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櫻《乞妻》[天子腳下之一]


出版日期:2011-10-21


勵守峰,曜陽王朝皇商,不過買個丫頭,竟多了六個娃兒……

雖然祖母一直催他快快娶妻生子,還有個青梅死纏著他,
但他都不為所動,直到遇見了她──範兔兒,
她明明窮得快被鬼抓,卻仍一肩扛起養活六個弟妹的重擔,
甚至為了弟弟的醫藥費,將自己賣給妓院,伺候其他男人──
不,他不準!不僅當下買下她,還把她的弟妹們全部接回家,
可她一口咬定他是主子,她是下人,事事和他劃清界線,
他原以為自己只是比較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直到她為了做錯事的弟弟被祖母罰跪三天三夜,虛弱得昏過去,
他才明白自己喜歡她,甚至動情的吻了她,
而她不但無動于衷,還威脅他再進逼,就要離開這里,
就在他束手無策拿她沒轍時,她竟在大街上被禎王爺綁了去!
這下為了護愛,他直奔皇宮,不惜舉劍和禎王爺對決……


  楔子

    中秋之夜,原本合該圓滿皎潔的一輪明月,卻被不知打哪里來的烏雲給籠罩、包圍,只露出幽微的光暈。

    「唔……」鎮北將軍府西廂最盡頭的房間里,傳來了隱忍的申吟。

    只點了幾根蠟燭的房里,一名臨盆的女子正躺在床上,神情痛苦,肢體扭曲。

    在床邊,一名婦人不斷的幫她擦拭著汗水,口中念念有辭,「老爺、夫人,您們在天上可要保佑賢容小姐她平安呀!」

    「唔!好、好痛……」

    熬人移至女子腳尾,往她張開的雙腿間檢視。

    「小姐,再使點兒力,已經看見娃兒的頭了。」

    「嗚……」賢容用盡全身的力氣,白皙的肌膚也因為使力過猛而布滿了血點。

    已生過一個孩兒的她,在初產時也不曾像今日這般疼痛難耐,她忍不住的想,這是報應吧?

    是她背叛生死未卜的夫婿趙破軍的報應。

    也許她該就這麼死了,跟這不該來到世上的孩子一起下黃泉。但小生命何辜?她又如何忍心丟下才兩歲的兒子,讓他成了無父也無母的可憐孤雛?

