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珈《千秋歲》[天賜良緣之三]

艾珈《千秋歲》[天賜良緣之三]

寧千歲最愛睡覺了,偏偏他老睡不好,因為睡不好,一得機會便要睡。
這一天師父派他下山尋人,他留宿客棧,不得不跟一少年共睡一房。
奇也怪也,在這少年身邊他竟睡足四時辰,這說什麼也要留「他」在身邊。
他厚著臉皮黏纏著少年,硬邀「他」同行「陪睡」,
沒想到這少年竟是個女的?
這下他怎能要個姑娘家「陪睡」,不如真娶了……
花桃仗著自己會點拳腳功夫,扮男裝替受傷的爹送貨,
因為答應爹夜不露宿,她只好被迫跟這男子同住一房,
待臨上床她才知道問題大了,畢竟她可還是黃花閨女,
男子對她說「放心,他對男人沒興趣」,
他說這句更教她心難安了,磨磨蹭蹭老半天才睡著。
沒想到第二天一早,這男人竟然說要跟她回家,
說往後都要帶著她在身邊陪睡,她只好表明自己是女的,
他竟還不放棄,直接跟她求親,這男人是不是瘋過頭啦!


【出版日期】 2010年08月12日
許卿長安

than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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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自己的身體談戀愛 艾珈

  先聊個與書無關的題外話,也算是報告一下我的近況。

  大概六月初吧,在生日之前,我突發奇想說了那一句話──我想改變。大概也是被易於疲倦的身體嚇到了。在六月之前,我常沒有辦法久坐在電腦前寫稿子,不是因為懶,而是身體太累。寫一會兒稿子就覺得累,吃飽飯也累(累到連話都講不出來),我並不喜歡過於懶散的自己,所以我決定,打算重拾運動的習慣。許久之前我曾逼迫自己每天到學校跑個兩圈操場,可因為我實在不喜歡動,持續不到一個月便放棄了。

  但就在第一天運動完之後,我身體突然有了轉變。

  開頭只是臉上長了一塊小紅斑,在運動過後。紅斑大概食指指甲大小,在眼睛底下。開頭我還以為那是蚊子咬,沒多在意,可時間日久,我發現它有擴大的現象。

  那個時候我並沒發現它就是坊間俗稱的「尋麻疹」,我並沒太在意它,因為它開頭不痛也不癢。但就在它快痊癒之際,我到漢神百貨附近喝了一碗紅豆加鮮奶——當晚,已快痊癒的疹子猛地發作。它不但腫得更大,還兼有痛感。我猛地驚覺,糟糕了。

  讀到這兒不知有沒有人會問,我這些經歷跟標題有什麼關係?有的,我再多說幾句大家就明白了。

  疹子爆發初時,我聽了朋友的話上皮膚科,想說拿個藥抹抹吃吃事情就解決了。但後來我才發現,此舉不但沒讓我皮膚好轉,反而讓我整張臉都腫了起來(藥物過敏)。臉腫那幾天真的是痛苦到話都說不出來,原本雙眼皮的眼腫成單眼皮,醜到人生的極點。兩個小朋友那陣子幫了我很多忙,因我沒法出門,哥哥跟妹妹只好代替我張羅三餐,同時,我放棄西醫,改找中醫治療。

  而就在與尋麻疹過招的一個月時間,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我對我的身體,一點都不了解。

  我的身體適合吃什麼不適合吃什麼,我不知道──虧我的身體跟了我三十多年,常在後記裡提醒大家要愛自己的我,原來並不是那麼地「愛自己」,至少,我就沒那麼愛我的身體(如果愛的話,它也不會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全臉通紅腫脹──來作為抗議跟提醒)。我後來跟朋友打趣說,我身體對我的抗議程度,簡直就是我不聽從,它就要跟我分開一樣——可好在,因為我身體太愛我了,它最後還是給了我改過自新的機會。

  從那時候起,我決定開始跟身體談戀愛。

  怎麼談?

  第一是了解聆聽它。第二是為它量身打造適合它的飲食習慣。第三是給它時間,相信它會慢慢痊癒。(我現在知道,皮膚所以會有這些紅腫癢的反應,是為了排出並不適合待在體內的毒素。它是身體對我的抗議也是提醒,抗議我又不顧它的喜好,任性地給了它不想要的東西。提醒是,我再不小心一點,它是不會繼續愛我下去的。)

  在發病期間我讀了不少營養學書(對這部分有興趣的人可以到我部落格上看),我赫然發現我們從國小一路信奉到現在的營養學知識,很多都是錯的(過時不敷使用了)。比方水果,我猜大家一定是習慣水果飯後吃。但錯了,正確的吃水果方式,應該是要飯前吃,因為可以補充消化酵素。

  這部分我細寫在部落格上(實在太長了),有興趣的人上Google查一下艾珈一定能查到我(目前上Google搜尋艾珈,台灣的網頁第一個就是我的部落格)。但飯前吃水果的第二個好處我一定要在這兒公佈,也就是,能減肥。

