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晴《那就是直路》


出版日期: 2015-05-02



  西玄二皇子,半生猖狂半生淒涼,始在西玄,
  終于不知名的山頭,死前連個自己的墓都要不起。
  ——西玄神師袁圖

  總是這樣,他想要的從來不會屬于他!
  就連這個從年少時便勢在必得的女人……
  他自認向來敬她三分,甚至曾有心追求她,意圖奪位時也沒有將她拉下水;
  而她究竟對他有什麼深仇大恨,竟要這般踐踏他?!
  她跟那男人想讓他應了半生淒涼的預言,他也不會讓她好過。
  哪怕一日也好,他一定要活得比他們久一點,親眼看見他們不得好死!
  但……
  如今她真的快死了,日後西玄土地上再也不會有一個叫徐直的女人……
  為何一念及此,他就幾欲瘋狂,甚至想毀滅一切?
  不,他偏不讓她死。
  西玄需要一個「西玄徐直」,而他要讓她看到那男人的結局才甘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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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成為後院人的後遺癥

    元宵節,西玄二皇子在酒樓窗邊,忽的起身。

    「徐直?」

    人群里,確實有徐直以及她的身邊人們。「她是傻了嗎?在這種日子里,不坐轎,是要被人擠嗎?」一個大姑娘在人多時被吃豆腐太常見,她身邊人都不會想嗎?「去,去告訴徐直,讓她上來避避,要看煙火這里也方便,等人潮散了再走。」

    他身後的侍衛領命而去。

    他看著侍衛千辛萬苦才擠到徐直身邊,對著她說話,她心不在焉的听著,身邊人姜玖客客氣氣的回著,轉頭跟徐直說了什麼,她才抬頭看向他這頭,十分有禮的做了一個謝禮的動作。

    客套而疏離……白話點就是不把他當回事。

    隨即,她轉身往它處走去,哪怕寸步難行。

    突然之間,煙火大放,炮聲響起,徐直因此抬起臉,火光在她面上跳躍,如夢似幻。

    姜玖在她旁邊說著話,對著煙火指指點點,有人退了一步要撞上徐直,姜玖立刻以身擋開。

    他在酒樓上冷冷的注視著這對男女,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從一開始,就錯了。

    或許,在這一世,在西玄的土地上,他與徐直,注定就是這樣各行各路。

    「徐直!」

    人潮瞬間沖散兩人。

    等到徐直再度被人發現時,發現者是學士館的兩名學士。

    「徐學士,原來你在這里。」

    徐直站在小倌館屋牆靠邊的陰暗處,正好有株樹微微擋住,沒有仔細看,還真看不出那里站了一個人。

    徐直嗯了一聲。看他倆一眼,方才還在學士館擦身而過。如今再度見到,到底是京師小還是彼此太有緣分了?

    今日是西玄雲霄。京師喜氣,西玄人總愛在喜慶日再添上那麼些彩頭,例如就有人專挑這種日子來唱求愛曲。

    這兩名學士看向她手里的夾肉薄過,可能他們一時看慣了徐直身邊人的細心照顧,哪怕是在學士館她談的忘我,到用飯時間她的身邊人仍會伺候她去吃飯,現在還真一時適應不了徐直隨便被小攤吃食打發了。

    「徐學士,方才遠遠看你們被沖散,真嚇我們一跳。若是姜玖在,豈會發生這種事,你那個後院人是不是也太……」

    徐直不以為意,道︰「小事而已,我也不是孩童,不必時時跟著,」她頭痛癥已好,不必再像往常那樣有人跟著以防她昏倒。「那個後院人……是外國人?」

    徐直看他們一眼。

    這兩人立即知道徐直不想回答。其中一名又狀似隨口道︰「大姑娘,听說年前你生了一場大病,實是令學士們擔心不已,,所幸你一切安好。」說到此處,無法控制的瞄她的連帽,看不出她的頭發到底如何了。

    她進學士館也是沒有掀帽,說是為了保暖,可見收到的消息九成是真的——徐直的病,與頭部有關,甚至,是開顱過。能活下來,簡直是奇跡。

    「你們來自大魏?」徐直突然問道。「是的。」

    「見過徐達嗎?」

    「……呵呵,大魏皇後,怎能親眼見得?」

    「哦,多謝你們當日在寶元樓幫我,他日你們見了徐達,就告訴她,她的心意我明白。」徐直頓了下,又道︰「當學士雖不是你們的專長,但好歹也要用點心,不然呆在學士館的這幾年可是荒廢了。」

    「……」他們自認隱藏的很好,是哪里有破綻?西玄皇帝知情嗎?

    「徐學士,你的病……全好了嗎?」其中一名學士厚著臉皮問道。

    「恩,全好了。」徐直看在他們會轉告徐達的份上,很有耐心的答道︰「現在我很好,西玄很好,若下次你們呢有替換者,大魏有什麼稀罕的東西,一並帶來,直接給我吧。」

    「……好。徐學士,其實,大魏的學士館絕對不輸西玄。」一名學士鼓起勇氣,反正這層紙要破不破的,他們就是大魏的細作沒錯!順道來保護徐直的,保護久了會想著如果徐直在大魏就好了!大魏已有金刀皇後,要再來個天下徐直……哪還來的四國並齊?大魏就是天下!

    「徐學士,大魏的男人也很好,要幾個都成!」

    徐直詫異的看著他。

    另一名學士也趁機說出心底話。「大魏臨海,難道徐學士不想出海看看嗎?大魏可以專為你打造一艘學士船!」

    徐直的美目瞪大,一抹躍躍欲試在她的眼底流露無遺。

    兩名學士大喜。「徐直,若你在大魏,陛下絕不會如西玄皇帝那般,隨隨便便就中了邪來誤傷你……」何況大魏還有鬼神之女金刀皇後坐鎮呢!既然都半攤開了,他們也就不遮掩各國早就收到徐直曾遭中邪的周文晟追殺的密件。

    這簡直是天下最不可思議的事!居然敢追殺天下徐直。中邪?騙誰!那日各國細作得到消息時,徐直已在西玄趙家貴族的別莊上,他們差點嚇破了膽,連夜潛到別莊,卻發現進步了莊子,只知里頭也有大夫,當時在西玄京師里的細作十中去了七八,把莊子守得跟鐵桶沒兩樣,就怕周文晟又發瘋中了邪,也怕送出來的尸體是徐直。

    ……還好,老天把徐直給還了回來。

    他們也听說事後周文晟將在賽台上一名死去的太監尸首一片片切下,五髒六腑全攪碎分至西玄不同地方埋起……這位仁君做出完全不合他平日作風的殘忍事跡,這才叫中邪吧!

    「徐學士,只要你落根大魏,我們將在大魏京師為你尋一處府邸,保證與西玄徐府一模一樣,甚至連這後院人也能找上你所喜歡的,一個、二個、三個……西玄男人年過三十就不行,但我們大魏男人保證勇健到六十歲……」沒什麼好臉紅的,把徐直當男人看就好了。

    徐直目光越過他們肩後,道︰「我的後院人來了。」

    兩名學士暗道可惜,也沒有回頭,朝她作揖。「徐學士,既然有人來尋你,我們就先走了。請務必好好的考慮。」

    大海,男人,都在等你!

    徐直嗯了一聲。他們才離開,戴著面具的周文武大步就到,他看著學士的背影說道︰「這兩個人……」

    「也許是徐達派來的人。」

    周文武的目光立即落在她面上。

    「我餓了。」徐直說道,自顧自的低頭吃起饃餅。她就是自學士館出來後發現天黑了,猜測這條街商街在元宵這日必會熱鬧非凡,存心過來看一看,才在鄰近的小攤買了吃食就給沖散了。

    周文武都不知道要她提徐達還是不提徐達的好,但見她還真的沒當回事,他心里開始憎恨起她來。

    她一口一口的吃著,兩頰鼓鼓。周文武替她拉好連帽,拿出他剛才走來時在小攤隨便買的面具。

    「徐直。」

    她抬頭看他一眼,還在咀嚼著。「喂?」

    隨即,面具落到她的臉上。她沉默一會兒,方道︰「這是……」

    他又挨近些,雙臂抵在她兩側的屋牆。他道︰「繼續吃吧。」

    「……」有時人瘋還真的沒有道理可尋,徐直也不跟他多說什麼,就這麼在「窄小的空間」里繼續吃著,兩道火熱的目光直落在她的面具上,她頭也不抬,麻木道︰「阿武,你是想吻我,是不?」湊得這麼近,她都快不能吃東西了。

    「讓你動情的模樣給人看?我傻了麼?」周文武煩躁道。

    徐直感到他的雙手更加護住她的後腦勺,或者,該說他貼的更近些。她本以為是人潮過多,將他擠了過來,眼角往他的臂下覷去,確實人來人往,但他這種遮擋反倒是不想讓她吃東西的樣子給外人瞧了去。

    她心里微訝。是她吃東西的樣子太難看還是周文武的佔有欲太強?