    「小姐,快用力,娃兒就快出來了。」婦人急切地催促,「再使點兒勁呀,小姐。」

    「唔!唔!」母性使然,讓賢容無法放棄這條因悖德而來到人間的小生命。

    她不斷的使力,再使力,終于,娃兒呱呱墜地。

    「奶娘,是男孩還是女孩?」虛弱的她問著正在清潔嬰孩的奶娘。

    「小姐,是個漂亮的小小姐。」

    「快讓我看看。」

    奶娘將清潔干淨的小娃兒以舒適的包巾裹上,輕手輕腳的抱到賢容身邊擱著。

    看著那白淨漂亮、眉清目秀的小娃兒,她的眼淚忍不住落下。

    「奶娘,她將來一定是個漂亮的女孩,是吧?」

    她點點頭,眼眶里已有淚水打轉,「是的,小姐,她會像你一樣漂亮。」

    當賢容听她這麼說完,情緒瞬間崩潰的哭出聲音。

    「小姐,你舍不得吧?」奶娘了解她內心的掙扎及痛苦。

    天下沒有哪個做母親的願意跟自己懷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子分離。

    但,這個孩子不能留在小姐身邊,更不能留在鎮北將軍府。

    「小小姐不能留下來呀。我老家的佷女夫妻倆,已經在後門等著。」

    「嗚……」賢容舍不得的哭著要求,「讓我抱抱她。」

    「千萬別。」奶娘阻止她,「一旦抱上了,你離不開她,她也離不開你,只是徒增痛苦罷了。」

    「不!我就算要忍受千刀萬剮的心痛,也要抱抱她。」賢容堅持,「你扶我起來。」

    奶娘無奈一嘆,只得將她扶起,然後再將不哭不鬧的小娃兒輕輕的擱進她臂彎里。

    「她真乖……」賢容淚流滿面的看著懷抱中的小娃兒,「是不?她真乖……」

    「是啊,像只初生的小兔子一樣……」奶娘說︰「剛才我替小小姐清洗時,看見她頸後有個紅色胎記,形狀就像只兔子呢!」

    「是嗎?」賢容小心翼翼的翻開那包巾,稍稍將她的小小身軀側轉一看,「還真有只小兔子呢。」

    「今天是十五中秋,小小姐或許是從月宮來的玉兔。」

    賢容細細的看著無緣的女兒,幽幽一嘆,「若她是月宮來的玉兔,是不是終究要回到月宮去呢?」

    奶娘聞言眉心一擰,若有所思。

    須臾,她態度轉而強硬,「小姐,把小小姐給我吧。」

    「奶娘?」賢容不舍將懷中娃兒交出,一臉掙扎。

    「別猶豫了。這事要是傳了出去,小姐可是要被判縊刑的。」

    說完,奶娘不管她願不願意,迅速將她懷中的娃兒搶走,然後轉身走出房間。

    看著奶娘抱著娃兒離去的背影,心知今生無緣再見,賢容不禁淚水潰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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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北風蕭瑟,再過月余,凜冬將降臨臨冬城,屆時整個臨冬城會被大雪籠罩,積雪長達數月。

