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武關扣楚君,章台脅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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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國的行為大出楚懷王的意料之外,楚懷王手指著嬴悝痛罵道:“秦國小兒,欺我太甚!”
“為了今日擒你,我母親准備了許多年啊。”嬴悝笑道:“可是下了苦功。”
楚懷王怔了一怔,這才慢慢回想起來,宣太后上台後,先是盟楚破壞齊、楚、韓、魏四國合縱,再是伐韓魏而救楚,聯韓魏而孤立楚國,最後是伐楚,迫使楚國來武關求和……事情一樁一樁在楚懷王的心裡掠過,這才明白,原來宣太后是在下這麼一盤棋,一盤滅楚的大棋!思及此處,楚懷王忍不住痛嘆,那羋氏城府之深,謀略之精,非己所能比,無怪乎落得個今日之下場!楚懷王的神情如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神色萎靡,“你挾持於我想要如何?”
嬴悝說道:“請楚王到咸陽一行。”
楚懷王回頭看了看後面的一萬士卒,問道:“我所帶之人,你怎生處置?”
“殺!”嬴悝神色一寒,從嘴裡崩出一個字。
嬴悝帶著楚懷王經藍田入咸陽。
楚懷王坐於馬車上,雖說這一路而來,無心再欣賞沿途的風景,但入了咸陽城後卻不免對這裡的一切關注了起來,他想看看,在宣太后的執政之下,秦國國內究竟是何模樣。然這一路看將過來,楚懷王越看越是心驚,不由得連連嘆息。
坐在旁邊馬車上的嬴悝見他唉聲嘆氣,便問道:“楚王何故入了咸陽連連嘆息?”
“數年之前,我曾聽荀子言,秦自宣太后始,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污,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楉,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其朝間,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故佚而治,約而詳,不煩而功,治之至也。今日得見,果然如此!”楚懷王嘆息道:“想當年,張儀入楚,機緣巧合之下,將羋氏接入秦國,其當時不過一小女子,率真而質樸,哪裡想到她能執秦之牛耳,開創秦之盛世,果然叫本王側目也!想當今天下,沒有哪國可與秦比肩了。”
嬴悝聽他贊其母親,把手一拱,說道:“我替母親謝楚王誇贊,楚王可是後悔當年讓張儀帶了母親入秦?”
“非也。”楚懷王道:“人之際遇,因緣而已,羋氏若留在楚國,無非是在鄉野終老一生,唯到了秦國,方可大展宏圖。我只後悔當初見她,沒有將其留於身邊。”
兩人邊走邊說,不覺到了一條大街之內,嬴悝說道:“前面便是咸陽鬧市,王兄在那裡築有一台,名曰章台,他便是在章台接迎楚王。”
果然行不多久,只見羋氏、嬴稷、魏冉站在那章台之上,朝著楚懷王走來的方向,一字排開,似乎是專門來迎接楚懷王的。
在秦國,不論是身份還是權力,無人能超越此三者,楚懷王一見這迎接的規格,有些不知所措,先是武關示威,殺他一萬士卒,再是咸陽接迎,這一來一往,形同天壤之別,直把楚懷王看蒙了,心想他們究竟想要干什麼?
楚懷王下了馬車,走上章台。這裡亭台樓閣,風景獨好,叫楚懷王的心情也好了起來,笑吟吟地走上前去,與三人行了禮。那三人卻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其情形宛如長輩見了晚輩,國君見了藩王一般,很是倨傲,勾起了楚懷王一腔怒火。但是他帶來的人都被人家殺了,又被人家劫持來了咸陽,如之奈何?只能暗暗地把怒氣壓將下去。
羋氏的笑容依然十分親切,說道:“故人相見,分外親切,王上近來可好?”
楚懷王心想,我都被你們逼到這份上了,還能好到哪裡去?訕笑道:“尚好尚好!”
魏冉站前一步,朝楚懷王拱了拱手,笑道:“說將起來,我姐弟倆能有今日,須感念王上當年的寬宏大量,那年魏冉打死了昭陽內侄,若非王上恕罪,豈有今日!”
