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秋《三夜夫妻(上+下)》


三夜夫妻(上)
出版日期:2011-09-23

在現實生活中,她是個與死人為伍的法醫,
但事實上,她還有個不為人知的身份──
能夠穿梭別人夢境的織夢者,
不過她向來不多管閑事,只管當觀眾,
偏偏這回也不知是吃錯什麼藥,
瞧見夢的主人被夢魘壓得喘不過氣,
她竟心生不忍拉著他逃離糾纏他的心魔,
卻忘了能夠掌控夢走向的人,不是她而是他,
于是跑著跑著,場景出乎她意料的變為結婚禮堂,
她則成了他的新娘,完全沒有喊卡的機會,
好吧,看在帥老公很愛她,而她也對他有點動心的份上,
她就陪他玩新婚游戲,管敵人是居心叵測的女秘書,
還是嫌貧愛富的公公,她一律沒在怕,
卻沒想到,他之所以愛她,只因她長得像他早逝的母親……


楔子

大腦結構複雜得幾何數學演算不出解答,迂腐的邏輯與它溝通不良,更無法用科學方式得到合理印證。

它溫柔得十分殘酷,堅韌得教人憎恨,既脆弱又充滿解不開的謎團。

而有一種人,他們能悄然地潛入人的潛意識裡卻不被發覺,換言之,他們可以捕捉別人的夢境。

擁有控制夢的能力是一件幸運的事嗎?

不,他們說這是可怕的詛咒,不僅難以控制夢的走向,反而易遭對方的夢魘追逐,淪為夢的逃亡者,不時處於惶恐中。

唯一的好處是他們能依心裡所想改變夢中場景,或是設下只有「織夢者」才有鑰匙開啟的門,擺脫身後的追逐者。

總而言之,這是相當危險的行為,進入他人的夢裡很容易被困住,除非本身能力高於被侵入者的意志力,能自由來去,否則最後的結果是長睡不起,週而復始地活在不屬於自己的虛幻世界。

在夢的空間裡,時間幾乎是靜止的,它的零點零零一秒相對是人的十年,甚至是一生。

既快捷又緩慢地進行著,讓人無從發覺究竟在夢中或是在現實,茫然混沌的活著。

只是夢是虛幻的,若非深刻得教人駭然,抑或是刻骨銘心難以忘懷,否則大部分人一從夢境醒來都會忘個一乾二淨,只餘留少許的悵然和若有所失。

一般的織夢者不會閒來無事去逛逛別人的夢,大都以旁觀者的姿態,看他們在夢裡掙扎、沉溺,隨即走開。

夢不全然是美麗的,世上有幾人能得償所願呢?

於是,人們作著夢,以為現實才是夢境,夢中的一切才是真的,因為他們在逃避,寧願墜入無邊無際的夢海,尋找短暫的寧靜。

那種人叫「心靈的沉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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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風輕如絮,吹動掛在窗戶邊的竹風鈴,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

米白色繡花蕾絲窗簾隨風輕揚,飄晃著早起陽光的顏色,以及百花盛放的早春氣息,一朵路邊的粉色山櫻花讓風吹送進寧和房間,落在一隻藕臂上,襯托出花色般的嬌艷。

半側著身,裸睡女子露出大半個美背,蠶絲涼被滑至腰間,若隱若現的豐挺酥胸壓在三尺抱枕下,海棠沉睡萬種風情。

烏溜溜秀髮泛著光澤,遮蓋了半張面容,另外半張臉枕在藕色枕頭上,教人瞧不清她長相如何,只知有副豐潤無瑕的曼妙嬌胴。

她,睡得很熟,像是沒什麼可以驚動她,眼下的陰影顯示她相當疲累,累得沒法感受外界的一切,目前唯一的渴求是睡眠。

但是她眼皮下的眼珠正以驚人的頻率左右顫動,表示她睡得並不安穩,似乎在作著夢,某個讓人更疲累的夢。

「怎麼還在睡,她不是昨晚就回來了?這黑眼圈是怎麼回事,她要睡多久才會飽足呀?」

趙家的房門是從不上鎖的,輕輕一推就開了,打扮大方俐落的趙家大姊走了進來,一眼瞄見怪癖甚多的隆起人形,免不了好笑的調侃一番。

不過也不必大驚小怪,趙家沒有一個男人,就算全身光溜溜的在屋裡走動也不會有人在意,一家四個人全是女的,有什麼好介意的?

趙爸爸十年前過世,家裡生計由趙媽媽一肩扛起,她開了間「老媽小吃店」,生意還算不錯,勉強拉拔三個女兒長大。

也幸虧女兒們都十分懂事,在課業上及生活上從不需要她操心,連學費亦自行打工籌措,令她肩上的擔子減輕不少,一家和樂也稱得上是美滿的家庭。

「是凌晨三點就回來了,可是也不知道在忙什麼,就看她走來走去的玩死人骨頭,口中唸唸有詞什麼傷口的位置不對,刀刃的插入角度偏差半寸……切!要不是知曉她幹的是哪一行,大半夜真被她給嚇死了,以為哪個殺人魔闖進屋裡……」

明顯睡眠不足的趙家老三抓抓雞窩頭,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從門邊探顆頭顱抱怨。

「又發生什麼重大案子嗎?我記得老二好像有三、五天沒回家了……」她瞟了眼丟放在洗衣籃的衣物,一個禮拜前還穿在二妹身上。

「不只三、五天吧!媽說二姊這些天都睡在辦公室,她去送了好幾回便當。」大概有十天左右,她也不常在家,記不牢了。

「看她累成那樣,真狠不下心叫她起床,就讓她繼續睡吧,養足了精神才有氣力工作。」趙灩紅一臉溫柔的拉高被子,蓋住瑩白身軀。

「哼,誰不累呀!大姊太寵二姊了,我還不是沒日沒夜的跑新聞,跑得兩條腿快斷了,還得不到一句讚揚,反而被罵得狗血淋頭,記者這行業真不是人幹的。」幹得好是應該的,一個做不好罵聲連連。

「不過這是你所喜歡的工作,再累也心甘情願不是嗎?」真要她換,她還不樂意呢!