    遠處求愛曲不斷,讓她暫時拋開心里所想。她眼楮一亮,隨手將下的饃餅塞給他。「阿武,我們過去看看,我就知道今日會有數次求愛曲,我要——去看是不是每一個人唱起來都具有感情。」

    「徐直,你不是來看煙火的?」

    她詫異的看他一眼。「不,我對看煙火沒興趣……我想起來了,之前唯一一次看過,是大魏學士館送來一批煙火,在元宵節施放,我想看看與西玄差在哪里。」

    「……是這樣麼?」等周文武回過神,她已擠進人群,他的臉頓時黑了。這女人真是無法無天,頭發還未及肩下,就要去學士館看遠方學士捎來的掌故,要不是見她極度渴望,他萬萬不會相陪,現在還要去人擠人?

    年前孫時陽已離去,周文武回想著孫時陽有無提到被人撞上會不會又犯頭痛之類的;他心里惱恨,若然在以前還是皇子之聲,他就日日夜夜將這個女人綁在床上,讓她下不得床。

    徐直負手走在人群里,看著西玄女子露骨唱著求愛曲,,她側耳聆听,半闔著目道︰「確實有感情。這個女人在唱時,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只要有感情,就能打動對方?還是,這首曲子注入了感情,就有魔力影響對方?」

    她通行無阻的早都下一對,又是同樣飽含感情的求愛曲,她任著思路奔騰,全然沒有留心到有人在替她擋住沖撞而來的百姓。

    直到男人的手掌突地捂住她的雙耳,她才回過神,一張眼,滿天璀璨的煙火在夜空中綻放。

    她怔忪,轉頭看向身後的男人。「阿武,你真……」真是溫柔。不過她不會受驚,通常陷入思考時,再劇烈的聲響都無法驚動她。

    怎麼明明這麼暴戾的人,能夠一直維持這份溫柔呢?

    「想完了嗎?他們唱就唱,干你何事?」

    驀地,她回道︰「阿武,你曾想過吻徐達麼?」

    她這話一出,四周仿佛安靜下來,明明人來人往的,甚至煙火還在高放,她的眼里卻只有他的嘴形。「不曾。」

    徐直哦了一聲。

    「徐直,我對她……」他張口欲言,又听的她道︰「奇怪,我累了。我想起剛才那兩個學士……」

    他蹙眉,拉她入懷靠著,不耐煩的推開擠過來的人群。「他們怎麼了?」

    「若我去大魏,立即大造一艘船給我,讓我出海去。」

    「你敢!」好個李榮治!竟敢想拐徐直!拐走徐達便罷,還想動徐直!

    「還說大魏男子多勇壯呢。」她掃過四周,指向其中一名經過的行人。「身似大魏人,像竹子一般的身軀。阿武,你道這種人是哪里勇壯了?比你還不如,是不?」

    「……」雖然被這樣稱贊著,但他完全高興不起來。拿他跟大魏人相比,什麼東西!竟敢用男人誘惑徐直,天下人都知道西玄徐姓的自由婚嫁……他咬牙。

    周文武見她掩了唇忍住困意,想她這是開顱後第一次出來,會累是應該的。他單手將她抱起,徐直吃了一驚,連忙環住他的頸子。

    他微側過臉,與她對上目光。

    「大魏男人絕對不會用這樣的方式抱起一個女人的,他們沒有這樣的力量。」

    「……」這是比較?

    「反正你有面具,誰也不識的你。你可以在我肩上眯一會兒,好睡。」徐直哦了一聲。

    「也對。」她想起在四方館時,似乎就是這種抱姿。

    此刻她居高臨下,行人紛紛對她行注目禮,但她本就不在意他人的目光,稍稍環緊他的頸子,很自然的把所有的重量都托給他,臉頰窩在他的肩窩取暖。

    習慣真可怕,她竟已習慣他身上的溫暖,她的嘴唇微微貼上他的頸項。他也習慣了,居然不會再僵直了。

    其實,她也真想知道,習慣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不是生膩?他倆,是誰會生膩?

    帽子與面具令他人認不出她是誰,但女子的斗篷倒是好辨認。有人經過時取笑道︰「小子,她對你唱求愛曲了沒?唱了你就直接抱她回家暖床吧,沒唱,那便在床上逼她唱一遍吧。」

    門一開,周文武眼瞳就是一縮。

    九行躺在長榻上,而徐直正壓在他頭上。

    這幾日,同墨已能下床,每晚堅持來陪徐直一會兒,哪怕只有力氣替徐直解個腰帶或脫下鞋子,她都心滿意足。

    她看了擋在前頭的男人一眼,微側進門,一看榻上,臉色立即大變。

    她還來不及走到榻前,九行就看見同墨,忙不迭的將徐直推開。

    「徐直!」

    徐直跌到地上,下意識的環住頭。

    她記得這是她的房間,不是後院。今晚她回到她的房間,就只想看個書就睡了,而不是讓人持續生火的。

    「阿武?」

    周文武撢撢衣上的灰站起來。「我還以為,你看上那小子呢,年輕又俊秀,是不?」

    徐直瞥去一眼。

    他轉過頭與她對上。「徐直。」

    她等了又等,沒有等到他說下一句,突然間,他開始解自己的上衣。

    「……」徐直想說她累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只怕今晚他再怎麼撩撥她都不會動情,還不如早點睡養足精神。

    偏他有時像是自得其樂,只做一半他也不放棄。姓周的腦袋,真的不是她能理解的。

    但,當她看見他結實的上半身有著無數的血疤,她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走到她面前,冷漠的看著她。「徐直,你可知道我的噩夢?!」

    「噩夢?」

    他卻不再說下去,臉色有著隱約的堅決。徐直尋思一會兒,道︰「好了,既是噩夢,今晚我陪你吧。」就當她認栽了,撩不起來不干她的事。

    她低頭解開腰帶,突然,她听見男人的歌聲——「我有寬闊的臂彎,女郎啊,你願不願意靠著我?我有強健的體魄,女郎啊,你願不願意摸?我有足夠的精力讓你快活,床浪千搖缸蕩難分舍,別讓我思你度日如年啊……」

    男人的歌聲低沉而充滿感情,感情中有誘惑、有承諾、還有……徐直慢慢的抬起頭來。

    他定定看著她,繼續唱道︰「度日如年啊……女郎徐直,今日與你邂逅,但願與你相愛纏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女郎啊你願意否?」

    拌聲收到尾聲,兩人仍然對看著。

    周文武忽的失笑。「我想唱便唱了,你不必看的太重,但我希望我們公平交換。」

    「交換?」

    周文武又沉默會,才道︰「我就是想要你的身心,非要不可。我也知道你從未喜歡過我,我只是求一件事,你若做的到,他日你喜歡上其他男人,我便不在踫你,那時也不必共葬了,我周文武不願與其他人共分。我會留在西玄替你看完周文晟的結局,但,你許允我,在我能讓你動情的一日,你不可去找其他男人上床。」

    徐直看著他。

    周文武陰狠的笑道︰「可悲的皇子,落得這般結局,果然他人說的沒錯,誰先交出真心,誰就輸了。我這真心千瘡百孔也不甚好看,你大可放心,到那時我對你也差不多厭倦了,不會再糾纏你。」

    徐直哦了一聲。她伸出手,輕觸到他胸上的疤痕,慢吞吞的說道︰「看起來,都是為我愛的。今日我到學士館,是想看一地的風俗民情,原來那一地有個傳說,說人的靈魂藏在雙瞳里,在臨死前看的最久的人,來世這一雙眼楮會追尋那人,也許會有機會再續前緣。」

    周文武一怔。

    「那一地,又有一說。人生如半圓,另外命中注定的半圓,是靠接吻尋找的。若然彼此都能動情,由唇而至全身,那就是靈肉合一絕非單純的**,這是將自己最深的情意送到對方的身心里。我記得,那一族的人都以溫柔見長,周文武,你完全不像啊。」

    「……」

    「難怪我次次覺得奇怪,你要撩撥我,任何方式都行,為什麼這麼單調的老從接吻挑逗起呢,我都快以為你對人的嘴唇有瘋狂的迷戀呢。原來,你要我們魚水之歡時,必合成一個圓嗎?原來你是這麼的喜歡我啊。」

