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綺《牽絆》[九夜 卷三]


出版日期:2012-06-29




為了保留那一世的記憶,他遲遲不願投胎輪迴
騙過孟婆,逃離地府,在自己墓前世世代代守候
一心一意渴望能再見他轉世的結髮妻一面
他煞費苦心、千方百計花了六百年的時間等待及尋找
直到命運陰錯陽差的安排,他們終於再度相遇──
滿心歡喜的他好不容易等到了這一天
卻悲哀的發現只有覺魂而沒有軀殼的他
必須透過另一個男人身分,才能與心愛的女人接觸
於是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和別的男人墜入了情網……
無法表明心蹟的痛苦,漸漸讓他有了私心
他多麽想要取而代之,與轉世的她相愛一生
哪怕代價會讓他魂飛魄散,他也甘願且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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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nks
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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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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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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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綺綺

  老實說,這一本《牽絆》我寫得還挺費勁兒的,原因是,它既不算完全的轉生梗,也不算是完全的重生梗,是介於中間的灰色地帶,因此劇情的發展會有一點點……怎麼說,糾結?

  但最主要的,是我想在故事中呈現出--最深的愛情是成全,這一句至理名言的真諦!

  或許很多人都認為,愛,就是要爭取,愛,就是要佔有,可是當一份愛情因為種種緣故,可能受到傷害的時候,這時,又當如何取捨?

  在故事中,徐映波心心念念想與轉世的妻子再續前緣,眼中彷彿只除了一個她,整個世界統統都不存在了,可是,當他幡然醒悟,發現自己並沒有能力也無法保證給對方足夠的長久幸福時,他退縮了、猶豫了……原本那一份幾乎已教他緊緊抓住,即將唾手可得的愛情,也在這個時候,令他遲疑地鬆開了手。

  我們能說,是他愛得不夠勇敢嗎?

  其實不然,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牽絆,太多的不捨,因為那些舊時的記憶、舊時的物品,或多或少都讓我們人生旅途上烙下了昨日的歡痕,所以人們總是狠不下心來遺忘或丟棄,更何況擺在徐映波面前的,是一份曾經真摯,卻也充滿了遺憾的愛情。

  於是,當他尋找著她的那一天起,他執著的追求過,並且有著不撞南牆不回頭,不到最後關鍵,絕不放棄的決心,儘管到了最後,他還是為了愛,犧牲了自己,即便麵對他的,將是魂歸地府,魄喪冥幽,也在所不情。

  因為這時的他終於明白,愛是一種無私的付出和犧牲,愛的回報,就是對方的永遠快樂和幸福,如果愛對方,那麼就會因為對方的快樂而快樂,因為對方的幸福而幸福著。

  當然,在故事的結尾,因為徐映波的自願退讓與犧牲,幸運地為他與韓若水這一段差點夭折的愛情,奇蹟式的換得了一線生機,讓他們這一對已然別離了數世的有情人最終能夠相守一起,讓他們之間的愛情不再有遺憾,從此完美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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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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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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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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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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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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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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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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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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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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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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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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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一一年七月肯亞首都奈洛比

  透過鏡頭,韓若水靜靜觀看著這個世界,並用影像與文字記錄了她對生命的領悟,以及探索著心靈最深層的那一份悸動!

  身為國家地理雜誌的頂尖攝影師,除了須比一般人獨具慧眼,還必須在各種自然環境下,在不同文化背景的國家中,甚至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尋找攝影題材,並拍下照片。

  因此在國家地理雜誌擔任攝影師,不但得具備藝術家的特質,還必須要有冒險家的精神才能勝任!

  遠眺前方成千上萬緩緩聚集的紅鶴群,感受大自然生態數大之美的同時,韓若水也屏氣凝神地拍下一張張精采、動人的照片。

  已接近夕陽西下時分,在黃昏色調加上群鶴倏然起飛時的壯觀畫面,將整個拍攝現場的氣氛推到至高點。

  卡嚓、卡嚓……一連串清脆的相機快門聲在耳邊響起,就為如此美景,韓若水於此湖畔耗費了一整個下午,一路拍攝下來,花了近三十幾卷底片。

  回想起自十三歲那一年,拍下人生中第一張照片後,韓若水就深深迷上這種操縱鏡頭、經營畫面的表演藝術,於是她開始積極鑽研有關攝影的各種學問和知識,當大學畢業之後,更是以此為業,並且樂在其中。

