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冉鳳琛,聞名天下的東陵王,他是先皇最寵愛的四皇子,十四歲就上戰場,短短時間,他攻破北方侵略的蠻夷,開拓金陵皇朝的國土,因為他,讓四周覬覦皇朝富饒的各國不敢輕舉妄動。

  他領軍的戰役從未敗北,傳聞在戰場的他有如修羅鬼魅,讓敵軍膽戰心驚,先皇賜給他皇朝的一半兵權,那等於是將皇位半送給他,只要他肯,登上皇位是輕而易舉之事。

  先皇未立儲君,當初人人都篤定登上皇位的一定是四皇子,可最後先皇卻立大皇子為帝君,這個結果讓眾臣驚愕,一時之間宮廷人心惶惶,都以為四皇子定會不滿,與大皇子爭奪皇位。

  可沒想到四皇子卻一點動靜也沒有,而大皇子一登上皇位,立即排除異己,先皇育有十二子,其中過半被逐出皇城,架空權位,只能當個有名無勢的王爺,剩餘的不是猝死,就是被流放,唯有冉鳳琛──對皇位最有威脅的四皇子,大皇子沒有動他一根寒毛。

  或者該說,不敢動一根寒毛。

  先皇曾下令,東陵王手上的兵權除非他願意,否則皇帝無權收回,更賜與東陵王免死令牌,即使是尊貴的皇上,也無權取他性命。

  先皇旨令一下,舉世嘩然,東陵王即使沒有坐上皇位,可他手握的龐大權勢,跟帝君有何異?

  皇帝也明白這情勢,他對東陵王極禮遇,甚至在壽宴時,讓東陵王坐於一旁,而不是以君臣之禮位於眾席。

  對於這不合禮儀的事,眾臣不敢多發一語,這皇朝雖說是皇帝的,可他們都知道,在皇朝裡,真正掌控權勢的是東陵王。

  皇帝雖位居上位,可這帝君卻當得極窩囊,尊貴的皇位有如薄冰,不僅要對東陵王小心翼翼,還要忌憚南氏一族在朝的權力。

  鏘!

  手上的琴弦突然斷裂,擦過指尖,劃出鮮紅血珠。

  看著手上的傷口,南魏紫心頭隱隱有著不安,自壽宴後,她的心緒就不寧,每每閉上眼,就看到被摧折的魏紫,還有……那男人嘴邊邪佞殘忍的笑。

  那笑讓她心顫,也讓她不平靜,胸口像壓了塊大石,讓她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會發生。

  就連父王和母妃這幾日情緒也不好,自她在壽宴露面後,皇親大臣不斷踏進王府,想與南王府結親。

  父王以她年紀尚幼一一回絕,她看得出來父王臉上的擔憂,面對那些大臣的提親,父王能拒絕,可若是位居上位的九五之尊呢?

  或者,是那手握龐大勢力、有如地下君主的東陵王呢?

  南魏紫斂眸,這兩日沒人再上門要求結親,可這情形卻讓人更不安,因父王早上被皇帝宣進宮……

  「姐姐!姐姐!」還未進門,一連串喳呼就從門外傳來,不一會兒,一抹鵝黃色的身影用力推開門,衝進內室。

  「樂兒,怎麼了?」看到妹妹氣喘噓噓地衝進來,清秀的小臉因跑動而泛紅,漂亮的烏瞳閃著靈動,激動地看著她,南魏紫不禁淡淡一笑,躁動的心因闖進來的朝陽而漸漸平穩,她拿起手絹,幫妹妹擦去臉上的汗水。

  「跑得這麼急,發生什麼事了?」

  南昕樂閉上眼享受姐姐的溫柔,手絹有姐姐的香味,她好喜歡。「姐,我剛剛聽說皇上想讓你到白塔學習,要讓你繼承聖女的位置,可是父王卻拒絕了。」她嘟起嘴,不懂父王為何要拒絕?聖女耶!這可是無上的榮耀。

  「聖女?」南魏紫微愣,金陵皇朝素來信奉鬼神,聖女在皇朝可說是神聖的地位,白塔更是清靜的聖地,只有繼任聖女的人選才能進入,而這傳統早已流傳百年,目前,繼任的聖女尚未選出,而皇上卻突然指定她,而且還是在壽宴後。

  聖女在皇朝的地位之高不下於君王,甚至連君王也得尊敬聖女,而父王手握八十萬兵馬,加上南氏在朝的勢力……皇帝想扳倒南氏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會讓她繼任聖女,讓南氏的權力更龐大?