「……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跑出驚天動地的大新聞,讓那些瞧不起菜鳥的老鳥跌破眼鏡。」頓了下的趙漪藍發下豪願,臉上儘是不服輸的神采。

「好好好,我等著看你大放異彩,成為新聞界第一把交椅,可是你這一身睡衣還不換下嗎?待會不是有場記者會要跑?」趙灩紅笑著提醒睡迷糊的小妹。

驚覺時間快來不及,她驚叫地跳起來。「哎呀!快遲到了,我還沒洗臉刷牙,早餐、衣服、高跟鞋……」

「藍,慢慢來,早餐我已經做好,放在紙袋裡,你在路上再吃……」急驚風的丫頭,慌慌張張的。

「大姊,我愛你,你是我的救星,偉大的聖母瑪莉亞。」她飛快地抱住大姊,在她臉頰重重一親,以示感謝。

趙灩紅嫌惡地抹掉口水。「是菲傭瑪莉亞吧!跟前跟後的替你收拾殘局。」

「嘿嘿,大姊……」她諂媚的涎著笑臉,邊刷牙邊吐牙膏白沫。

見她又要湊上前撒嬌,趙灩紅連忙做出噤聲的手勢。「別吵醒你二姊,讓她好好地睡一覺,我先下樓幫媽擺攤,晚點還要去收稿子。」

趙漪藍做了個立正敬禮的姿勢,口裡還叼著牙刷,模樣滑稽又逗趣。

對趙家母女而言,沒什麼比做自己想做的事更快樂了,她們是街坊間的模範,除了趙媽媽經營小吃店外,三個女兒各有工作,且樂在其中,從不覺得辛苦。

今年快破三十的大姊是出版社編輯,能在這種不斷與時間賽跑與作者周旋殺出一條血路的行業生存至今,她的抗壓性和時間管理能力不容小覷。

老三是剛畢業不到一年的社會新鮮人,她換了好幾家報社才在目前任職的這一家穩定下來,跑的是她最喜歡的社會新聞,雖然跟前輩的經歷沒得比,但是她擁有「老人」所沒有的體力和旺盛的企圖心,是新聞媒體界一顆耀目的新星。

至於老二嘛!也就是床上的睡美人,吃的是公家飯,薪水不差,福利也不錯,可是……

十個人見到她有十一個迴避,多出來的那個「人」是無形的,誰也不希望和她的工作扯上關係,因為她一出手便表示有人死了,而且死因不明。

她的職業是把死人開膛剖肚的法醫。

「對了,大姊,你那一件淺藍色洋裝可不可以借我穿?我們報社要辦迎春酒會……」

就像每個愛撒嬌的麼妹一般,趙漪藍語調嬌軟的膩著好脾氣的趙家長女,姊妹嘻嘻鬧鬧地走下樓,笑聲輕漾。

誰也沒注意到床上的人兒忽地皺起眉,眼皮似在顫動,掙扎著想要醒來,可是闔起的眼眸怎麼也睜不開,陷入幽淡的夢鄉。

「哎呀!拖拖拉拉的在幹什麼?時間快要趕不及了,你還磨磨蹭蹭的,不想結婚了是不是……」

結婚!

誰要結婚?

耳邊熟悉的聲音好像是……

一陣白茫茫的霧氣從眼前撥散開來,出現一道希臘式風格的純白階梯,一共有十五階,一片白的建築物很有地中海風味,每根樑柱都唯美的佈滿異國風情。

足下低跟涼鞋一步一步踩上美得令人想駐足流連的石階,有股飄逸感的妍麗女子一臉迷惑,她眉頭微顰地往上走,想找出聲音的源頭。

腳步很輕,輕到好似沒有重量,她完全感覺不到自己在走路。

可是,雙足確實踩著瑩白大理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上前,彷彿飄著。

倏地,一隻手由石柱後探出,迅速地抓住瑩嫩藕臂,好像她是一顆輕飄飄的氣球一樣,輕易就能拉著她走,一點也不費力。

「千交代萬交代你不能遲到,人生一次的大事你又給我當耳邊風,你要再這麼散漫下去,我都不好意思讓你嫁人了。」

「嫁人?」是指她嗎?

看著不停轉換的場景,仍是一頭霧水的女子有些跟不上節拍,她腦子裡混沌不已,不知身在何處,茫然地任人擺佈。

「清醒一點,別再恍神了,瞧你睡眼惺忪的樣子,人家會以為你還沒睡醒,不想結這個婚了,你呀!爭氣點,不要讓人看笑話了……」

還沒睡醒,還沒睡醒……咦!她的確是在睡眠中,記得剛完成十六歲少女的檢驗案,一顆不再跳動的心在她手中萎縮,忙了一夜的她累得沒力氣舉起雙臂,一回到家淨身後便往床上一躺陷入夢鄉中。