  她開始一個國家,一個城市,一個村落,慢慢地、優閒地寓工作於遊樂之中,生活過得很逍遙,也很充實。

  隨著落日沈沒,銀灰色的暮霧漸漸籠罩了整片原始大草原後,她在肯亞為期近半個月的工作行程,也即將暫告一段落。

  在短短的十三天行程裡,她總共拍攝了七十二卷135mm幻燈片外加十小時的數位錄影帶,可想而知,此行絕對是豐收而歸了。

  韓若水,台灣首席最年輕登上《國家地理雜誌》的攝影師,她那獨創的攝影技巧以及美麗奇幻的色調,每每總是可以讓拍攝的畫面完美呈現!也因為如此,她的攝影作品一向都被全球攝影喜好者所欣賞及追求。

  不過,在肯亞拍攝工作結束後,韓若水決定給自己放一個長假了。

  汲汲營營工作了好些年,她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放鬆過一回,如今也該是她暫拋繁忙工作,遠離塵囂,好好休息、充電一下了。

  回到飯店,她整理出一部分較精采的照片寄給了雜誌社,接著給老闆打了一通電報,交代後續工作以及一些零碎瑣事後,她成功為自己爭取到三個月的長假。

  未來這一段休假期間,她沒打算再讓自己滿世界的東奔西跑,而是準備前往中國北京,拜訪許久未見的鳳茜表姊。

  自小,她就是獨生女,而所有的表兄弟姊妹當中,又獨獨鳳茜表姊與她感情最深、最要好,兩丫頭向來無話不談,彼此也是在這世上最了解對方的人。

  因此當三年前,鳳茜表姊在她畫廊事業正在飛騰,即將一舉衝上最高峰的當兒,卻意外愛上一位來自北京的藝術家,並毅然決然下嫁時,她是在眾多親友反對聲浪中唯一支持,並願意給予深深祝福的親人。

  出嫁後的鳳茜表姊,始終在北京居所特地為她保留了一間空房,要她這個滿世界飛來飛去的大忙人,偶爾也能抽抽空,到她那兒小居幾日,順道探望探望她這個遠嫁海外的親表姊。

  終於,這一天即將成行,而她亦滿懷著無盡思念踏上旅程……

  北京

  七月絢爛的陽光,穿透過潔亮的擋風玻璃,灑在她緊握方向盤的十指上,一如溫暖的親吻。

  宜人的空氣,優美的景緻,令人輕鬆愉快的旅程,教韓若水的手指輕快地跟著收音機播放的音樂打著拍子。此刻她是個無憂無慮的旅行者,就算現在天空下起一場冰雹雨,也絲毫影響不了她的好心情!

  此去,她將前往京郊延慶柳溝村,延慶地處北京市西北部,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氣候冬冷夏涼,是著名的避暑勝地。

  鳳茜表姊所居住的柳溝村,則位於延慶縣井莊鎮,距延慶縣城十餘公里,聽說村民只有四百來戶,一共有一千多個居民。

  自北京出發後,沿途的路況十分良好,當車子即將抵達柳溝村時,路上往來車輛稀少,柏油路平而通暢,四面環山,風景優美,空氣清新。

  看著眼前一片充滿農家風情的景緻,她心情頓時大好,暗暗忖度,自己真是來對度假地了。

  不一時,她所駕駛的休旅車彎進了柳溝村,村落不大,看起來十分乾淨整潔,處處古香古色,十分淳樸。

  望著湛藍藍的天,和煦的太陽照在身上,又暖又舒適,聞著車窗外清新的空氣,她真想一輩子就這麽窩在這片無憂無慮的世外桃源里。

  對了,鳳茜表姊說她是住在第幾號院區呢?

  思及此,她側過臉去,伸手翻找放在副駕駛座上背包內的隨身筆記與手機。

  就在這當兒,擋風玻璃前響起一道刺耳的金屬碰撞聲,並伴隨著一聲淒淒慘慘的驚喊,駭得她連忙緊急踩煞車,迅即將車子停了下來。

  好在,剛才車速並不快,加上她反應迅速得宜,對方傷勢看起來並不重,似乎只是扭傷了腳踝。

  但見在午後的陽光下,那人臉龐上沒有絲毫紅暈,年輕清秀的臉盤兒上,只凸顯出一種病態的蒼白。

  第一眼就讓人覺得他身子骨太過單薄,有一種風吹就跑的孱弱感!

