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煙花巷裡，歌舞喧嘩，柳腰豐臀，美女如雲。
來人個個心花放，筋骨酥。
鶯聲燕語、春色滿堂。
今宵又是逍遙風流夜——
夜已深沉，但不長不短的巷弄裡，數十家比鄰而居的酒樓、春院、銷魂館艷色四溢，來來往往的人群絲毫不比白日遜色。
若隱若現的春光，正猛烈挑起男人最原始的反應。
路過的公子哥兒們莫不眼露淫邪，像是尋找獵物般地物色著正對自己胃口的妞兒。
除了一個人例外，那人就是任顥暘。
他坐在面街的上等廂房裡，望著外頭窯姊們熱情的招攬顧客，一股噁心感頓時溢滿全身。
只要想到這裡的姑娘全是提供「那些服務」的女子，他心中不由得一陣不舒服。
真不明白這兒的姑娘究竟有哪裡好?
難道來這裡的男人，包括大哥，全都喜歡「共用」的感覺嗎?
任顥暘深鎖眉頭，實在想不明白。
算了，還是別看了。任顥暘調眼回到廂房內，但方纔眼前閃過些什麼，又讓他的視線折回街上去。
只見樓下一位身材瘦弱的姑娘，看來不過十三、四歲，提著一大缸水正在清洗剛才客人臨走前吐了一地的穢物。
「怎麼沒人幫幫她呢?」他瞧附近的姑娘都比她來得壯碩，他忍不住搖搖頭：心中生出一股憐惜，「也罷，既然看到了，就去幫幫她吧!」
才起身走到門口準備開門，門忽然被推了開來。
「款——任二爺，鳳兒來啦!」嬤嬤推開門笑說，看到他已經走到門邊，嬤嬤竊笑一聲，「不好意思啊!讓您久等了。」
她誤以為他是等不及了。
「沒關係。」
任顥暘本想過去幫忙樓下的姑娘，但眼前的事似乎又得先解決，他只好笑笑地說：「請進。」
「呦——我就不進去啦!」嬤嬤笑了笑，「來，這是我們家鳳兒。」
任顥暘視線飄向嬤嬤身後，只見一名體態誘人的女子纖纖入內，火紅的紗衣若隱若現，眼波流轉間皆散發魅惑風情。
「嬤嬤，這裡我來就好。」毛鳳兒開口，嬤嬤馬上為他們關上門離開。
毛鳳兒搖曳生姿地步至任顥暘面前，紅唇微張嬌聲道，「鳳兒給任二爺請安。」
語畢，毛鳳兒熟稔地輕解羅裙紗衣，剩下一件抹胸遮掩，看起來煞是誘人。
「呃?」毫無經驗的任顥暘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任二爺，喜歡鳳兒的身子嗎?」毛鳳兒半張的紅唇，故意在任顥暘的耳邊吐出火熱的氣息，使任顥暘一陣酥麻。
「呃——」他震愣的說不出話來，萬萬沒想到這兒竟是如此風情。
毛鳳兒見狀，羞怯一笑。
「爺，您是第一次哪?」
任顥暘俊臉一紅，有點尷尬。
「沒關係，鳳兒來教您。」她拉著他的手往自己胸前貼去，緩緩畫圈。
任顥暘嚇得手一縮，緊張地深呼吸，整個人登時清醒。
不對不對，事情不該是這樣的!
