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那《願嫁玄郎 》[郎有喜之二]


出版日期: 2006-03-09  

七歲那年,刀恩海為了救她,左臂遭毒蛇咬傷,
最後為阻毒素蔓延,只好斷臂保命,自此後,
她就直想為沉默、寡言的他做些什麼,
而且覺得他會斷臂都是她造成的,當然,
除了自責之外,她知道自個兒心里存在著更多的,
是滿滿的、對他的喜愛,她極想嫁他為妻,
但因心疾之故,自覺活不久的她根本不敢多想,
怕造成他的困擾,後來,因為求到了“續命還魂丹”,
她突然間有了痊愈的希望,也順利嫁給了他,
然而,婚後她卻發現他老背著她偷偷跑去外頭與人會面,
她猜想,他是去會情人吧?她是傾城傾國、
受人疼寵的杜擊玉啊,為何他不愛她呢?
那她……是否該放他自由?

謝謝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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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子亂亂說  雷恩那

眾家吉祥,那子又來亂亂說了。

以往剛寫書的時候,其實對別人的評語挺在意的,有人喜歡我筆下的故事,我就會好高興、好得意,覺得自己好了不起,覺得全天下的人都是我的知己。但是呀,有好評就一定會有不同的聲音,畢竟讀小說是一件多麼、多麼主觀的事,有人喜歡,就一定有人看不入眼,在那個時候,若收到惡評,心中總難免要難過一下下。

後來,我也鬧不清楚怎麼一回事,仿佛是一種必經的心路歷程,漸漸地,別人的好惡已經動搖不了自己的意念,我明白自己,我必須寫自己想寫的故事,創作出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女主角,我變成王,支配著筆下主人翁的喜怒哀樂。讀者若是喜愛,我當然高興、當然得意、當然覺得自己好了不起,因為找到知音,在天涯一方有人與我起了共鳴。讀者若是不愛,也無所謂了,因為那是自己真心寫出的故事,我喜愛它,這也就夠了。

所以那子想了想,原來自己也挺任情任性的,但我喜歡這樣的我。(嘿嘿嘿,被你花~~現啦,本人有某種程度的自戀。)

那子的親人中,除了家嫂外,其實真正為言小瘋狂的人並不多。

提到家嫂這人,她是典型的言情小說迷,只要是言小,她一概來者不拒,那子每回出新書,一定會留一本給她。以前那子家的大佬曾對我抱怨過,說家嫂總是有了小說就忘了他這個老公的存在,大佬那時用了一句「打死不走」的形容詞,來形容家嫂迷戀言小的情景。而後來,那子也真正見識到家嫂捧著小說猛啃、「打死不走」的樣子,真是……又痴又狂,厲害得不得了。

但家嫂雖然看了那子這麼多年的作品,我卻從未問過她的感想,反正問了也是白問,她愛屋及烏,對那子的評價只會高不會低,而且,必定是呈現一面倒的狀態——別人寫的書都不好,只有那子的最合她胃口。

另外一個會看那子小說的親人就是我四阿姑,每回有贈書,我也必定要留一本孝敬她老人家滴。

那子的四阿姑是國小老師,已經有將近二十年的教學經驗,那子常覺得,能當她的學生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因為她是一個十分正直、負責任過了頭、對教育充滿熱忱的老師。

在那子尚未寫言小時,四阿姑覺得言小「這種東西」也不過是文學里的「雜草」,該被去蕪存菁才對。但自從那子寫了言小,她的「雜草理論」仍在,卻非要看我的小說不可,因為那子的言小對她而言,是唯一不是「雜草」的言小。呵呵呵~~

前陣子學校放寒假,那子的四阿姑不知怎麼突然迷上「大長今」,她想先找書來看,那子建議她可以先去附近的租書店,將「大長今」的書租借回來,反正她跟著學生放寒假,多的是時間。

那子告訴四阿姑,可以直接用那子在租書店里的戶頭租書,可是四阿姑又不知哪根神經不對了,硬是要學人家自己開一個尸,好像覺得這樣很新潮似的。結果她興致勃勃地跟租書店老板辦了卡,預放了三百塊,租書店老板瞧出她這個歐巴桑對租書是完全的生手,很熱心地為她作導覽,領著她介紹一櫃又一櫃的雜志、小說和漫畫,還告訴她哪些是熱門的讀物,建議她租借。