  「先生,你沒事吧?還站不站得起來?讓我扶……」就在她目光近距離與跌坐在地的「受害者」相遇,她的小嘴倏地一閉,聲音也為之一窒。

  她看到一張極少見的、細緻的、俊秀的臉。

  一雙似要滴出水來的澄澈眸子,就嵌在一張完美的俊逸臉龐上,細碎的發覆蓋住他光潔的額頭,垂到了濃密而纖長的睫毛上。

  男子年紀大約二十七、八歲左右,輪廓如刀削一般,眼睛深邃有神,鼻樑高挺俊秀,蓄著一頭及肩的半長發,讓他在陽剛之中卻又不失一份陰柔的氣質。

  嘖嘖!這樣一個花漾美男子,若擺在繁華都市街頭,肯定能在第一時間吸引過路行人注意和記住的目標!就連一向對美的事物都無法抵抗的她,也情不自禁發自內心讚歎了一句──

  「哇!你長得真漂亮!」

  聞言,男子歪了歪頭,抬起一雙深邃的眸子看向她,用著一抹不解的目光梭巡著她的臉,沉默了半晌,才慵懶回道:「小姐,你是不是應該先跟我道歉才對?」

  他兩道濃眉泛起柔柔的漣漪,好像一直都帶著笑意,而這種微笑,似乎能讓陽光猛地從雲層裡撥開陰暗照射出來,給人溫和而又自若的感覺。

  經他這麽一問,韓若水一愣神,臉兒倏地一下全紅了,頓時感到歉赧不已,禁不住心中一陣愧疚,連連道歉,「呃……真是對不起啊!是我太不小心了,不應該在開車時分心的。你還能走嗎?」

  「大概有點困難。」他指了指一旁被撞壞的腳踏車,據實以告,「我唯一的家當,這一會兒應該是報銷了,還有,我的腳踝好像扭傷了,就目前這情況看來,我可能連進村都成了問題。」

  進村?

  「你是柳溝村的居民嗎?」

  她的眼睛藏在一副大框的太陽眼鏡底下,因為是深色鏡片,他看不清她的一對眸子,但她的鼻子挺直靈秀,雖不施脂粉,臉頰和下顎卻同時揉合了女性的柔美與堅毅的線條,加上她下唇飽滿潤澤,看上去十分性感。

  「是啊!我打從出生就住在這兒了。」他伸出手,意外給她一個燦爛的笑容,「搭把手,行嗎?」

  凝望著迎面而來的大手,只覺他手指十分纖長,如精雕細刻過一般,教她不禁又是誇張一嘆。

  「哇!你竟然連手都長得這麽好看!」她嘖嘖稱奇的道:「我敢打包票,如果你是個大姑娘,追求你的男人,大概可以從這兒一直排到村口外邊去了。 」

  對她如此直接而誇張的讚美方式,男子實在難以招架,不禁抽動了一下嘴角,泛出一絲苦笑,「小姐,你再這麽跟我說話,我可真要當你的面臉紅了。」

  最後,在她的扶助下,他勉強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灰塵後,他簡短的自我介紹。

  「你好,我姓夏,夏賢俊。」他笑問:「小姐是外地來的吧?我聽你的口音不太像是城裡的人,來這兒是訪友,還是單純的旅遊呢?」

  「都是。」她報以他一個燦爛笑容,「我是台灣人,到這兒是來『投靠』表姊的,但我忘了她住村內的哪一號院區了,正傷腦筋呢! 」

  「無妨,你就跟我說你表姊是什麽人吧!這裡的居民不多,找人並不難。」

  雖然是簡短幾句話,但他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安撫迷了路的孩童,聲音十分溫柔、親切。

  儘管她內心不斷警告自己,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與一個陌生男人隨意交談的這個舉動並不適當,但莫名的,打從撞見眼前男人的第一眼開始,她心中便盤旋著一股詭譎的熟悉感,彷彿他們之間有種相識已久的錯覺。

  因此,她只考慮了短短幾秒鐘,便回答了他的話,「我表姊姓徐,徐鳳茜。」

  「徐鳳茜?!」驀然,夏賢俊聲調一轉,變成神秘兮兮的低音,問道:「她是不是在三年前結婚了?」

  「是啊!」她一怔。

  「丈夫的名字叫夏沛霖?」他又問。

  「沒錯。」

  「那麽,你是韓若水?」就像個半仙似的,夏賢俊正確無誤喊出她的名字,不但一字不差,還不拖泥帶水。

  這教韓若水瞠目結舌的簡直說不出話來,久久才愣愣地問了句,「怎麽,你還會看相啊?」

  竟連她的名字,他都能猜得出來!

