什麼?要兒臣去……看守皇陵?” 和她的驚慌失措相反,他的眼眸顯得更加沉穩深邃。“今日是世弘的大日子,從此以後,世弘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朕不希望這世上再有任何意外毀掉這個太子,你明白嗎?” 簡依人慌亂地抬起眼,僅僅一瞬的眼神交錯之下,她赫然明白了——父皇什麼都知道!她和世弘的一切,他都知道!“你若是肯接旨,朕還可以留你一條性命;你若是不肯,或是讓世弘知道了這件事……朕就只能大義滅親了。” 朱禎裕這一句冰冷無情到了極點的話,說得依然抑揚頓挫,彷彿帶著些悲憫的情緒。她猛然抬起頭,緊緊攥著那卷黃色捲軸,筆直地跪了下去,卻沒有叩首,只是乾澀地說:“兒臣明白父皇的用心良苦,兒臣會遵旨行事。” “絕不能讓他知道,”朱禎裕再次警告,“若是他因為你和朕翻臉,他這個千方百計得來的太子之位也就只有讓賢了。” 那種如同被刺骨寒風侵襲的顫栗感又一次湧上心頭,她咬緊已經開始顫抖的牙齒,竭力讓自己素來雍容平和的笑容重新綻放出來,“父皇放心,兒臣知道分寸,絕對不會拖累二殿下的。” 然後,似是忘了該再謝恩叩首,也沒等皇帝恩准起身,她便踉蹌著從地上站起身子,抱緊那卷毀壞她人生之路的聖旨,決然地掉頭而去。這座深宮、這片殿宇曾給予她無上的榮耀,也給予她無邊的痛苦。當一切的艱辛終於要化作甘泉的時候,才發現原來……那甜美的甘泉並非她可以品嚐。好傻。她本就不是這宮廷之人,憑什麼以為自己可以在這里活得如魚得水?她只是一個過客而已,是這皇宮的過客,亦是朱世弘人生的過客。他是真的不知道她要被驅逐出宮的事情嗎?他沒有刻意隱瞞這個消息嗎?極度的失落和絕望幾乎撕碎了以往她對他的信任。那卷黃綾帶著最驕傲的嘲笑,緊貼著她的胸口,扼住她的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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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七年前。
簡依人第一次入宮是跟著母親到宮內為李太妃賀壽。
李太妃已經七十歲了。對於長年生活在宮中的女人來說,能活到這個年紀著實不容易,所以給李太妃賀壽也成了皇帝朱禎裕為彰顯后宮祥和、倡揚孝道的大事。
李太妃曾是先帝的一個寵妃,育有一子一女,只可惜兒子沒養大,因病去世,唯一的女兒後來也遠嫁他鄉。她可說是孤苦一人,在宮中寂寞煎熬,但之所以能活到七十大壽,應該是由於她為人寬和、性格純善,對大喜大悲之事從不過於糾結的緣故。
這次大壽若不是皇上堅持要為她辦,李太妃自己並無過分張揚之心。
當簡依人跟著母親走進李太妃的臥香殿時,殿裡已經聚集了眾多前來送禮道賀的女眷。
簡依人今年十四歲,像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在入宮的女眷中是極少數的,她謹慎小心地跟在母親身邊,不敢錯走一步。入宮前,母親一直諄諄教導她少說話、多看多聽,為了日後的好事開開眼界。
日後的好事是什麼?她心中多少能猜出一些,卻也不敢說。
傳聞明年太子就要選妃,太子朱世隆早已成年,但是正妃人選遲遲未定,只納了幾個側妃誕育子嗣,所以宮內宮外有很多人都看準了太子妃這個位置,都希望將自家的女兒推上寶座。
她並沒有雄心壯志要當太子妃,儘管見到她的人都誇她美貌,但她深知在皇宮之中只憑美貌是難以生存太久的。
“蘭馨,你好久沒有到宮裡來了。”容妃一見到簡依人的母親華蘭馨就開心地過來拉住她的手。她們是表姐妹,兒時常在一起嬉戲,即使長大後各自嫁了人,卻依舊保持著親密往來。
華蘭馨也很高興地寒暄道:“前些日子依人一直在生病,我也難得有空,才沒有打擾你,而且老是入宮找你聊天,我怕會給你惹麻煩。”
“誰敢嚼我的舌根?”容妃眉毛一挑,又笑著去拉外甥女的手,“依人真是個小美人胚子,只是怎麼身體這麼弱?病已經好了嗎?”