結果……咱家的阿姑竟然義正詞嚴地對過度熱心的老板說︰「我只看『大長今』和『雷恩那』的書。」

老板陪著笑臉,繼續游說︰「我們還有很多好看的書呀!像出版社的、,還有※※出版社的※※和◎◎,這些人都寫得很好,出租率很高的!」

「我不認識那些人,我只看『大長今』和『雷恩那』的書。」

「那雜志呢?我們每個月都會有新的雜志,還有一些暢銷的網路小說,真的很不錯,妳可以參考看看。」

「我只看『大長今』和『雷恩那」的書。」

「……」

後來四阿姑打電話跟我抱怨,說租書店的老板很奇怪,她都跟老板一再強調了,她只看「大長今」和「雷恩那」的書,為什麼老板就是偏要介紹一些不怎麼樣的書給她?

那子听到這話,臉上三條線,無語問蒼天地仰望了一下我家的天花板。雖然知道她愛屋及烏,愛我愛得凶狠,但這……這這、這也太偏袒了吧?唉唉唉~~

所以,親愛的阿姑,當您老人家拿到這一次的新書,看到這一段話時,請容那子說一句——雖然您老人家只看「大長今」和「雷恩那」的書,但「大長今」畢竟看完就沒有了柳,而「雷恩那」生書的速度也不是那麼快,咱言小的領域里還是有不少好書滴,我可以開一張落落長的清單奉上,要不然,妳預放的三百塊怕是一輩子也用不完嘍!

呵呵~~沒事啦,咱們來聊聊這本書吧!

罷開始設定刀恩海這個角色時,他的斷臂曾讓編編在電話那端失聲大叫。

編編大呼︰「什麼?!他沒有手?!」

那子冷靜地解釋︰「不是沒有手,是斷了一臂。」

編編繼續大呼︰「他怎麼會沒有手引他怎麼可以沒有手引」

那子繼續冷靜地解釋︰「是斷了一臂。厚~~親愛的阿編,阿是怎樣?殘障人士就不能當言小的男主角喔?我連毀容的都可以寫了。」

編編仿佛看到酷斯拉推倒了101大樓,尖叫道︰「毀容?!妳還要寫毀容的男主角?!」

那子無力地道︰「不好意思,毀容的那一位年姓小友已經被我好生處理掉,而且已經出版成書了……」

親愛的阿編,那子曉得呀,言小的男女主角要唯美一點才好,可是有時那子就是唯美不太起來,血液里會有小惡魔作祟,因為我是王,操縱筆下的男女主角是我的特權,初來乍到就嚇著妳了,感激妳最後的體諒和包客,放手讓本人去干,再一次大聲說感恩~~來,那子親一個!

在此,仍要替恩海說明一下下,他雖斷一臂,但舉凡言小里男主角對女主角會做也該做的事,他都有本事辦到,嘿嘿嘿,請不要小覷了他。

必于恩海與擊玉這一對,其實是一個挺簡單的故事,故事的主軸在于「願嫁」兩個字,故事內容較偏重于婚後,以及兩人對彼此的心意。

我雖然挺中意書中木訥又寡言的刀恩海,但倘若現實生活里出現這款貨色,那子肯定會被悶得頭發昏,恨不得跳起來掐他脖子、踹他肚子、踩他腳板,求他多說些話啊!唉唉,我有暴力傾向。

書中,擊玉有九位「不良」師哥,恩海有其他四名兄弟,但那子沒讓那些師哥和刀家兄弟露太多臉,怕一寫又要不可收拾。或者將來若有適當時機,很可以將這些跑龍套的角色一一正名。

另外,我本來以為自個兒已經修煉到心如止水嚇嚇叫、孤芳自賞最高興、唯我獨尊不得了、見山不是山的境界,沒想到某日夜半時分,咱兒溜上「狗屋」網站閑晃,在版版上瞥見有讀者留言給那子,這也就算了,不是啥兒了不起的事,偏偏那些讀者的名字讓那子感到無比的熟悉,都是曾經見過的,在天涯某處一直支持著那子的老親親了。

瞧見那些留言的名字,那子對著電腦螢幕狠「靠」了一聲,因為鼻子莫名泛酸,眼眶就這麼熱了。

真是……真是太可惡啦!

