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夜深人靜,密密竹林裡的烏鴉冷啼劃破寂靜。
烏鴉飛向竹林內的一座陰森宅第,月光隨之冷冷地灑入宅院一扇半掩的欞窗裡,裡頭隱約可見一盞燭火在夜風裡搖搖晃晃著。
室內透著一股陳舊味兒,即便裡頭擺設傢俱用的是上好沈香木,几案、躺椅雕工仍是卓越不凡,可上頭的斑駁騙不了人,大廳裡曾經價值不凡的一切,像是被君王遺棄的遲暮美人,讓人瞧著徒增心酸。
「狠心娘親、扼斷前程、多情誰憐……」一個尖細嗓音唱著幽怨曲子,聲音飄忽不似人聲。
抹娉瘦白色身影自黑暗中翩翩舞出,一張慘澹若鬼的面容,隨著身軀舞動而在燭光中若隱若現著。一名黑衣人盤腿於燭火前,視若無睹地看著前方。
「事情進行得如何?」白衣人擋在黑衣人面前,以一種唱戲的壓嗓子細聲問道。
「已將東西交到她手裡。」黑衣人的聲音恍如一灘死水。
「好。該備的東西也要全備妥,一點差錯也出不得。」白衣人聲音不疾不徐,但一對用炭筆勾勒出的狹長鳳眸閃爍著厲鬼般的銳光。
「明白。」黑衣人面無表情地說道。
「退下吧。」白衣人寬袖一揮,又自顧自地在偌大屋內旋身、掐著指掌、擺著身段,想著屋內無形的魑魅魍魎全是看戲的人兒。白衣人身子旋得快些,地上灰塵卻嗆得白衣人不得不揚起袍袖掩住口鼻。
「你們這些灰塵也敢嗆了我!改日我掌了權,便將你們全都杖斃!」白衣人揚起蓮花指,忿忿然跺腳之後,便拖著腳步走到屋宅中央一尊木雕人像的面前。
那人像約莫半人高,純以沈木雕成,香氣四溢。人像半坐半臥地斜倚著,一對杏眸挑情地揚起睨人,妖艷神態在燭光搖晃下,顯得極端邪氣。
「你可要保佑我這個正牌善心神,讓接下來的佈局一切順利。畢竟所有人都相信你這尊由我刻出來的善心神像,能夠成就一切心意啊。嘻嘻嘻……我是善心神,我無所不能……人命如草芥啊……」
白衣人尖笑著仰起臉龐,露出那張與雕像如出一轍的妖氣面容。一陣冷風將燭火吹得晃動不已,白衣人伸手拈住神像旁那盞蠟燭芯。
那對以炭筆勾勒而成的銷魂杏眼痛得一瞇,魅色臉龐一陣扭曲,但唇邊卻浮出一抹笑意,因為——所有的痛,都會是值得的。
鈴——鈴——牆的另一面,傳來搖鈴的聲音。搖鈴聲音一聲聲地拉得極長,催魂似地喚人回應。
「唉呀,今晚被善心神選上的人來祈願了……」白衣人從懷裡拿出一盒胭脂,塗上唇、抹上眼角,一張死白臉孔於是露出詭媚的紅暈。
白衣人按下神像後方牆上的機關,一個旋身,白衣人與神像頓時消失在牆的另一端。牆的另一端是一座藏身在竹林裡半人高的黑色小廟。
「善心神啊,多謝你願意答允接見,請你大發慈悲,讓我得到戚家家產,別讓我哥哥生的那個看起來不男不女的戚無雙佔盡所有便宜……」
第一章
清晨卯時,天色仍暗,秋豐國花城的藺府裡負責生灶火的兩名小婢,正摸黑起身盥洗。
兩名小婢不是府邸裡最早起之人,因為宅院東南隅的練功房裡,藺府主子十四皇子藺常風已於黑暗中與一個人形樁對打著。
他身形瀟灑,手勢如行雲流水,忽左忽右的腳步既快又穩,人形樁在他拳風包繞之下,竟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地回應著他的拳法。
練完整套拳,藺常風在長榻邊盤腿坐下,他閉目斂心,氣貫丹田,臉上不曾因為已連續武動了半個時辰而有絲毫倦色。
這般練武習慣他已持續多年,即便以後即將要到秋豐國「巫城」擔任城主,他還是這麼勤練體魄精神。
前些時候之所以亂了規矩,只因為有個擾得人日日不早起、人心大亂的小人兒戚無雙。