“謝謝娘娘關心,我已經全好了。”簡依人微笑低頭。
容妃攬住她的肩膀,笑嘆了聲,“幸好你年紀還小,要是你入了宮,這宮中其它女人還能看嗎?”
“曦桐別再誇她了,她年紀還小,可承受不起你這麼大的讚美。”
她放開小丫頭,悄悄拉著密友,小聲透露,“你知道嗎?陛下可能要提前為太子選妃。”
“提前?”華蘭馨驚得花容失色,“不是一直說,皇后去世不到三年,不能為太子舉行大婚,所以要等到明年嗎?”
“是啊,但不知道是哪個占星士給陛下進言,說如果太子不在一年內完婚,可能會有大難。陛下寧可信其有,所以決定年底就為太子立妃,不過婚宴得等明年再辦。”
“這可不好。”她憂心忡忡地看著女兒。
依施南的規矩,女孩必須年滿十五歲才可以論及婚嫁,依人今年只有十四歲,到年底也還不足十五,若是錯過了這次大好的機會,可就是終生的憾恨了。
“曦桐,你可要給我想想辦法,我費盡心力養育依人到現在,可不想她最終庸庸碌碌地過一輩子。”華蘭馨緊拉著容妃的手,急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簡依人覺得自己最好不要參與這個話題,於是和母親打了招呼之後,便悄悄地轉到小院門口去看一種沒看過的花兒。
她從未見過這種奇怪又可愛的小花、像是一串串用雪花堆成的小鈴鐺,隱藏在寬大肥厚的碧綠葉子之下,感覺含羞帶怯、清雅宜人。
她蹲在那裡看了好久,簡直是看入迷了、最後忍不住伸手輕輕碰了一下那小小的花苞,突然,旁邊有個年輕男子的聲音響起,“這鈴蘭花是前些日子從海外運來的,才剛種上不久。”
簡依人嚇了一跳,忙抬起頭,只見幾步外站著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少年太過瘦弱,他那被腰帶紮起的細腰看上去比宮中許多女子都更不盈一握。
她不知道這少年是誰,但僅憑對方的服飾,也知道他至少是個富家子弟。她不擅長與陌生人交談,想避到一邊去,但那少年卻又主動和她說話,“你要是喜歡,回頭我叫人送一盆給你。”
這下,她不得不開口,“不必了,謝謝,送給我,我也未必養得活。”她轉過身欲走。
“餵,你等一下。”少年見她似是要走,急忙追上幾步,攔住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簡依人第一次被人攔阻詢問姓名,不禁有些慌亂,嘴唇開闔了幾下,才小聲說道:“我姓簡。”
“姓簡?”少年仰著臉想了想,“是簡方大學士的家人?”
“嗯。”
“閨名呢?能告訴我嗎?”那少年問得有些急切,這讓她更加不知所措。
“世文!”