    「徐……」

    她的手指滑至他腰間,取出暗袋里的同心結。她直接拉成直繩,周文武見狀,臉色一變「……這是你的,你想送誰?」

    「我看玉佩是鳳凰,順手買的。周文武,外人打的同心結,你也要?」她毫不遲疑的打起另一個復雜的同心結。打完之後,並沒有交給周文武,反而自己收起。

    她朝他輕輕笑起來,道︰「周文武,你的歌聲,我很喜歡,雖然以前有人對我唱過,但我從未記憶過,你唱的是我唯一記住的,我心情……很特別。」容易使人有心甘情願的沖動,這是她在街上或雲卿所唱的求愛曲里感覺不到的。原來除了感情外,求愛曲還因人而異,因為對這個人有感情,才會產生其他的感受,原來如此。她直視著他,聲音略略放柔道︰「你陪我做個實驗吧。」

    「實驗?」

    「如果你的求愛曲能讓徐直與周文武到最後都沒有各行其路,那麼,在我們共葬時,墓里將放著這個同心結作為證據。你跟我,就是你心里的那個圓。這要花一世驗證,你可願意?」

    「……徐直,只有你跟我?」

    她笑道︰「我不像你啊,阿武。你**來的又快又疾,每每叫我吃驚。」她偏頭想了下,摸起發尾。「要說此時正是未及肩也算,過了肩也勉強是。周文武,你唱求愛曲另我很有感覺,今晚試麼?靈肉合一?」

    周文武看著她。

    她看著他,微微笑著。

    忽的,他一把拉過她,徐直已經習慣他這樣的動作,看似粗魯,但其實處處顧及她所能承受的。

    唇間相沾的剎那,徐直動情的回吻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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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身邊人所承受的後遺癥

    周文武奔出賽場時,有人阻礙了他的去路。

    眼前一片血紅「滾!」他喝道。

    長刀毫不猶豫的朝著其中一名血人砍去,卻教另一個硬生生擋了下來。

    「住手!他是姜玖!」魏雲卿死命擋著,吼道︰「他不能死在皇族人手里,他不會甘心的!」

    周文武認出他就是那個唱西玄求愛曲的伶人,如今他披頭散發,全身盡是傷及要害且見骨的傷,居然還能撐著一口氣……在賽場里他不是沒有重挫姜玖,怎麼一個廢物、兩個廢物都打不過一個姜姓?他膽戰心驚的往四處看去,周遭馬車盡毀,沒有徐直,那就是被帶走了,他總算暗松口氣,膠凝在正與執金吾對打的姜玖身上。

    執金吾是個人,姜玖也是個人,是人耗盡力氣的時候,但姜玖卻像是耗不盡精力似得,他這分明是在燒著自己的生命力,被攝魂的人居然如此可怕,相較下執金吾只是撐著一口氣不讓姜玖離開而已。

    他眼眸微沉,靜心打量姜玖的殺人技巧。執金吾就是個利用的好對象,只有一等執金吾被殺,姜玖的生命力應也耗的差不多了……姜玖的殺搏之術是西玄最厲害的師傅教出來的,這些年他一直安分的待在徐直身邊,倒讓人忘記他擁有一身好殺技,把這樣的人擺在徐直身邊,先皇到底在想些什麼?是在磨姜玖的性子,把他磨到沒有性子方為周文晟所用嗎?

    如果此刻能將他給殺了,這正是一個好機會……徐直不會傷心,她就是個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學者。他頭也沒有回,陰狠說道︰「他必須死。他中了攝魂,被下了指令殺徐直,只要他存著一口氣,徐直就得死。你道,他死好還是徐直死好?!」

    魏雲卿啞口無言。

    周文武繞著姜玖走動,觀察著他的弱點,好一擊痛殺。魏雲卿冷靜之後,說道︰「二殿下,我與執金吾都打不過姜玖,我會幫助你是,犧牲我也沒關系,只請二殿下把這最後一刀給我,我送他最後一程。」

    魏雲卿見他沒有說話,只當他默許了。他心里微嘆了口氣,不管如何在泥沼中掙扎,最終他們都在最美麗的年華逝去……思及此,他又苦笑,想起以往快意人生的日子,姜玖若听他說這麼文縐縐的話,必定會嫌他心思軟弱。

    心思軟弱,撐不起西玄貴族的擔子,偏他又是獨子,幸而姜玖多方照顧,回憶那些年最常出現的畫面就是他唱歌跳舞,姜玖非常有耐心的看著,然後對他說到︰「放心吧,有我在呢。」

    放心吧,凡事有姜玖在,誰敢動魏雲卿?

    「……放心吧,最後一刻有我在,大不了就一起走吧。」他喃喃道。連他都知道徐直必須活下去,姜玖必須死。他咬牙,拽緊拳頭,道︰「好歹有陛下陪咱們呢,不冤了……」執金吾匆匆提到連周文晟都中了攝魂,二殿下在場力扛,如今他出來了,那不就代表周文晟死了嗎?死得好!死得好……他忽然看見戴著面具的周文武轉過頭看他一眼。

    那一眼……他擅觀人顏色。

    周文武突地出手。

    他渾身俱麻,大喊︰「等等!館下沒死嗎?你怎會讓他活著?除非……他攝魂解了?周文武!周文武!姜玖是徐直的身邊人!她會傷心,是人養了一條狗,狗死了都會傷心……」他不顧一切撲上去抱住周文武。

    姜玖擺脫了執金吾,長刀劃下,就算周文武及時推開魏雲卿,魏雲卿仍是被劃了深深一刀。

    他痛到跌落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他啞喊道︰「徐直有頭痛癥!有頭痛癥!要是因為姜玖死了,引發她的頭痛,就是你的錯!天下人不會饒了你——」

    周文武狠狠的砍向姜玖的大刀,兩人大刀對擊的剎那,他一腳踢向對方的手腕,卡啦一聲,也不知是誰的手脫臼了,他趁機拎著姜玖的衣領,逼得姜玖撞上大樹。

    他盯著姜玖血紅的眼鏡,面露殘酷道︰「姜玖!身為徐直的身邊人,你竟也敢傷她,恩?區區一個攝魂,你就要把徐直殺了嗎?你的心就這麼廉價?就這麼容易被控制?也不想想是誰保了你七年!這七年來我有多妒恨你知道麼?照顧她所有需求的身邊人,竟要我放過你,就為了不讓她傷心!人的心要是能被綁架多好,我周文武算什麼……」

    姜玖試著用掄掌擺脫他,但兩人身上的鮮血太多制不住打滑,當周文武再度壓住他,咆哮道︰「我只給一次機會!姜玖的弱點在哪里?他最恐懼的是什麼?」

    魏雲卿一怔,下意識與已爬不起、可是還拿著西玄長刀不放的執金吾對看一眼,在場的人就他最熟姜玖,可是早成陌路……「在哪里?!」周文武吼道,他被姜玖不要命的打在傷口上,痛徹心扉,但他僅僅只是悶哼一聲,赤紅著眼瞪著姜玖,仿佛這樣瞪九了就能發泄他多年來的惡氣。

    魏雲卿心神一凜,破碎的吶喊沖破喉口,聲音再也不似平日的天籟。「姜玖最重情義!姜姓一族全滅,他痛不欲生,他橫機皇室!姜玖!魏雲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你張開眼後,再也看不見你藏在心底的人了!」

    魏雲卿死了!徐直死了!你所看重的人全都死了!

    姜玖猛地張開眼。

    「姜玖,你醒了啊,來,正好喂藥。」九行在床邊說著。

    姜玖瞪著他良久,這才慢慢的想起自己還活著。

    ……雲卿還活著,徐直還活著。

    他被攙扶坐起來,下意識的掃過室內,暗松口氣。

    「找誰?白華姑娘嗎?今日她有事,所以我來喂藥。」九行笑道。「晚些我跟她說你找她吧。」

    姜玖看他一眼,淡淡的說道︰「誰找她,我只是納悶她……怎麼變殷勤起來?」

    說起白華,他心底認為不該留,但,留不留不該是他管得——哪怕以往都是他說了算,可是總要大姑娘允了才會。

    他雙手尚無力扶起瓷碗,全身肌肉時時麻痛又緊繃,活像不是他的。他憋屈的像個孩子班被喂著。他叮嚀著︰「你多盯著她些,白華心軟耳根子也軟,做事又沖動,大姑娘的身邊人里,喂她不是西玄陛下給的……嗤,陛下絕不會給大姑娘這種人,就怕她對大姑娘心軟,將忠誠轉向別人,總之,你多注意她點,別教她再害了大姑娘。」說道最後,他已有冷意。

    「姜玖,你是真看不出來還是假的?白華她有心追求你……哎呀……你怎麼噴出了了!」

    姜玖的臉色難看到極點,比起他重傷在身時還要恐怖。他向來不會因隨便這麼一句話而失禮,至少,在徐直身邊,他被訓練的面不改色;他之所以反應這麼大,是因為他終于豁然開朗了。