  皇帝的目的是什麼?而父王又為什麼拒絕?父王對皇朝向來忠心,即使知道皇帝對南氏的顧忌,可他從來不會質疑皇上的決定,而且她若繼任聖女,對南氏來說可是種榮耀……

  「而且父王回來時臉色好難看,母妃知道皇上要讓你繼任聖女的事時,臉色也變了,好奇怪。」她不懂為何父王和母妃一點都不高興。「我本來想問的,可父王卻叫奶娘把我帶走,然後和母妃進房,不讓我聽他們說什麼。」

  南昕樂幾乎是抗議地嘟起嘴,父王向來疼她,從來沒拒絕她任何事,這次卻無視她的撒嬌,竟然叫奶娘把她帶開。

  「姐姐,你說父王為什麼會拒絕?」拉著南魏紫的手,她不解地詢問,可卻一直沒得到響應,南昕樂覺得奇怪,抬頭看向姐姐。「姐、姐!」

  南魏紫回神,看到妹妹疑惑的眼神,她微微笑,「樂兒乖,我想父王有他的考量。」

  「什麼考量?」她不懂啦,她只想知道父王和母妃現在在說什麼。「姐姐,我們去偷聽!」

  南魏紫還沒回答,就被妹妹拉著跑,她沒阻止妹妹的舉動,她也想知道原因。

  兩人來到父母住的別院,南昕樂偷偷摸摸地拉著南魏紫蹲到窗欞下,正要探視裡頭有沒有人時,就聽到南王妃的聲音。

  「皇上竟要魏紫進入白塔,他想做什麼?想讓魏紫成為他們的玩物嗎?」南王妃的聲音很是激動。

  玩物?!

  南魏紫微怔,不懂母妃的話是什麼意思。

  「王妃,不許污蔑聖上……」

  「這哪是污蔑?你不也清楚知道所謂的聖女就是皇帝的禁臠,甚至還得去服侍那些皇親國戚,美其名是聖女,可根本跟妓女沒兩樣,我的魏紫豈能被這麼對待?」南王妃幾乎是尖嚷了。

  「你冷靜……」

  「你叫我怎麼冷靜?要不是南家先祖曾娶過長公主,我們又怎會知道這個秘密?若不是我們知道這個只屬於皇族的秘密,恐怕我們現在早興高采烈地謝聖上恩典,卻不知自己親手把女兒送進火窟。」

  「我已經拒絕皇上了,皇上也同意了,你別擔心……」

  「我怎能不擔心?你現在能以魏紫年紀仍小的理由婉拒,可是以後呢?魏紫不會永遠是個小孩呀!你能拒絕一時,可能拒絕一世嗎?」

  聽到母妃哭了,南魏紫垂眸,伸手摀住妹妹的嘴巴,對南昕樂輕輕搖頭,父母仍在爭執,可她知道已毋需再聽下去,伸手拉著妹妹離開。

  「姐……」一離開別院,南昕樂立即抓住姐姐的手,小臉仍因方才聽到的話而驚愕。她年紀雖小,可父王和母妃的話她還是聽懂了,她從沒想到所謂的聖女竟是……

  「樂兒,剛剛聽到的話記得別說出去,也別讓父王他們知道,曉得嗎?」南魏紫慎重叮囑,不同於妹妹的慌亂,精緻的臉龐仍然平靜。

  「樂兒知道。」南昕樂用力點頭,烏瞳緊盯著姐姐。「姐,你千萬不能去當聖女……」

  「放心,不會的,父王不是拒絕了嗎?」南魏紫笑著安撫妹妹。

  「可是……」她沒忘記剛剛母妃說的,姐姐會長大,不會永遠是小孩,那父王還能拒絕幾次?