有個聲音在更遠的地方響起,也是個男的聲音,少年聽了不得不轉過頭響應,“二哥,我在這裡。”
簡依人趁這少年分神,急匆匆地繞到院牆的另一頭去了。
平復了一下跳得略快的心臟,她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簡依人和母親在臥香殿待了好一陣,然後又一同去了容妃的寢宮承恩宮。
容妃現在在宮中極為得寵,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華蘭馨看著殿內精美擺設的器皿,不禁感慨,“曦桐,你熬了這麼多年,總算熬出頭了。”
容妃卻嘆道:“我這是外表風光心裡苦。你不知道,這宮裡有多少人怨恨我、在萬歲面前說我的壞話,要想保住這份恩寵……”她沒說下去,側過臉,對坐在一邊的外甥女說:“依人,你要記住,要想在這宮裡生存下去,一定要比所有人更狠得下心。”
懵懵懂懂地應了聲,雖不全然明白對方的意思,可容妃那滿是憂傷又帶著堅決的語氣和眼神,卻在她心中留下了很深的烙印。
天又黑了些,等到簡依人和母親要離開承恩宮的時候,容妃便叫一名宮女給她們掌燈,然後親自將她們送到寢殿門口。
“蘭馨,你放心,你和依人的事情對我來說都是大事,我是看著依人長大的,絕不會委屈了她。”
容妃的反复保證總算是讓華蘭馨看上去稍稍放心了些,兩個密友又互相說了幾句彼此珍重的話才分手。
簡依人跟著母親走了段路,忽然道:“娘,我以後也要住在這裡嗎?”
華蘭馨嚇了一跳,四下看看後才低頭問:“你想住在這裡嗎?”
她搖搖頭。“這裡實在是太大了,又陰森森的,好像會迷路。”若不是宮女舉著宮燈在前面引路,她幾乎不敢多邁出一步。
華蘭馨卻生氣了,甩袖怒斥,“你這孩子,爹娘為你的事情操碎了心,你怎麼這樣不求上進?”說完就快步地向前走,似是不想再和她多說一句話了。
而簡依人被母親突來的怒氣嚇著了,也不敢再說話。
猛然間,有條黑影從三人面前閃身而過,小宮女瞥見那人手上有東西亮亮的反射了月光,手中宮燈嚇得掉在地上,“有……有刺客!”她本能地大喊大叫起來。
華蘭馨也沒經歷過這種事情,被小宮女嚇得急忙喊著女兒,“依人,你不要亂跑,到娘這邊來!”
簡依人害怕的正要邁步,又有一道黑影突然落在她們面前。
那人冷笑一聲,“容妃就在這裡,你還去哪兒找人?”
華蘭馨忙擺手道:“我不是容妃,你們找錯人了。”抬腳欲走。
但就在此時,剛才從他們身前掠過的另一道黑影已縱身趕回,拿出一幅畫像,藉著月光看了一眼畫上的圖樣,再看了看驚慌失措的華蘭馨,低聲說:“還真的是她!”
“不、不,我真的不是她!”華蘭馨已經嚇得口齒不清,語不成句了。
兩名黑衣人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說:“她剛從承恩宮出來,這宮女的宮燈也貼著承恩宮的剪紙。”
另一人喃喃道:“她長得和圖上的人極為相似,應該錯不了,但還是再確認一下吧。”
兩把利劍陡然出現在她們面前,其中一人用劍尖指著那小宮女,問:“這女人是不是你的主子?”
小宮女臉色慘白,嘴唇顫抖,已經完全嚇傻了,一會兒搖頭,一會兒點頭。
“到底是不是?”那人不耐煩地又喝了一聲。
“行了,和畫中人這樣相像,不可能會有錯,我們要快點行動,免得驚動了侍衛。”另一人壓低聲音,手中的劍在月色下散發耀眼的寒意,突然扎進了華蘭馨的胸膛。
血光飛濺,華蘭馨張大眼睛和嘴巴,似是忘了呼痛,但一雙手還拚命地在空中揮舞,彷彿仍要對兇手說出真相。
簡依人站在靠後一點的陰影處,看到這一切時她也被嚇了,腳彷彿被什麼東西硬生生釘在了地上,竟一動也不能動。
目睹母親慘遭殺害的一刻時,她的眼前全被血花和月光充滿,接著一片漆黑讓她以為自己已經失明了,才會什麼也看不見。
那兩名刺客一得手,就立刻飛身遠逃,而簡依人在良久之後才雙膝一軟地跌倒在地上。
她用盡力氣爬到母親的身邊,看著一地的血泊,母親還在痛苦地呻吟掙扎。她眼眶浮起淚霧,緊緊握住母親的手,竭盡全力衝破喉嚨因恐懼而產生的無形鎖鏈,哀痛又惶恐地大聲喊道:“有刺客!殺人了!救命啊——”
喊出聲音的那一瞬間,眼淚就這麼滾滾而落。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該做什麼,只是慌亂地在身上四處摸索著,想找出什麼東西為母親止血療傷。可她們今日是入宮做客,身上哪裡會有什麼東西能用來治傷?