    難怪這陣子她總是有古怪的言語、奇怪的眼神……「我拒絕!」

    「白華姑娘人美心地好……」

    姜玖冷笑︰「你去娶?」

    「其實,你不認為大姑娘的身邊人都很有緣分嗎?看看再臨與同墨姑娘,如今白華又對你……」

    「之前兩人只有同事之誼,不理私事,這陣子她突然中邪跑來中意我?說出去誰信?」姜玖喘了口氣,又道︰「多半是她想要留下來。」

    「留下來?」

    「大姑娘的身邊人,十年為一期,男子入朝,女子的十年是大姑娘對陛下說的。這些女子也需婚嫁,同墨為此,在再臨炸死後在他的默許下偽裝成他的未亡人,就是為了一直留在大姑娘身邊;白華也許以為成了我的人以後就可以留在她身邊,不比嫁個外人而再也進不了徐府,說不定依她的蠢腦筋,等成了親還盼著我死呢……你這樣呆若木雞是怎麼了?」

    「不,那個……同墨姑娘是偽裝成未亡人,不是真的嫁了?」

    姜玖微微眯起眼。「同墨好像比你大了些?」

    「嗯啊……大了些也不錯啊。」雖然粗暴了點。「她是啞巴。」

    「我學了手勢……等、等一下,其實我沒別的意思……」九行臉色略紅。「哦?再臨兄這個人是非常隨便的,他對婚姻事不看重,你光看他毫不猶豫炸死就知道,連季姓他都不打算恢復,說不定就這樣跟同墨過下去……」姜玖看著九行蒼白的臉。

    他暗自失笑。其實白華也好,同墨也好,他還真的感覺不出她們哪里好,這小子果然還年輕,年輕時再怎麼受創傷都能恢復,但他不行,看人事物總有一份麻木。

    九行故作無事的取來信紙。「喏,這是魏公子寫的。」

    姜玖隨意看上一眼。都是傷重瀕死的人,那能看見對方;他為了確認雲卿是活著的,而非是他們在欺騙他,一如他們在偏徐直一般,他要九行無論如何都得證實魏雲卿還活著。

    然後,九行帶回一首少年情歌。那是魏雲卿第一次自己作詞,他不小心听見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十二歲?十三歲?他們醉生夢死還不知大刀將要落下的時候。怎麼這麼久遠的事他還記得呢?怎麼……連雲都記得這首歌只有她听過呢?

    也不知怎麼的,每隔一陣子那小子就讓九行送來一闋詞,都是少年時他看過雲卿寫的,確認彼此還活著。呵……據說那種擅歌舞,轉眼就能做出詩詞的人心地柔軟,只要三言兩語就能騙到原諒,所以他才寧可與魏家小子形同陌路……他在看看九行放在他手上的紙卷,是徐直的筆記。他細細讀了一遍,不由得苦笑。他自認西玄貴族之後他是頂尖聰明的,卻還是遠遠不及徐直。

    在沒有成為徐直身邊人前,他想著徐直不就是一個愛舞文弄墨的女人嘛?只是頂了徐姓而已,要他說徐達還比她美呢,成了身邊人後才知道蠢的是他。

    「大姑娘近日可好?」

    「好。自開顱後少有頭痛,只是……」

    「只是?」他時關注著徐直開顱後的近況。一向是很好、不錯,看似跟以前一樣,讓他安下心來。

    九行嗯了一聲。「可是是我的眼光有問題,周公子也從沒有說什麼,」他提到周文武時,姜玖撇了撇嘴。「但我覺得大姑娘好像老了點。」

    「老了點?」

    「姜玖,大姑娘是不是先前喝了什麼保顏藥,現在忘了喝?看起來多了那麼個幾歲。」

    「是憔悴吧。大病初愈是會這樣的。」姜玖不怎麼放在心上,一字字讀著徐直的書寫。也只有還年輕的九行才會注意到女子的美貌吧,他都經歷了那麼多事,美貌?那根本不值一提。想他當年還發下豪語說要娶西玄第一美人呢。

    他又問︰「陛下呢?」

    「陛下三不五時差人來探大姑娘。」

    姜玖尋思片刻,想起他昏昏沉沉時,廷尉親自來看他一會,在他耳邊說著陛下的口諭——「你很好,且放寬心養傷,朕不會虧待你。」

    廷尉那雙冰冷冷的眼神,哪怕他傷重也極為印象深刻。明明是代表陛下安慰的話,語氣里卻透著一股冷意。陛下滿意他听從旨意,即使他只是中了攝魂,萬不願對徐直做出那種事,但這何嘗不也表示他是忠于陛下的?為何廷尉的眼神……他一直想不透,以致在養傷的這段日子時時想到那雙眼楮。

    「你還是多休息吧。」九行扶他躺回去。「早些好,就能讓大姑娘知道你們還活著的好消息。」

    「好消息?」姜玖失笑,倒也沒有再說什麼,只道︰「大姑娘還是堅持要去涂月班的老窩嗎?」

    「是啊,等她頭發過肩後,養足了精氣,就要出發了。」

    「我明白了。」果然任何事都阻擋不了她。也對,她心心念念的就是她的研究,連她的頭痛都無法阻止她。

    九行將徐直寫的字句擱在桌上,正要離去,突然听見姜玖問了一句︰「大姑娘有問過我們一聲嗎?」

    九行頓時面露尷尬。「也許心里是有的……」

    姜玖輕笑一聲。「我累了,連喝碗藥都這麼累,要康復還真要一段日子,你們設想的很好,不告訴大姑娘,以免她精神不定傷及開顱,累及修養,你放心,你要學的還很多,我會盡力好快一點,跟著你們去……」

    「也不用急于一時……」九行閉上嘴,他看見姜玖斜睨他一眼。自他來到徐直身邊,他老是覺得姜玖對他有很重的敵意。

    姜玖合上眼目,笑道︰「阿玖……阿九……對她來說都是同一人吧……」

    九行等了等,沒等到下文,雖是一頭霧水,卻也不打擾他休息,悄然掩門而出。

    姜玖笑了笑,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在笑什麼。是在笑自己呢,還是笑九行?

    阿玖,阿玖,一開始他還反感徐直叫的這般親熱,而後才漸漸發現,她從來就不記得他們的貴族姓氏,再臨、同墨、阿玖……因為,她從來不留心,所以,他們也不該留心;有心了,等著他們的就是自取滅亡,這點,徐直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嗎?所以,哪怕他與同墨在她心里已經死了,她也不會有半點感傷。

    真的很好……

    現在他只需盡快養傷,在徐直身邊再熬上三年,就能轉入朝堂,恢復西玄姜姓,就如同已入朝為官的第一個身邊人。

    當年他看著周文武對徐達瘋魔感到不解,或許他對恢復西玄姜姓也早就瘋魔了吧……他失笑,雙手捂住眼眸。

    「他就是姜玖,姜姓之後。徐直,你看如何?」

    二十多歲的美人走到跪在地上的姜玖面前,居高臨下的打量著他,姜玖剛自大牢出來,一身梳洗過後他還他後美的容貌,他略比眼前的女子少上幾歲,但在近距離之下,他真真覺得此女子比他還小。

    她是徐直呢,當她二十歲名動天下是,他才是十六歲少年,他提醒自己。

    他小心的掩飾貴族氣質,又刻意不顯出太多的卑微。徐直名動天下,西玄人皆知,他心里對她也敬上幾分,不過……他瞟向她身後的身邊人,叫季再臨,他認識。

    都是天涯淪落人啊。

    徐直固然聰明,也有袁圖神算的撐持,但未嘗不是她身邊人的協助才有今日風光?