  見她一副難以置信的逗趣表情,他噗哧一聲,笑咧了嘴,決定實話實說,不再逗她了。

  「我不懂得看相,只是你的表姊恰巧是我的親大嫂,而你的表姊夫則是我的親大哥。至於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完全是奉了我大哥之令,前來村口為他遠道而來的小姨子接風的。」

  相互表明身分之後,他朝她招了招手,微笑催促道:「來吧!我這就帶你過去,他們已經等你好一會了。」

  結果初來乍到的韓若水,還沒放下行李熟悉一下四周環境,便一把被拉進了飯堂,享受表姊最熱情的款待。

  三年前初嫁過來的徐鳳茜,決定在這一片風光旖旎、人文薈萃的鄉間小鎮開一家民宿旅館,而旅館內的供食也全都是清一色採用當地的名菜。

  短短三年間,憑藉著夫家在當地的人脈,以及自己一手靈活的生意手腕,夫妻倆的旅館生意做得有聲有色,天天忙得不亦樂乎。

  「這一桌『火盆鍋』豆腐宴是柳溝村遠近聞名的傳統名菜,鍋爐裡的豆腐片兒,全是用村子裡幾口明朝就留下來的古井泉水做的,口感滑嫩爽口,紅遍京城,你嚐嚐。」

  難得表妹來一趟,徐鳳茜更是拿出十八般武藝,好生招待著這打從她出嫁後就沒再見過一面的丫頭。

  只是,鳳茜表姊的熱情,也太過頭啦!

  眼前這一席豐盛得嚇人的豆腐宴,就包括了一個主鍋、三個輔鍋、三個小碗、三個大盤、六個涼盤,主食有驢打滾、烙餅、蒸餃子、炸餃子、小炸糕、小油餅、南瓜、烤白薯片、小米粥等,以及很多她叫不上名字的就有十餘種,教她舉箸了老半晌,還猶豫著不知該如何「下手」?

  見她一臉苦惱的樣子,坐在一旁的夏賢俊微笑的建議,「先吃塊玉米麵貼餅子吧!」

  他夾了一塊看起來像煎餅的東西放在她盤內,介紹道:「這餅子吃起來鬆鬆軟軟、香香甜甜的,平日我一個人可以吃上好幾塊也不覺得膩!我想,女孩子應該也會喜歡。」

  「好,謝謝。」接受建議的韓若水,低頭咬了一口玉米麵貼餅,一股濃郁的奶油香頓時溢滿雙腮,正如他所說的,餅子軟嫩中透著香甜,吃來非常適口。

  「對了,左邊那小壺裝的是豆漿,豆漿是自家磨的,豆香十足,我給你斟一碗?」夏賢俊就像個專業美食解說員似的,不但逐一替她講解餐桌上的每一道當地美食,還不斷為她布菜遞巾,十分周到。

  見狀,坐在對面的徐鳳茜,不禁笑瞇了眼兒,樂呵呵的自誇道:「瞧你胃口這般好,看來,我做這豆腐宴的手藝,已經是學得爐火純青了。」

  酒足飯飽後,徐鳳茜給她安置了一間客房,房間就坐落於主屋東北處的閣樓,四周坐擁青磚黛瓦、星羅棋布的古色古香建築群,頗有鬧中取靜,別有洞天之感。

  不過,畢竟是接待遊客的農家院,房間的一切設備都採西式化,房內正中央有一張歐式大床,上頭鋪了一件純白色的皺褶花邊床單,床邊小桌上,還有一盞漂亮的雕花檯燈,燈罩上也有可愛的花邊。

  除此之外,窗台上還擺放了幾株含苞待放的玫瑰花,在窗櫺的下方,是一對輕巧的原木椅,椅上擺置了鮮明的拼布手工厚墊子,與地上的地毯相映著同樣的鮮豔色彩。

  第一眼,她就愛上了這個充滿女性化的房間!