華蘭馨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用力張大眼睛盯著女兒,費力地吐出每一個字,“依人……要做人上人……記得……別讓娘失望……”
她望著母親全無血色的臉,和那雙空洞的眼睛,本能地點了點頭。
忽然間,華蘭馨眼中的光亮似是被風吹滅了一般,頓時黯淡下去,原本握住女兒的手也無力地垂脫。
簡依人一把抓住母親鬆開垂下的手,嘶聲力竭地喊著,“娘——”
可母親已經不能再回答她了。華蘭馨之死成為轟動皇宮的大事件。最先得到消息的內宮侍衛統領,立刻派人搜索了內宮各個角落,卻一無所獲。根據簡依人和宮女轉述的情況可以斷定,那兩名刺客的目標其實是容妃,只不過華蘭馨與容妃的相貌有些相似,又剛巧由承恩宮的宮女帶著離開,才會被刺客誤殺。施南國的皇宮裡已有幾十年不曾發生暗殺之事了,眼皮底下出了事這讓皇帝異常震怒,責令刑部必須徹查此事,揪出幕後主使。宮中眾人都在猜測此事是因為容妃太過得寵,招來了妒忌,才被人以重金僱刺客暗殺,但有這可能性的人,一時之間也沒個頭緒。所以此案一查兩個多月,卻毫無進展。最後朱禎裕將承恩宮的守衛提高了數倍,每日宮牆內外都有士兵輪番站崗,一副不怕刺客再來,只怕他再也不來的樣子。但是,逝者已矣,無論再做多少補救都是枉然。簡依人目睹母親的死深受打擊,自那日起便很少說話。容妃心中愧疚,又極為心疼這個外甥女,所以將她接入宮中照顧,並延請太醫細心調理她的身體。朱禎裕念在和容妃的情份上,也對她極盡關切愛護,不僅命人專門在承恩宮的西側收拾出一個側殿讓她居住,甚至準備了宮女、太監專門服侍她,吃穿用度幾乎和公主等同。但即使如此,簡依人還是一日日消瘦,原本精緻嬌俏的小臉已經尖瘦得幾乎比巴掌大不了多少。因為要給母親服孝,她日日都只著白色衣衫,纖瘦的身體被白色的衣裙襯得更加瘦弱,彷彿隨時都可能隨風散去。這一日,簡依人終於被容妃說動,離開承恩宮散心,她沿著宮中的小路隨意地走了走。現在正是最好的季節,宮中百花爭艷,滿眼芳菲,但她卻無心欣賞,只是低頭走著,直到路過母親被害的那條小路時,她才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將目光投向母親倒下的位置。“那牆角開著的,是鈴蘭花嗎?”角落中隱約可見的幾點白色,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幽幽望著,問向身邊的一名宮女。“呃、是。”因為她入宮之後甚少說話,宮女一時反應不過來,答話答得有些手忙腳亂。她走過去,低頭看了看,“怎麼在這裡種了一株鈴蘭?” “聽說是三殿下命人種的。” “三殿下?”她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的,雖然容妃對她說了一些宮中的人和事,但她沒有認真聽到心裡去,所以乍然一聽“三殿下”這個詞,她根本不知道這人是誰。“就是三皇子……朱世文。”宮女在提到皇子名諱時,特意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才小聲念出這個名字。“三殿下的身體不好,所以只習文不練武。他也喜歡花草,這鈴蘭花就是他和陛下說了之後,陛下專門命人從海外找來栽種的。” “哦。”簡依人敷衍地點點頭,對這些事還是沒有太往心裡去。宮女大概是為了讓她轉換心情,就趁勢多說些宮裡的事情給她聽…… “三殿下是前皇后所出,陛下十分愛護他,據說若不是因為他自幼身體不好,陛下甚至有可能立他為太子。” “是嗎?”她順手扯了一片路邊樹叢的枝葉,“三皇子也可以做太子?那其他幾位皇子不會生氣嗎?” “太子當然不會願意了,他做太子都已經做了二十多年,怎麼也不可能放棄。