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睡時間剛過,在這所高中男校裏正逐漸恢復嘈雜的氣氛,也逐步恢復活力與生氣,迎接煩悶的下午第一節課,午睡時的寧靜氛圍自然已不復存在。
上了一個早上的課,用過了食不知味的午餐,睡了一個睡也睡不飽的午覺,每個人都還有點意態闌珊,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從書包裏拿出課本。
這下午第一堂課真是人世間最殘酷的刑罰,教一個剛從午睡中蘇醒的年輕人立刻投入書本中,還是之乎也者到不知所云的國文課,真是大傷元氣,好像剛才的午覺都毫無作用一樣。
於是,有個學生開始打起呵欠,就像是會傳染一樣,一傳十、十傳……全班呵欠聲此起彼落,每個人就像是在比大聲一樣,爭先恐後,唯恐輸人又輸陣。
這讓在鐘聲響起同時踏進教室的唐君毅看到時,臉上不禁露出無奈的笑容。不過是上個課而已,有這麼嚴重嗎?
「拜託,小聲一點,幾公尺外都聽到了。」
坐在第一排的一個同學趕緊閉起嘴巴,吸足氣,邊站起身邊大喊著,「起立!」
所有同學趕緊站起來,接著班長繼續喊,「立正,敬禮,老師好!」
「各位同學好,請坐下。」
唐君毅準備好課本,教室內窸窸窣窣的,每個人也趕緊準備好上課的東西,雖然心裏不太甘願,不過上到唐君毅的課,倒也可以忍受。
像唐君毅這種國文老師算是少見,雖然是教國文,卻沒有一般國文老師的古板。
更難得的是,唐君毅很幽默,上起課來妙語如珠,許多跟古代那些一輩子都不可能見上一面的文人雅客有關的笑話,他信手拈來,全班都能哄堂大笑。
不過最重要的是,唐君毅是他們的班導,誰敢在導師的課堂上撒野啊?是不要命了嗎?可是說真的,就算他們真的撒野,相信像唐君毅這種溫和的讀書人個性,也不會對他們怎樣的。
唐君毅一邊在教室日誌與點名單上簽名,一邊開口叮囑,「還想睡覺的可以站起來動一動,或者去洗把臉,快點喔!你們只有三分鐘。」
全班瞬間動了起來,有一半以上的人往外移動,唐君毅看了不禁搖頭失笑,對著移動的人群喊,「不要忘記回來啊!」
三分鐘過後,全班坐定,唐君毅拿著書,站在講臺前,一派悠閒輕鬆。雖然當老師的資歷不過也才三年,但是對於教學內容的掌握,他已經是成竹在胸,沒有百分之百,也有九成九。
他中文系碩士畢業之後,就幸運考取了正職教師,或許是受到奶奶的影響,讓他很早就立定志向要當個老師。
看著全班,突然,唐君毅看見角落某個位子空了下來,他的眉頭微皺,拿起點名表,嘴裏邊說笑,「該不會真的有人洗臉洗到忘了要回來吧?」
全班你看我、我看你,唐君毅很快就掌握了全班的出席狀況,只是當下他眉頭皺得更緊。「有沒有人知道魏宗堯人去哪里了?」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疑惑,當然眾人的眼睛也看向那角落空下來的位子。
「沒有人知道嗎?」
「老師,宗堯中午吃飯的時候就不在了,午睡時也不在教室。」
唐君毅皺著眉頭,嚴肅的神情像是在思考著什麼,但是他很快就放鬆,「好吧!沒關係,老師下課再去找,現在先上課。」
唐君毅先收拾起擔心的心情,拿出課本,中氣十足的開口,面對偌大的教室,他不需要特別用麥克風,就可以讓大家聽到他說話。
「今天我們上文化教材,談的是論語。」唐君毅手裏拿著課本,眼睛卻沒有放在課本上,而是看著全班。
每個人都搖頭晃腦的看著課本,時而抬頭看著老師,眼睛就在書本與老師之間徘徊,這場面還真像是古代私塾在上課。
「上次我們說過,論語的內容是孔子與他的弟子之間的對話,內容可以說就繞著一個仁字打轉,而這一部著作更影響了後來數千年中國各王朝,不但成為古代科舉制度的考題,儒家的思想也對各朝代的政局或多或少產生影響。」滔滔不絕,口若懸河的說著。
唐君毅其實也很清楚,古文真的很無聊,要讓學生瞭解這些看起來很遙遠的文字內容,至少先讓他們掌握背景知識,讓他們知道為什麼要學這些東西,就像要先讓士兵知道究竟為何而戰是一樣的。
「老師,我有話要說。」有個同學舉手。
「你說。」
「我讀論語的心得就是,人一定要謹言慎行,孔子跟他的弟子在那邊『攪豬屎』 ,害我們這些學生背得半死,真的是禍延子孫,所以人一定要謹言慎行。」
全班大笑,唐君毅儘量想擺出嚴肅的表情,卻也跟著笑出來,「算滿有創意的心得!不過你下次如果要在外面發表這樣的高見,別說你是我唐某人的學生。」