沒錯,這是一場夢,她非常清楚,因為她有無數次的親身經歷,從自己的夢裡走向別人的夢,成為一名不受歡迎的侵入者。

只是,她一向旁觀,很少介入,但這一回似乎……有了變化,有一股力量牽引著她,讓她在這夢境中也軋上一角。

「發什麼呆呀!還當自己在作夢不成,看看你這黑眼圈,再抹上十層粉也蓋不住,叫你別熬夜偏是不聽。」

怔了怔,她盯了盯好像年輕七、八歲的婦人。「媽,你究竟在幹什麼?」

疑惑、困擾、不解,母親花白的髮色似乎濃黑了些,眼角的魚尾紋變淡了,面皮較為光滑,乍看之下才四十出頭,不符合她實際年齡。

婦人沒好氣的抬眸一瞪。「還能幹什麼?不就幫你穿戴婚紗!都幾歲的人了還要老媽操心,你害不害臊呀!嫁到人家家裡不比在自己家中……」

看似傷神的嘮叨聲中飽含著一位母親的關心和不捨,她口口聲聲叨念著,唯恐女兒不懂為妻之道,遭人嫌棄。

「媽,我什麼時候要嫁人?嫁給誰?為什麼我一無所知?」沒有愛戀、沒有思慕,空蕩蕩地留白一大片,無感得近乎麻木。

因為這是夢,她想著,沒有半點知覺才是正常的,夢是虛幻的,不存在真實世界。

趙媽媽再一次瞪著女兒,差點用力擰扭她臂肉。「都要結婚了還說什麼瘋話!有人肯娶你就該偷笑了,二十二歲是大人了,要學著成熟點。」

「二十二……」不對,她明明二十七了,怎會倒退五年?

真古怪,胸口悶悶的,好像有不甚愉快的事要發生,讓人非常忐忑。

「快點把唇抿一抿,別又把口紅給吃掉了,眼睛睜大些才好畫眼線,先把新娘妝畫好才能弄頭髮……」她很忙,忙著為女兒梳妝打扮。

「媽……」好濃的粉味,怪不舒服的。

「別動,你給我安安靜靜地坐好,不要扭來扭去像只蟲,裝扮得漂漂亮亮才不會讓夫家沒面子,你可別在這節骨眼上再給我出什麼大亂子。」她要風風光光地嫁女兒,讓大家羨慕趙家有女初長成。

「可是……」渾身不對勁的趙瀠青坐不住,總覺得有哪裡銜接錯誤。

在夢裡,母親不該出現,她沒有「越界」的能力,無法與她一同穿越夢境,除非出自她自己的想像。

「少跟我說什麼婚前恐懼癥,閉上你的嘴巴穿上白紗禮服,乖乖地從這個門走出去,你是新娘子,婚禮的主角……」

婦人的聲音像融化的奶油,慢慢地淡去,化在一縷薄煙,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所指的門是一座十公尺高的拱門,由兩根巨大的石柱拱合成半圓形,並未有門,白色石柱上纏繞著上百朵盛放的玫瑰。

拱門的這一端清晰可見,花隨微風輕晃,鼻翼間隱約可聞一絲花香味。

可是拱門的另一端卻是伸手不見五指的白霧,茫茫輕霧在流動,帶著某種不可抗拒的魔力,引誘著、勾引著,同時也發出警告,拒人入內。

明知不該往前走的趙瀠青不自覺受到牽引,她知道若想由夢中醒來,她不能不走這一步,因為夢的盡頭才是出處。

但不受控制地,她走入別人的夢,白色霧氣將她的身影包圍住,拱著她前進。

「他是我的,屬於我一個人的,沒人可以將他從我身邊搶走,誰也別想……」

乳白色直立式環形噴泉中央,美的女神維納斯手捧圓弧狀水壺,一泓清水以涓流的方式從壺口流出,滴落閃著白光的水面,濺散開來水窪般的漣漪。

一名面容木然的年輕男子坐在噴水池旁,兩眼無神得彷彿一尊雕像,沒有一絲焦距的瞳孔看不到光彩,一如死水。

他是好看的,身上穿著手工白色西裝,上衣左側別上一朵象徵喜氣的紅花。

夢是黑白的,所以鮮艷的色彩也褪了色,成了慘淡的黑色。

撥開霧氣後,身穿白紗禮服的趙瀠青第一眼便瞧見年約二十五歲的他,那張清逸無波的俊朗臉孔如同無形的手,霍地抓緊她驟然一抽的心房。

是心疼,是不忍,是憐憫,是無止境泛開的疼痛,侵入過無數的夢境,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這麼死寂的表情,彷彿生也好,死也罷,無須在意。

她為他難過,在虛無縹緲的夢中。

不自覺的,她走上前,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將她拉近,好像她的每一步都代表一分希望,足以將他拉出冷寂的世界。

「不要讓我再說第二遍,不許接近我的男人,他是我的,一生一世都屬於我,就算是你也不能帶走他,我才是他今生今世的新娘。」

腳步趨緩,定了定眼,趙瀠青這才發現一抹淡淡的白影慢慢成形,一個女子趴覆在男子背上,兩手佔有慾強烈地抱緊他的肩頸,一點空隙也不留。

而女子似無重量般,神色空洞的男子毫無所覺身上背了個人,他一動也不動的低垂著頭,即使面無表情,也令人感覺到他由心底輻射出的痛楚。

「他不屬於你,該放手時就要放手,強求來的愛情不是愛,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為難的是她自己而已,癡纏的愛是一種偏激的執念。

女子緩緩抬起頭,露出蒼白如雪的嫉妒容顏。「我得不到他,誰也別想得到,我要他永遠陪著我,只有我一個。」

「可是你已經死了,你這種行為會害了他。」一襲冷意拂起,她驟起寒顫。

聞言,女子咯咯地笑了起來。「我是死了,為了他而從十三樓往下一墜,當場腦漿爆裂、四肢骨折,死時還留了一地的血……

「但是那又怎樣,我的死,讓他不得不記住我,從我死亡的那一刻起,他便背起害死我的原罪,一輩子也無法從我的死中掙脫,他的心、他的人只能是我的。」

「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她搖著頭,不予置評,輕歎世人對愛的定義是如此膚淺且可悲。