本人已經很久不哭了說!

唔……沒啥兒事啦!

祝大家幸福健康!快樂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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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又是春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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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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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橫琴為彈鳳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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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底是真意如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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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指下多情刀色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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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冷韻流懷不自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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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光嬌影各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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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非醒非醉非輕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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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巧囀且听真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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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琴心先許若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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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幾載心思渾似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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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拙對憐顏盡無知

「南嶽天龍堂」大廳前的石板練武場上,一黑一灰的兩名勁瘦少年此起彼落、你來我往,斗得正酣暢。

周遭或坐、或站地圍了不少人,連府里在後院馬廄負責照料馬匹的老師傅以及幾個僕役和粗使丫頭,全都給引了來,瞪大眼觀看場中的比斗。

所謂內行人看門道,外行人看熱鬧,在「天龍堂」里待了這麼長的時間,即便沒拜在堂主杜天龍底下習武,顯擺不出個一招半式,但耳濡目染下,多少也瞧得出幾分花樣。

此際,兩少年不知已相互走過幾招,忽見那灰衣少年尋到弱處,一腳勾住對方腿窩,手掌已朝黑衣少年空虛的背心抓去。

勝敗即見分曉,黑衣少年卻在這千鈞一刻使了記妙到顛毫的迴轉,矮著身,迅雷不及掩耳地掠過對手揚高的腋下,頓時,攻守易形。

「好啊!」場子外爆出一聲響亮亮的讚許,攀在牆頭修整榕樹枝葉的老長工瞧到精彩之處,把大剪子收在腋窩底下,雙掌拍得好響。

「興武小心!」

「背後危險!」

「留意他的飛腿!」

同在一旁圍觀的「天龍堂」二代弟子們,不由自主地呼聲提點,以為那個名喚「裴興武」的灰衣少年就要敗下陣來,未料及灰影向左迅捷一閃,黑衣少年纏鬥而上,兩人瞬間又快打十餘招,四掌對拍,終於分向兩旁躍開。

「好!好哇!哇啊啊——」老長工忘形地大拍大腿,險些從牆頭跌下,趕忙攀住榕樹枝椏穩住身子。

武藝切磋,點到即止,這一場交手可算旗鼓相當。

「『刀家五虎門』的絕技果然了得,興武領教了。」裴興武對着黑衣少年抱拳微笑。

他在「天龍堂」的九名二代弟子中排行最末,年僅十六,但武藝不弱,又深諳江湖禮數,頗有少年英雄之姿。

「不敢當。『南嶽天龍堂』里卧虎藏龍、人才濟濟,在下也領教了。」刀恩海亦抱拳回禮,黑色勁裝下的結實胸口鼓動微烈,他暗自調息,少年老成的五官深邃卻有些嚴肅。

他與裴興武年歲相同,是湘陰「刀家五虎門」的子弟。

今日,身為湘陰一帶的衙門兼民團武術總教頭的父親帶着大哥與他,會同江湖上幾位朋友,連趕兩天路程,特下衡陽拜會「南嶽天龍堂」。

在拜見過堂主杜天龍夫婦后,眾人已移向議事廳談論要事,而之前曾隨父親幾次來訪的大哥雖僅長他兩歲,因遲早得接下「五虎門」的事務,早被歸作「大人」之群,很自然地便隨父親入內廳議事。

