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諾 《竊愛》

【內容簡介】

「千萬別去招惹靳揚,離他越遠越好,聽見了沒?」
沈芝柔發誓,她真的、真的聽見了姊姊交代的話,
也真的、真的沒有招惹靳揚,但情況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在電視臺工作當場記,第一次配合的戲劇他是編劇;
她病了被他看見,他硬要送她去醫院就診,推也推不掉;
他的強勢冷硬作風,說什麼、做什麼都看心情,任性而為,
她就算想抵擋也擋不了,更何況她根本不是真心想擋啊!
其實早在第一眼對上他琥珀色的瞳眸時,她就一見鍾情了??
這個沈芝柔以為她耐操耐磨又好用?看見她他就忍不住想罵!
會想罵是因為他忍不住為她感到心疼!即使他並不想承認。
他知道全電視公司的人都怕他,他只在意沈芝柔怕不怕;
就算所有人不認同他的才氣,但只要她懂,他就足以被撫慰。
當這樣柔弱又堅強的女生,害羞地對他告白,在他最需要的時刻,
他怎可能不「衝動」又「情動」?最好以後她都歸他管!永遠!

第一章

仔細回想起來,那是一種近似於一見鍾情的感覺。

沈芝柔初次見到靳揚時,他比一般男子略長的黑髮有些凌亂,柔軟地覆住了垂首的前額與側顏,令她瞧不清楚他的長相,於是,她的眸光只能緩緩下移,滑過了他的下顎與頸子,最後停在他修長的,正拿著筆寫字的手指上。

他拿著筆,就只是一支毫不起眼的原子筆,不是對著鍵盤打字,不是對著iPad或是任何一種高科技產品,就是單純且流暢地在一疊白紙上寫著,或是畫著什麼。

不知怎地,他那樣專注的側顏令沈芝柔看得屏氣凝神、目不轉睛。

「靳揚——」沈芝青在沒有闔上的門扉上輕叩了兩聲,見到靳揚抬眸時,指了指身旁的妹妹說:「這是我妹妹,沈芝柔,她是你這次新戲的場記。」轉頭又對沈芝柔介紹道:「芝柔,這位是靳揚,你手上拿著的劇本就是他寫的。」

沈芝柔不知道自己為何握緊了手中的劇本,還沒來得及說上句什麼,靳揚便滑動了椅子轉個方向,微微頷首,眸光向著門口,卻全無起身的態勢。

也對,他是編劇,她是場記,他何須起身相迎?

沈芝柔清楚地記得,她的姊姊沈芝青是如何地三令五申、耳提面命地提醒她,場記——尤其像她一樣毫無經驗的場記,在電視臺或是劇組裡是怎麼樣的小人物,需要怎麼樣的謙恭有禮、怎麼樣的面帶微笑與尊敬前輩。

她明明都記得的。

只是,她現在面對的那雙眼睛……那雙緊盯著她,似乎正將她從頭到尾徹底打量過的眼睛好美好深邃,不知道有著什麼樣的血統,是琥珀色的,好淺好淡,閃動著奇異光芒,竟然讓她感到腦子發暈,一時之間連話都忘了該怎麼說。

「喂,說話啊!」沈芝青推了推不知在犯什麼傻的沈芝柔手肘,不耐煩的口吻裡頗有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說話?說……?說什麼?啊!沈芝柔直到此時才猛然回神過來。

「靳大哥您好!我、我是沈芝柔,以後還麻煩您多多關照。」男的加聲大哥,女的加聲大姊,姊姊交代過的,她沒敢忘。

靳揚抬眸掃了沈芝柔一眼,沒有聽過的名字、如此生嫩的反應,沈芝青不用特意告訴他,他都看得出來她是新人。

明明是有著五、六分相似的臉龐,姊妹兩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情。

姊姊沈芝青的短髮俐落,成套褲裝幹練優雅,一看就知道經過充分社會歷練,很符合她電視臺監製的身份,而這位妹妹沈芝柔呢,染過的深棕色秀髮微鬈,帶著幾分甜美浪漫氣息,鵝蛋般的粉嫩小臉未經風霜,充滿著社會新鮮人的好奇青澀。