  「你看看還缺些什麽,儘管跟姊說,我馬上再給你準備。」

  「姊,不用麻煩了,你這房間樣樣好,相較起我在台北家中的那間狗窩,根本沒法兒比!」

  把行李提進去放在床邊後,她轉過身來,撒嬌地用力抱了一下熱情的女主人,笑了一笑,催促道:「好了,姊,你一整天為了招呼我,不斷忙裡忙外,著實也夠累人的了,你還是趁早跟姊夫休息去吧!我若是真缺了什麽,會跟你說一聲的。」

  「那好,若夜裡你有什麽需要,我就在樓下主屋裡。」徐鳳茜最後叮囑的道:「時候不早了,你也早點睡吧!」

  「嗯!知道了。」

  目送徐鳳茜出了房間後,她慵懶地打了個呵欠,仰頭一倒,隨意把自己拋在鬆軟的大床上,平躺了下來。

  不一會,一陣睡意排山倒海湧來,教她忍不住緩緩閉上一雙酸軟的眼睛,呼吸漸漸平緩,沉沉地進入夢鄉。

  怎知,才剛剛入睡,耳邊即傳來一縷不知名的寥寥樂聲,低低切切,輕緩低迴,伴隨著潺潺細涓的流水聲,讓她感到十分愉悅、輕鬆,想一輩子就這麽長久的沉睡下去。

  不知睡了多久,她幽幽地睜開眼睛,矇矓之際,見到床櫃邊的一盞燈光,也見 ​​到昏暗的燈光前,還佇立了一個龐然身影!

  就在恍惑間,她聽到一個不斷低低細語的嗓音在耳畔揚起,雖然不知道那道嗓在訴說些什麽,但神奇的是,那一抹輕柔如煙似幻的嗓卻意外令她有股似曾相識的感覺。

  接著,隨著那道嗓音越顯清晰、接近,她感到一隻堅實、溫柔的大手,以極其溫柔的力道,輕輕劃過她的面頰,其間盛滿了柔情與憐惜。

  漸漸的,這一股詭奇的力量,讓她心生惶恐,不安了起來,不斷地在床上扭動身子,想要從這一股力量中掙脫出來。

  可是,她越想掙扎,想反抗,那種感覺就會越來越強烈,於此同時,一道幽幽的,恍若來自遠方的呼喚,在她耳邊輕輕的響起──

  「雲仙……你終於回來了。」

  「啊!」

  一聲低呼,韓若水從夢魔中驚醒了過來,就在這瞬間,她發現身上那股被束縛的力量也統統都消失殆盡了。

  晃晃悠悠地坐起身來,她扶著床頭支撐住身體,心裡覺得迷迷糊糊、亂糟糟的,腦海中回想的,全是剛剛那一抹似真似幻的嗓音以及那一股神秘的力量。

  就這樣,她在床邊呆坐了一晌,當心緒漸漸平靜下來,不再心悸的當兒,驀然發現自己渾身都讓汗水給浸濕了,全身濕濕粘粘的,令她感到很不舒適,於是她決定到浴室洗個熱水澡,去去一身的粘膩。

  坐在飄著騰騰水霧的浴缸裡,她雙掌合併,勺了勺水,抬高雙臂,感受那溫熱水流拂過肌膚的舒暢感,接著她幸福無比地浸入溫度恰好的水中,讓水流淹沒她的頸項及肩膀。

  深陷在黑色的大理石浴缸內,她粉白的肌膚像珍珠一樣閃閃發光,她張開了雙臂,搭放在浴缸的邊緣,讓纖細的身子隨著水流而移動起伏,就像是大海裡的海葵,在波濤中飄浮蕩漾。

  享受半個小時的泡澡後,她心情又平靜了許多,但也感到了一股飢餓感不斷襲擊著她的腹腔。

  咕嚕咕嚕……

  「不會吧?」晚餐才過三小時,她怎麼又餓了?