    他還不容易壓下雲卿,受陛下欽點,只有讓徐直認同,他就是穩穩當當的身邊人了,到那時他在不動聲色騙徐直把雲卿弄進府,好過雲卿落到其他西玄貴族手里。

    身邊人這種位置,雲卿干不來,遲早會出大事,還不如他來頂。有他姜玖在,誰敢動雲卿……他摸透了陛下的想法,貴族間最好不要連成一氣,他得與雲卿保持點距離,徐直就是個最好控制的人。

    徐直嗯了一聲,俯下身湊到他面前道︰「見過嗎?」

    「……見過。」他控制後退的沖動。這女人!「哪見得?」她似是一臉納悶。

    他眯起危險的黑瞳,抬頭對上她平靜的眼神。最後,他決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咬牙道︰「最近一次,是在青樓。」

    季再臨上前一步。「青樓?大姑娘出門,我與同墨比隨伺在側,姜家人,你在說謊嗎?」

    姜玖幾乎要嗤之以鼻了。徐直是什麼冰清玉潔的姑娘嗎?西玄徐姓誰都知道是可以公然有男人的,不管是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公孫玲或者第二個身邊人季再臨,都是入幕之賓。他很想問問季再臨,現在是不是松了口氣,終于有接續者?好好一個貴族怎樣都比小倌好,難怪只听過徐達入過小倌倌,卻不曾听聞徐直進去過……坦白說,徐直不一定要進去,直接挑個小倌去徐府也成,現在他這個身邊人不也兼具這種功能嗎?他自嘲的想著,以往是他上青樓,現在他卻成了偽小倌……所以,才不適合雲卿那小子啊。

    那小子到時不情不願表露在外,這孤傲的徐直還不知道要怎麼虐待他呢。

    姜玖盡量坦然道︰「一年前,我在青樓里,當時大姑娘正在街上,有人對著你唱求愛曲,正巧你抬頭,我們打了個照面。」

    徐直哦了一聲。「不記得了,但你記憶力不錯。」

    姜玖臉上有抹狼狽。猶記那時還有人笑問他,萬一徐直看上他怎麼辦?他回什麼?春風一度也不錯,他也想看看西玄所謂聰明的女人在床上是不是也夠聰明。

    哪知到頭來,人家根本沒記住他。他垂下眼,靜下心,放松拽緊的拳頭。現在他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保住自己就是報紙姜姓與雲卿,其他的,慢慢來。

    徐直走到殿階前,無所謂的作揖道︰「就由陛下做主吧,誰都行,他也可以。」

    斑做在龍椅上的老人溫和道︰「那朕就替你安排姜玖吧。姜姓一族罪犯滔天,法理不容,朕也無奈,只能保住一個姜玖,就讓他去磨一磨,說不得他日還能重返貴族之身。」

    姜玖叩首。「陛下仁慈。」

    「以後你主子就是徐直了,作為她的身邊人,你的忠誠都得給她,知道嗎?」

    他掩飾嘴角的諷刺。「罪民遵旨。」

    他隨著徐直、季再臨走出殿外時,迎面而來的正是宮里太監與新上任的廷尉。這廷尉是太子的人馬,為人嚴厲而公正,幾年前據說有旁支遠親見他平步青雲而強霸京里,被他大義滅親處刑了。他這嫡系只有他一人,旁支遠親也經次一刑沒剩幾個重要人物,他贏得鐵面無私的稱號,更得太子重用,連陛下都因此注意起他這號人物來。

    他都在想這個廷尉是不是存心的,沒有靠山,連對親人也不留情面的人,他要是陛下也會用。這個廷尉為了爬上高位,花的心思可不少啊。

    徐直與廷尉擦身而過時,並沒有看向對方,各自要離開,季再臨連忙叫︰「大姑娘。」

    徐直停步,看向季再臨,而後順著他的目光轉向廷尉。

    廷尉也因此勉強停下,朝她作揖。「大姑娘。」

    徐直恩了一聲。「公孫玲,好久不見。」

    廷尉神色凝住,沉默大半天,久到一旁的太監都微微抬頭看向他,他方道︰「如今公孫已是西玄廷尉,大姑娘以後還是叫我一聲廷尉吧。」

    「好。」

    廷尉拍過姜玖,臉上似笑非笑。「看來姜家人後人就是大姑娘的身邊人了。」

    「是的。」季再臨在旁答道。

    「那可要,好好地調教你這個身邊人,免得他爬到你頭上了。」他意味深長的說道。

    徐直看著他,然後不耐煩放人轉向季再臨。「再臨,這是你的事。」

    季再臨低下頭掩飾笑意。「是,我會好好調教姜玖的。」

    廷尉挑起一道眉,難得的幸災樂禍。「大姑娘喜歡守規矩的人,這姜家小子桀驁不馴,季再臨你可要好好練練人,以免大姑娘一個不開心,就告上御狀換人啊。」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听。

    姜玖卻是極為受用,將徐直的喜好記了下來。

    徐直看向姜玖。「恩,別讓我感到麻煩。」

    「……是。」

    不知是不是他敏感,當他隨著徐直離開時,感覺背後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他往側後看,廷尉站在那里漠然的盯著他們,在旁的太監一直垂著頭,仿佛當自己不存在。

    爆里的太監都是傳聲筒,沒個好東西,他想。先前京師貴族間還在打賭,徐直與公孫玲杠上時,陛下到底是偏向在京師橫行無阻的徐直,還是鐵面無私的廷尉……或許,這一天,會遇上的。

    只要他能活下去。

    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就叫公孫玲。

    姜玖猛地張開俊目。

    這樣的認知,讓他神智瞬間清醒起來。「公孫玲!是了,是叫公孫玲啊!」他想起來了,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離開徐直後,承陛下的恩德在朝任職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一開始還有人把身邊人這事當眾提一提,公孫玲因此與同事鬧翻,久了也就沒人自討沒趣的去主動提起;當時他尚年少,听過就忘,後來公孫玲身職廷尉,鐵血的辦了幾件京師大案子,人人看著他只想著公正無私的廷尉,壓根少有人想起他的本名或者跟徐直的身邊人連接在一起。

    徐直的第一個身邊人……他又想起那日公孫玲代周文晟前來傳口諭時,那眼神冷冰冰的看著他……廷尉恨他,因為他舉刀向徐直,害的徐直差點枉死!

    突然之間,有什麼解開了。

    在黑暗里,他掙扎的坐起來,全身疼的冷汗直流。

    「我懂了……今天大姑娘不是寫腦中當下記得的思考,她是寫給我看的。」他已有習慣閱讀徐直的書寫記錄,反復思考,希望能夠跟上她的腦里思想,但每每挫敗,有時入魔到連夢里都在思索著。

    阿玖,我找到你了。

    今日徐直所寫,謎解就是這句。

    他怔忪半天,而後失笑。找到又如何?對于徐直,身邊人是死是活,從來就沒有意義,她只是喜歡破解謎題,甚至,會為了這個謎團而前來確認他的生死。

    僅此而已。

    她根本沒有心,所以,她的身邊人最好也不要留心,誰先留了心,誰就是自取滅亡。看看季再臨,留了心,連季姓都不要了,他不能也不會……何況,他……的心早就不見了。

    姜家只他一個人,曾經最親的也成了陌路,哪怕現在雲卿有軟化的跡象,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去把自己的心找回來。再過三年,他就要回到朝堂重掙回姜姓的榮耀,至他死,他都不需要他的心。沒有心就不會痛,他會跟公孫玲一樣用盡心血來光宗耀祖…………公孫玲?

    他頓了下,面露疑色。「為什麼那日在殿外,她會喚一聲公孫玲?依她補寄姓的個性,應該叫聲啊玲含糊過去才對。」再臨、同墨、阿玖……她從不主動喊他們的姓,她不記西玄貴族的姓,又怎會騰出自己的腦量去記公孫兩字?

    她滿腦子學術研究,要塞個人在她腦里簡直不可能,叫他們名字也只是方便喊人而已……‧要徐直有心,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算哪天周家皇室不出產瘋子……門被推開了。

    丙然是徐直的作風,從不偷偷摸摸,要解開謎題就光明正大。這讓他想起他剛來的頭一年,徐直看中人家質子自它國帶來的護身符,因為在她腦里沒有這種記錄,想直接討來研究,他與再臨為了不讓西玄徐直有個惡名,丟西玄人的臉,絞盡腦汁去親近那名質子,最後換來那個護身符……這種身邊人還真不是一般人做的了。在黑暗里,他不自覺地笑了。

    燭火亮了。

    她背對自己正低頭看著白日她的書寫,身上穿著斗篷,身姿跟往常那樣直挺,可見開顱後她如九行所言一樣修養的極好。

    極好。

    他暗松口氣,眼見為憑,總是安心些。

    也是,如果身子不夠好,怎會花心思來解謎。

    他只能在她身邊再做三年,那,他就陪她解解謎吧。

    他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大姑娘,我就想,你是發現了。那上頭寫著,我找到你了,阿玖。總算也有這麼一回,我終于看懂了。」

    在桌前的身形一如往昔的果斷轉過來,完全沒有疑惑、做夢、震驚等情緒。

    姜玖保持笑容,看著這穿著斗篷的女子往床邊走來,她背著桌上的燭台,是以他看不清她的臉色,她卻能清楚的看見他的細微的表情。

    他神色自然,輕松笑道︰「大姑娘,你真是聰明,是怎麼看穿我跟同墨還活著。」

    「……同墨,也活著嗎?」

    姜玖思緒一滯,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看不清,但,語氣似乎有點古怪?「是的,她也活著,只是我們幾度跨進鬼門關,所以……」