  為什麼?因為飯前吃水果,可以讓饑餓的胃有一點飽足感,胃有點東西之後,吃的飯菜量就會減少一些。長期下來,就可以在不需餓肚子的情況下,很健康地瘦下來。

  我記得之前有個減肥方式,是飯前喝湯或喝水之類,但飯前吃水果更優,因為可以補充我們平常攝取不夠的膳食纖維(便便會跟著變順暢)跟新鮮的維他命C,可說一舉數得。

  這方法真的不難,只要養成習慣就好了。(每天帶根香蕉或蘋果出門,應該不至於會造成負擔。)

  總而言之,我現在跟我的身體處得很好;在我的努力下,我們又回復了熱戀期。(笑)

  接下來聊聊《千秋歲》。

  一如前兩本,在構思《千秋歲》男主角時,我有刻意安插進一個不容易克服的關卡——男主角對人性灰心到沒辦法信任人。沒辦法信任人,目前研究報告已經發現,多是後天造成——可能是因為從小缺乏雙親的撫愛、沒受到適當的照顧、甚至遭受虐待等等。而寧千歲最大的落差就在,他看起來應該是很幸福的人(富有又英俊),但他卻不快樂。我一個朋友說得好,快不快樂或幸不幸福,跟他擁有多少或者多好的外在條件無關,重點是「心」──得讓心感受到了,人才會真正的快樂跟幸福。

  而我安排的花桃,就是一個渾身溢滿愛的女人。

  寫到最後,我會覺得這樣的兩個人(寧千歲跟花桃),是註定走在一塊的。只是花桃也有花桃的盲點──這個盲點其實很多人都有,我也常犯,就是容易以「話」取人。

  因為甜言蜜語實在太美太好聽了,我們一沒聽到就要生氣,就要覺得男生不愛我們;但很多時候,男生並不是不愛,他只是不擅長表達,但其實他早已把他對我們的愛意,納進他平常的一舉一動中。

  還記得我上頭的跟身體談戀愛教戰手則一二三嗎?它擺在一般戀愛上,也是通的。我們該做的是聆聽了解與量身打造,而不是去看其他情侶做了什麼,然後我們就要求什麼。

  要記得,每一段戀愛都是獨一無二、極難複製拷貝的,我們得要有那個自信與耐性,找出專屬於我們跟心愛的人之間,獨一無二的相處方式。

  我覺得,那就叫幸福。

  祝福大家。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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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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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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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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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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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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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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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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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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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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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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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在已經變成一片漆黑的天色中,只有顏色比天色更深的竹子被風輕輕吹動著。身著靛藍色長袍的「一爺」寧千歲,孤獨走在悄無人聲的竹林間。

  他揉著額角,眼眶下刻劃著深濃陰影。

  好累……他心頭默算了算,離開寧家堡已快一個月了。

  寧千歲是應師父——寧可老人,還有二師弟夢仙之託,要尋回不知又跑哪兒玩樂去的三師弟寧離苦。

  所以急著找回三師弟,全是為了送一把被人覬覦的寶劍上京,畢竟在寧家堡,接鑣運鑣這事,沒人強得過寧家鑣局的舵主寧離苦。而尋人這個差事,自然就落到寧千歲這個大師兄頭上。離苦這傢伙喜歡四處遊蕩,可偏偏寧千歲就是有辦法尋到他。他一直以為這回還會跟之前一樣,不需多久,頂多十來天,便能把師弟抓回師父跟前。

  可一天天過去,寧千歲突然明白,師弟這回是鐵了心要玩到師父壽辰前夕才肯現身了。瞧都近月了,自己卻連個蛛絲馬跡也沒打聽到。要不是知道師弟跟著他即將過門的媳婦兒,而且兩人感情甚篤,寧千歲真要懷疑,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師弟,會不會玩過了頭,不小心魂歸九泉了?

  白費了這麼久時間,他暗忖,該不該收手打道回府?凜然劍眉下深邃眼瞳凝視竹林外的昏黃燈火,身心已疲的他實在極想就此轉頭返回寧家堡,但一想到此行是受師父交託——他嘆口氣,又勉為其難地提起了精神。