  「別擔心。」南魏紫明瞭妹妹的擔憂,「會有辦法的。」

  雖這麼說,可她的心緒卻更亂。

  將妹妹送回房,再次叮嚀她別把聽到的話說出去,南魏紫轉身走回自己居住的院落。

  聽到父母的談話,她總算明白父王為何拒絕了,原來所謂的聖女竟是如此不堪。

  紫眸略略沉吟,她想到母妃說的話,皇帝豈是那麼好拒絕的人,他既然開口,就不會輕易死心,而父王又能拒絕多久?君威難測,更何況南氏又有如皇帝喉頭的刺。

  皇帝想得到她的方式很多,最直接的就是讓她入宮為妃,可又怕這舉動會增加南氏的勢力,因此他才會提出讓她繼任聖女的要求,卻沒想到父王竟拒絕了,以皇帝多疑的個性,加上先祖曾娶長公主為妻,皇帝一定能聯想到原因。

  想到這,心頭的不安更盛,父王對皇帝沒有任何防心,為國為君,他忠心耿耿,明知皇帝顧忌,卻仍一心為帝君,卻不知伴君如伴虎,再怎麼忠心,一旦威脅到皇帝帝位,就是罪。

  可這些話她不能說出口,父王聽了也只會憤怒地視為大逆,他不能容許任何對皇帝不敬的話。

  南魏紫明白父王的忠心,雖然那在她眼裡是愚忠;而現在皇上提出聖女的事,她看不清皇帝的意圖,可心卻坎坷不安。

  她明白,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的。

  踏入房,卻聽到內室傳來琴聲,她怔愣。

  是誰在她房裡?

  不會是府裡的婢女,她們絕不會動她的琴。

  琮琮琴聲流洩,如冷冽流泉,卻隱含一絲霸氣,琴聲霸道而凜冽,讓人喘不過氣。

  南魏紫心頭輕顫,腦海閃過一抹殘忍的笑,紫瞳微沉,停頓了會,她走進內室,抬眸看向微笑的主人。

  陰柔的臉龐噙著俊美的淡笑,眉心一點艷紅血痣,更添了一絲邪魅氣質,墨眸轉著深沉眸光,他穿著一襲黑衫,袖緣滾著金絲,烏髮以玉冠束起,沒有多餘的墜飾,卻隱藏不住尊貴的氣勢。

  這樣的人毋需珍寶陪襯,他本身就是一抹奪眼光華,讓人無法忽略他的存在。

  指尖在箏弦上撥弄,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卻不帶一絲秀氣,那是武者的手,這樣的手不適合彈琴,可古琴在他手中卻如玩物,任由他撥出悅耳箏聲。

  琴聲如利刃,迸發著迫人氣勢,讓人聞之心顫,他彷若不是彈琴,而是舞劍,而她則被困在他的劍雨裡。

  他手撥著琴弦,深沉的墨瞳卻看著她,他的眼神南魏紫不陌生,在壽宴時,他就是這麼看著她。

  彷彿野豹,而她,是他爪下破碎的花。

  紫瞳一凝,她坐到椅上,不同於他的黑,她仍是一身素白,一黑一白,彼此互視,他噙著淡笑,而她冷淡以對。

  鏘──

  琴弦斷裂,一道利氣飛向南魏紫,劃過她右頰,她感到一陣刺痛,細緻的臉被劃出一道傷痕,血珠隱隱泛出。

  南魏紫神色不變,對右頰的傷無動於衷,對這張臉皮她從來沒重視過,他若以為這樣能讓她驚慌失色,那他要失望了。

  冉鳳琛可惜地看著斷裂的琴弦,幾乎是輕歎的語氣。「我剛才換上新弦,沒想到這麼快就斷了,可惜本王彈得正盡興。」

  「只是一把破琴,能博得王爺開心,也算是它的價值了。」南魏紫說得冷淡。

  冉鳳琛低笑,徐徐抬眸,看向她臉上泛著血絲的傷口,再對上那雙淡然紫眸,手掌撫過古箏,琴身頭窄尾寬,有如鳳尾,罕見的黑檀木,連琴弦都需以稀有的白狐毛混著絲絃製成,足見其珍貴。

  「文人雅士趨之若鶩的鳳翼琴,在公主眼中竟然只是把破琴,鳳翼琴可是要悲歎了。」

  「只是閒暇時的玩物,再珍貴,也只是把琴。」如同她的容貌,年老後,不也是空?