呵,靳揚唇邊勾起一抹涼淡的、微諷的笑。

「製作費這麼緊縮,連全無經驗的人都要抓來當場記?怎麼?沈監製心腸這麼狠,讓妹妹跟著劇組風吹日曬雨淋的,不怕小女生撐不住?」

沈芝青沒好氣地白了靳揚一眼。

「製作費當然緊縮,電視圈不比從前了,更何況這還是無關緊要的十點檔,又不是偶像劇,你以為是十年前啊,隨手一抓就是一堆廣告費跟廠商贊助?再說,我妹妹沒經驗又怎樣?咱們沈家女兒耐操耐磨又好用,不勞靳大編劇費心。」沈芝青拉了沈芝柔的手就往外走,像是刻意說給靳揚聽的,揚聲叮囑。「你別理他,他這人就是憤世嫉俗,開口閉口沒一句好話。」

呃?姊姊老是提醒她要有禮貌,那姊姊現在這麼對編劇說話不要緊嗎?

沈芝柔心中疑惑,正想回眸,背後卻傳來一陣男性低沉的愉悅笑音,在狹小的辦公室裡低低揚漫。

靳揚站起身來,走到兩人面前,臉上淨是一副滿不在乎的輕佻神氣,俯身盯住沈芝柔,用一副好同情她的口吻說:「沈小妹妹,希望你如你姊姊所說,真的耐操耐磨又好用。」

嚇!突然逼近的男人臉龐令沈芝柔微微後退了兩步,嚇了好大一跳。

他好高,而且,這麼近看,他的眼睛更美了,琥珀色的瞳仁,刻紋極深的雙眼皮,即便是現在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他微微牽動嘴角的時候,右頰有個很淺的梨渦,好暈……沈芝柔聽見自己左胸的心跳聲悶響得像記低沉的雷,她手足無措的反應似乎逗得靳揚更樂了。

真沒想到,沈芝青這麼口無遮攔,在電視臺裡總是一副經驗老道、熟門熟路的老江湖模樣,她的妹妹竟然是只小白兔,這麼單純不經嚇。

靳揚笑了幾聲,拍了拍沈芝青的肩。「沈監製,多謝你的稱讚,我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憤世嫉俗,沒一句好話,你離開我的辦公室時記得關門。」

「關什麼門?你剛剛本來門就沒有——」砰!沈芝青沒有說完的話瞬間被門板碰撞聲吞沒。

沈芝柔驚愕地與姊姊對望了一眼。

「什麼嘛!真沒禮貌!」沈芝青不可思議地盯著闔上的門板,高跟鞋狠狠地跺了下地面,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她腳上踩的是靳揚的頭。

「算了算了,走吧,我帶你去剪接室。」不跟他計較!沈芝青拉著沈芝柔的手一邊走一邊交代——

「這次的剪接師是李師傅,剪接室總共有五間,李師傅通常都是用五號剪接室。他最喜歡喝香草拿鐵,你以後送拍攝帶過去時,要是樓下星巴克還沒關,記得幫他買一杯。你是新人,剛開始場記表一定寫得亂七八糟,所以跟剪接師的關係一定要打好,知道嗎?」

「好。」沈芝柔微微頷首,乖順地將姊姊交辦的事項寫在手上的小本子裡。

雖然她還不知道場記表是什麼東西,寫得亂七八糟又跟剪接師有什麼關係,但是,總之,聽話就對了。

她的人生就是一直努力走在沈芝青為她安排好的道路上,她的大學志願、她選修的課程,乃至於現在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都是沈芝青為她安排的,她早就已經習慣順從沈芝青的安排。

當年,她們的父母親意外過世,那時候,沈芝青已經二十歲正就讀大學,而沈芝柔才十二歲,正準備上國中。

她們原本被親戚收留,寄住在親戚家,後來,是姊姊半工半讀攢了些錢,帶著她從親戚家搬出來,靠著微薄的薪水和助學貸款張羅房租水電,這麼一路走來。

走到現在,沈芝柔今年順利從大學畢業,而她與姊姊的住處,也從租來的、十坪不到的小雅房,進階到現在沈芝青貸款購入的兩房一廳電梯大樓。

沈芝柔常常覺得,父母親離開之後,與其說沈芝青是她的姊姊,倒不如說是她的媽媽。

雖然,沈芝青一直都沒有告訴過她,她們當時為什麼要從親戚家搬出去,但是,沈芝柔知道,沈芝青只是捨不得讓她寄人籬下,時不時得看親戚臉色,聽親戚說些刻薄言語……姊姊心疼她年紀小,所以心一橫、牙一咬,再累都帶著她闖天涯。