至於初次到訪的他,父親則要他待在外頭,向「天龍堂」里幾位師兄好好討教一番武藝,說是對他會有莫大的助益。

此場斗完已是第三場,先前兩場他分別輸給了「天龍堂」里的兩位師兄,直到第三場才堪堪與裴興武打了個不分軒輊。

對方連番上陣,似是有意探他的底。

此時雖耗掉過多的內勁,氣息不穩,需一些時候回復,但他脾性硬極,仍撐持着不露疲態。

「師哥們怎地欺負人了?」

突地,柔軟的稚嗓從圍觀的眾人里逸出。

大夥兒循聲瞧去,先是見着一顆小腦袋瓜從人群里探將出來,跟着是一抹小姑娘家秀氣的身影。她穿着湖綠色衫裙,發未梳髻,只用一柄白角小梳箍住額發,露出整張臉容。

她俏生生地立在場子上,顧盼間,一身湖綠浸淫在溫潤的春光中,有如向陽而立的一片小嫩葉心。

那稚嗓又啟:「你們連着斗他一個,九師哥這一場可不能算平手……」她走至刀恩海面前,仰臉瞅着他,露齒一笑。「是你贏了。」

刀恩海雙目微垂,定定與她相望。

教他發怔的因由,自然是小姑娘家過分美麗的模樣。

她的齒細白整潔,襯得紅唇如櫻,隨着唇邊勾出的弧度,清朗天光彷佛在她白裏透紅的頰上舞動。

那容貌真箇粉雕玉琢、得天獨厚。

這世間,竟有人生得如斯美貌

他驚疑萬分,說不出話,又見她笑渦輕漾,周遭都發了光,眸子清靈靈地似會言語,心中那份疑惑不禁擴大了。

「擊玉,這麼冒冒然地跑出來,你嚇著人家了。」被小姑娘稱作「九師哥」的裴興武帶趣地說。旁的人恰巧當空丟來一條汗巾,他抓了住,隨手拭起臉上、頸上的汗珠。

而這一方,另一條幹凈汗巾亦同時擲向刀恩海,以為他也能即時接住,未料及「啪」地輕響,那條汗巾先是拍中他的胸,跟着就掉落地面了。

「我又嚇著人了?」她嘆著氣,似乎挺苦惱的。

「誰教你長成這模樣,就算事先提點了,乍然一見,仍是嚇人呀!」

「咦?今兒個師娘不是替你安排了琴課,教琴的李師傅呢?莫不是又給嚇著了?」

「擊玉,你就不能好心些,把臉遮一遮嗎?戴個頭紗什麼的,省得出來后老是三番兩次地嚇到人。」

「天龍堂」的幾位師兄們你一言、我一語,那語氣帶着點調侃,可神態倒挺正經,若說是在說笑,卻又不完全是。

「琴課早上過了,還有……我又沒打算嚇誰。」嫩音笑嘆。

「是,你只是在一旁瞧著咱們聯手『欺負』人,心裏不暢快,非得跳出來討公道不可。」

「那麼,是我錯了嗎?」她睨向師哥們,軟軟問出。

裴興武頷首,好脾氣地笑道:「沒錯,你這公道討得好,第三場確實是我輸給了這位『五虎門』的刀二師兄。」

刀恩海在「五虎門」二代子弟中排行第二,稱呼他「刀二師兄」,自然是因應「自謙尊人」的江湖禮節。

聽得這話,杜擊玉柔軟一笑。

重新調過臉來,她兩隻霜荑忽地主動握住刀恩海套著綁手的單腕。

「跟我來。」幾乎是拖着他往裏邊走。

刀恩海炯目微瞠,一瞬也不瞬地瞪着抓住自個兒的小手,眉峰淡蹙,峻顎略偏,有些兒想不通透。

彷佛有股無形的力量驅策着他,讓雙腿隨着她邁動。

但……她扯着他上哪裏去呢?腦中閃過疑問,他下意識回頭,瞥見原先圍在練武場邊的眾人已漸作鳥獸散,沒誰對這小姑娘的古怪舉止感到詫異。

此時,他的視線恰與裴興武對上,後者竟聳了聳肩,笑笑地目送他離去。

小姑娘身長還不及他胸口,一小一大的身影穿堂過廊,她把他帶進後院中庭,沿着青石板道走進花木扶疏的園子裏。

「天龍堂」佔地頗廣,建築風格以渾樸為主,中庭園裏雖擺着幾座假石、假山,栽植不少花木,也建有一座石雕小亭,但與江南水榭樓台的庭園相較,已簡略許多。

刀恩海無啥心思去注意周遭景緻,怔怔地教她扯著跨入石雕小亭中。

「坐這兒。」她放開雙手。

待他稍稍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個兒竟已按着她的指示,一屁股坐在石凳上。

咦?幹什麼這麼聽話?連一個小小姑娘也支使得了他他眉峰成巒,百思不得其解。

四周除淡雅的自然香氣外,尚有一股檀木余香,他深目一瞄,瞥見亭中右側擺放着一張烏木長幾,几上橫置著一張硃色的七弦古琴,琴邊則有一隻燃香小爐,幾縷未盡的白煙輕裊而起。