  再怎麼樣,也不能教師父失望。

  約莫一盞茶時間,他走進坡下小村,望了望村前大石,上寫著兩個字:保關。

  信步走了一圈,他發現裡邊不過十來戶人家。這會兒時間,只剩一家簡陋的茶棧還開著門。

  過了村莊又是一片山陵,他想,今晚只能將就住下了。

  已打起瞌睡的店小二見寧千歲進門,立馬彈了起來。「哎呀,這位爺,來來來,這兒坐這兒坐……」

  店小二又是拉凳又是上茶,忙了好一會兒才又問:「不知大爺要吃喝點什麼?」

  寧千歲往牆上一看。「來個軟骨魚爐、蒸素餃、滷口條……還要一間上房。」

  「大爺您真是幸運,」店小二呵呵直笑。「就在剛前,齊一來了七、八名獵戶,只差一點就把咱小店擠滿,不多不少就剩一間房——」

  店小二話尾未收,便見一名扛著包袱,一身樸素打扮的小個頭少年闖了進來。

  瞧少年面容秀美,白皙的脖子上還沒長出結來,就知少年年紀還很輕。

  少年一進門便把包袱卸下,衝著店小二喊:「小二哥,我要住店。」

  店小二「哎呀」叫了一聲。

  「這位小哥,真不湊巧,咱小店最後一間房,才剛給了這位爺——」

  少年一雙眼閃亮閃亮,朝寧千歲看了眼,又回過頭問:「真勻不出一個房間?再怎麼簡陋也沒關係,我只是要睡一晚上──」

  「真的沒有。」小二又把剛才獵戶過來投宿的事說了一遍。

  少年看看樓上,又瞧瞧寧千歲,細緻的烏眉緊皺了起來。只能怪自己,要是早上不在城裡的筆硯店多逗留,一賣掉皮毛獵物就速速啟程,這會兒時間,說不定早過了前頭竹林,返抵家門了。

  一般人遇上這情況,鐵定是摸摸鼻子自認倒楣走人了,可少年沒這麼做,就站在原地想著,前天出門時已答應過爹,入夜之後,絕不冒險露宿的。

  其原因——是因為,少年並不是貨真價實的男兒身。

  少年原名花桃,是前頭大約五里路遠,合貞村裡花家的閨女,今年十八。花家就只剩她跟她鰥居多年的爹──花勝兩個人。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合貞村位居山林,村民多半以狩獵為生。花勝也不例外。

  只是前幾天,花勝獵鹿時不意拐傷了腿,他本想強撐著傷腿下山賣貨,可孝順的花桃,說什麼也不答應。

  花桃自恃有些拳腳功夫,強說自己可以扮成男孩出門。想也知道,身為爹的花勝當然不肯接受,父女倆吵了一晚上,花勝才勉強允了女兒,但他開了幾個條件,夜不露宿的約定,就是當時說好的條件之一。

  花桃再次開口:「不然這樣好了,小二哥,咱們打個商量,你破個例留我在店裡打地鋪,我明早還是一樣付你一間房錢……」

  店小二連連搖手。「不成不成,咱店裡從來沒這規矩。我看您還是趁早到村裡多轉轉,說不定剛好哪戶人家願意勻出一間房。」

  現在也只好這麼辦了——花桃認命,正當她揹起行囊準備離開時,一直悶不吭聲的寧千歲說話了。

  「若不介意,可以跟我同住一晚。」寧千歲語氣很淡,表情也淡,完全沒法從他臉色猜出他到底是開心還是不高興。不過話說回來,提出這提議的他,也不是出自什麼與人為善的慈悲心懷,之所以願意讓出一角床鋪,不過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睡不著。

  他這毛病打小就有了。之後被師父收留,師父心疼他夜難成眠,還花了不少銀兩請大夫過來醫治。

  不管喝了多少藥帖結果還是一樣,他還是睡不著。

  至多一個時辰,再不然就幾刻鐘──他總是淺淺沾一下枕,然後就醒了。

  他眼下黑圈,就是這麼來的。

  「啊?」花桃望著寧千歲,秀氣的臉像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事般緊皺著。

  「你還拖磨什麼!」店小二肘一頂花桃,邊在她耳邊嘀咕:「還不快謝謝大爺。你放心,大爺訂的上房鋪位夠大,並排睡上三人也綽綽有餘!」

  這跟鋪位大不大沒關係──花桃惱瞪小二一眼,好歹她也是個未出嫁的大姑娘,跟男人同住一房,這實在是……

  「不勉強。」花桃的為難太明顯,寧千歲一看便知。

  見花桃遲不開口應允,小二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搞什麼!剛才不是說房間再簡陋也沒關係,現在大爺大發慈悲,願意跟你分床睡,你倒遲疑起來了?」

  真是的,又不能挑明說自己是姑娘家的事——花桃心裡想著,不確定推辭這位陌生公子的好意之後,她能否在外邊找到其他落腳處?

  只能勉強將就了。她說服自己,反正打扮成這樣,不脫衣裳,誰看得出她是男孩還姑娘?

  她現下只求不違背跟爹的約定,其他的事,只能暫且睜隻眼閉隻眼。

  「承蒙大爺幫助,小的先謝過了。」花桃抱拳一躬。

  寧千歲頭輕輕一點,吃起小二端來的菜餚。

  小二望著花桃問道:「吶,趁灶房火還沒熄,你要不要點些什麼?」

  她趕忙搖手。「不用不用,我自己有準備──」早上她在城裡買了幾顆饅頭,這會兒還剩兩顆在包袱,她打算將就吃吃,佐點清水,能填飽肚子就好。

  悶聲不響的寧千歲掃了花桃一眼,瞧「他」衣著打扮,纖細的四肢,就知「他」家境不富。

  再一望自己面前的菜盤,心想,反正他一個人也吃不完,與其吃剩倒掉,不如邀少年一道。

  他敲了敲桌面,小二與花桃同時轉頭。

  「大爺?」小二問。

  「多拿副碗筷。」他說。

  「這……怎麼好意思?」聽聞此言,花桃真是惶恐到連話都不會講了。「您願意收留我一晚我已經夠感激了,我怎好意思再跟您同桌吃飯」

  「聽聽這什麼話。」小二將拿來的空碗往桌上一擱,接著推著花桃落坐。「俗話說十年修得同船渡,小哥您今晚能跟大爺遇上,就代表您倆有緣──小哥要覺得素昧平生過意不去,簡單,您報個姓名讓大爺知道,不就得了?」