他推開她，「等等!我有話要說，你先別過來!」
「別害羞，爺，我們再來。」以為他是因害羞而拒絕，毛鳳兒再度要拉上他。
任顥暘快速地閃了過去。
「姑娘，等等，請聽我一言，我來此並非……尋歡作樂，我……是我大哥要我來的!」緊張的心情令他說起話來莫名的結巴。
毛鳳兒怔住，媚然一笑。
「是他要你來的?做什麼?」她態度明顯轉變，語氣冰冷。
任顥暘從懷中掏出五張銀票。「是這樣的，上回你大鬧山莊一事，我大哥已經知道了，他特別要我送來五百兩銀，並且轉告你從今以後他再也不會找你了，也要你自重，別再叨擾我們任家。」
他大哥任顥磊曾是毛鳳兒的入幕嘉賓，也是她的大恩客。但自從數月前大哥成親後，就不曾再來找過她，不料她竟主動找上門向大嫂挑釁，令大哥十分不滿，於是要他拿錢過來，意思相當明顯。
「就這樣?他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了?」毛鳳兒不可置信的大喊。
「這個——我想我大哥並沒特別將你當成『什麼』。在下話已帶到，就此告辭。」
任顥暘不失禮的一揖，推門而出，鬆了口氣，結束這趟令他渾身不舒服的差事。
「你讓爺兒親一下會死啊?」嬤嬤眼見白花花的銀兩飛了，氣得不顧路過客人的注視，用力擰著昭小玥的耳朵。
「我——我只是個奴婢，既不賣身也不是清倌，為啥得給爺兒親?」昭小玥捂著被捏疼的耳朵，臉頰兩行清淚，看起來好不可憐。
「呦!你以為你夠格啊?也不去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這副皮相，說臉蛋沒臉蛋，說身材沒身材，一副皮包骨，有爺兒看上你就該偷笑啦!」嬤嬤惡毒的說。
「我——」昭小玥好生委屈，想解釋卻又知道不能頂嘴。
吃不胖又不是她的錯啊!被爹爹賣到這兒更不是她所願意的，何必說得好像她是特別來賣的呢?
嬤嬤愈想愈氣，忍不住又開口罵道，「你啊，死腦筋!也不想想給人家爺兒親一下，說不定人家一高興，幫你還了債、贖了身，你不就能離開啦!真笨!」
嬤嬤連珠炮似的霹靂啪啦一大串，還有一下沒一下的戳向昭小玥。
正步出春院的任顥暘，突然瞧見頂著一臉大濃妝的嬤嬤拔尖大罵的模樣，不自覺的攏起眉峰。
「嬤嬤，請問這位小姑娘是怎麼了?」認出眼前的姑娘正是方才瞧見的那位提著滿滿水缸、可憐兮兮的小姑娘時，任顥暘不禁開口關心。
原是怒髮衝冠的嬤嬤，在聽到爺兒的叫喚之後，隨即本能的換了張笑臉轉頭迎向來人。
「呦——是任二爺啊!」笑容可掬的模樣跟適才完全判若兩人。
「沒什麼，教訓一下小丫頭罷了，沒事的。」
「是這樣的嗎?」任顥暘很懷疑，眼睛直接盯著昭小玥問。
昭小玥怯怯地拾眼看了任顥陽一眼，又趕快低下頭，
「是我不好，沒有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本來就該罰。」儘管真相並非如此，但昭小玥仍遵守一般下人的本分說道。
唉，沒辦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哪!
「你為什麼要來這裡工作呢?」這裡的複雜不適合像她這樣單純的小姑娘。
聽及此，嬤嬤生氣地睨了眼昭小玥，逕自回道，「我們這兒才不缺她這樣的丫頭呢!是她爹自個兒來這兒歡愉了六十兩，付不出錢，只好拿女兒抵債。」
「我原先瞧她生得不錯就留下她了，沒想到她那副賤骨頭，養了半年，身材卻是一點都沒長進!只好讓她在這兒幹活兒，當奴婢抵押個三十年。」哼!害她白白浪費半年上等米糧，心疼哪!