  「可人總是貪婪的,既有瑰寶在眼前,又何必屈就劣物,當然是將瑰寶緊握手中,不容人覬覦。」放下琴,他起身走向她,手指勾起精緻的下巴,指尖撫過傷痕。「如同你,珍貴的魏紫,也只有我能摘下你美麗的花瓣。」

  她沒避開他的掌控,紫瞳淡漠,不因他的話有一絲動搖。「王爺說笑了,魏紫可不是玩物。」

  「呵!」冉鳳琛輕聲低笑,聲音更低更柔,撫過臉頰的手指像在碰觸易碎的珍寶。「你覺得經過皇上壽宴後,你與那鳳翼琴有何差別?」

  看到紫眸起了波瀾,他故作恍然的模樣,「哦,你和鳳翼琴當然不同,琴是死物,沒有任何牽絆,而你……是嗎?」

  南魏紫神色一冷,紫眸不再淡然,幾乎是銳利地瞪著他。「你想對我家人做什麼?」

  「錯了。」冉鳳琛傾下俊龐,薄唇幾乎與她相貼,他可以感受到她激動的氣息。「魏紫,開口的可不是我,南王爺的拒絕可說是不智,聖女榮耀,人人求之不得,南王爺卻不識抬舉,膽敢拒絕皇上,你覺得皇上會怎麼想?」

  見她不語,也不避開他的靠近,墨瞳輕閃,唇畔的笑意更深,他放開她,將手負於身後,狀似思索地輕語。「我記得南氏曾娶過長公主,那麼定知道這個秘密。」

  「你們皇族真夠骯髒污穢。」南魏紫抬起下巴,壓抑的情緒不因他的退離而減輕,她暗暗捏拳,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讓她心頭膽戰。

  「是呀。」冉鳳琛不否認,唇角勾著輕嘲,「可知曉這秘密的南氏,不也是幫兇嗎?」

  「我們別無選擇。」皇威赫赫,南氏只是臣,即使知道又能如何?他們根本無法阻止,就怕被皇族知曉,招來滅族大禍。

  「可南王爺選擇了,他拒絕了,你覺得皇上會怎麼想?」那位多疑的君王,可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南魏紫暗暗吸口氣,極力維持冷靜。「南王府若不在了,皇上下一個對付的就是你,東陵王。」南氏若是皇帝喉裡的刺,那東陵王定是皇帝心頭的利刃。

  「你覺得我會怕嗎?」無視她的挑釁,邪俊的臉龐噙著笑,像是在欣賞她的掙扎。

  南魏紫感覺自己像是被戲弄的玩物,她的每一句、每個舉動彷彿都在他掌握中,這場對峙,從一開始她就輸了。

  她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紫瞳是一片清然,定定地看向他。「你的目的是什麼?」

  她的改變讓黑眸微湛,興味地掬起她胸前的髮絲,指間輕撫著柔軟的烏髮,他有趣地打量她。

  「看來,你不是只有這張美麗的臉。」他不否認自己被這張傾城的絕色容貌吸引,美麗的事物總是引人心動,他原只想收藏,可現在……他發現更好玩的事物。

  這株魏紫,不是只有美,看到他出現,她不驚不訝,從容地與他談話,可畢竟太嫩了,他幾句話就讓她心思慌亂,可卻還掙扎著想抵抗,他本以為她的能耐就這樣了,沒想到當她發現情勢早一面倒時,卻輕易地接受,轉而冷靜面對,蓄勢待發地等著他。

  有趣!

  低下頭,他吻上手裡的髮絲,邪魅的眼瞳睇著她。

  「我的目的……你說呢?」勾著笑,他放開烏絲,負手走向門口。

  他的舉動讓南魏紫一愣。「東陵王!」他就這樣輕易離開?

  「我等你,我的魏紫。」丟下這句,冉鳳琛悠然離去,好似南王府是他的地方,任他來去自如。

  南魏紫怔怔地看著他,見他真的離去了,一直緊繃的情緒才鬆懈下來,這時她才發現她的手在抖。

  緊握著顫抖的手,南魏紫再也無法維持冷靜,冉鳳琛的每一句話都在她耳邊迴盪。

  他想做什麼?皇上又想做什麼?