    徐直哦了一聲,坐在床沿。「現在呢?已經都穩定了嗎?」

    「是……這幾日我正想下床,只要能走,我就會到大姑娘面前……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該舉刀向大姑娘……」說起來,他也懊悔。

    「非你所願,任何人皆是如此。我若中攝魂,便是要我殺了你們我也是毫不遲疑。」

    這話還真直白,姜玖內心苦笑。不直白也就不是徐直了,連說點好听話都不會。不,不是她不會,而是她從不願花心思去學。

    忽然間,她往他這里湊來,姜玖已經習慣她這種動作,也早麻木了,連帽隨著她的傾斜滑落,露出她尚未及肩的青絲。

    雖然已經知道開顱有多驚險,發須剃光再長,但親眼目睹了,他仍不由得臉色發白。西玄哪有女子在三十多歲時頭發這麼短?短到只怕他呆在她身邊都會時時刀劈開她腦子的那一刻吧,他都不知道該不該同情九行了。

    她仿佛一時不適應帽子落下,微微側過頭,面向燭火。

    瞬間,姜玖停止呼吸。

    她又將帽子戴上,說道︰「頭還不能受涼,我老忘了。」

    「……大姑娘……」

    「恩?」

    「你……你……怎麼……」他聲音微顫,令徐直往他面上看去,他臉上肌肉無法控制自如。他想說,怎麼變得這麼憔悴。在他中攝魂前徐直跟他初見時沒有什麼兩樣,如今的徐直相貌已跟她的年齡相合……是開顱讓人一夕變老麼?再一定楮,她頰腮滿淚,令他心神大震。

    他忽而想起,那一年他全家罪證確鑿問斬後,他心靈大受折磨,一日之間已認不出水里那個擁有滄桑面貌的自己。

    「……大姑娘,你從來沒有哭過呢。」話出口的不甚流利。「怎麼……會哭呢?是誰……欺了你?還是……」還是為了他而哭?他以為……以為姜家全滅後,這一世再也不會有人為他落淚了。

    「誰會欺我?」徐直想了一下,卻是自己不曾哭過。她抹去頰上濕意,眼底卻又蓄起了淚。「真奇怪,眼淚還沒停,但現在心情卻是輕松多了。阿玖你道是因為哭出來的緣故,還是因為親眼看見你活著,我腦袋清空了不少?」

    姜玖聞言,一怔,而後哈哈大笑。

    這就是徐直啊!這就是徐直啊!不管是何時何地,她總是想解開她內心的疑念,不管何時何地她就是這麼坦然。

    明明滿面是淚,她也不遮遮掩掩,仿佛眼淚對她來說,沒有什麼可恥也不是要楚楚可憐博人喜愛,她就只是發泄而已。

    就只是……因為他活著而已。

    她哭了,因為他活著。

    所以……所以……沒有心的,是誰啊?

    「大姑娘還記得嗎……我初來的那一年,你看上一個質子身上的護身符,最後是我替你套交情換來了,足足花了好幾個月呢。」

    老實說,徐直不記得是他來的第幾年,卻是記得護身符那件事,因為這是近年她唯一沒看過的它國護身符。她委婉道︰「其實你不必如此費力,我一樣可以拿到手。」

    他自掌中抬起眼,溫柔的笑道︰「大姑娘一向不大誑語,我居然信了你呢。也許你不需要,但我還是必須做,這就是身邊人的職責。大姑娘,你養慢些,等我好些,我陪你去一趟涂月班的老窩吧。」

    徐直看著他。

    他笑到無法停止,哪怕全身被這股笑意折騰到痛不欲生,最後他捂住臉仍然大笑著。

    「好。」徐直起了身。「你好好養傷吧。」

    姜玖目不轉楮的盯著她,她神色雖是模糊,但較以往柔和些。「大姑娘,你記得公孫玲。」

    徐直嗯了一聲。

    「為什麼你記得他姓公孫?」

    徐直奇怪的看他一眼。「他希望我記得,我便記了,需要為什麼嗎?」

    「……」就這樣?因為公孫玲夠主動?只要主動?她不是不喜歡太主動的人嗎?

    到底是誰說徐直喜歡守規矩、順從的人?太過私人的事他從不主動提,再臨也是,他們長久守著這條規矩,方能留在徐府,不該是這樣的嗎?

    徐直起了身,道︰「確認你跟同墨還活著,我就……」她搜尋著此刻情緒的形容。「我就放松了。你好好休息,改明兒我再來看你。」

    「大姑娘!」

    徐直停下。

    「你……能不能先把燭火滅了?」

    徐直依言吹熄。

    烏漆墨黑的屋子里,姜玖低低的說著︰「我姓姜,大姑娘平日叫我阿玖就可以,但,我希望三姑娘能記住我的姓。」

    「好,我記下了。」

    他微微一笑,又听的她道︰「阿玖,等你好了再陪我練拳吧。九行不擅長。」

    「這職責確實該我,請大姑娘再耐心多等些日子。」他柔聲道。

    他听見門被掩上的聲音,突地笑了一聲,而後連連底笑。

    臉上一涼,他一抹去,笑聲赫然停止。

    黑暗里,他聲音輕輕地響起︰「我也落淚了啊……原來,我還有心嗎……」在徐直身邊的日子是平靜的、沉澱的,哪怕他日日夜夜想著姜家的恨、姜家的榮耀,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找回來自己的心嗎?

    無論如何,萬幸……

    徐直沒有看見。

    一個大男人哭了,真真丟臉至極。

    此風,不可再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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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第一個身邊人所引爆的後遺癥

    那個坐在書樓前階梯上的小姑娘,穿著西玄衣裳,一板一眼的看著書,讓他感到苦惱。

    他很害怕……真的很害怕,為什麼才八歲左右的小姑娘,腦子居然發達的不成人樣?讓他這個身邊人頓覺豬狗不如。

    西玄皇帝告訴他,因他學識豐富,當徐直的身邊人,想必能夠好好地服侍徐直,至少,對于徐直時常問的問題能夠解答部分……他嚴重懷疑西玄的皇帝也怕了徐直。

    連太子的師傅都不如一個小姑娘的引經據典、舉一反三,傳出去,教出來的太子又會好到哪去?將來太子顏面何存?

    好吧,說白話點,任何一個有羞恥心的大人,看見眼前這小姑娘,都想掩面遁逃,不管是西玄的瘋陛下或者正常如他。

    他好怕啊!他哪學識豐富啊,他就是個蠢蛋!在來到徐府後,他深深有這種挫敗感,自信心全無不說他都想奔去問陛下,讓他在徐直身邊苟且活著是不是要他自盡,好少造西玄皇室的殺虐?

    今年他十七,就是來哄個小孩的不是嗎?這個小女孩,應該要跟其他同齡的小姑娘一樣撒嬌耍潑不是嗎?怎麼完全顛覆他的想法?

    八歲……八歲小孩去乖乖吃糖別再裝大人的聰明才智了,可以嗎?

    他心里嘆口氣,在她身邊坐下。婢女在書樓里來來去去做一年一度的曬書,他倆就坐在一旁的階梯上,他還刻意替她擋陽,陰影落了一片在她的書頁上,她恍若未覺,繼續看著書……果然這種討好方式沒有用處。

    于是他真的拿出糖來,呈在她面前。

    小姑娘終于被拉開了注意力,抬頭看向他。

    「大姑娘,外地的糖果,在街上看見的。」又香又甜,保證小孩子喜歡,老板是這麼說的。

    她嗯了一聲。「你吃吧。」她表達她的不介意。

    「……」他默默地收起糖,好脾氣的說道︰「大姑娘,過兩日袁圖大師便要過來為你們神算,你緊張嗎?不要緊張,對西玄人而言,一生的燦爛是刻在骨子里不變的,是已存在的事實,沒什麼好擔心的。」

    她小臉正經,五官尚未長開,但已看得出未來就是個美人了……好像,也就是個美人。徐家曾有過的女主子他幼年時看過,就是個英氣美人,徐直似乎哪兒差了點?相較徐達的溫,徐回的陰,徐直就是……木?

    木頭美人?他掃過她捧著的書本,心里莫名其妙起了嘲諷的笑意。徐家後人啊,西玄皇帝們所看重的徐姓,也不過……如此。了不起將來就是個愛讀書的美人,然後呢?

    西玄重武不重文,愛讀書的人又如何。最後還不是像他一樣,哪怕是徐姓後人,實質地位又能高到哪去?