  花桃瞪了小二一眼——遇上太過熱心的店小二實在麻煩,動不動就勉強人……

  不過話說回來,她朝寧千歲瞥了一眼,幾番受他恩惠,她確實應該報上名字才對……

  只是──她突然想到,若報出本名,好嗎?

  正當她考慮該不該拿爹爹名字出來頂替時,一直沈默吃菜的寧千歲再度開口。

  「你沒其他事好忙?」他朝店小二一瞪,言下之意再清楚不過。

  被潑了盆冷水,店小二脖子一縮,乖乖蹲回櫃檯不再喳呼。

  總算安靜點了──花桃視線移向面前的寧千歲,進門這麼久,她頭次有空好好細瞧他。這麼一看她才發現,原來留她共住的大爺,模樣挺俊的。一管鼻樑又挺又直,兩道劍眉濃濃地劃在眉骨上,五官端整的他,稱得上相貌堂堂。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他明明長得這麼好看,眉宇間就散發著一股……抑鬱?

  是誰惹他不開心了?

  花桃起了好奇,她平常就愛看人的臉,而且她有個旁人極少聽過的天賦——只要跟她形容個幾句,她便能畫出描述中八成相似的人像畫。

  因為她實在畫得太像太好,和她同村的姑娘發現了,一傳十十傳百,幾乎每個姑娘有了心上人,便會揣著偷偷存下的銀兩,上花家求一幅人像畫——想當然,這事沒讓花爹知道,一切都是暗地進行。

  她一邊看著寧千歲,心裡已經自動畫起畫來,先是鼻子、眼睛,再來是眉毛跟嘴巴……心中圖像繪完了八成後,她終於明白他一臉陰鬱的原因——就壞在眼睛下面那兩道黑圈,還有那張緊抿的嘴!

  多可惜!她望著他嘴巴心想,這麼厚薄適中、好看的一張嘴,應該多笑一點才對。

  少年打量的目光實在過於直接,寧千歲雖告訴自己不需理會,少年看膩自會把目光移開,可一盞茶時間過去了,少年依舊盯著不放。

  他終於忍無可忍。

  寧千歲瞇眼抬頭。

  兩人視線對上,花桃的心撲通一跳。

  好、好銳利的一雙眼!

  她腦中同時浮現獵豹、鷹隼之類兇猛禽獸的眼睛,就是那麼冷酷、孤獨,好似全天下的歡快,全和他這人不相干似的。

  「你看什麼?」他冷著聲音問。

  「沒沒沒……」被他眼睛盯住,花桃發現,自己連話都不會說了。

  怕他追問,她趕忙拿起空碗筷子,塞了一尾燉得綿軟的小魚進嘴巴。

  怪裡怪氣。寧千歲一瞥少年倉皇扒飯的舉動,打從第一眼,他就瞧出少年有種虛張聲勢的悍。明明個頭又瘦又小,雙腿手臂也細得像竹竿一樣,偏要逞強揹了一只沈甸甸的包袱,也不怕壓斷了腰桿。

  發覺自己的眼竟也盯著少年猛看──寧千歲暗啐一句。呿,不過萍水相逢,他管人家是不是虛張聲勢?

  他抹去驟起的一點好奇,放下碗筷。

  守在櫃檯的小二一見他舉動,立刻蹦出來。「爺吃飽了是嗎?小的這就帶您到客房──」

  寧千歲挪開板凳起身,取了塊碎銀在桌上。「等會兒燒桶熱水上來。」

  「是是。」小二歡喜收下桌上的銀兩。「這邊請──」

  他就留她一個人在這兒?花桃傻傻目送寧千歲,感覺自己坐在這兒像塊石頭一樣,礙眼得很。

  她從小看爹跟其他獵戶來往,獵人們性子熱,只要有機會聚在一塊兒,鐵定是喝酒吃肉不鬧個通宵不肯散場,她從來沒見過這種客人還沒吃飽,自己就先上樓休息的主人。

  不過話說回來──她塞了塊滷口條咀嚼著,自己應該不算他的客人。

  她比較像是……她在腦中搜尋恰當的語句——被人好心拾上岸的落水狗?