    那是臨冬城最為難捱的日子,尤其對住在城北大雜院里的窮人家來說,更是煎熬。

    雖處在北方,但臨冬城並不是窮鄉僻壤。城外往北有打不盡的獵物、取之不竭的珍貴藥草及玉石寶物,往南則盛產瓜果及谷物,物產豐饒。

    近日來,南來北往的商旅比平時更多,因為從南方來的商隊必須趕在凜冬來到之前辦完買賣並南返。

    「良叔,這些炭渣,我帶走了。」

    客棧後門,一名身著粗布衣褲,肩上罩著件破舊斗篷的年輕人正撿拾著客棧燒剩的煤炭渣,一點一點的裝進手上的布袋里。

    但他不是個「他」,而是個「她」。範兔兒,一個帶著六個孩子住在大雜院里的年輕女孩。說是女孩,其實也合該是嫁人生子的年紀了。

    二十有一的她,是大雜院範老爹在二十一年前從南方往北方的路上撿到的。

    她的父母親因途中遇到惡匪行搶,雙雙喪命在惡匪刀下。惡匪搶了她爹娘的財物之後,便將她棄在原地,任她自生自滅。

    幸好範老爹經過並救了她,才教她免于落得被山犬或野獸吞噬的下場。

    範老爹早些年死了妻子跟兒子,自此便過著孤單的生活。他將兔兒視如己出的撫養成人,直到兩年前的冬天,他染了惡疾,因沒錢就醫而撒手人寰。

    他身後沒留下半毛錢,只遺留六個他撿來的孤兒,分別是十三歲的女孩多美、十一歲的男孩多福、十歲的多財、九歲的多金、七歲的多語,還有六歲的多康。

    在範老爹過世後,有人上大雜院提親,但都被兔兒拒絕了。

    對她來說,再沒有任何事比將這六個孩子拉拔長大還要重要。

    版別了良叔,兔兒抓著一袋煤渣,懷里揣著辛苦攢錢買來的五顆熱騰騰包子,心滿意足的踏上歸途。

    窮人家聚集的大雜院位在臨冬城最北邊的地方,雖然都在臨冬城內,但那一帶卻寂靜蕭條,一點都不像城中心這般的繁華熱鬧。

    懷里的包子不斷傳來陣陣肉香,讓她的肚子忍不住叫了起來。

    走過大街,天未暗,但店家已點起燈火,客棧、食堂、街邊的小販……到處都有人在招攬生意。

    因為接近掌燈時分,街上擠滿了人,十分喧鬧擁擠。

    此時,在一個賣玉石的攤子前,一名身著上等毛料短斗篷,一頭黑亮長發簡單的扎在頸後,看似外地人的男子,正專注的看著攤子上的玉石。

    許是男子看得太專心,以至于完全沒有提防到蹭在他身邊的偷兒。

    從兔兒的方向看去,正巧清清楚楚的瞧見偷兒的手正伸到男子斗篷里,準備摸走他腰間的錦囊。

    見狀,她毫不猶豫的上前。

    範老爹在世總是說,偷兒不如乞兒,因為乞兒向人乞討,至少光明正大。

    她走到偷兒旁邊,一把掐住偷兒的手,嚇得那偷兒跟那男子都同時轉頭—─

    偷兒看著她,一臉驚惶,「你干麼?」

    她怒視著偷兒,「我才問你在干麼呢?臨冬城的名聲就讓你這種人給壞了。」

    「什……」偷兒羞惱成怒的瞪著她,「你在說什麼?」

    「你做了什麼,心知肚明。」

    「發生什麼事了?」這時,那穿著上等短身斗篷的外地人開口問道。

    這時,兔兒才正眼看他。

    好俊逸的男子!一頭濃密且烏黑的長發隨意的扎在頸後,唇上及鬢邊雖因長途旅行而未能整理而微冒著胡子,卻顯得他英氣逼人而不感覺邋遢。

    兩道斜飛的劍眉充滿著男性的霸氣及自信,而眉毛底下那雙深邃的眼眸則像是兩窪深潭般,給人一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他的鼻高鋌而正直,皮膚比北方人來得黑些,一看就知道他是打從南方來的旅人。

    他是少見的美男子,至少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

    勵守峰瞅著眼前這個盯著他看的小伙子,不覺一愣。

    小伙子一身粗衣,頭上戴著一頂破舊的帽子,臉上到處有黑漬,像是沾上了煤灰似的,一手掐著另一個矮瘦男子的手,一手提著沉甸甸的袋子,胸口鼓鼓的,仿佛塞了什麼東西。

    發現男子也正盯著她看,兔兒不覺有點慌,深吸一口氣,正義凜然道︰「他是個偷兒。」

    「什麼?」勵守峰微怔,轉而看向那一臉心虛羞惱的男子。

    「我、我哪是!」偷兒氣急敗壞的瞪著她,「你少胡說八道!臭乞丐!」

    「就算我是個乞丐,也正大光明過你這個偷兒!」

    「你……你看見我偷了什麼啦?」

    「我看見你把手伸進這位爺兒的斗篷里!」

    「你少含血噴人,我……我只是在這兒看玉石。」

    看著他們兩人你來我往的大吵,勵守峰不禁頭疼煩躁。

    「行了。」他打斷了兩人,然後摸了摸腰間,錦囊安在。「我的錦囊還在。」

    「那是因為他還沒得手就被我逮住了。」兔兒生氣的看著這個不知人心險惡的外地人,「要是再晚一步,他就摸走你的錦囊了。」

    她扯住偷兒的衣領氣憤地喝斥,「你認了吧!你剛才確實是想偷這位爺兒的錦囊!」

    「啐!」偷兒見四周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越是心虛不安。

    他猛地推了她一把,趁亂鑽進人群,一眨眼就逃得無影無蹤。

    兔兒被他一推,原本揣在懷里的包子掉出來,撒了一地。但她不急著撿包子,而是轉身想去追回那死不認錯、還推她一把的可惡偷兒。

    「小兄弟。」見狀,勵守峰抓住了她的手。

    她一震,猛地回頭看著他。他叫她什麼?小兄弟?

    「算了。」他說。

    「算了?」不知怎的,她胸口竄起了無明火。

    他笑視著她,「得饒人處且饒人,由他去吧。」

    「就是有你這種人,才會助長人心腐敗!」

    「什……」他一怔。

    他助長人心腐敗?這小伙子是哪根筋不對,怎麼突然發起脾氣來?