    「我不緊張。我對袁圖本人比較感興趣,雖說西玄人確實有一生燦爛都刻在骨子里的民情,但,袁圖是從哪里看見的?眼楮嗎?能把他的眼楮挖出來研究嗎?」

    「……」

    小徐直又自言自語道︰「為什麼西玄里只有他如此精準,其他神師比不過?為什麼又只能在西玄土地上有這種眼楮?大魏人呢?從來沒有听說過。僅憑一條干涸的麗河隔開西玄與大魏,就能讓兩國人民的眼鏡有所不同,為什麼呢?」

    「……」對不起,陛下,我還是回牢里吧。他有負讀了這麼多年聖賢書,卻完全沒有想過這些問題。重點是,這些問題重要嗎?

    小徐直說至此處,這才意識到這個近日來的身邊人就坐在她旁邊。這個身邊人她還真沒有什麼印象,此刻她關注的是……她的小臉往他那里湊過去,專注的看著他的雙眼。

    「……」別挖我的眼楮去研究……她緩緩的伸出手,踫上他的眼角,同時感到他眼上的肌理一縮。

    「大姑娘,何為?」他屏息。「你的眼楮……」

    「我知道許多姑娘都認為我的眼楮別有特色,十分引誘人……」他開始口不擇言了,害怕她撂下一句話,你的眼楮送給我研究。

    陛下會允的,他知道。

    西玄貴族被有計劃的一一給網織罪名,可笑貴族們自掃門前雪,還以為拔除了眼中釘。遲早他們也會隕落,除了西玄徐姓外,所以的貴族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他早一步看穿了當今皇帝的內心想法。可是他能說嗎?不,他不能,他必須活下去,活下去延續他這族的血脈。

    「你的眼楮,跟旁人不太一樣,眼皮只是單層。」她想了一下,美目驟亮。

    「不知跟某一族有沒有關系?那一族出來的都是文采極好,更寫的一手好字,是天性如此,還是後天養成,這一直是個迷。」

    「大姑娘你……這麼小,就知道我的身家啊。」他聲音微微放柔。「西玄早年征戰,許多邊遠小族因此瓦解,我祖母便是來自那一族。其實,大姑娘若對今年西玄史有所研究,就知如今在朝中為官的官員們,其妻妾中多有這些小族的女子。你可知為什麼?當年征戰的將士們擄掠,也有美女進獻,就連二皇子的母妃也是某族之後,他那一族的人多半以溫柔見長。說起來,如今西玄貴族里,除了西玄徐姓外,都多有那麼點其他小族血緣呢。」

    徐直哦了一聲,突然起身道︰「是啊,我怎麼沒有想過呢?既然有血緣,那就有實證,你陪我去一一拜訪吧。」

    「什麼?」

    她收起書,隨意遞給他後,又湊到他面前,兩人間不過一指距離。「這樣說來你確有一手好字,你來寫寫給我看吧。」

    「……好的。」幸而對方還只是個小姑娘,靠的這般近還真的會讓人想入非非。索性,他對小孩竟完全沒興趣,何況他已有盤算,將照著母親那族的承諾,在擺脫身邊人的身份後,可以有諸多姬妾,但能夠生下他孩子的,只能是擁有跟他流有同一族血的妻子,到那時,他將帶著妻妾到邊境一帶當個窮苦小官,如果能離他母親那被滅的一族近些更好。

    西玄貴族的血?算了吧,他想都不想要。前提是,陛下會履行承諾。

    但,話說回來,他該不該稍微提點一下這小姑娘別靠男人這麼近?這不是該母親這類的長輩教導她嗎?他不合適吧!

    徐直又問︰「那,你母親那族被滅後,有一種傾向,遺民習慣性的尋找同族後代成親,你也會如此嗎?」

    「……」他怎麼覺得,他好像被一個小姑娘給剝個精光了。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

    徐直哦了一聲。

    徐直永遠都是這幅不動如山的表情,好像天塌了也不干她的事,他都要懷疑以後隨便來個西玄男兒就能把她騙走……他深吸口氣,發現自己好像在養女兒,也對,他這年紀早該成親了。徐直是他女兒是他女兒是他女兒……他心里默念著。

    言歸正傳,他走到徐直面前,低聲說道︰「大姑娘,今日你在宮里做的那些事情……切記別讓第三個人知情。」

    「你看見了?」

    他當然看見了啊!他是身邊人啊!他是身邊人啊!她在做時到底有沒有顧及外人!他就在現場浮!結果他看見了什麼?

    周文晟,一世暴君!

    袁圖神算明明如此寫著,但徐直在將之送往陛下那里的途中改成「一世仁德之君」,而且居然還仿起袁圖的字跡。

    她想做什麼?這是欺君之罪!這是……「你在為二姑娘報仇嗎?」他沙啞問道︰「若是二姑娘命數已定,你何苦搭上自己……」

    「不是。」徐直說道,神色看不出真假。「從來沒有人想過袁圖的神算是否有可議之處嗎?只要他說出口的必定成真,因此才有他頂尖的神算之名,那麼到底是人們听了神算後下意識的照著這條路走,還是真的無法控制的往這條路上走?」

    他一怔。「可是,當年袁圖在替大姑娘神算時,就已算出你文有所得,名動天下……」

    她隨意揮揮手,道︰「那不算數。在他算我之前,我已知我正在做什麼,將來做什麼,他不過是錦上添花。難道要我為了違背他的神算,刻意走反路?我不願意。他算西玄皇子里唯有大皇子篤定為皇帝,其他不是早夭就是終于不知名的山頭,我也不想做吃力不討好的事,去拱另一個皇子當皇帝來試驗。」

    ……一定是他胡思亂想了,他居然相信徐直若肯花全部心血,或許西玄真要換個太子了。

    徐直眼眉忽的染上光彩。「你不覺得很期待嗎?周文晟是注定為西玄皇上,那麼,是一世暴君或還是仁德?他會無法控制的走上暴君之路,還是為了合上袁圖的神算,強迫自己成為仁君呢?」

    「大姑娘你這是……」

    「這不是很好嗎,阿玲。若然周文晟成為仁君,對西玄子民何嘗不也是一種幸運?」

    「……我只是怕你,被發現;怕你,違背嘻嘻嘻命數;怕你……」受到任何傷害。「大姑娘,你允我,如果有一日被發現了,你就推給我吧,都說全是我做的。」

    她奇怪的看著他,不怎麼明白他會這麼做的原因。

    他苦笑。但願她一世都不明白。人們總是如此,一旦染上七情六欲,喜歡、痛苦、悲傷、背叛都將接踵而來卻無法掙脫,到時那些情緒必會影響她的意志,她又如何能盡情沉浸在她的天地里?

    所以……現在的她就很好了。

    但凡聰明之人多慮。這一夜他始終睡不著,來回在徐府里的人工湖畔行走著,清涼的水汽拂面,令他冷靜不少。

    天威,天威。對他而言,天子無比神聖,天子之怒,伏尸百萬,因而他們這些沒有皇血的人,總是無可抗拒的服從著、畏懼著,就連他這個西玄貴族明知皇帝有心一一拔除他們的背景,只留幾個有底子有忠心的,他也只會想逃得遠遠的,而不會去與皇上面對面對抗。但,徐直怎麼敢?她怎麼敢?

    她簡直是玩弄這些神算于手里……這事想都不用想他絕不會回報給陛下,絕不!

    哪怕今晚有了涼爽的秋風,他仍滿身是汗。最後他直接走到徐直這屋子,門一推,竟是微開。沒有婢女守在這里嗎?他心里惱怒,大姑娘年紀也不小了,隨身婢女無法貼心,這真是麻煩,有什麼辦法能夠找到一個貼身盡忠的婢女……然後,他推門而入。反正大姑娘還小,男女之防再延延——聰明人總是不停的推翻自己上一刻的想法。再過幾年,他就無法這麼隨性了……況且,再過幾年,除非陛下忘掉他,否則他也不能再當徐直的身邊人。而陛下絕不可能忘掉他,因為,徐直身邊不需要忠心的人,人一相處久了就容易有忠誠。他無聲地笑著。在陛下眼里,一個男人怎會對一個女孩忠心?在陛下眼里,僅僅十年還不夠建立起一個人的忠心,呵……他嘴角的笑容頓時僵住。

    「徐直!」

    他沖上前。徐直坐在床邊地上,頭埋進床邊的被褥,廣袖下的藕臂也在被上露了個大半,緊緊拽著拳頭,長發幾乎掩去她所有的神色。

    「……嗯?是你呀。」她微側過臉,沒有撩開黑色的青絲。「沒事,只是頭有點疼。」

    「頭疼?」他小心翼翼地彎身看著她。她沒有任何動作,語氣有點虛,發下的臉色偏白,都是汗珠。這叫沒事,只是頭疼?「我去找大夫……」

    「不用,我喝過藥了。以前就這樣,有時止的了疼痛,有時就像這樣,忍過就沒事了。」

    他臉色一變。「以前就這樣?」他怎麼都沒有察覺?他知道徐直一直有在喝藥,但他以為是女孩子養生用的。過往她是忍頭痛忍到外人看不出嗎?「大姑娘……我有什麼可以幫你的?」