  她知道皇上想扳倒南氏的勢力,可是父王向來清廉,對皇朝又忠心,皇上根本找不到機會。

  絕對不會有事的──

  緊緊閉上眼,南魏紫這麼告訴自己。

  至於聖女的事……只要皇帝下次開口,她會讓父王答應的,成為皇族的玩物也無所謂,她不在乎。

  而冉鳳琛……南魏紫不由得顫抖。

  她,摸不懂他……

  腦海不斷浮現的,是被摧折的魏紫花,恍若泣血似地,花瓣在殘酷的笑容下一一被摘下。

  自從皇上提出聖女的事後,就不再有人上門提親,不過卻多了許多拜訪的大臣,而且一一送上大禮,想和南王府打好關係。

  南氏數代在朝當官,皆位居高位,在朝勢力不可而語,何況南王爺手握八十萬兵馬,極受皇帝重視,加上皇帝又提出聖女之事,雖然南王爺拒絕,可眾人都知道,聖女之事是早晚的。

  南王府大公主若真成了聖女,聖女在金陵皇朝的地位可是極尊貴的,就連皇上也得對聖女禮讓三分,那南氏的權勢還不如日中天?因此,一群趨炎附勢的人不斷上門巴結。

  可對於聖女的事,皇帝只提過一次,時日久後,上門的官員也少了,南王府漸漸恢復平靜。

  對於這情形,南王爺和王妃當然鬆口氣,一年過去,南魏紫已滿十六,皇上也不再提起聖女的事,他們想皇上應是放棄了。

  可南魏紫卻仍不安,愈平靜,愈牽起她內心深處的不安,不只是皇上,就連冉鳳琛也沒再出現。

  可她知道的,像冉鳳琛那樣的人是不會輕易放棄的,她知道他想得到她,可卻不知他在想什麼。

  想得到她,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只要他開口,就連父王也無法不答應,恐怕就連皇上也懼他,雖然只是王爺,可他手握的權勢可比帝王。

  這樣的男人,要什麼有什麼,何況是她?

  可他沒有任何行動,僅有那一次,來到她房裡,對她說那些話……

  他說,他等她。

  等什麼?等她親自送上門嗎?