    「你是有錢爺兒,所以就算腰間的錦囊被偷也不打緊吧?」她直視著他質問。

    「或許他有困難,那麼……我就當接濟他也無妨。」他說。

    「有困難就可以偷搶拐騙?」兔兒義正辭嚴的駁斥,「搶人的、騙人的、偷人的,都是不如乞丐的下等人!」再窮,都不該做壞事。

    勵守峰微頓,兩只眼楮定定的看著她。

    老實說,這小伙子有令他欽佩的情操。

    「枉費我為了替你逮住那偷兒,還弄髒了我的包子。」她蹲下身來將包子一個個撿拾起來,總共五個。

    「小兄弟,包子髒了,別撿。」他皺了皺眉頭,「我買來賠你吧。」

    「不必。」兔兒將包子的表皮剝掉,再擱進布巾里,「我從不白拿人家的,你那莫名其妙的善心留著對別人好吧!」說完,她抓著袋子,邁開大步離去。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勵守峰不禁一嘆。

    「爺兒,你還看嗎?」這時,賣玉石的漢子開口問。

    「嗯。」回過神,他重新看著攤子上的美麗奇石,但腦子里還被剛才那小伙子給霸佔著。「那小子還真有趣……」

    他像是說給賣玉石的漢子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呵呵呵。」漢子笑了起來。

    勵守峰疑惑的看著對方,「這位大哥,你笑什麼?」

    「她不是個小兄弟,她是個如假包換的姑娘家。」

    聞言,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兔兒一回到大雜院,正在廊下編著草鞋的多福跟多財,便興奮的放下手邊的工作,朝她跑了過來。

    「兔兒姊姊,你回來啦?」

    「嗯,我給你們帶了好東西。」她擱下裝著煤炭渣的袋子,將揣在懷里的包子拿了出來。

    聞到包子香,兩人眼楮登時一亮。「兔兒姊姊,是肉包子?」

    「可不是嗎?」她將布巾里的包子遞給了多福,「拿進去跟大家分著吃吧。」

    「咦?那兔兒姊姊呢?」他疑惑的看著她,「你不吃嗎?」

    兔兒摸摸他的頭,「我吃過了。」

    其實,她多麼想啃那肉包子一口。但包子只有五個,孩子卻有六口。要是她也吃上一個的話,那他們都得餓肚子了。

    這幾個孩子不是正在發育,就是長不了肉……像六歲的多康,生來體弱,尤其到了冬天更會犯咳,有時嚴重到連氣都喘不過來。去年凜冬,他老毛病又犯,還差點兒送了命。

    「多美呢?」

    「多美在幫多語跟多康擦澡。」多財說。

    「今天不只多語跟多康能擦澡,大家都能擦澡喔。」說著她打開袋子,「瞧,我今天撿了不少煤炭渣,夠我們用上好幾天了。」

    「太好了!」知道今天都能用熱水擦澡,多福跟多財都十分高興。因為,他們已經好幾天沒能擦澡了。

    「來,你們快去吃包子,兔兒姊姊幫你們燒水。」

    「嗯!」多福跟多財像兩只快樂的小狗兒,蹦蹦跳跳的跑進了他們的廂房。

    看著他們的身影,兔兒忍不住笑了。

    她一切的辛苦都只是為了看見孩子們滿足的笑容及快樂的身影。

    為了他們,她什麼苦都甘願承受。

    提著煤炭渣跟桶子,兔兒來到大雜院的公灶前燒水。

    低下頭,看見映在水面上的自己,她不禁一愣。

    小兄弟?她真像個男人嗎?罷了,喂養這麼一大群孩子靠的不是美貌,真要依賴美色的話,她早听了酒樓大爺的話,到香柳樓那樣的地方掙錢了。

    「兔兒,你回來啦?」

    「咦?」兔兒轉頭一看,見是同住在大雜院的杜婆婆,立刻綻開笑顏,「杜婆婆,您吃過了嗎?」

    「嗯。」杜婆婆湊過來,看見袋子里的煤炭渣,「哎呀,你撿了這麼一大袋煤炭渣呀?」

    「是啊。」

    「凜冬就快到了,最近煤炭渣真是越來越難到手。」杜婆婆一嘆,「我家兒子不爭氣,不像兔兒你這麼能干,總是能—─」

    「杜婆婆,」兔兒打斷她,笑嘆,「別念杜大叔了,要不,我分點給您?」

    她一听,一點都不客氣的點了點頭,「那可真是謝謝你了。」

    「別跟我客氣,大家都住在大雜院,互相照應是應該的。您回頭拿個盆子來裝吧。」

    「好、好、好。」杜婆婆連聲答應,轉身就要走開。走了幾步路,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兔兒,我家兒子說滌塵澡堂晚上缺人手,你想去嗎?」