這十一年來,沈芝青長姊的責任背得牢實,一直很努力很辛苦,沈芝柔知道的,於是她更聽話順從,不願意增加姊姊困擾與負擔的形象也更根深柢固。

她們相依為命,是姊妹,是患難之交,更像母女。

全世界她最聽沈芝青的話,姊姊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她不願也不敢違背,沈芝柔想,她想,她欠沈芝青的,她這輩子還也還不清。

「芝柔,你在想什麼?怎麼又走神了?」沈芝青停在剪接室前,拿著手上捲成圓筒狀的劇本狠狠敲了沈芝柔腦袋一記。

「對不起……」沈芝柔撫著前額,微赧地笑了笑。「我只是想,可以跟姊姊在同一個地方上班,好像假的一樣。」

「不算同一個地方上班,你當場記,跟著劇組在外面吹風淋雨,我可是坐在辦公室裡喝咖啡吹冷氣。」沈芝青回了句。

其實,她就是知道沈芝柔生性單純,所以不想把妹妹捲進電視臺的是非擾攘,與那些大人物周旋玩心機,她想,讓沈芝柔跟著劇組,學到的東西最多最快,也相對單純,只是,這些複雜的心思,不用特意對妹妹說明。

「好,我知道了。」沈芝柔淺淺地應。剛才,那位靳揚先生就說她以後得跟著劇組風吹日曬雨淋,不是嗎?

想起靳揚那雙琥珀色眼睛,沈芝柔胸口突生一陣怪異,逼著她把心思拉到眼前的小筆記本上,又默背了十次剪接師是李師傅,最愛喝香草拿鐵,才終於壓下那份緊張感。

沈芝青盯著沈芝柔,忽而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道:「剛開始會比較辛苦,熬過了第一部戲,第二部戲就會好多了。」

「好。」對於沈芝青說的話,沈芝柔永遠是點頭再點頭。

「奇怪,這時間怎麼會沒人在?」沈芝青又敲了敲剪接室的門,依然沒人回應,索性回身對沈芝柔道:「我先帶你去找副導演好了……啊!對了!」前行的步伐大大一頓,令跟在她後頭的沈芝柔差點硬生生撞上。

「怎麼了?」沈芝柔疑惑地問。

「為了避免我到時候太忙忘了提醒你,我話先說在前頭——」

「嗯?」

「拍戲就拍戲,你可別在電視臺或劇組裡亂搞男女關係,這裡面的人關係錯縱複雜,不是你可以想像的。」

「好。」姊姊早就提醒過她,她是來拍戲,不是來談戀愛的,沈芝青至少已經說一千次了吧?沈芝柔唇畔揚起一絲無奈的淺笑,她都已經二十三歲了,姊姊還當她是小孩……

「尤其,千萬別去招惹靳揚,離他越遠越好,聽見了沒?」

「啊?」沈芝柔抬眸,不知為何竟然有些心虛,想問為什麼又沒能敢問。「聽見了。」最後還是只留一句柔軟的答應。

「聽見了就好,那走吧,我們去找副導演。芝柔,新戲剛開拍的時候很忙,你記得要準備一個夠大的包包或是行李箱,放劇本、水杯,還有記錄場次鏡頭、打板用的小白板,然後……」沈芝青的話音伴隨著高跟鞋聲消失在長廊的轉角。

沈芝柔悄悄回眸,朝著有琥珀色美麗雙眼的方向望了一眼,怔了怔,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依戀什麼,然後舉步快跑,跟上沈芝青的步伐。