驀地,那嫩軟的嗓音又起——

「師哥們喜愛你,才輪番斗你,不是欺負你。若是他們瞧不入眼的角色,多說一句都嫌懶,不會全圍着看你顯手段的。」

心中又是一怔,他峻唇淡抿,目光直視着那張美得「嚇人」的潤顏。

他自是曉得「天龍堂」的幾位師兄們對他並無惡意。

輪斗他一個或者不公平,但武藝切磋首在吸取對敵經驗與臨場應變,他並不覺自己受到欺負,只是被一個小小姑娘如此慰問,教他有些難以反應。

他坐着,她站着,兩人視線同高。

見他不出聲,她美臉兒微偏,率真地問:「你是刀家的人吧?我見過刀世伯和義天大哥,沒見過你,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爹和大哥初見她時,是否也教她「嚇」著了?刀恩海模糊思索,好一會兒才掀動雙唇,木訥地道:「刀義天是家兄,我叫刀恩海。恩惠的恩,海天一色的海。」

「恩海、恩海、恩海——」

她連喚他的名,他不解地蹙眉。

她倒是笑嘻嘻的,眩目的小渦盪啊盪,眸底認真地說:「我多念幾遍,就能把你的名字記得很牢,不會忘記。我背琴譜也是這樣的,多瞧多記多彈,一旦記住就忘不了的。」

他無話,仍是靜瞅着她。

乍見她時,確實驚愕於她過人的容貌,教原就不擅言詞的他說不出話來。但現下,愕然的心緒已退,取而代之的是對她漸漸濃厚的好奇。

「我阿爹說江湖規矩得禮尚往來,我問了你姓名,你不問我嗎?」水眸在他面前眨動。

「你喊那些人師哥,他們喊你擊玉,我曉得你是誰。」之前爹曾提過,杜天龍收了九名弟子,育有一稚女。只是,他沒料及這女娃娃生得這模樣……

「你長得不像你爹,也不像你阿娘。」這話自然道出,是他心底單純的疑惑。

之前,他在大廳上拜見過杜天龍夫婦,杜堂主長相斯文,氣勢不怒而威,而杜夫人雖貌美,但與女兒相較,又差上一截。

杜擊玉一怔,忽爾笑出聲來。「娘說,我長得像死去的姥姥,我姥姥聽說是個大美人呢,所以將來,我也會是個天大的美人兒。你信不信?」

刀恩海被她豐富的表情逗笑了,唇角微微一勾。

沒聽見他接話,杜擊玉晃晃腦袋瓜,忽地輕嘆道:「阿娘還說,姥姥彈琴可厲害了,所以要我也學着點兒,兩年前就開始替我請了教琴師傅。我是喜歡彈琴呀,可是背譜好難呵……」她唉唉地又嘆:「別看我生得伶俐、一副聰明相,好似學啥兒都能輕易上手,事實上,那些『文字譜』、『減字譜』可複雜了,全是古琴譜中不記音高和節奏的彈奏法,我得一直背、一直背、一直背才成的。」

「要有成就,得下工夫。」他語氣沈靜。「既要學琴,就要認真學,旁人背得起來,你自然也行,不能怕苦。」

杜擊玉眨眨靈眸,直凝住他片刻,似有些輕訝。

然後,她頰邊的小渦漾了漾,愉悅地道:「我若跟爹、阿娘或師哥們喊苦,他們心疼我,定是不讓我學的,所以我不說。我只對你說,但……你很好。」

劍般俐落的濃眉一挑。「我……很好?」何解?

她小小的頭顱用力點了兩下。「你沒心疼我,所以很好。」

刀恩海雙目隱晦,不動聲色地聽她繼續說下去。

「他們捨不得我吃苦,總護着我,可我不覺得自個兒嬌弱啊!說來說去,全因為這張臉。」

生得這臉容,動不動便引來旁人憐弱,再加上她軟聲柔嗓,倘若真要求些什麼,又有誰拒絕得了?自曉事以來,杜擊玉就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自嘆的話教刀恩海目光微瞇,訝異她年歲小小,竟會說出這些。