「看不慣就給我走開,不要妄想插手我和他的事,人鬥不過鬼,我存在他的心靈深處。」女子蠻橫地惡斥,口氣傲慢又驕縱。

「鬼由心生,拔掉不就成了。」事在人為,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

趙瀠青的思緒是清明的,她很清楚此時所面對的並非一般的夢魅,而是借夢而生的鬼魂,比虛無幻象更難纏。

說實在的,她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覺悟,想要將女子從夢裡清除並不容易,長期抗戰是必然要的,一時半刻別想由睡夢中醒來。

「你想做什麼,你以為你可以把我從他的心中除掉?」女子的五官開始變化,一雙媚人的丹鳳眼越睜越大,瞳仁佔滿眼眶。

她不疾不徐的說:「我的出現不就表示他想要將你驅逐嗎?要不是他腦子裡有著掙脫的念頭,我也不會被他招來。」

雖然目前她還不曉得是怎麼回事,竟失控地被牽扯進一團謎霧中,不過想必是他發出求救,她才會被召喚至此,幫助他從惡夢中脫身。

「不!你說謊,他愧對我,他自責不已,他必須把我放在心裡……」女子淒厲的尖叫,散亂的黑髮無風飄起,形成詭譎的發海,不斷地生長,彷彿黑色濃霧,包圍背後的一片空間。

「但他還是不愛你。」她說出女子不願接受的事實。

「呵呵……不愛我又如何,只要我一直霸著他,他便是我一個人的,誰也得不到他的愛,很公平。」女子陰惻惻地笑著,卻比哭還淒涼。

「公平?」趙瀠青思忖著,為女子的執迷不悟感到惋惜。「可惜世事不如意十之八九,我這一身婚紗還不能告訴你什麼嗎?」

男子的心被夢魘糾纏太久了,他不想再困在幾乎將他沉沒的流砂中,極力地找出一條出口,從此海闊天空。

想要徹底斬斷一名女子的癡戀,唯有結婚一途,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表示他已無路可走了,全然地豁出去。