「千萬別去招惹靳揚,離他越遠越好,聽見了沒?」

沈芝柔髮誓,她真的、真的聽見了沈芝青交代的話,也真的、真的沒有招惹靳揚。

她根本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發展成這樣,她不過是在拍外景時吐了而已。

她蹲俯在外景處,拿著場記表與小白板,對著排水溝吐得亂七八糟、一塌糊塗,眼角餘光看見有雙男用皮鞋接近她,想也不想地便回:「別過來,我會弄髒你的衣服。」

身旁傳來一記不以為然的悶哼聲,一瓶礦泉水與一條手帕猝不及防地跳進她視野。

沈芝柔抬眸,便對上那雙令她難忘的琥珀色眼睛。

「把你自己弄乾淨,我送你去醫院。」以為他是她的男演員,怕她弄髒他的西裝不連戲嗎?靳揚才不想承認,當他聽見沈芝柔這麼說時,心中的確瞬間閃過一抹近似不捨的情緒。

打從他今日隨著製作人踏進片場到現在,他已經看見她吐了第三回,她臉色刷白地打了板,拿著場記表記錄完,又衝到麥克風收不到她聲音的地方,壓低了音量,一個人躲在暗處吐得好委屈好可憐。

白癡!她真的以為她耐操耐磨又好用嗎?沈芝青為什麼會讓一個這麼笨的人來當場記?

醫院?沈芝柔愣了愣,用礦泉水漱了漱口,拭淨嘴角與唇邊的狼狽,牽起一抹虛弱的微笑。

「謝謝,不用,我不用去醫院,我一會兒就好了。」

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她已經吐了第三次,臉色白得可以不上妝就去演女鬼,這還叫一會兒就好了?!

靳揚不滿地瞪著她,唇邊依然是那抹微諷的、漫不經心的笑。

「你以為場記有多重要?劇組沒有你也拍得下去,我已經跟導演和副導照會過了,你別留在這裡拖垮我的戲。」

拖垮?「對不起,我沒有這麼想。」沈芝柔一愣,她只是有點不舒服,她沒有想要拖垮誰。

「沒有這麼想就離開,離開,滾,聽得懂嗎?」靳揚話音輕淺,動作卻無禮蠻橫地搶過沈芝柔手裡的場記表與小白板,往正向這邊走來的副導演手中一塞。

「副導,接下來的場次麻煩你,我先帶她去醫院,省得等一下麥克風收到她嘔吐的聲音,還要麻煩後制。」

「去吧,錄板我來就好了。」副導演擺了擺手,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她早就說了幾次要沈芝柔先走,是小女孩硬氣,硬撐。

「對不起,佟姊,我真的不用去看醫生,我……」沈芝柔看著副導演,軟軟的嗓音討救兵似地,聽來很為難,只是,話還沒說完,又蹲在地上乾嘔了起來。

「有時間說對不起,倒不如趕快好起來。」見她已經吐不出東西,靳揚索性一把將她拎起來。「別給劇組找麻煩。」

「等、等等啦!」意識到靳揚真的是要這樣連拖帶扯將她拉離片場,沈芝柔忽地急起來,一把掙脫靳揚的手,慌慌張張地將自己包包內的手機拿出來,然後將整個包包遞給副導演。

「佟姊,連戲的東西都在裡面,我上面有寫場次……」

「你以為副導是新人啊,她在片場打滾的時候你可能還在包尿布,哪來那麼多後事好交代?」無聊!靳揚拽住沈芝柔手,一路將她拖進自己的車內。

「我先警告你,你等等可別吐在我車上。」砰!後座車門一把被關上。

「……」好、好沒禮貌……那個拿著筆時出神的專注,美麗得令人暈眩的琥珀色眼睛,都是騙人的吧?

沈芝柔由後座望著坐入駕駛座的靳揚,一時之間感到哭笑不得。

從這個角度看去,她能看見他的右耳、黑髮、後肩與襯衫衣領上露出的一小截頸子,他這人,好奇怪……口吻平平淡淡的,每句卻都那麼尖酸、那麼傲慢,說他有惡意,卻又不像……

靳揚抬眸,視線與沈芝柔的在後視鏡裡相凝了一秒,接著看來不太高興地別開,發動引擎。

車子啟動了,從送風口吹出來的風好舒服,隱隱帶著男性古龍水的香氣,令沈芝柔腦子昏沉,朦朧欲睡。仔細想起來,從新戲開拍到現在,她已經整整一個月沒休假了,直到坐上車子的此刻,她才驚覺她的身體有這麼累,好累……

咻!一件外套毫不溫柔地從前座扔過來。

「想睡就睡,口水不要沾到我的皮椅。」毫無溫度的琥珀色眼睛連在後視鏡裡看她一眼也沒。

「……」這……說是不要沾到口水,其實,這外套應該是拿來給她蓋的吧?沈芝柔揚眸望了前座的男人一樣,忽地淺笑了起來。

姊姊要她不要招惹靳揚,為什麼呢?感覺,他人還不壞啊……那,像現在這樣,她算招惹靳揚了嗎?搭他的車,蓋他一件外套,應該還好吧?