那位同學趕緊坐下,可是這一來一往,班上的氣氛已經熱絡起來,至少炒熱了這下午第一堂的氣氛,提振大家的上課精神。
「其實這樣說吧!論語這部作品,幾千年來並不是毫無爭議的,每個人的思想與理念不同,實在很難要求每個人都接受一套固定的說法,但不可否認,論語的影響力最大。」唐君毅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一句話,「舉例來說,孔子曾經說過這句話……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這時班上開始鼓噪,「說得好、說得好!」
「沒錯!就是這樣,我女朋友就是個難應付的人。」
「我馬子也是,她上個星期……」
因為這一句話,現場一堆男生開始討論起女朋友的事,說著女人的壞話。沒開口的大概是因為沒交到女朋友,沒資格更沒立場說話。
唐君毅看著現場的狀況,快要昏倒,趕緊制止大家,「停……拜託各位,我這堂課是國文課,不是兩性關係課;我是國文老師,不是兩性專家,各位在感情上有什麼疑難雜症,請私下解決。」
聲音逐漸縮小,但還是竊竊私語,唐君毅看著黑板,想著該怎麼說,最後開口,「因為這句話,幾千年來很多人指責孔子造成了中國的婦女遭到歧視,但是也有很多學者提出別的說法。」
拿起紅色粉筆,把「女子」兩個字圈起來,「有人說,這女子兩個字指的是衛靈公的寵妾南子,南方的南,孔子說的這個女子絕對不是指全天下所有女子。」
許多同學嘴巴開開的,專心聽著唐君毅講解,每個人都非常投入,或許是因為難得聽到這種跟國文有關的八卦。
「也有另一種說法,說這個女子指的確實是女人,但這個小人,指的是小孩,這整句話的意思是指,要養活女人跟小孩是很困難的,說的是持家的辛苦……」
全班瞬間開始暴動,「瞎扯!瞎扯,亂講……」
「真會牽拖……」
所有同學哄堂大笑,覺得這番說詞真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簡直像是胡說八道,每個人都笑開了。
唐君毅笑著,「你們說是誰亂講啊?」
「當然是你啊!」
「這些都是有憑有據的,後來確實有其他的學者這樣解釋,我沒有亂講……」
「老師亂講,孔子也亂講……」
唐君毅失笑搖頭,但就在此時,教室外頭有人走了進來,是訓導處的老師,「唐老師,你現在有空嗎?」
當著全班的面問他有沒有空,唐君毅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我在上課。」
「可以請你過去訓導處一趟嗎?」
「發生什麼事了?」
對方搖頭,顯然不肯在全班面前說清楚;唐君毅只好交代全班同學自習,然後跟著來人一起往訓導處的方向走去。
一接近訓導處門口,立刻發現訓導處內氣氛不太友善,偶爾還傳來吵鬧聲。
唐君毅仿佛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他趕緊往前走去,將帶他來的人甩在身後,獨自一人走進訓導處。
一進到訓導處,他還沒看見別人,就先看見了那個他剛才還在想可能蹺課在校園某個角落遊蕩,下課後要趕快去找的魏宗堯。
今年高一的宗堯才十五歲,已經是個長得高頭大馬的男生,酷酷的外表下藏著一絲稚氣,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孩子。
「宗堯,你怎麼在這裏?」唐君毅說著。
唐君毅因為某些私人因素,對這個魏宗堯特別關注,但他儘量不讓別人發現,更努力做到公平對待。
魏宗堯一看見他,立刻躲到老師身後,然後從唐君毅身後探出頭來,就像是個小孩找到保護,開始天不怕、地不怕一樣。
「我才不要跟你走,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我跟你走?」魏宗堯對著前方兩個人大聲嚷嚷,一副絕不就範的模樣。
唐君毅還搞不清楚狀況,抬頭想看清楚宗堯這小子究竟是在對誰嗆聲?一看他立刻認出來是誰,眼前這個年齡與他不相上下,身材高大的男人,就是他老婆韓寧靜的搭檔,叫做……何守武,這個名字不太好記,因此他老婆幫他取了一個很有趣的綽號……
對方看著唐君毅,一陣沒好氣,「原來你就是他的老師。」
唐君毅點頭,「我是,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嗎?」
他老婆的搭檔當然也是個員警,員警帶了好幾個人來到學校裏面,看來是要把學生給帶走,到底為了什麼?