  她皺了皺鼻頭,感覺真討厭。

  是,他確實幫了她大忙,可他舉止夾帶的那一股距離,讓人很清楚知道,是因為真的沒其他旁人可以代勞了,他才不得不伸出援手。

  就是那股「不得不」教人氣結。

  「算了算了。」花桃對著飯碗嘀咕著:「妳平白無故吃了人家一頓,又承蒙人家好心才不用露宿街頭,人家臉色壞一點又怎樣?妳又不會少塊肉。」

  嘴裡剛嘟囔完,小二下樓來了。

  「原來大爺是來找人的啊……」小二嘴巴不牢,才剛被寧千歲問過,下樓見人就開始傳話了。

  「什麼?」正在吃魚的花桃抬頭。

  「大爺啊。」小二朝樓上一望。「剛才我帶他進房,他問起我最近有沒有看過一個個兒跟他差不多高,然後面容俊逸,頭上繫著頭巾,年紀比他略小的大爺,我說沒有,這附近往來都是熟面孔,要有這種生面孔我肯定不會忘記。」

  出於習慣,小二說時花桃已在心裡勾了幅圖,只是線索太少。「就這麼點描述?」

  「還有啦,」小二拾掇寧千歲用過的碗筷。「他說人人都喊那爺叫『三爺』,有雙勾人的桃花眼,鼻樑挺直,笑容燦爛。」

  「臉長還臉短?」

  小二一瞅。「幹麼?你想幫忙找?」

  「能幫上忙當然是最好。」花桃放下碗筷,手沾著茶水在桌上草繪了起來。「我剛從西城回來,那兒人多,說不定我剛好見過。」

  「呦,」小二湊過來看。「想不到你挺有兩下子的。」

  「五官都有了,現在就缺輪廓。」花桃抬頭。「怎麼樣?」

  「大爺沒說。」小二聳肩。「反正你等會兒跟他同房,問問不就得了?」

  搞半天,只是白忙一場。花桃暗翻白眼,沾著茶水的手指邊在衣服上抹了抹。

  「哎呀,被你這麼一打岔,有件事我差點忘了。」小二邊說邊往內走,眨眼端了條薄被,往花桃坐著的凳子上一擱。「大爺交代給你的。」

  花桃心裡浮現寧千歲端整陰鬱的俊顏──想不到他人雖然冷冰冰,心思倒挺細的。

  「啊對了,你等會兒吃飽就順著梯子往上走,走到底左轉,那間房就是你今晚的睡房。」小二勢利眼,從花桃不願掏錢買飯,就知她身上榨不出賞銀,自然懶得殷勤,揮揮手要她動作快點。「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快點吃完上樓去了。」

  「喔。」花桃一聽,立刻加快扒飯速度。

  一刻鐘後,按著小二指示,她一個人揹著包袱又捧著被子來到客房門前。好不容易才空出手來敲門,可沒想到房門太鬆,她手還沒摸到,被角已先將房門頂開。

  沒想到房裡的寧千歲剛巧洗沐完,門一開她看見他正在著衣,小臉立刻紅起。

  「對、對不起。」她身一轉想逃開,手上被子偏不讓她好過,硬是頂著門,把門弄出好大聲響,她真是糗壞了。

  「無妨,你進來吧。」寧千歲似無覺於她的手忙腳亂,扣住衣上最後一個斜釦,他舒服往床上一坐。

  進退兩難的花桃頭一點,側著身像隻螃蟹似地滑進房裡。

  瞧少年彆扭十足的反應,寧千歲心想,敢情「他」家裡都是女人,所以從沒見過其他男人洗澡更衣?

  總歸一句——少年少見多怪。

  寧千歲朝床邊一睨。「我留了半桶水給你,頭臉手腳洗洗才可以上來休息。」

  「不不不……」正把被子包袱放下的花桃忙道:「不好意思佔用大爺您床位,晚上我打地鋪就行——」

  說完她才看清楚房間多小,四片牆圍出來的空地,只夠擺上桌椅大床跟一個裝水的木桶。餘下的一點畸零地,讓兩人錯身行走尚覺勉強,根本沒辦法睡人。

  她心底啐著,小二哥騙人,這麼小一間房也好意思叫「上房」?!

  「隨你。」寧千歲不囉嗦,鞋一脫被子掀開,人已躺下休息。

  現在該怎麼辦才好?花桃瞧瞧自己所站的那一點立足之地,表情苦惱極了。

  她只剩下兩條路,一是按他話手腳洗洗上床睡,二是不怕腰疼地睡在竹椅子上。

  她手剛放上竹椅,還沒使力,竹椅已先示警地「咿呀」輕吟。這房間也太破爛了,連張結實點的椅子也沒!

  她撓頭扠耳,老天爺這麼安排分明是在告訴她,乖,別掙扎了,睡床吧──

  她眼朝床上一望,閉著眼的寧千歲正好開口。

  「放心,我對男人沒興趣。」

  寧千歲是看少年長得太秀氣,以為他常在外邊遇上男人騷擾——他才會像隻驚弓之鳥,動不動就紅著臉僵硬著身子。

  寧千歲見多識廣,知道許多豪門公子,會在自家豢養些細皮白肉,個頭嬌小的孌童──就如他一般。

  只是他沒料到,長居山林的花桃從沒聽過男人跟男人能發生什麼事。

  他特別一提,她反而呆住。

  他在說什麼啊?!花桃一臉錯愕。

  而且,他自承對男人沒興趣,問題才大啊!