「脫下來、脫下來,只有我才是他的新娘,你沒有資格穿上白紗,你不配,你不配……」女子憤怒地叫囂著,上身微微離開男子的背。

「事實證明他要娶的人是我不是你,他看不見你,不論你在他身邊多久,他一樣視若未睹,瞧瞧他的新郎裝扮和我是一對的,我們就要步入禮堂,相知相愛的廝守在一起。」

顯然的,趙瀠青有意激怒她,而她成功了,為愛受盡折磨的女子一臉妒恨,兩眼凸出,可怖的鮮血由眼眶流出。

死前的模樣歷歷現前,扭曲的手腳不自然地擺放,妒意蒙蔽了雙眼,女子只知道這個男人是她的,她會用盡一切心力留住他,不讓自己的愛再一次落空。

一抹幽魂以夢的形態寄居在男子的潛意識裡,她利用他的罪惡感和內疚控制他的意志,令他沉睡不起,無法醒來。

尤其當人逃避、不願意去面對現實時,更容易遭到夢魅入侵,從此自我鎖困。

見過太多類似例子的趙瀠青只想救人,她趁著嫉妒成狂的女子朝她奔來之際,瞬間啟動織夢的能力,閃過女子尖銳十指利爪,身形倏移,一把抓起男子的手拔腿狂奔。

「走,跟我來。」

那一襲白紗是累贅,拖慢了兩人的速度。

但是身為一名織夢者,她巧妙地一揮,眼前的擺設立刻有了變化,如同電影的轉鏡。

沉重的裙擺乍然輕盈如雲,飛揚自如不造成阻礙,純白色的希臘式建築物變成一間又一間的空白屋子。

烏黑髮絲微微揚起,她喘息著,在奔跑。

胸口的壓縮來自危機的迫近,那尖叫聲、淒厲的咒罵和不甘,聲聲尖銳得宛若就在耳邊,只差伸出五指便可將人撕裂。

「把他還給我,他是我的,不許走!聽到沒?還給我!我要狠狠撕碎你……賤女人,你逃不掉,撕碎你……撕碎你……」

趙瀠青沒想到女子的執怨深得駭人,厲魘般的聲浪排山倒海而來,好幾次幾乎碰觸到她的頭髮,讓她一次又一次,驚險地連忙築起一道又一道的門。

因為時間緊迫,門的作用在於拖延女子的速度,她好順利脫身。

可是女子的頑強讓人沒法鬆懈,節節逼近,那一扇扇的門板並不能令她死心,反而使她更憤怒,所經之處破壞殆盡。

看她如此冥頑固執,逼不得已,趙瀠青急中生智地停下步伐,反身朝身後一比劃,丈高的乳白大門立現,門後是上下左右四面牆。

就在女子打算衝過高門抓花她的臉時,蔥指做了個關的動作,厚垂的門板自有生命的關上。

砰的一聲,接著是鬼魅的哀嚎聲,撞上門的女子慘叫地往後一彈,落在牆的一角。

在她著地的同時,趙瀠青也沒慢下手腳,她以穿針引線的手勢對著門與相連的牆面進行縫補,將活門縫成死門,再也開啟不了。

這是權宜之策,維持不了多久,因為夢是會變的,她爭取的只是時間。

「你敢關住我,放我過去,放我過去……我絕對饒不了你…」

砰!砰!砰!撞門聲清晰可聞,伴隨著悚然怒吼,震動的門板巍巍顫顫,似乎隨時會崩裂。

「他對你無心,又何苦癡纏不休!你有你的世界該去,他有他的日子要過,兩條平行線只能相望,沒有交集。」希望她聽得進勸,勿再執迷不悟。

對一個為愛入魔的女人而言,趙瀠青的一片好意規勸如一顆石子丟進池裡,只是掀起陣陣漣漪改變不了什麼。

「你是誰,膽敢壞了我的好事,這是我和他的夢,誰也不許介入。」女子高聲叫囂,十指憤慨地刮抓牆面。

「我是不忍心你們受苦的路人,人要往前看,不要一直留戀過去,該放下就要放下。」明明無一物,手心握得再緊還是空的。

「我不是人,難道你看不出來嗎?要我放下什麼……」她已一無所有,只剩下滿心的愛戀和癡狂。

「你……」見她不肯放手,拚命想將門撞開,趙瀠青真的有點生氣了。「好,你放不下就繼續痛苦吧!這個男人我帶走了。」

「不…還給我,他是我的,我不能沒有他……」

女子的尖吼漸成哀求的哭喊,嗚咽地流洩而出。

但是她不再心軟,門外的場景一變再變,重重阻隔女子的行動,讓她陷在走不出的迷宮裡,暫時危害不到他人。

須臾,趙瀠青帶著神色冷然的男子走向一處揚風而起的懸崖邊,那是出口,夢的盡處,縱身一躍便可回到現實。

只是凡事無絕對,難免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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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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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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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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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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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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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部完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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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夜夫妻(下)


真實世界中,他只知道工作,還有個擺脫不掉的沉重包袱,
但在這里,他有個完美嬌妻,不但家事一把罩還善解人意,
光看著她溫煦的笑容,他就覺得幸福而滿足,
可她卻告訴他這一切是場夢,而她是闖進他夢境的織夢者,
當他醒來就會忘了她,怎麼可能?就算夢是假的,
他的感情卻是真的,然而一覺醒來,他的確忘了許多事,
隱約只記得那雙翦水明眸和她告訴過他的假名“織夢”,
為了填補心底莫名的空洞,他憑借僅有的線索去找答案,
卻不知道他大動作的尋人行動已經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
當他終于找到她的同時,也將危險帶至,
更棘手的是,他身邊還有個溫婉賢淑的未婚妻,
讓堅持不做“小三”的她執意跟他保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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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醒

咦!那女人是誰,為什麼他會一直夢見她?夢中的她有一雙貓似的慵懶大眼,似笑非笑地瞅著他,似在取笑他的健忘。

健忘?!

他忘了什麼嗎?

為何他只記得她瑩澈的眼兒,卻看不清楚她的長相?是誰把白霧趕到她面前,遮住她大半張臉,教他總是帶著一絲遺憾醒來。

醫生解釋這是車禍撞擊後的後遺癥,他大腦前葉受創所造成的記憶混亂現象,等腦中的血塊自行吸收後便會恢復如常。

可這還是不能解決他滿腹的困惑,他覺得非常煩躁,脾氣比以前更冷硬,更不通情理,好像照在他臉上的陽光是冷的,毫無熱度。

愛,很真。

真得讓他以為是真實存在的。

織夢,她的名字。

但是心裡有一道聲音低咆著,那不是她的名字,那不是她的名字,她是……

她是誰?

如果織夢不是她的真名,茫茫人海中,他該上哪裡才找得到她?

或許再睡一覺吧!說不定會再夢見她。

這一次他要牢牢記得她的面容,誰也不能遮掩,他會找到她,在夢的邊緣。

笑聲苦澀,似在嗚咽。

霧茫茫的鏡面一掃,露出一張三十歲成熟男人的臉孔,在前額靠近發線的位置有條車禍留下的細疤,但無損他俊雅五官,他仍是令女人為之瘋狂的帥氣總裁。

只是,他太冷了,嚴峻著一張沒有笑容的臉,對誰都是一逕的冷漠,即使面對親人,他一樣不茍言笑,彷彿築起一道冰牆,沒人進得了他的內心世界。

他的世界是一片荒蕪,建築在沒有人煙的冰巖上,底下是懸空的,凝結的海洋一望無際,只有他微弱的呼吸聲,以及,證明他還活著的……

心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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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整體來說,上半年的營運下滑三個百分點,員工的流動率較為明顯,爆發一陣出走潮,不過在股市慢慢回緩的情況下,離職的現象有趨緩之勢,不久便可回復正常……」

這就是重生的感覺嗎?