    「咦?」

    杜家大叔在城里最大的滌塵酒樓負責跑堂的工作,所得雖不多,但也夠養活一家五口。

    「最近商旅多,澡堂晚上特別需要人手幫忙,你有……」

    「我去!」等不及她說完,兔兒已一口答應。

    杜婆婆一笑,「那我跟我兒子說去,你明天可以上工吧?」

    「隨時可以。」賺錢還能沒時間嗎?她範兔兒最需要錢了。

    凜冬將至,至少在這之前,她希望能替孩子們添件冬衣或是買兩床被子,好讓他們一家七口安度寒冬。

    滌塵客棧,天字一號房。

    這里是臨冬城最頭等的客棧,底下還有澡堂跟酒樓,以滿足遠來商旅的一切需求。

    勵守峰每回到臨冬城,一定入住滌塵客棧。幾年下來,已成了這兒的老主顧。

    想他自二十一歲接起父親的棒子,至今已有七載。

    勵家自他祖父那一輩便是皇商,專門替皇室、貴族及重臣們遠行至各地帶回珍稀之物,舉凡藥草、玉石、毛皮、綢緞、刀械,甚至良駒,都在勵家的買賣範圍。而之所以一直深受皇室的信任及重用,原因無它,只因他們采買的物品絕對是上等的逸品。

    他娘親走得早,父親也在七年前因病過世。現在,他身邊的親人就只剩下祖奶奶了。

    說到他的祖奶奶,在天城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代奇女子。

    她早年守寡,一個婦道人家不只將兒子拉拔長大,還一肩扛起了勵家龐大的家業。一開始所有人都等著看笑話,沒人相信她能接下亡夫的棒子,甚至還有其他的商賈想趁機將勵家從皇商的位置上拉下來。