楚懷王微微一笑,“魏將軍如今位尊身貴,不想還不忘當年些許之情,十分難得。”
如此一番敘舊下來,使得氣氛一下子融洽了許多。嬴稷請楚懷王在客位坐下後道:“王上入關之時,可能舍弟有諸多不敬之處,切莫往心裡去,我此番邀王上前來,是誠心結盟,並無他意。”
楚懷王一聽這話,又被弄懵了,既是結盟,哪有先兵後禮之說?不由冷笑道:“秦王結盟之方法,實在古怪。”
羋氏咯咯笑道:“古怪嗎?我覺得古怪的是楚王你啊,兩國聯盟,何等高興之事,楚王卻領了兵來,是要向秦國示威嗎?若果然如此的話,楚王卻是錯了,我大秦並非傳說中的虎狼之國,只是好強罷了,他人若是給臉色看,必還以臉色,他人若是示威,必殺其威風。你看如今多好,雙方可以安安靜靜地坐下來商議續盟之事。”
楚懷王聽著這話,只覺如坐針氈,明明是他秦國殺了人,卻好似楚國先挑的頭一般。楚懷王想辯,但想想如今的處境,已無這個必要,嘿嘿怪笑一聲,問道:“秦國有意續盟,卻不知是何條件?”
羋氏看了嬴稷一眼,嬴稷微微一笑,說道:“若是楚國願意割地予我,便續前盟。”
嬴稷的要求原在楚懷王的意料之中,倒也不驚訝,再問道:“要我割何處予秦國?”
嬴稷淡淡地道:“巫、黔中兩郡之地。”
楚懷王聞言,著實吃了一驚。巫郡轄巫山一帶、四川北部和湖北清江中上游地區,黔中郡轄湖南西部和貴州東部的大部分地區,此兩郡合起來足上千裡江山,若是割讓出去,實際上就是將楚國的西南一帶如數給了秦國。
聽到這個條件,楚懷王坐不住了,霍地站起來,沉聲道:“秦王好大的胃口啊,你這豈是要聯楚,分明是要亡我楚國啊!”
魏冉濃眉一皺,兩只眼一瞪,大聲道:“莫非楚王不肯嗎?”
“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三番兩次辱我,我若再將巫、黔中郡割予你,熊槐日後有何顏面去見列祖列宗!”楚懷王挺直了脊梁,臉上露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果敢,大聲道:“熊槐無能,致使楚國敗落至斯,但我至少還有些骨氣,只要尚有一口氣在,絕不答應割讓巫、黔中兩郡!”
楚懷王向來優柔寡斷,他這一生中從未表現得如此決絕,視死如歸,這倒反讓羋氏吃了一驚,她訝然地看著楚懷王道:“你果真想死嗎?”
楚懷王哈哈一笑,“今日落入你等之手,乃我自己種下之苦果,雖死無怨,但想要從我手裡得到巫黔之地,卻是休想!”
“楚王寧死不屈之氣節,叫我好生佩服!”羋氏起身走到楚懷王面前,說道:“但事到如今,割不割地,你怕是做不了主了。”
“哦?”楚懷王眯著眼睛,與羋氏對視著,眼裡掠過一抹不屑之意,“我乃楚國之王,我若做不得主,莫非楚國割不割地還得你來做主不成?嘿嘿,羋氏啊羋氏,你雖可在秦國呼風喚雨,可你別忘了,你曾經不過是個楚國的鄉野丫頭,楚國再弱,怕也輪不到你來做主!”
“楚王好記性,我曾經確實是郢都雲夢澤的一個鄉野丫頭,楚王在我心目中,曾是高高在上,便如天上的神仙一般,遙不可及。”羋氏笑吟吟地道:“可你別忘了,風水輪流轉,在這個群雄並起的時代,你等高高在上之人不可能永遠左右天下,在二十五年前,怕是神仙也預測不了,高高在上的楚王會落到我這個鄉野丫頭之手。你且細想一下,楚王落於我之手,楚國的臣工們是否著急?他們是否會為保全楚國而代你割地予我?”