  「不好了!小姐,不好了!」婢女慌慌張張地闖進來。

  「明玉,怎麼了?」南魏紫抬頭,婢女的驚慌讓她心頭一緊,有不好的預感。

  「有人說王爺通敵叛國,禁衛軍包圍王府,派人來抓王爺……」

  「怎麼可能?!」南魏紫震驚地起身,迅速跑向大廳,遠遠地,她就看到禁衛軍重重包圍。

  「父……」她噤聲,小臉霎時發白,愣愣地看著南王爺。

  「魏紫。」即使被包圍,南王爺仍是一身凜然,無視包圍的大軍,仍是冷靜地吩咐。「放心,沒事的,我對皇上向來忠心,皇上絕不會輕易相信此等可笑的事。」

  「王爺……」王妃紅著眼,握住丈夫的手,看著包圍的禁衛軍,溫婉的臉龐有著不安。

  「王妃,別擔心。」拍拍妻子的手,南王爺看向大女兒。「魏紫,好好照顧母妃和樂兒、瑀兒。」

  他知道柔弱的妻子此時一定慌了,樂兒、瑀兒又小,而他的大女兒向來堅強,他知道她可以將王府照顧得很好。

  「走吧!」負著手,沒有手銬腳鐐,南王爺跟著禁衛軍離去。

  看著父王離去的身影,南魏紫忍不住顫抖,她看到父王的頸項流血,雖然只有一瞬,可她看得清清楚楚。

  王妃緊緊抱著幼小的兒女,抬頭看向大女兒,她早已亂了方寸,可身為母親,她還是撐起精神對大女兒道:「魏紫,別擔心,你父王會沒事的。」她安撫著女兒,可口氣卻軟弱無力。

  面對母妃的淚眼,南魏紫緊緊握拳,她什麼都無法說,此時此刻,她什麼也做不了。

  「姐姐,父王會沒事的,對吧?」南昕樂咬著唇,害怕地看著姐姐。

  南魏紫勉強扯出一抹笑。「對,會沒事的……」可腦海卻不斷浮現剛剛看到的畫面。

  那一定是幻覺,一定是……

  她說服自己。

  可兩天後,卻傳出父王認罪,在牢裡自盡的消息,這事一傳進南王府,南王妃立即昏厥。

  隨即,禁衛軍大舉包圍南王府。

  「公主!皇城禁衛軍來了,屬下護送你們離開!」數名守衛守在門口,為首的護衛急忙開口。

  南魏紫蒼白著臉,她看著昏厥的母妃,還有驚懼地抱著么弟的妹妹,手心緊握。

  「李護衛,兵分三路,各護送王妃和樂兒、瑀兒離開。」時間緊迫,她知道此刻不能有一絲遲疑。

  「那公主您……」

  「放心,皇上不會為難我。」她這張臉,能為她保命,也能拖延一段時間。「動作快!」

  「是!」護衛立即抱住南昕樂和南飛瑀,正要抱起昏迷的南王妃時,王妃卻清醒過來。

  「母妃!」南魏紫握住南王妃的手。

  南王妃臉色憔悴,喪夫之痛讓她瞬間老了數十歲,就連烏絲也半白,「魏紫……」

  「母妃,禁衛軍來了,我讓李護衛立即護送你們走。」她知道母妃的痛,可此時此刻,已刻不容緩。

  「李護衛……」南王妃抬頭看向忠心的守衛。

  「王妃!」李護衛立即上前。

  「好好保護公主他們……」語畢,南王妃迅速抽出頭上髮簪,刺入胸口。

  「不……」南魏紫尖嚷,卻阻止不了母妃的動作,鮮紅的血液濺上她的臉,染紅她的眼。

  「母妃!」南昕樂嚇得哭了。

  「母妃……為什麼……」南魏紫伸手摀住母妃的胸口,溫熱的血讓她的手顫抖,就如同她昨天看到的畫面。

  她看到母妃胸口染血,從那之後,她就戰戰兢兢,無時無刻不防備,沒想到……沒想到……

  「魏紫……」南王妃溫柔微笑,伸手輕撫女兒的臉。「你父王已走……母妃不可能獨活……好好照顧樂兒、瑀兒……」

  「母妃……」南魏紫眼中含淚,在南王妃的注視下,她輕輕點頭。

  南王妃看著女兒美麗的臉,即使蒼白、即使濺上血污,這張臉,卻仍是細緻無瑕,清冷而絕美,如她出生的那一刻,漂亮得不似人世該有,美得讓人膽戰心驚。南王妃無聲地笑,聲音低啞。「終究……終究……如此傾城之色,是禍非福……」

  南魏紫重重一震,怔怔地看著南王妃。

  「可是……魏紫,你永遠是母妃心裡最喜愛的女兒……」南王妃笑著說出這句,眼眸緩緩閉上。

  南魏紫閉上眼,眼淚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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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南魏紫知道她跟別人不一樣。

  金陵皇朝向來排外,金陵人重視血緣,從來不與外族通婚,位於邊陲的城鎮也許有例外,可在繁榮的皇城,尤其是皇族,是絕不可能跟外族聯姻的。

  皇親國戚比平民更重視金陵國純粹的血統,他們素來黑髮黑眸,沒有任何一絲例外;但,南魏紫卻是個例外。

  她,擁有一雙如琉璃水晶般的紫色眼瞳。

  她出生時,沒有一般嬰娃皺巴巴的醜模樣,眼睛緊閉著,五官無一不小巧,小小的唇瓣紅如花瓣,就像一塊剛出世就完美無缺的美玉,清麗的五官可見日後的美麗。

  南王爺抱著女兒,看著那像似王妃,卻又比王妃精緻的臉龐,心中隱隱升起一抹隱憂。

  美麗不是錯,可這樣的相貌,卻是禍。

  這孩子,不能留!

  可這是他們第一個孩子,是他們的女兒,他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南王妃抱著女兒,哭著求王爺留下她。

  南王爺當然不捨,自己的親骨肉,他怎麼可能不要?