  輕嘆口氣,在擦乾身體後,她又花了一點時間把一頭濕濃的長發烘乾,最後將半乾的長發隨興的梳成一個鬆散髮髻後,穿套上一件寬鬆的連帽長擺洋裝,閃出了臥房,朝廚房方向,鎖定目標,直奔而去。

  飢腸轆轆的來到廚房,看見蒸鍋內的點心之後,她不由得讚歎。表姊那神乎其技的廚藝,以及她善解人意的細心體貼,著實令人窩心不己。

  由於她初來乍到,表姊知道她可能吃不慣當地菜,居然還特地為她做了幾樣台式小吃,好讓她解解饞,排解一下思鄉之愁。

  於是她大肆搜括廚房內幾樣點心後,端捧著滿滿一托盤的「戰利品」轉身回房,打算好好地獨享、大快朵頤一番。

  就在即將抵達自己房門口前,她發現長廊轉角處的最末一間房門是虛掩著的,隱約間,可見從裡頭還傾洩了一地的光亮。

  在好奇心驅使下,她走近那間半掩著門扉的房外,歪著頭,從門縫間偷覷了房內一眼。

  她發現這個房間內的書架上列放著許多古舊的線裝書,除此之外,房中四壁還掛著一些煙黃龜裂的古字畫與一排排接著畫框,看起來較為時宜的人物素描畫和油畫。

  就在她眸光細細盪過房內一切景物之後,在房中左側的落地窗前,她看見了一道頎長的身影。

  窗外的月光在男子眼中投下怪異的光芒,英俊的臉上帶著如謎般的神情,不過,他顯然在沉思,因此並沒有註意到她,而是一動也不動,專注凝視著窗外的夜色。

  呵……原來這裡就是表姊那個不但長得漂亮,還挺有氣質的小叔「閨房」啊!

  對了,他說過他的名字是叫……賢俊是吧?

  望瞭望此刻手中堆滿各式各樣的台式小點心,她微笑心忖,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也邀他一同共享好了。

  「賢……」就在她預備開口,剛從嘴中發出一個單音時,眸光不經意瞥見在他身後的畫架上,還有一幅尚未完成的中國古代仕女圖樣。

  這時,窗外的月光正好透過窗戶,斜斜映照下來,也讓她更加看清楚了那一幅畫中女子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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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初秋的鳳凰城一片金黃燦燦,和煦的夕陽照著遼闊無邊的麥田,極目望去,一束束飽滿成熟的麥穗在微風中輕擺,發出沙沙聲響。

  風兒吹低了麥穗,露出一個彎腰工作的藍色身影,一晌,少婦直起腰來,抬眸覷了田埂上的竹簍內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孩子睡得很熟,雖然還不滿周歲,但打從出生起就是個懂事的娃,當娘親得下田操持農務時,他從來都不哭鬧,只是靜靜陪伴一旁,獨自玩耍。

  此時風牽動了少婦粗藍布的衣角,年方二十歲的她,卻沒有一般女子弱柳扶風的嬌嫩,相反的,她那瘦而精神的身形恰若屹立的孤鬆一般。

  夕陽照在她黑紅的皮膚上,沾滿著汗水的臉龐隱泛出一絲油光,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她都不能稱得上是個沉魚落雁的美人。

  然而,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透著黠巧的 ​​聰慧,緊抿的唇角,則顯示出了一份女子少有的堅毅傲氣。

  自從夫君被朝廷徵召到邊塞山西右衛一帶援軍後,此去已一年有餘,其間音訊全無,也不知曉他在軍中一切可安好?

  背起裝有孩子的竹簍,她大步跨過麥田,在歸鳥齊鳴、麥浪滾滾的天地中走向回家的路。

  她,蘇雲仙,原生在京城蘇家,是京城首富蘇紹斌之女,養尊處優的富裕環境本不須她如此操勞,可是三年前的她,卻在正值青春少艾之時,無可自拔地愛上一位僅二十來歲的年輕塾師。