不過太子的脾氣為人……反正沒有幾個人喜歡他,您日後見了就知道。二殿下的性子也很古怪,不喜歡和人交往,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所以雖然文才武功都好,但並不得陛下的寵愛。四殿下的身世比較離奇,是陛下認的義子,比三殿下要小三歲。” 聽著這宮裡的軼聞真是夠亂的。簡依人將抓了一把的葉子隨手一丟,讓葉子撒了一地。“我記得李太妃的臥香殿附近有不少鈴蘭花,那裡要怎麼去?” 宮女聰慧,笑道:“小姐是想看鈴蘭花嗎?鈴蘭花長得最好的地方不是在李太妃那裡,而是在三殿下的寢宮周圍,不如我領您去看?” 她想了想,“算了,皇子的寢宮還是繞著走比較好。”她又不認得什麼皇子,萬一遇到了,一不小心說錯話可能會給自己惹禍上身,還是避開比較好。“三殿下為人和氣,從不打罵下人,您要是說去看花,說不一定他會特別高興地親自領您去看呢。”宮女一邊說著,一邊已自作主張地將她領向三皇子的住處。三皇子的寢宮並不是宮裡最大的,但是陽光充足,還有一條水源從宮牆內穿牆而過,她們還沒有走近就已經可以聞到花香。簡依人剛剛走到距離吉慶宮門口七八丈的地方時,宮門忽然開了,她見到裡面走出一名少年,手上還提著一個籃子。兩人不經意對上視線,訝異的同時說了一句,“是你(你)?” 只不過簡依人這句話說得很輕,只有她自己能聽到,而那少年的聲音卻極為響亮,像是恨不得方圓幾里地的人都能聽到他話中所帶的驚喜。“你是簡小姐?”少年雀躍地問。“你是……三殿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和這少年在李太妃殿門口見面時,曾聽到有人叫他“世文”。朱世文果然為人極為和善,忙擺手笑道:“什麼三殿下,你叫我名字就好。” 他舉起竹籃,“我要去採點花送給四弟,你是來看花的吧?一起去採好不好?” 她被他說得心頭一動,不由自主就點了點頭。見她答應,他略顯緊張的五官一下子舒展開來,像是盛放的鮮花般明亮。“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上次二哥正好有事找我,才沒有繼續跟你聊下去,我再冒昧請教一次,你的名字是……” 這一次她不好再隱瞞不說,只得如實呈報,“簡依人。” “小鳥依人的依人?”他望著她微笑,“你好像比上次我見到你的時候瘦了許多。” 她勉強笑了笑,算作回應。朱世文用手一指,“我在宮牆後面種了一排桃樹,今年桃花開得好,四弟說他很喜歡桃花,因為他原本住的那個小村子裡到處都開滿了桃花。我這裡桃花的顏色很多,我準備剪兩枝給他送過去。” 兩人一邊走,他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簡依人也不知道該怎樣回應,索性就保持沉默。宮牆後果然有一片桃花開得正艷,粉紅的花朵如連綿雲彩,讓人眼前一亮。大概是朱世文常來剪這些花,所以宮牆邊還擺著一張梯子。他很自然地將那梯子拉過來,靠著一株桃樹放好,隨即就爬了上去。“這一枝怎麼樣?”他問道。“挺好的。”簡依人仰著臉看他手指的那一枝,點點頭。他從籃中找出一把剪刀,將那枝桃花剪了下來放在籃子裡。一連剪了四、五枝後,不大的籃子裡很快就裝滿了。朱世文從梯子上下來,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樹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好奇地問她,“你好像不大喜歡桃花?” 她猶豫了下才道:“我聽說你這裡種了許多鈴蘭?” 他拍額想起,“對呴,你喜歡鈴蘭花。那你有看到種在承恩宮門口的鈴蘭花嗎?” 