    「……幫我?能幫我止疼嗎?」她一臉疑惑。

    他尋思片刻。「我帶你去湖邊走走,我心煩時總是繞著它,繞著繞著就不煩了,也許你繞著繞著就不疼了。」

    她看著他,突然問道︰「是你母親族里的風俗嗎?」

    瞬間他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表情出現。柔聲道︰「是啊,你不是最愛去證實嗎?我們來試試。」

    徐直聞言,任他背起。他一路走出屋子,往府里的湖泊而去。沒有燈籠,只有月色,他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承受背上的重量。

    一點也不重,他想著。

    當初來徐府里做身邊人,他有千斤壓頂之感,如今他真認為其實一直當徐直的身邊人也沒有什麼不好……雖然沒有志氣些,但在她身邊可以窺見一方淨土,她的世界里沒有爾虞我詐,只有無盡的學理,令人如沐春風……哪怕那些爾虞我詐都由他代為承受了,他也甘之如飴。

    「大姑娘,這頭痛是怎麼回事?能根治嗎?」

    「嗯?自娘胎帶來的,好像不能。至少,沒遇過說可以治好的大夫。」

    「西玄醫術太差,遠不如大魏,大姑娘你能禁得起長途跋涉嗎?到大魏去呢?」

    「在我成為西玄徐直前,我能走出西玄嗎?」

    他心頭頓涼。是啊,徐直不是剛被袁圖神算過嗎?陛下怎會放她出西玄,成為它國的榮耀……袁圖那個老賊活生生斷了徐直治病的希望嗎……他壓抑情緒,說到︰「沒關系。那,我們就想個法子讓大魏最好的醫者自動來到西玄。你如此聰明,必有法子,我也不差……就當是一個挑戰。大姑娘,你想想,倘若能讓大魏醫者大量來西玄,要是久了,等同大魏與西玄間開了一條醫道,長就便成一種習慣,這也算是一種風俗?你不覺得很有趣嗎?」

    她沒有回話,但他知道她正在思考。

    一直不停不停的思考,這就是徐直。大魏來了多少醫者將帶動西玄人的進步,她不會理的,仿佛西玄于她,就只是一個出生地,十分合他意。西玄的皇帝真的不值得徐直的忠誠。她的忠誠,只給她自己就好了。

    「阿玲,」她突然說到︰「頭痛好像真的減輕了,你母親那族的民俗風情真有趣。繞著湖走就能減輕人的煩惱跟不適嗎?這是什麼道理?因為湖面有涼氣嗎?還是有什麼神秘的力量?」

    他聞言笑容滿面。「也許,所謂的風俗民情,到後來其實沒人記得原理,只要照著做就會沒事了。以後大姑娘心煩或頭痛時,都可以來這里走走。」

    她嗯了一聲。

    再一會兒,他感到背上的人兒呼吸清淺而穩當,不似之前斷斷續續仿佛忍著什麼,就知道徐直已經睡著了。

    他暗的松了口氣。頭痛癥可大可小,當年他一夕家族敗落,他心里一時無法承受,那陣子日日夜夜頭痛不已,有時如刀子一刀刀慢慢地磨著腦子,有時又像驚天巨雷打進來,光是現在一想還是驚悚,何況徐直這是病根,一直纏在她頭上,她怎能忍到旁人都沒有發現呢?他自問他十分關心徐直,做足了身邊人該做的,為什麼還是沒有察覺到?

    徐直……如果沒有徐直的存在,陛下會將他放在哪里?是隨著他一族一塊死罪,還是落入其他貴族的手里?無論如何,他不會有多好的下場。

    徐直從來沒有要求過他什麼,她在集賢殿看書時,身為愛書者的他也一並受惠;她在西玄到處行走做研究時,他還是受惠;他從徐直的眼里看這個世界,會突然發現……他的世界原來還不絕望,真的。

    再過幾年,陛下絕對會將他調離徐直身邊的,同時,也不會讓他與徐直再有牽扯……到那時,陛下絕對會察覺徐直的風采斷非一個西玄可以承載得起,只要是西玄的貴族都將視她為西玄唯一的榮耀,他必須在那之前好好的掩蓋徐直的鋒芒,讓她別那麼快……至少,當陛下看見徐直的光芒時,認定她是無害的,認定他還能掌控西玄所有貴族,包括徐直所有的身邊人……他抿起嘴,邊走邊沉思著,直到驚覺夜風微大,這才背著徐直走回她的屋子。

    「好字!」徐直說到,將他寫的書法一一看過。

    他垂下眼,微微一笑,繼續寫著。

    近年徐直頭痛加劇,她年紀又大了點,背著她繞湖實在會有閑言閑語……雖然也已經傳出徐直的身邊人包辦她的一切需求,包括暖床。肯定是有人看見他在夜里背著徐直繞湖後回房。這全都得怪他,他知道;但是,既然徐直沒當回事,他也就當什麼都不知情。

    真要照了男女大防來,很多事都不能去做——例如夜晚她頭痛時,他在書房里寫字給他看。

    她對許多她未及之事總是懷有興趣。他寫得一手好字,是西玄有名的書法大家,看著他的字,如果能讓她轉移注意力,那,他就一直寫下去。

    ……要是有女兒,或許就像這樣,會心軟的一塌糊涂。其實他並不奢求與將來會娶的同族妻子有什麼感情在,他母親那族的遺民想來也如他一般,只要想要延續那一族的血脈;但,他忽然希望將來他也會有像徐直這樣的女兒,讓他能夠盡情地疼愛著,而不是得時時顧及一切。

    「大姑娘。」

    「嗯?」

    「我猜陛下下一個要開刀的,會是季家。季家貴族之後,最優秀的人不是季再臨,但我想,應是他會成為你下一個身邊人。」

    徐直哦了一聲,沒有反應。

    他苦笑。又柔聲道︰「你不問為何我跟太子走的近,固然是你不在意,但何嘗不也是你信任我?大姑娘,離開你身邊之後,我將留在京師為太子效命。」

    她抬頭看他一眼。

    「袁圖之事我不會跟任何人提,大姑娘也莫要跟人提。我如此聰明又忠心,太子必會重用我。人人都當西玄貴族到你身邊成為身邊人是一種恥辱,所以,到那時,我會做出與大姑娘一刀兩斷的舉動。」頓了下,他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在京師,只要有我在,我便會護著你。你就這樣好好的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不要顧忌,不要遲疑。徐直的存在,就是我的價值。」

    徐直看著他。

    他突地一笑,狡猾的說道︰「季再臨不是個好東西,大姑娘,將來他到你身邊,你可不能給他好臉色看。」他記得季再臨那小子相貌隨和,笑起來挺稚氣的,很容易欺騙人,但一肚子叛逆。

    「……誰來我身邊都無所謂。」她坦白說道。

    「你這樣說,真令人感動傷心啊。」他笑道,已經習慣她的無情了。真的,無情才好,不然哪個人隨便勾她一勾,這單純的小姑娘怕是會跟人跑了吧?

    他尋思一陣。就他察覺,徐直是非常容易無視順從的人,基本上她說什麼,旁人就照做,到最後她記得的只有事情而非人;如果沒那麼順從,還真的會惹她多看幾眼,哪怕這幾眼是煩躁不耐,但至少此人會在她心里留下點印記……他看了她正細細贊嘆他書法的表情。真的也是一個大姑娘了,平日她眉眼冷淡,就是西玄美人堆里的一個普通美人,也唯有她沉浸在她的世界里才能綻放出耀眼的光芒,比世上的任何美人都美……這世上,哪有人配得起她?能懂她嗎?

    能替她擋風遮雨嗎?能一心一意為她嗎?

    ……或許他無法做到十全十美,但要真有人橫空出世比他還護住他心里這方淨土,那麼……那麼……在那之前,他得灌輸接下來的身邊人,徐直就是喜歡規矩、守禮、順從的人,違背這些的,她一個不滿,陛下絕對換人……西玄貴族不是嬌生慣養,就是桀驁不馴,可不能隨意傷了大姑娘,是不?

    徐直就該被人護的妥妥當當,而非她去護別人,那些壞小子還是搞清楚的好。

    他垂著眼目,掩飾嘴角的笑容,笑道︰「我本姓公孫,大姑娘叫我阿玲阿玲的,可也不能忘記我的姓。公孫玲,你永遠的第一個身邊人。」

    徐直看他一眼,哦了一聲。

    「我記得了,你叫公孫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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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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