春院是個銷金窟，若非達官貴人、富豪人家，一般平民百姓根本花費不起。
昭小玥可憐兮兮的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吭。
「嬤嬤，這有八十兩現銀，來買這位小姑娘的自由，應該足夠了吧?」任顥暘聞言，未及思索便掏出銀兩，連他自己也為這突如其來的善心感到一絲詫異。
突如其來的變化，不只嬤嬤驚訝，昭小玥更是瞠大眼。
「這——當然夠!」嬤嬤立即上前喜孜孜地接下銀兩。
呵呵，不無小補啦!有這些銀兩總比留著賠錢好。
嬤嬤愉快地點算著，眼角瞟見昭小玥呆若木雞的模樣，生怕她待會兒回神一說話，這進了錢袋的買賣會發生變化，於是趕緊手肘一頂。
「你啞啦!還不快謝謝人家!」嬤嬤大喊。
「謝——謝謝!」被嬤嬤這麼用力一頂，原先愣住的昭小玥立即小小聲的開口。
「還不趕快去收拾收拾，跟任二爺回去!」嬤嬤大聲催促，昭小玥馬上一溜煙的跑去收拾。
「任二爺，一共是八十兩沒錯，我這就拿那丫頭的賣身契給您!」嬤嬤連忙從懷中拿出一疊賣身契，翻了又翻才找到昭小玥的，眉開眼笑地遞給任顥暘。
「多謝任二爺。」真是解決她心中一大麻煩。
「不用客氣。」他抿唇一笑，不久便看到昭小玥拎著一個破破爛爛的包袱來到他跟前。
「這兒是我全部的東西了。」昭小玥說。
「那走吧!」他轉身帶著昭小玥離去。
信步往「凌岫山莊」前進，任顥暘還是為自己先前的行為感到不解。他為什麼會這麼衝動呢?居然這麼大方的就贖了人家。這樣的作風不禁讓他覺得自己像極了弟弟任顥鄲魯莽的個性。
他一向認為自己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凡事都先經過周詳的計畫。但今晚怎麼就這麼不假思索的幫一位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姑娘贖了身?真是自尋煩惱啊!
「那個——」昭小玥小小聲地開口，想說些什麼。
「嗯?」他停下來看向昭小玥。
「任二爺——可以問個問題嗎?」她一臉緊張。
任顥暘點點頭。瞧她一身骨瘦如柴、可憐兮兮的模樣，突然覺得贖了她也算是功德一件。
畢竟她還是個孩子，八十兩在他眼裡雖只是個小數目，但卻關係著她一輩子的幸福。
「您——為何要幫我呢?」昭小玥防備的看著他。
在春院待久了，她認為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個個都是好色之徒。而他花了那麼一大筆錢贖她，她不會笨笨的以為這只是他單純的善心。
為何要幫她?這個問題像是一顆小石子擲入湖中，引起一陣漣漪，而任顥暘則陷這漣漪之中。
「或許是我太過清閒，有緣幫助人也不錯。」這個問題的答案他還沒想明白，但任顥暘仍不改優閒自得的本性，微笑地說。
「啊?」他在說什麼?文諾諾的話語，對於目不識丁的昭小玥來說，根本完全聽不懂啊!
「對了，你現在有何打算?」任顥暘問。
「打算?」昭小玥不是很瞭解，「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要我送你回家呢?還是你有別的打算?」
「任二爺，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自從被爹賣到春院之後，她就知道什麼叫現實的殘酷，因此不敢天真的認為他的意思真是如她所想的那樣。
「不懂?」任顥暘迷糊了，「這個問題很困擾你嗎?難道你沒棲身之處嗎?」
「我以前都跟我爹、我弟一塊兒住。」她答。
「那好啊!你就回去吧!」
任顥暘從懷中掏出她的賣身契，微笑道：「這個還你。下次當心點，不要再傻傻的被賣掉了，也勸勸你爹少去那種地方，不好的。」
昭小玥拿著賣身契的手不由自主地發抖，完全不敢相信這樣的好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你、你、你確定這是給我的嗎?」她怔怔的盯著手上的賣身契，語氣很不平穩。
「是啊!有什麼不對的嗎?」他不懂。
「我——」昭小玥喉嚨一陣沙啞，表情複雜地說：「你不要騙我喔!」
「什麼?」任顥暘看她神情古怪，抿唇一笑，「我沒有騙你啊!賣身契真的還你，反正我也不需要這個。」
「真的?」
任顥暘慎重的點了頭。
「那、那、那——」昭小玥困難的吞了吞口水，忽然道：「如果是這樣……任二爺，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非常無理的要求，讓我在你家裡當丫鬟?」
「丫鬟?」任顥暘語氣上揚，這提議還真出乎他意料之外。
昭小玥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我會做很多事，像是洗衣、煮飯、掃地，還會縫補、繡花，要是不夠，我還能再學。」
「可是我不知道家裡缺不缺丫鬟。」這種事他從不清楚。
「那、那、那——」這是什麼意思?