    沒想到,她親自帶著商隊遠行至各地,以強勢的作風、精明的腦袋及高超的手腕,成功的做成一趟又一趟的買賣。

    她在穩住勵家江山的同時,也盡其所能的培育獨子,也就是他的父親勵明濤,並將買賣的工作逐步的交到獨子手上。

    祖奶奶如今已七十高,整日為了他的婚事煩惱,畢竟他已二十有八。

    她總說︰「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時,你已經六、七歲了。」

    或是說︰「唉!老太婆我恐怕活不到看見你娶妻成家,為勵家延續香火的那一天了……」

    總之,每當他返回天城,祖奶奶總會在他耳邊叨念個不停,或是想方設法的撮合他跟誰家女兒的好事。

    他不是不想成家,也知道身為勵家唯一香火的自己肩負著何等的重擔。

    但,這事講求的是緣份,勉強不得。

    叩叩。

    「誰?」

    「少爺,是我。」門外傳來的是李飛的聲音。

    「進來吧。」李飛跟他年紀相當,既是他的得力助手,也是他的護衛。

    李飛推門進來,「掌櫃的想知道你是先用膳,還是先入浴?」

    「我還不是太餓,先入浴干。」

    「好的,我這就去通知掌櫃。」李飛說完,轉身便走了出去。

    「兔兒,三號房的客人要再添條干淨布。」

    「好的!」兔兒手腳俐落的拿了條干淨布,立刻往三號房而去。

    因為杜大叔的幫忙,澡堂的大爺答應讓女兒身的她到澡堂上工。她並不是澡堂里唯一的女人,但女人在澡堂通常做的都是清洗及打掃的活兒,絕不會有人上第一線做事。

    但兔兒手腳快、做事牢靠,又比一般女人來得有氣力,因此澡堂大爺讓她穿著男裝做小廝的打扮,在各個澡堂里進出。

    做了兩晚,還沒人認出她,或發現她是女兒身。

    滌塵澡堂里有公澡堂及私澡堂,顧名思義,公澡堂就是大伙兒泡在同一口池子里洗澡,私澡堂就是擁有獨立的大澡桶或是澡池。

    在滌塵澡堂里有兩個房間擁有獨立的澡池,其中一間就是三號房。

    據她所知,能使用這兩個房間的都是住在滌塵客棧天字房的客人,也就是說,使用者非富即貴。

    來到三號房前,她敲了門。

    「進來。」里面傳來男人的聲音。

    這不意外,澡堂里的客人十之八九是男人。

    「打擾了。」她非常有禮的說了聲,然後推門進入。

    房里白煙嫋嫋,熱氣襲人,十分的暖和。

    浴池里,一個男人背對著門口,全身沉浸在熱水之中,只剩顆頭。

    男人看不見她,她也看不見男人,唯一可見的是,他那一頭比她還長的頭發流泄在池水中。

    為了工作及整理方便,她的頭發總是剪得極短,只夠扎起一個馬尾巴。

    蓄留一頭烏黑長發是有錢人家的小姐的特權,像她這種窮女孩,根本沒有閑工夫跟閑錢去照顧一頭長發。

    她輕輕帶上門,以免熱氣竄到外頭,走到池邊,小心翼翼的問︰「爺兒,這干淨布擱哪兒?」

    「唔……」男人發出一聲舒坦的低吟,寬大的肩膀跟結實的胳膊露出了水面。

    看見他的身子,兔兒驚羞得倒抽了一口氣。

    她知道在澡堂上工,免不了會看見光著身子的男人,在來之前,她已給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設,決計不會因為這樣而逃之夭夭。

    再說,為了養活六個孩子,她早已舍棄了女兒身,把自個兒當男人用了。

    「爺兒,我把布擱在邊上,不打攪您了。」她快快放下那條干淨布,急著想離開。

    「嘿。」突然,客人叫住了她。

    「是。」

    「麻煩你一件事……幫我擦背。」

    「欸?」她一驚。這客人肯定拿她當小伙子看,才會要求她替他擦背。也是,誰想得到一個女人家會到澡堂來工作?

    「怎麼?不成嗎?」男子微側過臉看她。

    瞧見了他的側影,她發現他是個年輕男人,而且有點眼熟。

    正想再瞧個仔細,他已將臉轉了過去。

    「我會額外加你錢的,行嗎?」

    一听他要額外付錢,兔兒精神為之一振。沒有人嫌錢多的,尤其是她。

    「爺兒要付我錢,當真?」

    「絕不騙你。」

    「多少?」她急問。

    他呵的一笑,「你倒是很急。你要多少?」

    「十個銅錢,成嗎?」

    她預計他會殺個她對半,所以故意開了這樣的價錢。

    「成。」他想也不想的答應了。

    兔兒愣了一下。因為,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只是幫人家擦個背就索價十個銅錢,她心里著實過意不去。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窮人要財,也該索之有理。

    「算了,五個銅錢吧!」她說。

    客人微怔,低聲一笑,「怎麼心虛了?」

    這話是說,他知道她開高了價錢?既然他知道,為什麼還答應她?

    有錢爺兒有兩種,一種是吝嗇小器,錙銖必較的守財奴;另一種是出手闊綽,全看心情的散財童子。她想,她肯定是遇上了第二種—散財童子。

    不等她回應,客人又開口,「沒關系,說了十個就是十個,你只管幫我好好擦背,我不會少你半個銅錢。」

    「……」好吧,反正她不偷不搶,又是他自個兒願意給的,還跟他客氣什麼?

    拿起干淨布,她走到池邊,來到他身後。「爺兒,可以擦了嗎?」

    「嗯,擦吧。」說罷,他再往池邊的階梯多坐上一階,將整個背露出了水面。

    如此近距離看著男人的身體,兔兒心跳加速,忍不住又倒抽了一口氣。

    她發現自己的手在打顫,喉嚨干得像是吞了風沙般……

    女人家不應該在這種地方工作,更不該為男客擦背,這是低微卑賤、毫無尊嚴的工作。

    但貧窮就要不了尊嚴,再說,她賣的是力氣,又不是身體,至少還保有清白。

    吧吧,範兔兒,就當他是只脫了毛的雞,別怕。

    這麼一想,她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手抓著他肩膀,一手以濕巾擦拭起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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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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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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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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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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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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