「你的臉……很好。」

他的語氣儘管平板,簡單的幾個字卻像是在安慰她。

杜擊玉眸子一眨,指尖摸著小臉,不禁笑出聲。「它長得好,我曉得呀!」

「汪!汪、汪汪——」此時分,小亭的石階下忽地傳來狗兒吠叫。

聞聲,杜擊玉美臉兒上的笑意渲染得更深,湖綠色的小身影跑下石階,再回到小亭里時,懷裏已抱着一隻黑不溜丟的小犬仔。

「瞧,是幾天前我在外邊撿回來的。黑仔好可憐,教好多隻野狗欺負,牠們圍着斗牠一隻,可是牠很勇敢,一點兒也不怕。」

她湊臉在犬仔的黑毛上蹭了蹭,小手搔著牠的下巴,小狗舒服地半瞇起眼,喉中發出咕嚕嚕的低音。

「你要不要抱抱?」她揚睫,不等刀恩海答話,已率性地將軟呼呼的小狗放進他懷裏。

精勁臂膀下意識收攏,他抱住那坨毛茸茸的「玩意兒」,低下頭與那兩顆圓滾滾的眼對視。

不是在跟人切磋武藝嗎?

他現下……到底在幹什麼啊

迷惑愈益蔓延,他濃眉沈下,都快直接壓在眼上。突然,小狗竟探出軟舌「襲擊」他,把他鼻頭給舔濕了。

一旁的小姑娘發出清鈴般的笑音。「你穿得一身玄黑,黑仔也一身玄黑,牠喜歡你啊,膩着你不放了,你們倆兒在一塊真搭配。」

這話明明有侮辱的嫌疑,但自她口中說出,似乎變得再單純不過。刀恩海靜瞅了笑容可掬的美臉兒一眼,跟着彎下身,將黑仔放回地上,那狗兒卻留連不去,兀自在他腳邊打轉、輕蹭。

杜擊玉跟着斂裙蹲下,蔥指逗著黑仔,笑呵呵地道:「告訴你喔,不只黑仔,我還養著好多隻狗兒呢!小白、小黃、虎斑、花花兒,唔……花花兒瘸了一條後腿、瞎了一隻眼,好可憐,都不曉得在外頭流浪多久了。牠搶食搶不過其他野狗,還得被圍着欺負,我拾到花花兒時,牠瘦得只剩皮包骨,真的好可憐……」

被圍着……欺負?

這隻小黑仔是這樣,她口中的花花兒也是這樣。刀恩海不由得蹙眉,心中起了古怪的想法

難道,他也算是被她「拾」了來,因為她那群師哥們正圍着「欺負」他

更因為「天龍堂」里的眾人對她愛拾回「弱小動物」的行徑早瞭然於心,所以也就見怪不怪,由着她拖走他嗎?

在她眼裏,他是「受欺負」的「小動物」?

他像嗎?