  虛長她幾歲的徐映波,是一位飽讀詩書又極負文采的秀才,生性耿介恬淡,安貧若素,一生不慕榮利,不求聞達,只願過著寧靜而安逸的田園生活。

  輕財好施的他,經常不辭勞苦的四處奔波,為住在深山僻遠的貧苦孩童們免費教授學問,是一位頗有名望的善人。

  只是一窮二白的他,家徒四壁,阮囊羞澀,徒空有一個好名聲,卻也不見哪一戶人家願意將家中閨女嫁予為妻。

  就這樣,徐映波長到了二十來歲,還是過著孤家寡人,一人飽全家飽的清寂日子。

  直到他,遇上了她。

  他們之間的愛情,是一首情詩開始……

  就像多數正值青春年少的男女一樣,他們對彼此一見傾心,互有好感,一路走來,雖不是纏綿悱惻,轟轟烈烈,卻也是歷盡一番抗爭與堅持,兩人最終才得以相守一起,互托終生。

  為了與徐映波相戀,蘇雲仙斷然放棄了錦衣玉食的富裕生活,就算父親揚言與她斷絕父女關係,仍然心甘情願拋下一切,只願追隨此生摯愛,一同攜手遠走他鄉。

  一年以前,夫妻倆結束了飄泊不定的雲游生活,來到京郊外一處充滿農家風情的城鎮定居下來,此後在鳳凰城中,夫教書,妻紡紗,日子過得十分平樂安康。

  只是好景不長,一日兵部發下徵兵令,凡是國內符合年齡及身體條件的成年男子,即日皆被朝廷強制徵召,並須服完三年為期的兵役。

  於是收到軍帖的徐映波,很快成了眾多被徵召的軍夫之一,不久,更被火速送往邊塞,從事戰場一切運輸、補給、修護等等軍務。

  此刻,已是夕陽西下。

  操勞了一日農務的蘇雲仙,背起孩子慢步走回家中,就快到家門口外的小徑上時,她遠遠的便望見家門口擠滿了一群人。

  其中有幾張面孔她是認得的,那是村口販賣南北貨的薑大娘以及錢家夫婦,一旁還站有他們一對年僅十五歲,卻生得人高馬大的孿生子,錢富貴與錢如意兩兄弟。

  但見那對孿生子手中還推著一輛破舊的板車,並且十分小心護著板車上裝載的物品,神色哀戚。

  「姜大娘,錢叔、錢嬸,你們怎麽都來了?有什麽事嗎?」

  抬眸一望,見是蘇雲仙歸來,姜大娘立即露出一抹哀痛神情,悵然地輕喚了她一聲,「雲仙啊!你可終於回來了!」

  只見姜大娘與周遭眾人的神色皆有異樣,心有不安的她,微蹙了下眉,趕緊又問;「姜大娘,是不是村里發生什麽事了?怎麽你們都……」

  終於,她視線落在錢家兄弟所推拉的板車上,那平日被兩兄弟用來裝載貨物的板車上頭,此刻被擱置的並不是所謂的商貨,而是一具僅蓋著一塊破草蓆子,除了面容、軀幹,四肢皆暴露於外的屍體。

  驚見這一幕,她愣了半晌,訝愕一問:「姜大娘,這……這人是誰?」

  這時姜大娘眼中已是泛著銀光,不能自已,一陣嗚咽之後,才以破碎的聲調,哽咽回道:「雲仙哪!那是你的相公映波啊!你不認得了嗎?」

  聽到這兒,一旁的錢大貴,不禁也是一陣指天罵地,「我說這老天爺啊!可真是不開眼兒!這麽好的一個人,怎麽說沒了,就這麽個沒了?唉……可惜啊……」

  一旁的錢家長子,錢富貴的雙眼也被眼淚刺得發痛,聲音微微顫抖的勸慰道:「雲仙姊,人死不能複生,你要節哀啊!」

  於此同時,一向與徐映波私交甚篤的錢如意,旋又悲傷道來,「三天前,敵軍來犯,原本徐大哥可以隨著軍隊一同撤防到安全的地方,可是他卻不知道為了什麽,竟不顧旁人苦苦勸阻,又奔了回頭,待他被人發現時,已身中數箭,氣絕多時了。」

  倏聞惡耗,血色很快地自蘇雲仙臉上退去,只覺身子像瞬間被冷凍似的僵硬,難以置信的大力搖頭。

  「不!這不是真的……騙我……你們都騙我!」

  這一切不會是真的……臨去前,映波曾經答應過她,絕不會丟下她和孩子,一定會平平安安歸來,一家團圓。

  他是承諾過她的!