「既然你是他的老師,那這樣正好,你勸勸他,叫他合作一點,跟我們走吧!」
對方很直接,唐君毅卻聽也沒聽,只看自己的學生,「宗堯,你做了什麼?」
「我沒有做什麼啊!」
「同學說你中午以後就不在教室了,你去哪里了?」
「我……」支支吾吾的。
「宗堯,老實說,不老實說,誰都幫不了你。」
「我只是跑到頂樓去睡覺,因為我覺得很煩,想要躲起來嘛!」他很委屈。
「就這樣?」
「頂多……還有一件小事啦!就是我惡作劇,從頂樓把石頭丟下去,砸壞了訓導主任的車……」
一旁傳來哀喊,「什麼?我的車啊……」趕緊跑出訓導處。
唐君毅看著魏宗堯,「真的只有這樣嗎?」
「我發誓,我沒有做壞事……不過把主任的車砸壞,應該不算壞事吧?」
唐君毅嚴肅的眼神凝視著他,魏宗堯也選擇直視,沒有絲毫躲避,因此,唐君毅相信了他──他選擇相信自己的學生。
「何警官,請問你帶這麼多員警來要帶走我的學生,是為了什麼?」唐君毅一字一句,清楚問著。
何守武一臉輕慢,不太願意跟他說話──他從小就認識唐君毅,很瞧不起這個只會讀書的書呆子,更令人氣憤的是,這個在他眼中只會讀書的書呆子竟能贏得美人歸,娶了他「肖想」很久的韓寧靜為妻。
他一直以為寧靜會選擇跟她一樣擔任員警的他,而不是選擇一個死氣沉沉,只會讀書,什麼都不懂的笨蛋。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總之,今天我們就要把人帶走。」
何守武伸出手,要去抓魏宗堯,他一陣閃躲,讓對方一時之間還抓不到,反而變成在訓導處展開追逐戰。
「跟我們走。」
「我不要。」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唐君毅看不下去,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何守武,擋在他面前,與他對峙,儼然也鐵了心,不讓他們把人帶走。
何守武愣了愣,沒想到唐君毅會這樣阻攔他,更沒想到當年那個瘦小的小夥子,現在竟然有能力擋住他,唐君毅的高大身材更給他帶來不小壓力。
「我尊重你是個員警,但這裏是學校,你連為什麼都不願意說,就要把我的學生帶走,這我不能認同,我更不可能將人交給你。」
就算知道其實這個何守武只是脾氣壞了一點,套句寧靜的說法,就是嘴巴臭了一點,但是他還是不能就這樣放人。
先別說他相不相信宗堯有沒有做壞事,員警到學校把學生帶走,這對學生心裏會產生多大影響,沒有正當理由,沒有把話說清楚,他是不可能答應的。
「何首烏,怎麼這麼久都還沒有把人帶出來?」
一個清亮的女聲在耳邊響起,這個聲音對唐君毅而言很熟悉,他轉頭一看,果然是他老婆。
何守武無奈歎氣,「拜託你不要這樣叫我好嗎?我又不是中藥材。」
韓寧靜給她的搭檔取了這樣一個綽號,跟他的本名接近,聽起來也親切……應該說是便於取笑啦!