腦子好重,也罷,別想了……沈芝柔將外套拉高,覆住胸口與肩膀,讓更顯馥郁好聞的男性氣息環繞她一身,沉沉地跌入夢鄉。

急性腸胃炎。

問了診,打完止吐針,護士囑咐沈芝柔得等半個小時,確定沒有再作嘔時才能離開。

沈芝柔側眸望了靳揚一眼,有些不明白他為什麼已經送了她到醫院,卻不先行離去,要在這裡陪她乾耗。

坐在醫院走道候診椅上,等待三十分鐘過去,與靳揚大眼瞪小眼的時光著實難熬,沈芝柔嚥了嚥口水,淺聲對他道:「靳大哥,謝謝你,你不用陪我沒關係,我等等自己叫計程車回去就可以。」她已經沒有方纔那麼不舒服了,噁心感漸去,胃也不痛了。

「叫車?你一個月賺多少錢?兩萬?還是三萬?禁得起你坐計程車這樣花?」靳揚睞了她一眼,話音依舊平淡刻薄。

沈芝柔一怔,盯著他好半晌,眸光落在手背上方才被扎出的針孔,突然微微笑了。

靳揚怎麼老是這麼說話?他明明是不想讓她多花錢的吧?某種程度上,他與沈芝青還真像,總是說著「沒關係、不要緊,我來就好,別留在這裡礙事」,然後卻一個人默默地把辛苦的事情都扛了。

笑什麼?靳揚眸光怪異地鎖住沈芝柔。小巧精緻的秀美下巴,盈潤無辜的大眼睛,一副逆來順受的小媳婦模樣,仰著看他的臉龐清麗純美,恰巧是他最討厭與最受不了的女人類型,令人看了就有股莫名的悶氣。

既然如此,他為什麼還要照顧她?特地載她下山就算了,現在還要坐在醫院裡陪她?

那當然只是因為沈芝青是他大學同學,而他大學時代總是看著沈芝青瘋狂打工、拚命搶錢,只為了替妹妹撐起一個家,現在,她妹妹進了風賦電視臺,還當了他場記,就這麼大剌剌地晾在他眼皮底下,他雖然不想管,能照看的,卻也無法不看,他嘴巴壞,但還有最基本的同情心。

「你笑什麼?」靳揚望著她看來愉悅的神情好半晌,終於不耐煩地出聲問。

「沒什麼。」沈芝柔笑著搖了搖頭。「只是想到姊姊說的,說你憤世嫉俗,沒一句好話。」

「我是。」整間風賦電視公司裡,就沈芝青仗著她當了他四年同學,敢這麼對他說話,靳揚聳了聳肩,神情毫不在乎。

「為什麼?」沈芝柔突然問。

「什麼為什麼?憤世嫉俗還用為什麼?」靳揚毫不客氣地笑了。

沈芝柔望著他右頰那枚淺淺的梨渦,感到更困惑了。「不是,我是說,為什麼不反駁?為什麼姊姊說你憤世嫉俗,你不氣不怒,還一副很開心的樣子?」

「為什麼要反駁?我老爸是靳航,我要憤世嫉俗,別人能拿我怎樣?」褒他、貶他,他都不在意。

沈芝柔依然是一臉疑惑地望著他,靳揚與她對望了好半晌,才終於弄懂了她眼中的不明白。

「等等,你不知道我爸是靳航?」他還以為,踏進風賦電視公司裡的每一個人,都會被耳提面命地反覆提醒——「嘿,靳揚他老爸是靳航,靳航是這間電視臺的老闆,別得罪他們父子倆。」這種茲事體大的可笑事情。

沈芝柔緩緩地搖了搖頭。

「慢著,你該不會連靳航是誰都不知道吧?」她太淡定,淡定得令靳揚不得不如此懷疑,卻又令他莫名感到一絲興奮。有人不知道他是誰的兒子,不知道靳航是誰,令他感到十分暢快。