由毫無知覺到徘徊生死關頭,憑著一股強悍的意志力與死神拔河,多次在鬼門關前和死亡擦身而過,最後才重返人世。

那曾經幾欲奪命的傷口經過時日不短的治療已復原大半,結痂的疤痕雖不若先前的恐怖,卻仍隱隱抽痛著,用最殘酷的事實告訴身體的主人他所經歷過的遭遇。

打滑的輪胎像失控的火車頭不斷往下俯衝,轟的一聲,凹陷的車頭撞上山壁,在蜿蜒的山道上。

汽油的味道濃得嗆鼻,如毒蛇猛獸般鑽入鼻間,帶來驚悚的氣味。

血從額頭滑落,染紅了視線,漸漸模糊的意識聽不見任何細微的聲音,只有自己越來越薄弱的心跳,它發出令人悲傷的求救。

一度,他以為自己死定了,動彈不得的身體卡在駕駛座上,橫過胸前的安全帶阻礙逃生的機會,大量的失血濡濕底下的座椅。

那是不甘死去的憤怒,在他三十年的歲月裡,他沒有一天為自己活過,有的只是責任和永無止境的競爭,在人吃人的社會謀一席之地。

以世人的眼光來看,他是成功了,在爾虞我詐的商場中立於不敗之地,順利地將帶領的企業擴展到國際,成就一番非凡事業。

但是,這真是他所要的嗎?為何得到一切的他卻無比空虛,彷彿生命中有了殘缺,不論他花多少時間、擁有無上權力,也無法填補。

他的心是空的,破了好大的一個洞,空蕩蕩的流失他以為的滿足。

或許,他真的死了吧!如今殘活的是一具空洞的軀體,沒有靈魂、沒有感覺,行屍走肉的依身體本能活著,緩慢地腐敗。

「之前股東拋售的股票,我已依總裁的吩咐悉數買回,股價回穩,投資者的信心大增……」

耳邊儘是絮絮叨叨的平穩聲線,不疾不徐地報告多日來的商場變動,有條不紊的替他接續長達好幾個月的斷層。

立於窗邊的男子神色漠然,似乎心不在焉地撫著額側微凸的肉疤,凝重的眉間不曾舒緩,恍惚的黑瞳中承載著遠方的雲朵。

那一聲有力的「總裁」讓現實感回到大腦,平靜得近乎冷漠的面容露出令人寒徹心扉的冷笑。

沒錯,當初受制於人的小經理終於從父親的手中奪下實權,將骨肉親情拋向一旁,全心建立自己的勢力王國。

給了他生命的男人失敗了,不能再呼風喚雨,從此只能在深淵谷底中哀嚎,一日復一日的忍受逐漸老去的事實。

這一次是他贏了,再也沒有人能踩在他頭上叫囂,處處打壓,指責他的不是。

應該高興的,可是為什麼他反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好像在他得到如今所擁有的一切時,有某種對他來說更重要的東西正在消失?

惶恐不足以形容他此時的心情,他控制不住心底越來越大的黑洞,它狂猛地咆哮,來勢洶洶地似要吞蝕他。

而他的救贖卻在夢中,那個看不清楚長相,有雙明亮大眼的女子。

「……雖然股市的動盪不像以往激烈,不過仍要小心監控著,避免攀升得太快而影響進場時機……」叨念的聲調驀地一停,轉為關心的詢問:「總裁,你的身體又不舒服了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太過勞累是加重身體的負擔,欲速則不達。

「不打緊,我撐得住,你繼續。」轉過身,一張嚴峻臉孔面對著盡忠職守的特助。

「可是你的臉色不佳,額頭的傷又疼了吧?」唯有最親近的人才能察覺異狀,總裁在勉強自己,不肯依醫囑適度休息。

「我沒事,我自己的身體狀況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在這重要時刻,他更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你在玩命,你知不知道?」周上錦忍不住苛責,想狠狠罵醒上司。

他不僅是總裁特助,還是夏仲夜所信任的同窗好友,兩人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高中時期。

一晃眼十多年過去了,他們的情誼只增不減,深厚得一如手足兄弟。

在公司裡,敢直言進諫的員工沒幾人,而他是少數的幾人。

「他們不就是要我的命嗎?我何懼之有。」清峻面容浮現一抹極冷的笑。

想要他死可不容易,死裡逃生的他將化身修羅,一一索討他們該付的代價。

「還不確定是你繼母所為,況且警方只研判車禍原因是煞車失靈,不一定是人為……」車體燒燬得扭曲變形,無法進行有效的監定。

「不一定?」銳眸一瞇,冷厲駭人。

多希望還在夢中的夏仲夜,此刻笑得冷然。在現實生活中,莊瓊珍已是他父親再婚的對象,他母親過世不到一年,情婦就被扶正,堂而皇之的帶著私生子進夏家大門。

那年他十五歲,卻有著小他八、九歲的弟弟,可見他口口聲聲只愛妻子的父親早就背叛婚姻,滿口謊言地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

到後來,父親甚至不避諱地提及外面有個情人,要求母親接納,一大一小同住一個屋簷下。

母親不允,鬧得兩人幾乎撕破臉,要不是父親的事業仍需要母親娘家的金援,恐怕那女人早就進了門,竊據了母親的位置。

但,她仍是勝利了,從母親手中拿走「夏太太」的頭銜,並刻意打入社交圈,企圖取代母親。

可惜飛上枝頭的烏鴉還是烏鴉,不可能成為光彩奪目的鳳凰,酒店出身的女人怎麼比得上受過良好教育的名門千金,光是氣度與修養就差上一大截,更別提母親的好人緣,她的那些姐妹淘同仇敵愾,讓被打回原形的烏鴉灰頭土臉。

「或許是上一次的土地開發案得罪了某些人,你也清楚那些人的手段。」有黑道背景的土地掮客惡如豺狼。

他舉起手,制止特助多言。「不用再說了,誰想因我得利我心裡有數。」

「總裁,不要因為偏見而蒙蔽了雙眼,其實你的弟弟妹妹十分敬重你這位大哥……」若非他們執意救到底,不放棄一絲希望,仲夜說不定早在車禍那個月已不在人世了。

說實在的,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他還滿喜歡仲夜的那對弟妹,即使明知他們大哥討厭他們,那兩個孩子還是努力討好他,甚至在仲夜昏迷的那段期間,他們只要有空都會過來醫院探望。

「上錦,你想惹我發火嗎?」陰冷雙眸微沉,冷銳如刃。

周上錦表情極淡地歎了口氣,「好吧,我不再提起你忌諱的話題,不過晴子小姐已來找過你幾回,你要見她嗎?」一個女人不怕難堪的追求真愛,這份難能可貴的勇敢值得嘉許。

「她又來了?」兩道濃眉高高攏起,隱浮不快。

「在會客室等了你一個多小時,挺有耐心的,你不妨見她一面,不要再避不見面。」逃避解決不了問題,有事要面對面的談開。

夏仲夜面冷的嗤哼一聲。「她請你當說客?」

「不,是關心,晴子小姐在你住院後,多次親自照料昏迷不醒的你,況且你們是未婚夫妻,你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也說不過去。」