  他就不信,他堂堂一個王爺會保護不了自己的女兒!於是他下了令,不許府裡任何人透露關於公主的一切,違令者斬。

  南魏紫深居在王爺府,她極少走出自己居住的院落,不同於日後出生的弟妹,她的個性安靜,沒有大喜大怒,就連笑容也很少。

  她知道自己的不同,她的不同不只是罕見的紫瞳,她甚至能看見一些奇怪的影像。

  一開始她看到府裡一名婢女渾身濕淋,她疑惑,可才一眨眼,婢女卻又一身乾淨,身上一點濕意都沒有,她以為是自己的幻覺,也不以為意。

  可隔天,卻聽聞那名婢女在深夜時掉落池塘溺死的事。

  那時她雖然想到曾經看到的幻象,可她並沒多想。某天,府裡管事準備返鄉探親,前來向父王辭行,她看到管事身上的衣服在滴血,可看到的只有她,其餘人都面色如常。

  這次她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

  沒多久,就聽到有人傳來管事在回鄉途中遇見搶匪,被砍下了頭顱,錢財被奪。

  這類的事不斷發生,她再也無法告訴自己那是幻象,她看到的是真的,她看見的是他們的死亡。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看見這些東西,她想把這事告訴父王母妃,可想到自己的異瞳,她的模樣已讓他們操足了心,何苦再讓他們擔憂?

  何況這異能對她並沒有任何影響,旁人的事她從來不在乎,她的性情本就淡漠,除了自己的親人,她從不在意別人。

  不同於妹妹的活潑愛笑,她總是沉默冷靜,父王笑說妹妹是府裡最耀眼的朝陽花,而她,則是只可遠觀的魏紫──高貴,卻冷情。

  對父王的笑話她回以淡笑,看著被父王抱在懷裡的妹妹,她並不嫉妒,因為她也愛這朵美麗的朝陽。

  她以為,這樣寧靜的日子會持續下去。

  直到皇帝壽辰……

  皇上早在之前就下了命令,要南王府的人全參與壽宴。對於這道命令,南王爺面有難色,神情憂鬱。

  「王爺。」南王妃也是一臉擔憂,她看向一旁的大女兒,歲月過去,漂亮的小女娃長大了,一天比一天美麗,雖然還未及笄,可那傾城的姿色卻讓人看了心顫。

  這樣的容顏,怎能讓人看見?

  「父王,就說我病了,不能進宮。」知道他們的顧慮,南魏紫淡淡開口,出口的聲音如深幽空谷,讓人聽了心頭震盪。

  「前兩年都是這借口,這一年恐怕難了。」南王爺臉色沉重,即使再怎麼保護嚴密,可還是堵不住悠悠眾口。

  坊間早已有人傳言,南王府大公主美如天仙,有如天女下凡。

  而南魏紫從不出府,這樣的傳言愈演愈烈,到最後也引起皇帝的好奇,想要一見南魏紫的相貌。

  南魏紫垂眸,清雅的聲音不起一絲波瀾。「那麼也只好去了。」她也知道這次是避不開了。

  皇帝都親自開口了,身為臣子,豈有拒絕的道理?何況南氏權傾朝野,早已引起皇帝忌憚,若再違抗皇帝意思,恐怕只會惹得皇帝更不悅。

  南王爺和王妃也明白,兩人互看一眼,只能暗自輕歎,希望這次能無事度過。

  可,他們擔憂的事還是發生了。

  當南魏紫在壽宴裡抬起頭,頓時,熱鬧的壽宴鴉雀無聲,連彈奏絲竹的聲音也停止。

  所有人的目光全落在南魏紫身上。

  一身素雅的白,沒有多餘的墜飾,僅在素衫袖口以銀絲滾著精緻繡紋,在滿場爭艷的女眷裡,一襲素白的她如初雪般奪人目光,尚未及笄,一頭烏黑的長髮並未盤起,烏髮如絲綢垂落,在月色下透著豐潤光澤,無瑕的臉龐白皙如玉,而那雙罕見的紫瞳,有如琉璃石,清冷高貴,蕩漾著撼人心魂的美。

  天女,他們從未見過,可若真有天女,定也不如眼前的佳人絕色。

  面對眾人的驚艷,南魏紫神色平淡,紫瞳轉移,目光卻不是看向坐在中間穿著龍袍的男人,而是坐在皇帝旁邊的人。

  他的眼光太迫人,讓她無法忽視。

  當和那人對上眼時,紫瞳微湛,而那人的嘴角噙著笑意,端起酒杯,對她舉杯,然後就唇,一口一口輕啜酒液,而黑眸仍一直盯著她。

  她與他相視,看到的不是那人喝酒的動作,而是他手握一株魏紫,唇邊勾著笑,然後……親自摧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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