「好啦!啊現在到底怎樣?」
何守武無奈,指著唐君毅,「他不肯放人啊!」
韓寧靜一看見他,立刻高興的大叫,「君毅,你在這裏,我剛剛還想偷偷跑去你的班上找你……」當然是撲空了。
眾人看著,沒想到唐君毅跟眼前這個女人似乎很熟的樣子,尤其是魏宗堯,深怕老師最後還是把他推入火坑。
唐君毅輕輕微笑,但隨即嚴肅正經起來,「抱歉,基於老師的職責,我不能讓你們什麼都沒說,就把孩子帶走。」
何守武憤怒大叫,「你小心我用妨礙公務辦你!」
唐君毅平靜的回應,「我沒看見你在執行公務,我甚至不知道你今天來此的目的是什麼。」
「你……」
韓寧靜看著唐君毅,「君毅,我們有任務在身,一定要把這個孩子帶走,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傷害他的。」
唐君毅看著自己老婆,又看著她與那個何守武站在同一陣線的樣子,心裏其實很不是滋味,可是他不是那種會把情緒表達出來的人,就算是面對妻子也一樣。「說出你們的目的,為什麼要把孩子帶走,然後我會聯絡家長,如果連家長也同意,你就可以把孩子帶走。」
魏宗堯站在唐君毅身後幫忙助陣,「沒錯!不過……我爺爺才不會同意呢!」
「就是你爺爺……」
韓寧靜趕緊攔住自己同事,「何首烏,別吵啦!」
趕緊住嘴──今天的任務是秘密,不能對任何人透露。總之,他們必須在任何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執行這項任務。
「君毅,我們一定要把人帶走,相信我,我們不會做傷害孩子的事情。」
「不行!」
他很堅決,堅決到韓寧靜也生氣了,「君毅,你不相信我?難道我是壞人嗎?」
「你不是,但我的學生也不是。」
這一句說出來,讓魏宗堯好感動,含著淚水看著老師,差點要跪下來給他膜拜;但是韓寧靜一聽,差點氣炸,這個男人怎麼這樣?說也說不聽,甚至讓她更氣的是,他竟然不相信她。
「我們沒有說他是壞人啊!」韓寧靜氣得大吼,「你怎麼可以不相信我?我是你老婆耶!」
眾人一屏息,面面相覷,眼神來回在唐君毅與韓寧靜之間看過去,再看回來;又看過去,又看回來。
溫文儒雅、知書達禮的唐君毅跟眼前這個大小聲喳呼的女人,是夫妻?
「老婆?」一個老師低聲念著。
魏宗堯也喃喃念著,「老婆?」
唐君毅無奈苦笑,卻又歎息,「老婆,我相信你,但我不能把人交給你,至少在不清楚你們的來意之前,我是不可能交人的。」
現場就這樣對峙著,為了一個學生,唐君毅與韓寧靜這對夫妻就這樣對峙著,彼此大眼瞪小眼,但很多時候,只是她一個人瞪著他,然後氣得吹鬍子瞪眼。
太過分,太令人生氣了,這樣不相信她,太過分了──
晚上十一點,唐君毅急急忙忙進了家門,在門前喘口氣,收拾情緒。
原諒他這麼晚回家,若不是宗堯那群孩子臨時拉他一起去聚餐,他身為導師實在很難拒絕,弄到這麼晚,不然一向作息正常的他還真是難得晚歸。
進了門,唐君毅還想著等會兒該怎麼解釋,又想起今天寧靜到學校,最後氣呼呼走掉,不知她回來了沒,一定還沒有,寧靜工作忙,不到天亮是很難回家的。
一走進門,發現門裏面還滿熱鬧的,更發現原來寧靜已經回來了,被奶奶跟媽媽拉著,不知在說什麼。
「寧靜,奶奶告訴你,我們不會要你放棄工作,但是每天都這麼晚回來,這是在做什麼?」
「我今天已經算『早』 回來的了……」
「你平常天亮才回來,還敢說早啊?」
「是很早啊!你們那個時候都在吃早餐呢!」韓寧靜一臉無奈,才剛到家,連想去找老公,好好跟老公理論一番的機會都沒有。
理論?還不是因為今天下午的事?