她點點頭。朱世文笑著說:“那天我看你那麼喜歡鈴蘭花,本來想送你一盆的,可是你走得太快,沒辦法問到你住哪裡,也就送不到你手上了。後來聽說你住在承恩宮,我就在那裡多種了一些……” “承恩宮門前的鈴蘭花是你……是三殿下專門給我種的?”簡依人吃驚地開口打斷他的話。“是啊。”他粲然一笑,點了點頭。“為什麼?”她不解地張大眼睛,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滿是詫異。“因為你喜歡啊。”他答得輕鬆又快速,似乎這問題沒什麼困難的。簡依人愣了好一陣,才慢慢說道:“謝謝。” “說到鈴蘭,我的確種了一些比較珍稀的品種在我的吉慶宮,我帶你去看。”朱世文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要拉她。她微微閃身,避開了他的手,他有點尷尬地對她笑了笑,大概也覺得自己唐突了佳人。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到吉慶宮內,放眼看去,果然沿著殿內的東牆下種了滿滿一排的鈴蘭花。簡依人欣喜地快步走過去,才剛蹲下身子,就忽然有個小小的黑影從花叢中一下子跳出來,差點嚇到她。“這該死的小野貓,居然又跑來咬我的花!”朱世文一見生氣地叫道。她回身去看,只見地上有好幾片零零碎碎的花瓣以及被咬得七零八落的花枝。那隻野貓像是故意示威似的,在距離兩人幾步之遠停下了,還回過身喵喵地叫了好幾聲,一臉的得意。簡依人看著一地的碎花,心中不捨,也惱起這隻貓來,她順手抓起地上掉落的一串鈴蘭花,提起裙子就去追那隻貓。但那貓兒是何等的機靈,幾下就躥上屋頂。她不肯就此放棄地揚起胳膊,也不管力氣夠不夠,就將手中那枝花用力丟了過去。小貓喵地叫了一聲,一弓身子就從房檐上不知道躥到哪裡去了,而剛剛拋出的那枝花卻翻過牆頭掉落下去。“哎喲!”不知道是誰正巧從牆下走過,大叫了一聲,“這是怎麼回事?是暗器嗎?可這暗器也太沒有殺傷力了吧?” 簡依人聽到自己丟過去的花砸到人了,心中一慌,急忙回頭去看三皇子。朱世文安撫她,“好像是四弟,你別怕,就說花是我丟的。”接著,他大聲對牆外說:“四弟嗎?真抱歉,是我在追一隻野貓,花砸到你了?” “砸到我倒沒什麼,但它是砸到咱們二殿下的頭上了。”低低的悶笑聲雖不大從牆外傳了過來。他聽了不禁吐了吐舌頭,對簡依人小聲道:“原來是砸到二哥了。二哥的脾氣怪,他要是罵人你可別吭聲……嗯,其實二哥也不怎麼罵人,他要是瞪你,你也別害怕。” 看朱世文有點緊張的樣子,她也不禁緊張起來。這二殿下到底有多難惹?說話之間,只見殿門口聯袂走進來兩個人。原來明媚的陽光似乎突然間又因為這兩人而變得更加光彩奪目起來…… 左邊那個看上去比朱世文略小幾歲的少年雖然同樣纖瘦,但不像他那般病弱,容顏俊美,一雙黑眸顧盼生輝,甚至有種一般女子都比不了的冶豔之色,讓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不願移開視線。而右邊那個較為年長的青年大約二十來歲,身材修長,黑色的絲衣上繡著一條盤旋於祥雲之中的銀色飛龍。那飛龍眼中的冷厲與他的眸光極其相似,彷彿只要他看一眼,就可以把人凍成冰霜。年輕一點的少年手中舉著她剛才扔過去的鈴蘭花,笑道:“下次三哥若是要抓野貓就來找我,我最近輕功有成,可以給你表演一下。不過你若是想用花砸死一隻貓,那可實在是太難了,這麼柔弱的花枝連它身上的一根貓毛都砸不斷。” “是我扔的。”簡依人忽然開口。“哦?是你?”四皇子挑著修長的細眉打量著她,側目問:“三哥幾時也學會金屋藏嬌了?這樣一個小美人,我昨天來時還未曾見過呢。” 