  如今,他走了,他們夫妻的緣分也結束了,過去美好的一切一切,都將化為灰燼,不再复始。

  思及此,她心頭頓感絞痛,幾乎昏厥。

  「雲仙哪!為了孩子,你一定得堅強起來呀!」見她的身子像脫了臼一般,懸懸欲墜,錢嫂趕緊上前攙扶,卻教她輕輕的一把推開。

  胸口中的刺痛,已經蔓延全身,她就像行屍走肉般,慢慢的,拖著虛軟的身軀,一步一步走向載有徐映波屍身的板車旁。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任痛苦撕裂著心,緩緩伸出手,輕輕掀開覆蓋在他身上的蓆子。

  當他微睜著雙眸的面容,一點一滴映入她眼底時,眸眶中打轉的淚水,再也無法抑遏,撲簌簌地全流了下來。

  昔日他那溫文爾雅的俊挺模樣已不復見,眼前的他,兩頰凹陷,瘦骨嶙峋,頭髮、臉龐、衣袍皆沾滿了厚厚的泥灰與乾涸的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教人心痛不已。

  死別的痛,深深擊潰了蘇雲仙,這道傷口切得太深,幾乎撕裂了她,往後沒有他的日子,她要怎麽活下去?

  淚水再次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忍不住悲傷地伏在徐映波已變冰涼的屍首上,心就像被扯碎一樣,只能放聲痛哭一場。

  而那聲嘶力竭的哭聲令聽者鼻酸,肝腸寸斷不已,紛紛轉過身去,不忍側聞。

  她一面摟著他,一邊長淚不止。

  就在這當兒,她發現丈夫左手緊緊握拳,似乎還捏藏了什麽在他掌心裡。

  她抬眸望了丈夫一眼,像是了解了什麽,先是低聲在他耳邊柔聲細語幾句,接著溫柔地觸撫著他的手背,慢慢將他緊握的拳頭一指一指的緩緩扳開。

  當她攤開他緊捏的左掌,這才發現,裡頭捏藏的竟是兩人當初在相戀之時,她為了向他述說情衷,刻意在上頭題寫了一首情詩的貼身手絹。

  這一塊手絹自她贈予他之後,他向來視若至寶,貼身不離,但她萬萬沒想到,他竟為了尋回它,慘遭敵方殘酷的射殺,賠上了自己一條命。

  「就為了這樣東西,你值得嗎?」她把手絹緊緊捏在手心,眼中噙滿淚花,吐露出一絲幽怨的口吻,輕責道:「映波,你怎麽就這麽傻啊……」

  此刻,她心已經麻木,卻還要一口氣嚥下所有的痛楚,因為她明白,此生他們相守的時光雖然短促,但這一份愛卻將會永久綿長。

  儘管她明白自己已經失去他,儘管感覺他從這一刻起,就要在她的生命中永遠消失了!但是她堅信,只要兩顆相愛的心息息相通,緊緊相繫,無論今生或來世,他們一定還會再相遇,再繼續他們未完的情緣。

  思及此,她重新將手絹緊緊繫在他左腕上,並以極小的音量,含淚在他耳邊低聲囑咐,「就以此物為證,映波,我們夫妻兩人,來世再見了。」

  不久,蘇雲仙在地方鄉紳的幫助之下,選了一塊清幽的山林地安葬了徐映波,並在墓旁搭起一座簡陋的草蘆,至此矢志守節,帶著孩子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一晃,一年過去了。

  然而生離死別的悲劇,又再一次降臨在蘇雲仙這個可憐的女人身上……

  自徐映波戰死後一年,鳳凰城爆發了一場嚴重的瘟疫傳染病,疫情蔓延得十分迅速,短短不到半個月,城中人口銳減,幾乎家家戶戶都關起門來,各自辦起喪事。

  不久,蘇雲仙那一向體弱多病的孩子,不幸也感染上了這一場可怕的瘟疫。

  抱著漸漸冰冷的孩子屍首,蘇雲仙神情呆滯,獨自坐在屋中整整一宿,期間不言不語,不哭不笑,直到天剛亮透,才面無表情尋來幾片木板,默默釘制了一具小小棺槨,並在棺槨內擺放了孩子生前喜愛的手搖鼓、小木馬、小狗布偶,最後親自將早夭的孩子與他的爹爹合葬在一起。

  葬了孩兒後,蘇雲仙日漸心灰意冷,認為如今在這世上已再無她可留戀之處,而她始終抑鬱難解的心緒,也很快轉變成自怨自艾和顧影自憐,甚至產生了歇斯底里與自我摧殘的心態!

  沒有多久,她便選在一日清晨,在丈夫與孩子合葬墓旁的松柏樹下,投上一條三尺白綾,萬念俱灰地用自己的雙手,把自己送上了茫茫冥路。

  就這樣,蘇雲仙的一縷芳魂,轉瞬消失在天地之間,結束了她那短暫而幽怨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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