真心騙不了人,羽田晴子的付出令人動容,她是少見的好女人。

「但對我來說,她這種單方面的愛情只是負擔,你忘了藍家千金了?」那個以愛為名,逼迫他非娶她不可的刁蠻女。

「藍若雅?」周上錦面露愕然。

已經過了多年,他非常意外會從上司口中聽見這個早該被遺忘的名字。

「那個女人就算是死也不肯放過我,羽田晴子雖然不像她那麼刁蠻任性,不過身為表姐妹的她們,愛一個人的方式都讓人感到窒息。」藍若雅是他擺脫不了的夢魘,在夢裡糾纏他多年。

不過說也奇怪,自從車禍甦醒後,他心中的愧疚頓時清除得乾乾淨淨,自責不已的罪惡感也消失了,他不再重複作著夜半驚醒的惡夢。

可是相反的,他卻是一夜無夢到天明,讓渴望入夢尋人的他始終無法如願,悵然若失。

「就算是這樣,你還是得去向她說一聲,讓她這樣白等也不是辦法。」

想了下,夏仲夜微微頷首。「也好,我順便出去辦一件事。」

他拿起掛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走出了辦公室,朝會客室而去。

「仲夜,你終於肯見我了,身體好些了嗎?有沒有什麼不適?我好擔心你不會照顧自己。」他沒事了,平安地回到她身邊。

望著羽田晴子嬌艷如花的面容,夏仲夜興不起一絲動心,只覺厭煩。「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去,別再等我。」

「你要上哪去?我陪你。」她緊緊跟隨他左右怕被丟下。

他頓了下,面上微露諷色。「祭拜你表姐,她看到你不會太高興。」

「我表姐……」聞言,她臉色大變,驟地停下腳步。

「怎麼,還想跟嗎?」他諷笑。

「我……」她面色蒼白,不敢再有二話。

羽田晴子與藍若雅是對感情甚篤的表姐妹,當年兩人愛上同一個男人,但是藍家與夏家為世交,在這一點上她爭不過藍若雅,加上表姐刁蠻任性,所謂會吵的孩子有糖吃,家中的長輩也希望她退讓,於是她黯然回去日本療愈情傷。

直到有一天接到表姐打來的電話,說她愛得好痛苦好痛苦……

不久便發生表姐墜樓的事件,縱然她為表姐的死感到傷悲,但不可諱言,她也為有機會再接近心上人竊喜,而這絕對是死不瞑目的表姐所不允許的。

「周特助,去買一束白玫瑰,我要親自放在藍小姐墳前,告訴她我不欠她了,將她的愛情還給她。」她再也不是他的原罪。

臺灣人愛看熱鬧的劣根性幾時才能根除?不論大事小事,每回只要哪裡有事發生,群眾便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扶老攜幼的伸長脖子,巴望著能夠得到第一手的資訊。

看著擠得水洩不通的案發現場,匆忙趕來代班的趙瀠青無奈地歎了口氣,她甩了甩束於腦後的馬尾,一雙平底鞋踩過平整的墓園通道,緩緩走向鬧烘烘的人群,一邊聽著他們交頭接耳的討論那草叢中的裸屍死得有多淒慘。