朱世文的臉忽然紅了,急忙解釋,“這是簡小姐,簡方大學士的女兒,最近住在容妃的承恩宮裡。” “哦,我知道了,她就是……容妃的外甥女嘛。”四皇子笑瞇瞇地湊了過來,“簡小姐,這宮裡的好人不多,三殿下是難得的好人,你可得跟緊了他。” “朱世瀾。”二皇子冷冷開口,像是瞪了他一眼。他卻一點也不怕,嘻嘻笑道:“怎麼?我說錯了嗎?難道二殿下認為你自己才是個好人?” 二皇子沒有搭理四弟,轉而對三弟說:“父皇命我去西郊糧倉清點屯糧,可能有四、五天不在宮內。” “要走這麼多天?”他臉上泛出失望之色,“不是說好由二哥教我騎馬,四弟要教我射箭嗎?” “是啊,清點屯糧這件事本來是太子殿下該做的,但是太子殿下推託'玉體欠安',所以就丟給你二哥了,二殿下還見不得我在宮中逍遙,非要拉著我去一起歷練。”朱世瀾苦著臉吐了吐舌頭。二皇子望著三弟安慰道:“你前幾天才剛病了一場,現在身子還弱,晚些日子再學也無妨。” 朱世文點頭,忽然想起一事,將放在地上的花籃交給了朱世瀾,“四弟,你上次不是說喜歡桃花嗎?我剪了幾枝宮牆後面桃花園裡的桃花,你看看喜歡不喜歡?回頭找人弄個瓶子插起來,就能有一屋的花香呢。” “喲,這麼美的桃花。”他笑著稱讚,“咱們三殿下就是心思細膩,我隨口一說你就記在心裡了。可惜你不是個女孩子,否則衝著你這麼解語憐花的,我一定要娶了你。” “越來越不正經。”二皇子冷笑一聲,轉身要走。“二殿下!”簡依人往前邁了幾步。他回頭看她一眼,“什麼事?” “剛才的事真對不起……”她躬身致歉。那雙幽冷的眼在她身上投注了片刻,並未回應她的話,只是眸中的寒意微微化開了些。“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依人。”朱世文像獻寶似的搶著回答。二皇子看了看笑得純真燦爛的三弟,不禁也深深一笑,他那一笑就像是冰封了千年的河川瞬間化成潺潺春水,在陽光下炫目得動人心魄,簡依人不覺愣了半晌。朱世瀾在旁邊大驚小怪地叫道:“喲,能看到咱們二殿下一笑可真是不容易,三哥果然是與眾不同啊。” 朱世文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自己鼻子,“二哥笑起來其實很好看的,四弟也是,唉,在父皇的幾個孩子中,我是長得最醜的。” “誰說的?”朱世瀾嘻嘻一笑,“最醜的是太子,在他之前我就沒見過哪個人真的長了一張驢臉。” 簡依人忍不住噗哧一笑,心情倏然變得輕鬆愉悅起來。她笑著揚起臉,正對上二皇子深邃的黑眸,見他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她忙收斂了笑容想避開他的眼神,卻又忍不住朝他多看了一眼。他既是皇子,錦衣玉食、前呼後擁該是快活不已,但怎麼就他顯得這麼冷漠寡情?明明看他對三皇子很是關心,那份情緒卻又是一閃即逝,將這份兄弟之情藏得很深,像是怕人看出來似的,真是個怪人!但當她想再多看他幾眼時,他卻很是警戒地將視線移開了。這種躲避是一種戒備嗎?戒備身邊人看透他的心思?簡依人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自母親走後,這是她第一次對外在的一切有了些興趣,而這興趣竟是源於對一個人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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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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