「你怎麼啦?」杜擊玉不曉得他心中愕然,湖綠袖兒再次抱起黑仔,盈盈立在他面前。

刀恩海回過神來,峻唇欲啟未啟,竟不知能說些什麼。

對他木訥、不苟言笑的神情絲毫不以為意,杜擊玉繼而又問:「你會彈琴嗎?」

他微怔,隨即緩緩搖頭。

「那……你會吹簫嗎?」童音軟軟,她潔顎偏了偏。「我九師哥有一支鐵簫,他吹得極好,娘說他挺有天分,偶爾興緻一起,我也會同他來上一段琴簫相合。你會吹洞簫嗎?」

老成的年輕臉龐面無表情,仍搖了搖頭,目光略沈。

杜擊玉抿抿唇,烏絲圈圍着的小臉兒率真可人,她再問:「那麼,我彈琴給你聽,好不?」

「我聽不懂。」語氣直截了當。

對刀恩海而言,生活中,似乎從來沒出現過這些「東西」——

柔軟的、絲毫不怕生的小小姑娘;柔軟的、毛茸茸的小犬仔;以及柔軟的、讓他聽不懂的琴曲。

他性情耿直,跟不太上這小女娃的心思,只覺得她古怪。

「你都還沒聽呢,怎知不懂?」杜擊玉輕皺鼻子,流露出小女兒家的俏麗舉止。

「我沒學過樂理,我什麼樂器也不會。」

她真要彈,也是對牛彈琴罷了。雖然刀恩海不太願意把自個兒比喻成一頭牛,不過事實即是如此。

「琴音在指不在弦,我用心彈,你用心聽,跟懂不懂樂理無關的。」她略頓,歪著小臉直盯着他,似乎覺得他認真的神氣很有意思,瞧得刀恩海黝黑臉皮竟泛出薄熱。

一個小姑娘家而已,他到底在不自在個啥勁兒刀恩海雙掌收成拳,擱在大腿上,起身正欲離去,湖綠色的小影兒卻興沖沖地繞到烏木長幾那兒,坐在古琴前。

「你遲些再走啊!」她喚住已跨下石階的他,心底起了新鮮感。從來只要她隨口一句,沒誰能拒絕得了,但這位「刀家五虎門」的恩海師兄可厲害了,不對她笑便也作罷,留他下來聽琴、說說話,還得她儘力遊說。

他不心疼她,那很好呀!

她不喜愛人人都心疼她,他不會,真好。

說不出的愉悅在心湖裏輕漫,她笑嘆了口氣。「我的朱琴有名字的,叫作『鳴鳳』。教琴的李師傅說,這是張很老、很老的琴,它聲音真好,你該聽聽的。」

「汪、汪!唬~~汪、汪汪!唬~~唬~~」被擱在烏木長几上的黑仔忽然汪汪吠著,喉中滾出奇怪的聲音。

刀恩海驀地止住腳步。

他側身回視,瞥見黑仔不住地嗅着長几上的朱琴,目光不禁峻厲起來。

「咦?」杜擊玉亦留意到不對勁兒,原撫在琴弦上的手撤了下來,安撫地拍著小犬仔。「黑仔乖,別鬧啦。」

意外起於瞬息,快得教人沒法反應。

先是鼻間嗅到一股腥氣,杜擊玉腦中微暈,同時際,耳邊聽到「嘶、嘶——」的怪聲,她面目泛寒,直覺有什麼東西撲向門面而來,下意識閉上眼。

「退開!」

啪——

砰!

嗡……

沈厲的叫聲爆開,緊接着是木頭碎裂的聲響,跟着是琴弦的嗡嗡殘鳴。

「哼……」

待粗嗄悶哼清楚逸出,杜擊玉連忙睜開眼睫。

她喘息不已,胸脯起伏不定,見自個兒已被拉離烏木長幾,而那抹精勁黑影不知何時飛躍至面前,強而有力的右手正緊緊扣住她。

她的「鳴鳳琴」躺在地上,被砸得四分五裂,斷了好幾弦,琴腹中驀地爬出五、六條細長小紅蛇,她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不禁瞧向他。

未料這一看,腦中一暈,她駭然叫道:「刀恩海」

他峻顏慘白,下顎緊繃,左臂教兩條艷紅小蛇牢牢纏住!

不能暈厥!

手起手落,以銅板作暗器擊斃那幾條小紅蛇后,他咬牙強撐著,右手以劍指疾點左臂的神門、少海、天池、天泉等幾處穴位,由左腕往上至左胸,欲讓蛇毒緩將下來。

耳中嗡嗡微鳴,這毒非比尋常,來得好快。他左臂如置在火中燒烤,痛到泛麻,膝蓋一軟,不禁跪了下來。

「恩海!」

他感覺得出,那美得驚人的小姑娘正緊緊挨在他身旁,細弱的手臂固執地抱住他,像是如此為之,真能撐起他高大的身軀。

「快來人呀!爹、師哥~~快來人!有人傷著了!快來人啊~~」

她軟嗓此時拚了命地揚高,一聲大過一聲,混入明顯的鼻音,彷佛想哭,心裏害怕,卻又費勁地強忍住似的。

肉體漸漸喪失知覺,沉重得有如一塊巨石,不知怎地,他竟不十分在意,只覺得她隱忍懼意和哭聲的叫喊讓他渾身緊繃,每一口的吐納都變得艱辛無比,燒灼着他的喉。

幾乎是用盡全身的力氣,他硬是撐開眼皮,瞧見她有些模糊的輪廓,雪頰上的淚映出淡光。

「恩海,我聽見腳步聲了,他們來了、他們來了!」她急道,嗓音嘶啞。

他頭晃了晃,不曉得自個兒正露出微笑,沖着那張朦朧小臉低喃

「不會……不會有事的……別哭……別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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