  雖說現在打扮看不太出來——她拉扯著衣擺,但自己可是如假包換的黃花大閨女──

  可現在才說這個,太遲了。她抓了抓腦門,猶豫了半晌還是走向盛水的木桶。

  她知道今晚肯定逃不過和他共枕的命運,所以她也不要再婆媽,牙一咬忍一忍,等天一亮,他走他的陽關道,她過她的獨木橋,從此各不相干。只要他不提她不說,誰知道他跟她曾共睡一床?!

  對,她說服自己,只要忍一個晚上就沒事了。

  洗好頭臉手腳,花桃吹熄了蠟燭捧起被子來到床邊。寧千歲縮縮腳示意她睡裡頭,她努努嘴嘀咕著不習慣,可他是主她是客,她又能奈他何?

  再怎麼不喜歡,她也只能硬著頭皮忍下去。

  抬起腳爬上床,她心想小二哥真是騙死人不償命,什麼床大到可以容下三個人!明明她一躺,左手就和他右手碰著了。

  她縮起手腳直挺挺地躺著,拚命告訴自己快睡著──可她越是心急,睡意越是不來。

  勉強了半晌,她放棄了。

  討厭!她嘟嘴瞪著床頂哼,實在不習慣身邊多了個人的感覺。

  她斜眼朝旁一睨,瞧他眉眼不動鼻息安穩,敢情睡著了?

  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手還沒放下,他眼睛就睜開了。

  啊……兩人四目相對,只見兩抹紅倏地飛上花桃臉頰。

  「你做什麼?」他瞇細眼瞪人。

  花桃尷尬極了。「我只是……我睡不著。」

  「幹麼靠近我?」他咄咄逼問。

  「不是——」她手足無措,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奇突的舉動。「哎呦,我只是好奇,您睡著了沒有。」

  「所以?」

  「沒啊。」她連連搖頭。「我也不曉得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了,我只是想到就做了,沒別的意思。」

  他定眼審視少年眼眸,瞧少年雙眼清澈,表情坦然,不像說謊。

  「不要讓我後悔幫了你。」挪開眼時,他補了這麼一句。

  他這話什麼意思?她瞠目結舌。他該不會是在暗示——她會胡作非為,做出什麼偷雞摸狗的事?

  她倏地彈坐起身。「您這可誣賴人了!我爹從小就告訴我,不是自己的東西絕不能碰,而且您收留我一晚,算是我的恩人,我怎麼可以恩將仇報!」

  閉著眼的寧千歲沒作聲。自他接管寧家堡帳房這幾年,他見過的齷齪事沒上千也上百,錢財容易腐蝕人心,為了多攢幾文,好友成仇、親人反目的事,時有耳聞。

  不是看不起少年──他心底浮現花桃孩子似明燦燦的雙眼,他只是太了解人性,以至沒法對任何人起一丁點信心。

  哼,她皺皺小鼻。看他沒反應,就知道他不相信她。

  她揉了揉雙臂,突然想起方才小二哥提起的事。

  說不定自己能幫上忙?!她眼一亮。

  「噯,大爺。」她看著他臉說話:「我剛聽小二哥說,您在找人?」

  一直合上的眼睛終於又張開。「你見過他?」

  「或許有,或許沒有——哎呦,我做給您看您就曉得了。」花桃「咚」地跳下床,就著外邊月光點亮蠟燭,再解開她那塞得鼓鼓的包袱。

  見少年取出什麼,寧千歲也起了好奇。

  是筆墨紙硯。

  花桃在硯裡添了點水,微笑地拿起墨錠。

  一研起墨,花桃渾然忘了兩人素昧平生,話一下變多了起來。「我啊,最喜歡研墨時的香味了。小時我爹送我去學堂唸書,我根本坐不住,可教書師傅一研起墨來,哇,我馬上被迷住了。」

  因為渴睡又無法入睡緣故,寧千歲總是緊鎖著眉頭,一副懶得理人模樣。除了知他甚深的師父之外,從來沒人有那膽子敢在他面前多說話,更別提跟他閒話家常,想不到少年膽子挺大。