「我知道。」沈芝柔想了會兒,點了點頭。

「我知道的,靳航是一位好有名的編劇與導演,這間風賦電視公司是他的投資,而風賦當初能站穩腳步,也是靠了他好幾部也有改編成電影的電視劇的功勞。」就算姊姊沒跟她提,她從報章媒體上也能看見,更何況,靳航是一個目前仍活躍的媒體人。

「不錯嘛!看來你姊該教的還是有教你。」靳揚冷笑了一聲,不知道心中那份期待落空的感覺是什麼,索性伸直長腿,雙腿交疊,雙手交盤,背倚著牆,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手跟腳都打了個叉,眼睛還閉起來了,沈芝柔更疑惑地望著靳揚此時閉目養神的神態。

他討厭與父親有關的話題嗎?既然如此,他何必要起個頭給她回?難不成原本,他是期待她的不懂與不明白嗎?

他希望別人不知道他父親是誰,不知道他父親是做什麼的嗎?還是他是希望,進風賦電視工作的人,可以不要被提醒他的身份與特權?當然,這是指如果他有特權的話。怎麼突然覺得,靳揚好像有點可憐?

「靳大哥,我姊姊什麼都沒有跟我說,我剛才說的那些關於你父親的事情,是我從電視上看來的,不是我姊姊教我的。」這樣說會好一些嗎?沈芝柔試著想澄清或修補些什麼。

她富含同情的口吻令靳揚連眼睛都不想張開,僅是側顏轉到另一邊,低聲罵了句:「無聊!」

「你喜歡我姊姊嗎?」猝不及防的,沈芝柔喉嚨裡忽而跳出這麼一句。

「嗄?」靳揚雙目圓瞠,坐直身體不可思議地盯住她,以為自己聽錯她的問句。

除了當初聽聞沈芝青因父母雙雙過世,必須得扛起家計照顧妹妹時,他心裡有泛起一絲憐憫與同情心之外,他對沈芝青從來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否則也不會與沈芝青當了那麼久的同學與同事卻一點行動也沒有,沈芝柔看來不太濟事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什麼?

「你希望我姊姊什麼都沒有告訴我,把你當個平凡的同事,不是嗎?」她是這麼合理地推測的。

靳揚包容姊姊對他不禮貌的評價、對第二次見面的她諸多照顧、他眼神裡剛才那一瞬間的期望與失望,他諷刺地說:「看來你姊該教的還是有教你。」他期望沈芝青的與眾不同,難道不是嗎?

沈芝柔心裡已經覺得靳揚的答案是「是」了,可是偏偏不知道為什麼,想到那個「是」,胸口竟感到一陣堵沈。

想通了沈芝柔話中的邏輯,靳揚毫不優雅且毫無禮貌地放聲大笑了起來,一直笑、一直笑,眼角彷彿都要滲出淚似地。

「誰希望誰當誰平凡?我本來就不平凡。沈小妹妹,你少在那裡自以為是,把那些無聊的情呀愛啊往我身上套,我同情你跟你姊,可不代表我得喜歡誰,女人跟我上上床我奉陪,要跟我博感情就免了。」

靳揚一把捏住沈芝柔的下顎,雙眸迎視她瞬也不瞬盯著他瞧的眼神。

「把你的自作聰明收起來,少拿這種同情人的眼光看我,你跟你姊姊以後的工作還得靠我,對我客氣一點。」

沈芝柔沉默地與他對望了好半晌。

「對不起。」她說,雖然她不太明白他為何如此生氣,尤其她道歉之後,他又顯得更不愉快了。

是她踩到他的痛處了嗎?他的痛處是父親?是同情心?兩者皆是?又或是沈芝青?

「三十分鐘了吧?」靳揚站起身,準備去診間抓個護士來確認沈芝柔已經可以從醫院離開。

他真是有病,才會陪她在這兒瞎耗一下午。

她用那種好同情他的口吻對他說話,用那種覺得他好可憐的聲音對他說話,她以為她是誰?他在風賦呼風喚雨,他要誰走,誰不敢留,她憑什麼這樣對他說話?!

他是希望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是希望有人將他當個平凡的男人,希望不要有人與他在一起時戰戰兢兢,只把他當成一個與事業成就有利害關係的男人,並不獨獨針對沈芝青。

只可惜,他的出身在風賦電視裡從不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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