楚懷王望著滿臉笑意的羋氏,臉色慘白,他從未像今天這樣害怕眼前的這個女人,她雖笑著,卻同樣可以吃人,這比露著猙獰面色的劊子手更加令人恐懼。
羋氏看著面白若紙,額頭浸汗的楚懷王又道:“你再仔細想一想,楚國的太子熊橫在齊國當人質,你再落於秦國,楚國再無人可主政,國家重要還是國土重要,你的臣工自會權衡兩者之利害,故巫、黔中之地,秦國要定了。”
羋氏的這些話如同雷擊一般,一記一記地落在楚懷王的心頭,直把他擊得兩眼發黑,險些暈厥。他手指著羋氏,嘴唇抖動著,卻恁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身子踉蹌了一下,倒在地上。
楚懷王被關入了秦國的大牢,這是在整個春秋及至戰國中期是絕無僅有之事,此舉震動了山東六國,震動了天下,幾乎所有人都能看到,秦國這匹凶惡的狼,終於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張開了齜著獠牙的嘴,開始吞噬天下;所有略有些遠見之人都能猜到,西秦要發力東出了,啃掉了楚國之後,接下來便是三晉,而後就是位於東北方的燕齊,最終實現天下一統。
此時此刻,天下諸國才幡然悔悟,大秦宣太后實是繼惠文王之後的另一位雄主,她的野心幾乎與惠文王如出一轍!
時局發展到這一步,戰國七雄之中的另一強國齊國坐不住了。在過去的幾十年裡,齊國幾乎扮演著坐山觀虎鬥的角色,偶爾出來在紛爭之中撿些便宜,在列國不斷的戰伐中,唯獨齊國能獨善其身。但如今卻不一樣了,天下格局讓宣太后打破了,如果秦國當真吞了楚國,繼而合並三晉,那麼這一匹狼便會蛻變成一頭雄獅,他將無敵於天下,再也無哪一國可以是他的對手。
公元前301年齊宣王田辟疆謝世後,其子齊閔王田地繼位,那田地與秦武王嬴蕩有異曲同工之處,尚武好鬥,恨不得天天住在軍營,與士兵一起操練,把宮裡的嬪妃都招至軍營之中,把床笫和練兵之事一並在營裡辦了,兩廂不耽誤。
田地欲憑借著齊威王、齊宣王兩代君主所創之霸業,在這亂世之中與列國爭鋒,最終實現統一天下的宏願。所謂一山不容二虎,若是被秦國搶占了先機,齊國就有被吞並之虞,當下便召來當時任齊相的孟嘗君田文前來商議。
那田文是戰國四公子之一,乃齊國宗室子弟,其父田嬰是齊威王的小兒子,齊宣王同父異母的弟弟,因此,田文與齊閔王田地是堂兄弟關系。此人好交友,為人爽快,因府上有食客三千而聞名於世。
雖說田文是貴族子弟,衣食無憂,但並非紈绔之徒,頗有些雄心,在嬴稷繼位之初,便曾策劃合縱齊、楚、韓、魏四國伐秦,只是那次的合縱在宣太后的一系列舉措之下化於無形。然也正是那次的合縱失敗,使得田文一直耿耿於懷,一直想再次策動列國伐秦。如今機會來了,自然不會放過,他向田地言道:“秦吞並天下之大口已然張開,齊國不能再坐山觀虎鬥,該是主動出擊的時候了。臣願再次聯合韓魏伐秦。”
田地想了一想,說道:“合縱伐秦,我無異議,但是尚有幾個顧慮之處……”
有句話叫做無巧不成書,在田文正猶豫要不要伐秦之時,秦國也正在商議如何對付齊國。
羋氏認為,秦挾楚王,控制了楚國,此舉震動天下,使列國人人自危,近期內必然有所動作。而在列國之中,唯一能對秦國勾成威脅的便是齊國,須未雨綢繆,早做打算。
嬴稷道:“齊國的田地好武,田文善謀,此一文一武聯合起來,便會對秦國構成威脅。因此我以為,齊有田地不可怕,可怕的是齊有田文。”
羋氏聞言,眼睛一亮,贊許地看著嬴稷笑道:“稷兒切中了要害,了不得!”
嬴稷被母親一誇,甚是高興,繼道:“田文曾策動韓魏伐秦,這個時候為了不讓楚國被我吞並,必然會想方設法阻止,故而我以為,須設法除了他才是。”
當下母子倆人商議,由涇陽君嬴市出使齊國,假秦齊修好為名,騙田文入秦,伺機除了此人。母子二人吃定了齊國在合縱未成之前,他們必先要救楚,以此來牽制秦國獨大,故只要秦使一到,田文定會答應出使秦國,以救出楚懷王。
按理說此計謀很是周密,若不出意外,田文必死在秦國無疑。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嬴市到了齊國後,與田文一見如故,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
田文這一番出使秦國,卻引出了許多事故,其中“雞鳴狗盜”的典故被載入史冊,同時也拉開了秦、齊兩國強強對決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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