  寧千歲注視少年喜形於色的臉龐,心裡有股溫溫的暖。

  「吶,這樣就研好了。您再聞,這墨香裡邊是不是帶著一點甜?」

  寧千歲微乎其微地嗅了嗅,正如少年所言,屋裡的香氣,確實帶著點甜。

  「這可是我自個兒發現,」她俏皮地皺了皺鼻頭。「我們那村裡,從來沒有人知道,墨要研到有一點甜,墨汁才會濃勻適中。」

  他到底想做什麼?一聲問方從寧千歲腦中閃過,花桃突然有了動作。

  她拿筆蘸了蘸墨,想了一想,在紙上描繪出一雙桃花眼,一張燦笑的嘴──單憑這兩處寧千歲便認出她筆下人物。

  她畫的是離苦,錯不了。

  「你見過離苦?」

  「我還不清楚。」花桃邊畫邊說,她這會兒正在幫畫裡人添上頭巾。

  寧千歲皺眉。「你怎會知道──」

  「聽小二哥說的。」說到這兒,她突然抬頭看了寧千歲一眼。「您要找的人臉長臉短?下巴尖不尖?」

  他想了想。「臉長,下巴尖。」

  「好——」她邊說,邊在紙上輕輕一勾,再添上黑髮,渾然就是寧離苦的模樣。「他是不是長這樣?」

  「你在哪兒見過他?」寧千歲瞇緊了眼,照少年畫的圖,他認定少年見過離苦。

  她看了看畫,答了個教他意想不到的答案──

  「應該沒有。」

  怎麼可能!他倏地站起,寬闊的身影,像隻獵豹倏地欺近。

  「你騙人。」他說。

  「我幹麼騙人?」花桃氣結。這人怎麼回事,先是暗示她可能會偷他東西,現在又指控她說謊!「就跟您說了,我是聽小二哥描述,才知您想找的人究竟長啥樣。現在把畫畫出來了,我更確定自己沒見過──」

  畢竟,她的嗜好就是熟記人臉,這個叫什麼三爺的長這麼俊,沒道理她見過卻記不得!

  寧千歲哪信。「要是你沒見過離苦,怎麼可能畫得出來?」

  「我就是畫得出來。」花桃挺胸。「不信您再說一個您很熟的人,我畫給您看!」

  寧千歲看了看畫,又瞧了瞧他。「白鬍子老人,眼睛睿智又淘氣,臉長,下巴方正,雙頰圓潤。」

  花桃二話不說,提筆就畫。

  沒半晌,一張神似千歲師父──寧可老人的畫像便畫好了。

  「怎麼樣?」她瞅著他問。

  「你到過寧家堡?」寧千歲直覺不可思議。

  「什麼寧家堡?」她一臉茫然。

  雖說她爹同意她喬扮成男孩離家,但最遠距離,也不過一天半路程便能抵達的西城。寧家堡這名兒,她之前從沒聽過,更別提知道它在哪兒。

  不像在說謊。寧千歲審視少年,確定他此時的茫然是真。

  想想也對,自從把經營堡裡的擔子交給他們幾個師兄弟之後,師父多少年沒在外人面前露臉了。這小子看來不過十三、四歲,應該沒什麼機會遇上師父。

  「然後,你想做什麼?」他問。

  花桃呆了一下才記起自己原本打算。真是,她一拍腦袋,竟然看他看到傻住了。她捲好寧離苦的畫像。「送您。以後您找人就方便多了。」

  寧千歲皺起眉頭,不肯接。「為什麼?」

  她再愕。「什麼為什麼?」

  「送我畫的目的。」他表情戒備。

  花桃這才懂了,原來他以為,她給他這幅圖,是別有居心,對他有所冀求?

  「哎呦。」她大嘆一聲。搞不懂這人是怎麼了,怎麼老把人想得這麼壞啊?「沒有,我沒旁的用意,要說有,那就說是為了謝謝您收留我一晚。」

  見他還是不肯把畫接下,她眉一皺,索性把畫丟回桌上。「隨您隨您,反正我畫也畫了,人也確定沒見過,算是無愧於心了。」

  她收拾收拾桌面,打算把硯台上的殘墨端到外頭倒掉。

  見少年不再說服,寧千歲才確定他可能真的別無所求。

  他腦中驀地閃過一段話,是師父叨唸他的──

  「你啊,別老把人想得那麼壞。確實,你舅舅舅娘曾經虧待過你,但你長大了,不再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乞兒,你早有能力保護你自己!而且,我不也證明了,並不是全天下對你好的人,都是別有居心。」

  他用力一搖頭,要自己不要繼續回想。只是他也知道,他的努力,不過是白費力氣。不管他再努力要自己不要想,記憶還是一樣纏著他不放。

  或許──這件事他從沒跟任何人提過,就連師父也不曾,他所以一直沒辦法安眠,正是因為他沒辦法拋棄那些回憶之故?

  在他思忖間,花桃已端著倒淨的硯回來了。

  一見他還杵在桌邊發愣,她長嘆口氣,早知道他反應會這麼奇怪,她就不白費工夫了!

  「我是不知道您是怎麼看我的啦,」她邊說話邊把筆墨紙硯塞回包袱裡。「不過您想一想,明早天一亮就各分東西的兩個人,能有什麼居心好想?而且,真該感覺不放心的人應該是我才對,我們素昧平生,您就突然提議要跟我一道睡──不不不,我在胡說什麼,我是說,睡同一間房。」

  聽著少年一時口快吐出來的話語,寧千歲一直抵緊的唇瓣,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雖然還不到笑的程度,但已夠教花桃雙眼驚豔地亮起。

  哇啊!她像見到什麼寶物似地直盯著他不放。

  她沒想錯,他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

  一見她又露出那眼神,寧千歲眉間一擰。「你又在看什麼?」

  看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幹麼用那口氣說話——她嘴一嘟。「我只是覺得您笑起來,比不笑的樣子好看太多了——哎呦,我這麼說您肯定又要說我別有居心。皇天在上,我沒有,好不好?」說完,她做了個發誓的動作。