「我說……」眼睛一瞥看到了,「君毅,你回來了啊?」
婆媳兩人立刻將韓寧靜丟下,迎向站在門口,一臉不好意思的唐君毅。
「奶奶、媽媽,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沒關係、沒關係。」
「學生臨時要聚餐,我去參加。」
「我知道、我知道,學校的工作忙,沒關係。」韓奶奶笑咪咪的說。
「回來了就趕快去休息吧!肚子餓不餓?想不想吃點什麼?」韓媽媽也說。
韓寧靜看著,覺得很不滿,「差太多了吧?差別待遇……」
韓奶奶瞪著孫女,「君毅從來都不讓我們擔心,所以他要是晚點回來,肯定是有正經事耽誤了;倒是你,從小到大,我都不知為你擔心多少次了……」
韓媽媽也答腔,「寧靜,我們是真的很擔心你,好險這個家有君毅,君毅真的從來都不讓我們擔心……」
韓寧靜看著老公,她也知道老公就是這樣不讓人家擔心,在大人眼中,君毅做什麼都是對的,他是如此的懂事而聰明。
她其實一點也不覺得奶奶跟媽媽這是偏心,因為她現在會讓人這麼不放心,確實是她自找的。
唐君毅先回房間了,不是他沒義氣放著老婆被奶奶和媽媽圍剿,而是因為他在家,若是那兩個女人聯手對付他老婆,這場女人的戰爭他還是不出面比較好。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夜有多深,更不知外頭的戰況如何,唐君毅安靜坐在臥房床上,整理著衣服,一件件折好,分成兩大堆,有他的,也有寧靜的衣物。
房內安安靜靜,氣氛和諧,他安靜的做著自己的事情,跟寧靜結婚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習慣做家事,畢竟寧靜工作忙,這個家總要有人整理,好維持運作。
或許在別人眼中,他這個男人還真不像男人,淨是做些女人做的事,但是他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事情總要有人做,畢竟他太想讓這個家庭能夠過得幸福快樂。
就在此時,砰一聲,門就被打開了,唐君毅連看都不用看,就可以知道是他的老婆韓寧靜。
她先是站在門口,氣呼呼的瞪著他,然後大跨步走進房內,順道砰一聲將房門關上,連帶將外頭那兩個投注關愛眼神的長輩給隔絕在外。
「奶奶放你一馬了?」
點頭,唐君毅看她還是一臉的氣呼呼,可以想見,下午在學校的事已經讓她夠氣了,再加上被奶奶「關愛」,肯定快要氣爆了,只是他還真不敢相信,都過了好幾個小時,她竟然還在為下午的事情生氣。
下午的事情,最後結束得莫名其妙──他要求訓導主任打電話給魏宗堯的家長,說明這起事件,沒過十分鐘,何守武就接到電話,然後一群員警,包括他老婆在內,就這樣撤退了。
來的時候沒說理由,去的時候還是沒說,弄得學校的老師緊張得要命,深怕宗堯是不是犯罪了,每個人都對他投注異樣的眼光。
老實說,他們跑到學校晃了一圈,搞得人仰馬翻,讓宗堯這個孩子受到別人的異樣眼光,他才是那個應該生氣的人。
韓寧靜氣到竟然將她的槍跟槍套一併扔在床上,然後整個人坐在地上;唐君毅不禁想笑,看來她是真的氣壞了。
「為什麼不把槍丟在地上,然後人坐在床上呢?」
韓寧靜一愣,發現自己確實好像坐錯位置了,但嘴巴上還是不認輸,「我就要坐在地上,不行嗎?」
「好,這是我們的房間,你想坐哪里都行。」像安撫孩子一樣,唐君毅溫柔說著,語氣裏帶著笑意。
韓寧靜還是氣,但看見他都這麼晚了還在整理衣服,心裏其實已經消氣了,甚至還有一點不好意思──其實他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公,代她照顧這個家庭,讓她可以在外面全心全意從事她喜愛的工作。
於是韓寧靜也坐不住了,開始整理起房間,事實上,這也是她在各種家事中少數會做的幾樣,沒辦法,她真的是家事白癡,煮東西會煮到燒焦,洗衣服會愈洗愈髒,擦地板會造成水災,只有整理房間這種再簡單不過的事,她才不會出錯。
韓寧靜開始整理房間,將許多被她拿出來用的東西都歸位,也將自己的梳妝?上整理整齊,但就在整理的過程中,她發現了一些東西。
那是好幾張字條,有的壓在梳妝?上的瓶瓶罐罐下面,有的壓在一旁櫃子上的相框下,總之,有好多張紙條。