不遠處有個男人正彎腰將一束白玫瑰置於墓前,她眼角不經意的一瞄,只瞧著背影的她心想,好個有情有義的男人,那座墳,看來有些歲月了,人死後多年還來拜祭,挺有心的。

不過也僅是匆匆一眼,眼前有更重要的事待辦,她視線一收,輕聲一揚。

「啊!不好意思,請各位讓讓好嗎?警方辦案,麻煩退到封鎖線外,不要再往裡靠,破壞現場。」

聽到清婉的女聲,圍觀的人們往後一看,便看到一名由兩位警察帶路的年輕女子,立即好奇和身邊的人猜測她的身份。

一般驗屍的法醫以男性居多,鮮少有女人敢站在第一線勘驗,直接面對令人作嘔的腐屍,趙瀠青是少數中的少數,從不以此為苦,習慣應付各種艱難的挑戰。

「哎喲!小姐,你也不要靠太近,死得很慘吶!我們站這麼遠都聞得到屍臭,你離遠一點才不會沾得一身臭兮兮。」看她長得漂漂亮亮的,一個拄著枴杖的歐巴桑好心的提醒。

她笑了笑,戴上口罩和手套。「接觸屍體是我的工作,你們別再前進了,小心踩到死者的骨骸會很不吉利,聽說她會跟你們回去……」

民眾無知又迷信,一聽她看似平靜的提起,每個人的表情全愀然一變,驚懼地低下頭看看腳下,是不是有踩到不該踩的東西。

怕鬼是人之常情,趙瀠青的話一出立刻收到她要的效果,原本旁觀的群眾忌於鬼魅之說而不再推擠,乖乖停在拉起的黃色封鎖線外。

「危言聳聽你倒拿手,用來恐嚇愚昧的民眾。」以人們的恐懼心達成恫嚇的效果。

彎彎的眉兒輕揚,她眼中帶笑意。「鐵漢檢察官可是在嫉妒我?我比你深諳人性的弱點不是我的錯,你該檢討的是自己為什麼做事不懂得變通。」

被揶揄的人惡狠狠的一瞪。「再讓我聽見一聲『鐵漢檢察官』,我保證你這個月有出不完的勤,天天不過半夜回不了家。」

她輕笑。「沒必要這麼小題大做!男人要有寬大的胸襟,別小家子氣的拘泥在微不足道的事上。」

「趙瀠青,上回的事我還沒跟你算完帳,少給我嘻皮笑臉,待會把皮繃緊點,看我怎麼剝下你一層皮。」連他也敢耍,真是向天借了膽。

「鐵漢檢察官」是人如其名,他的名字叫鐵漢生,為人嫉惡如仇、剛正不阿,辦起案來像拚命三郎,絕不徇私,也不接受有力人士的關說。

太過剛直的人理所當然會得罪不少人,不過他的破案率也令人嘖嘖稱奇,在司法界擁有不錯的名聲,讓某些看他不順眼的高層一時半刻也動不了他。

趙瀠青勉強稱得上是他那一國的,雖然她沒有他高尚的破案情操,但是一有死因不明的案子到了她手上,便會廢寢忘食的查個水落石出。

「小心眼,不就是把私聚改成聚餐罷了,到現在還在記恨。」器量狹小。

「你……你這個……」他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一副快爆血管的樣子。

地檢署的人都曉得這位「鐵漢檢察官」,早在幾年前就對沒心沒肺的趙瀠青深具好感,不時假借種種名目借調她。

但是當事人不但毫無所覺,還很會打擊人,鐵漢生一有邀約舉動,她便當他是來尋麻煩的,故意找上一堆人作陪。

吃吃喝喝是免不了,案子破了誰不高興?所以檢察官買單是天經地義的,為他們的勞苦勞心給點獎勵。

「檢察官,你踩到死者的手指了。」別以為死人不疼,證據會說話。

「什麼?」他飛快的抬腳,往後退了一步。

「你要我怎麼寫報告?受害者身上平白無故多了三條球鞋鞋底紋路。」她眉頭一蹙,似笑非笑地凝睇懊惱不已的男子。

他臉色鐵青。「照實寫。」

「不怕上頭扣的你考績分數?」那些閒著沒事幹的長官,正愁沒法捉到他的小辮子。

「要扣就扣,我要是怕東怕西還幹得了什麼事。」他行事光明磊落,無愧於良心。

趙瀠青好笑的往他肩頭一拍。「你知道嗎?我很欣賞你這一點,敢於做自己,在這弊端叢生的司法界,你是碩果僅存的奇葩。」

突地聽聞她的讚美,鐵漢生微黑的臉皮有些暗紅,神色陶然……「等等,你剛剛用碰過屍體的手拍我,你洗過手了嗎?」

他忍不住皺鼻聞著自己的肩膀,一臉快吐了的表情。

她脖子一縮,睜著一雙明亮大眼。「被你發現了呀!我還以為你感冒鼻塞了,聞不到死者發出的惡臭。」

用簡單帆布覆蓋的女屍已曝屍多日,不著一物的屍身因潮濕地面而嚴重潰爛,屍水由翻動的屍體流出,使得原本令人作嘔的屍臭更濃重了。

依地理環境來看,這起命案應該是當地人所為,棄屍的位置雖然是在有專人管理的墓園,可是雜草叢生的坑洞卻在墓園的最邊緣,平常若無需要,沒人會巡視到這裡來。

趙瀠青判斷死者死亡時間約七日,從外觀看,並無致命傷口,有幾處擦傷和隱約可見的瘀青,下體有混著分泌物的血水。

目前她僅能以肉眼推斷受害者生前遭遇的事情,真正的死因還是得等到解剖臺上一一抽絲剝繭。

「趙瀠青你……你存心讓我爆血管是不是?」她簡直是偽裝成天使的惡魔,上天所給予最可怕的考驗。

「息怒息怒,群眾正在觀看『鐵漢檢察官』如何辦案,你忍心令他們失望。」她有幾分蓄意地出言調侃。

在旁人沒注意的空檔,看似神色自若的趙瀠青暗吁了一口氣,眼角多了抹揮之不去的疲態,她強打起精神,不讓人瞧出她眼底的惆悵。

時間是治療傷口的良藥,它會抹去一段段不該存在的記憶,儘管深刻到融入骨髓之中,還是得強迫自己遺忘。

只是一碰到感情事,再理智的女人仍免不了犯傻,總期盼著所愛的男人能來到面前,用一如往常的深情眼眸凝視她。

驀地,她暗自失笑自個的白日夢。早在侵入別人夢境的那一刻起,她便知曉有今日的下場,夢是假的,不會有成真的一天,她的等待不過是一則笑話,夢醒後的他不可能記得她是誰。

織夢者的悲哀,她第一回嘗到,果真苦澀,難以入口。

「你……回去之後再跟你算帳。」鐵漢生忍著不發怒,沉著臉聽取警方的搜索報告。

黃色封鎖線的範圍內,雜草叢生,蚊蠅四處飛竄,一具還算完整的屍體在做過初步的檢驗後,由聞訊而來的殯葬業者負責收屍,一等驗屍結果出來,便發回家屬安葬。

法醫的工作便是和死人打交道,說不上什麼樂趣,甚至是耗時耗力,不過對想法怪異的趙瀠青而言,死人遠比活人可愛,他們不會頂嘴、不會有任何令人髮指的行為,乖乖地躺平,任其擺佈。

「沒事的話我先走一步,從昨天忙到凌晨三點才收工,全身骨頭快散了,我回家補個眠,晚一點再回辦公室補全今日的驗屍報告。」再不躺下來睡一覺,她快癱了。

趙瀠青有種我行我素的灑脫,沒等檢察官同意便拉高黃色封鎖線,身一低就竄了過去,沒回頭地揚手一揮,表示打過招呼了,拿她沒轍的檢察官只好氣呼呼地目送她離去。

靜謐的墓園飄送著一股哀戚,一座座矗立的墓碑莊嚴肅穆,安息於地底的亡者不受打擾,長眠在神的懷抱中。

望著那死人居住的墓穴,清亮目光被一大束白玫瑰吸引住,她走上前一瞧那亡者姓名。果然是……

一條年輕的生命就此殞落,說來有些可惜。

趙瀠青忽生感傷,雙手合掌一拜。也算是相識一場,而死者為大,一切過往隨風飄遠,無須掛懷。

她在心裡默念著祝福的話,轉身欲離開墓園,突然一道高大身影遮蔽視線,她訝然的退後兩步,差點跌坐在身後的墳墓上。

但是一隻手倏地伸出,箝握住她細白臂膀,穩住後仰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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