  寧千歲知道少年在調侃他,極少作解釋的他,忍不住幫自己說了句:「別有居心的人太多。」

  「是啊,」她點點頭,這事她倒不敢說沒有。「但也不總是這樣,至少這屋子裡,有您跟我兩個人不是,對不對?」

  望著少年毫無心機的笑臉,他微怔了怔,頭一回發現自己竟然有點想相信人——相信一個認識不過個把時辰,連姓名年紀也不知道的生人。

  見少年包袱一網打算回床,他突如其來問:「你叫什麼名字?」

  「花桃。」她答完才驚覺,竟忘了自己正做著男裝打扮。

  老天爺,哪個男孩會取「花桃」這種名字?

  可還好,寧千歲誤把她的「桃」,想成另一個字——

  「水壽濤?」

  「對對對。」她趕忙附和,一邊慶幸他見多識廣,不然她還真找不到台階下。說真的,要不是他說,她還真不曉得一個水加一個壽,那字也能唸她的桃音。

  他點點頭,報上自個兒名字。「我姓寧,名千歲,寧家堡人。」

  「寧千歲……」她唸了唸後點點頭。有學問的人取名就是不一樣,喊起來上單名一個「桃」字要好聽太多了,等等——她突然想起。「您怎麼突然改了主意?剛才小二哥提議要我們互報姓名,您不是不太高興?」

  「我沒不高興。」一見她躺定,他跟著吹熄蠟燭,打算重回床上躺下。」覺得他喳喳呼呼,很煩。」

  那不叫不高興叫啥?花桃心裡暗想,可沒膽說出口。「總而言之,我很高興您沒再把我當賊當騙子看了。」

  「我對人沒信心。」他只說了這麼一句,又沒下文了。

  花桃側頭一瞅他,覺得他難猜又難懂——不像她爹,爹總是喜形於色,她只消看看他表情,就知他今天心情好不好、有沒有什麼煩惱。

  不過話說回來,她懂他做啥?她拉起被子邊想,明一早天亮,兩人就分道揚鑣了。

  「那一爺,」她打了個呵欠。「我不陪您聊了,我先睡了。」說完,她身一轉,背著寧千歲閉起眼來。

  沒半晌,便聽見她均勻的鼻息聲;看樣子,是真的睡著了。

  對於這種說睡就睡的人,寧千歲一直覺得羨慕——因為他辦不到。

  合上眼,他心底已做好一夜反側的打算,可不知是不是身旁「花濤」的睡意太濃,或者是因為他卸下了防備,他在合眼假寐半個時辰之後,竟不知不覺地──

  睡著了。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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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秋日,一隻鷹翱翔飛過,在清澄的藍天上畫出一道圓弧,眩人的金光盈滿天空。這兒地居中央,上接京城,下接江南的「寧家堡」。放眼望去,橫貫堡前的大街上熙來攘往人潮滿滿,懸在半空的花毯鋪、燒酒鋪子的招幌隨風搖擺──凡人身上吃的穿的用的玩的渴望的,此處應有盡有。

  只是不講沒人知道,這塊看似富庶的寶地,十多年前不過是個平凡無名的丘壑。是那一年,「寧可老人」領著他四個徒兒在丘上蓋了房子之後,逐年過去,這兒才成了南北商賈的必經要地。

  「寧家堡」的名氣,時常惹來旅人的打探。他們總想知道寧家堡主──寧可老人與他四個徒兒究竟是何來歷,只是細究一問,嘿,還真沒人能說個清楚。

  有人說寧可老人曾官拜卿相,但看破了官海浮沈,才變賣家產蓋了這座「寧家堡」。又有人說寧可老人是商賈出身,又有人說他是耕畜起家——答案無一而定,只有一件事清楚,此地居民都相當崇拜寧可老人。

  想想這「寧家堡」腹地,想想當年的老人,孤身一個漢子,身邊還帶了四個不滿十歲的娃,不得不誇他一句「神」。而今老人的勢力,就連附近幾個縣城的府衙也得懼他三分。偏他又謙沖待人,偶有水災旱災發生,他還大開糧倉,從不以勢欺人。只是老人年紀大了,自他底下四位徒弟——千歲、夢仙、離苦與獨齋年紀稍長,他便把堡中行當一樣一樣放手讓他們負責。

  據說寧可老人不曾娶妻,跟在他身邊的四個徒兒,也跟他毫無血緣,他們全是他在路邊拾回的淒苦孤兒。但老人視如己出,四個徒弟,其中年紀最長,擅計然之策的大徒弟「一爺」寧千歲專管帳房;「二爺」寧夢仙負責看照田地與糧倉;一身好輕功的「三爺」寧離苦,負責鑣局運送;而最挑嘴的「四爺」寧獨齋,則是管轄堡裡的飯館茶棧。

  再過兩、三個月,就是老人的七十大壽。他想趁這機會好好熱鬧熱鬧,所以一早下床,便找人喚來四個徒弟,說有要事交代……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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