韓寧靜一一收起來,總共找到了好多張,每一張上面都寫了一句話,那字跡很漂亮,蒼勁有力,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君毅的字。
從小,她最喜歡他寫的字,喜歡看他讀書、寫字,那就是他最有魅力的一面,當然也是她最欠缺的氣質。
韓寧靜直接坐在地上,打開紙條,一張一張看著……
老婆,早點回來嘛!晚上只有我一個人睡覺,很孤單……
老婆,要注意身體健康喔……
老婆,每次看你好累的樣子,我真的很心疼……
老婆,工作賣力很好,但是不要太累喔……
老婆,你還在生氣嗎……
韓寧靜看著那一張張的紙條,一愣,頭一轉,立刻看見唐君毅就這樣席地坐在她身旁看著她,伸出手將她帶進懷裏,讓她靠在他肩頭。
韓寧靜倒也乖乖的聽話,如果讓她那些同事親眼看見,可能所有人都會跌破眼鏡,不敢相信她也會有這樣安靜如小女人一般,依偎在丈夫懷裏的時刻。
這樣的她,只有唐君毅有辦法見到,也只有在這樣兩人的房間內,在這個獨屬於兩人的空間裏,才能見到這樣的她。
看著紙條,她想起來了──他曾經說過,因為他們工作時間不同,彼此很難碰面,為了方便溝通,他會寫紙條放在房間各個角落,這樣一來,她隨處就可以看見,可以體會到他的關心。
「老婆,還在氣下午的事嗎?」
韓寧靜哼一聲,「沒錯。」
他就知道……唐君毅無奈歎息,「別氣了,都過了這麼久了。」
韓寧靜還在抱怨,「我又不會害那個孩子,你竟然這麼不信任我……」她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一點。
「那我該怎麼辦呢?讓你們把孩子帶走嗎?」
「我……」
唐君毅苦笑,「你們有你們的職責在身,我也有啊!我想到的就是,宗堯才十五歲,他還是個孩子,今天他就這樣莫名其妙,連發生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就被員警帶走,那對他的心理影響有多大,你知道嗎?」
啞口無言,不只是因為說不過他,更是因為他說得合情合理,的確,這些都是他們在行動之前沒有想到的。
可是韓寧靜還是有話要說,「可是我們又不是要害他,我們是要保護他啊!」
這個魏宗堯出身非比尋常,他來自赫赫有名,政商通吃的魏家,而最近魏家出了一點事,因此,今天他們會到學校想要把人接走,就是因為魏家提出的要求,希望能保護魏家這第三代僅存的根苗。
可笑的是,今天的事根本是因為聯繫不佳──魏家沒有說清楚,他們要求的保護是在校園外,至少要讓魏宗堯在學校專心讀書。
所以照道理說,他們沒做錯,當然,君毅也沒有錯。
「保護他?發生什麼事了嗎?為什麼要保護他?」唐君毅這樣問著。
事實上,他比誰都要清楚魏宗堯的出身,他太清楚了,他是宗堯的導師,他當然清楚。
只是他刻意不問,也刻意回避裝作沒這回事,反正在外人眼中,他只是宗堯的導師,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韓寧靜看了他一眼,整個人賴在他懷裏,「算了啦!反正有錢人家還不就是那些事情,講給你聽,你也只是跟著煩惱而已。」
現在的她也不想去想,好不容易下班了,何況現在待在他懷裏,她覺得好舒服,有種真想躲在這裏什麼都不用去想、什麼都不用去看的衝動。
唐君毅看著她,不禁歎氣,他相信她是真的不願意讓他也跟著煩惱,所以乾脆不說。
她很少說她工作上的事,於是他總覺得他們之間的交流其實只有一半,也就是在家裏的這一半;另外的一半,她有她的世界,他也有他自己的世界,彼此似乎互相不干涉,只是這樣真的是夫妻嗎?
她緊緊抱著他,滿足的歎息,「好舒服喔!」真想就這樣睡著。
他收緊手臂,緊緊抱住她,讓她休息,讓她在他懷裏休息,以一個丈夫的身分給她溫暖與安慰,這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正如同這些年來,她給他的溫暖與安慰一樣──她對他而言是個妻子,但不只是妻子,更是一直以來給他照顧與保護的家人。
他好像從沒告訴過她,能擁有她做為妻子,能成為她的家人,是他人生最快樂的事情……
至少在經過這麼多年的孤獨後,他很感謝她,乃至於媽媽與奶奶,給了他這麼幸福的一個家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