「你回家吧!」這是最簡單的方法了。
「回家?我不要!」昭小玥二話不說就拒絕。
「我沒想過要回家。」她這輩子不可能再回去了。
「為什麼?」
「我爹把我賣給了嬤嬤，若再回去，你想會有好下場嗎?」她可不覺得。
「但他總是你爹啊!別跟你爹計較了，或許他也是逼不得已。」任顥暘並不明白她的處境，自以為是的說。
昭小玥抬起水亮的雙眸，搖頭大聲道：「你完全不明白，我爹才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是天底下最爛的人了!他四處打零工，一有銀子就去花天酒地，根本不管我與弟弟是否有錢吃飯。這次他付不出錢來就拿我當抵押，若我回去，難保下一次不會這樣。」她表情非常嚴肅。
「這個……」她的處境頓時讓任顥暘聯想到大嫂高淨以，以前她在家裡的地位也是那麼低、處境可憐……於是他點點頭。
「我帶你回去，請總管幫你安插個差事，但我不保證這差事你是否會滿意。」
「沒關係!」昭小玥開心地說，「這樣就夠了。」
只要有工作，做什麼她都可以接受的。
「走吧!」
「林叔，接下來的事由你全權處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說完最後一句話，任顥暘便火速離開。
實在是太尷尬了，從他一開始介紹昭小玥，林叔就一直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瞧著他，好像他忽然長了三頭六臂似的。
任顥暘搖搖頭，算了!不想這些了，他還要去找大嫂說幾件事情呢!
林叔瞪大了眼，仔細端詳二少爺第一次「帶」回來的女孩兒。
「你叫什麼名字?」嗯，生得還不錯，就是清瘦了些。
「回爺兒，我叫昭小玥，玉字旁的玥。」昭小玥緊張地回答。
爺兒？！林叔皺眉。
「我不是爺，我是這兒的總管，莊裡大大小小都叫我林叔。」他頗具威嚴地說。
「喔!林叔，對不起。」在煙花巷裡喊爺喊習慣了，昭小玥一時忘了平時與人稱呼的禮節，聽到林叔這樣說，她冷汗直流。
林叔擺擺手，表示不介意。
「從今天起，你就負責二少爺的生活起居吧!」林叔一臉認真，但嘴角泛起一股淡淡戲謔。
「嗄?」昭小玥上揚的嘴角突然垮了下來。
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
「二少爺正缺一名丫鬟伺候，你不願意嗎?」林叔挑眉問道。
「我雖然曾在煙花巷裡生活，但我不賣身的!」昭小玥緊張地抓住襟口。
「我明白。」他點點頭。
「那……那別讓我去做那種事啊!」
「哪種事?」林叔反問。
「就是……」昭小玥俏臉一紅，不好意思啟口。
「怎麼，要你伺候二少爺，幫他張羅打點，你覺得困難嗎?」
昭小玥驀地杏眼圓睜，有些不敢置信，「就做這些?」這麼簡單?
林叔點點頭，昭小玥馬上鬆了口氣。
「那沒問題，我辦得到!」
「是嗎?」林叔面露懷疑。
「是的。」
林叔安心的笑了，「在凌岫山莊裡，你只需做好分內工作，不要逾矩便成。」
「我知道。」做奴婢該知道的禮節她全都知曉。
「那我先帶你到莞院。」
「彎月?」
「莞院，就是二少爺的住所。對了，你識字嗎?」林叔突然問起。
昭小玥尷尬的搖頭，「不識。」
「空閒時學學吧!」他別有深意地說，「總是會用到的。」說完，他大步邁向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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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8-4 0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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