藺常風想起那個女扮男裝十多年、連他都曾被那張聰黠的絕色臉龐蒙騙過的纖纖身影,唇邊不由得浮起一抹寵溺笑意。
只是,藺常風的笑意並未持續太久。因為他一想到父皇日後對於戚無雙女扮男裝一事,可能會有的刁難,向來沉穩儒雅的臉龐,也不禁閃過一陣擔憂。
戚無雙女扮男裝多年,摁下經商成功的美事不提。她以迎娶多名妻妾、遊走風月場所為幌子,讓整個花城之人,包括她爹,都以為她是個不折不扣的浪蕩子。這些事,顯然不會為他父皇所樂見。
藺常風很快地在腦中將最壞情況,以及應該如何處理的方式想過一會兒後,窗外雞鳴聲提醒他天色已破曉。
藺常風快身下榻,以冷水簡單盥洗後,他換上一襲皇族繡金綢衫,梳正髮冠,原就英姿煥發的端正面容,益發顯得神采不凡。他走回相鄰書房,處理起前些時日離開「花城」,手下探訪民情後所上呈的奏摺。
身為秋豐國皇帝秘密於民間生養之子,他雖無須以皇子身份居住京城之內,卻仍有父皇交代的職務在身。他表面上以儒士身份到秋豐國內六大城搜集散佚詩歌,實際身份卻是代替父皇暗中巡察民間疾苦、訪視各地官員是否適任的秘密御史。
父皇為此成立了「御密處」,讓他從民間徵集可用人才成為裡頭的當差探子。這些探子經過一到兩年嚴格訓練之後,便在市井巷弄間搜集民情,好讓百姓疾苦有機會上達天聽。
他以身為秘密御史為榮,也以此為一生職志。不料,他前陣子因為平定皇長子叛亂有功,被父皇任命為巫城城主。想這秋豐國不過六大都城——花城、巫城、工城、農城、儒城、醫城,他如今之權力可見一斑。
藺常風一忖及此,漆然黑眸染上憂色,雙唇一抿,端正面容因為沒有笑意而顯出一種拒人千里之外的威儀感。
只是,父皇愈是委以重任,他卻愈是戒慎恐懼。畢竟他雖有心想為人民做事,卻不想涉入皇子之間的爭權奪利,他只想與戚無雙攜手終老。
藺常風整理完該上報給父皇的奏摺後,簡單將府內長串的訪客拜帖瀏覽過一回,再用硃筆勾勒了幾家需要特殊回禮者之後,他起身準備喚人備來早膳。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明晃晃日光曬乾庭院裡綠葉上的露珠,散發出一種自然芬香。
「王爺,九王爺來訪。」站在院落門口的管家,恭敬地上前稟告著。
「有請九王爺至大廳上座,奉上養生茶。」藺常風向來沉穩的面容浮起爽朗笑意,轉身就走向大廳。
打從這年父皇宣佈他為巫城城主,並對外宣佈他的皇子身份之後,對於皇位有野心的諸多皇子們,便紛紛將他視為眼中釘。除了九哥藺玉之外。在父皇尚未對外宣佈他的皇子身份時,他在宮中便與身子孱弱的藺玉頗有些交情。
等到父皇宣佈了他的皇子身份後,藺玉是第一個前來恭賀他之人。兩人很快地便接受對方為兄弟,藺常風猜想這是因為他們對於宮內之事,皆無太大野心的緣故吧。畢竟九哥不久前才跟父皇請命,希望能遷至農城居住,說那裡青山綠水,宜於讀書養身寬心。藺常風一踏入大廳,藺玉便帶著一股濃濃藥味迎了上來。
「十四弟,一早打擾了。」藺玉說道。「九哥說的是什麼話,快快請坐。」藺常風上前對九哥行了個禮,兄弟倆便在靠窗的黑檀羅漢床兩端坐下。
兩兄弟長相各異,藺玉面貌瘦弱、樣貌單薄,就是尋常儒生模樣。藺常風卻是姿容端正、劍眉星目、笑意真誠,且隱然有種不怒而威的皇家氣勢。
「九爺,請用養生茶。」管家親自為兩人送上茶飲。
「九哥用過早膳了嗎?」藺常風問道。「正想說與十四弟一同用膳。」
「備上幾色素菜、米粥。」藺常風向管家交代道,知道九哥不愛殺生、多半茹素。管家點頭又退下。藺玉端起茶抿了一口,雙手雪致一如女子,完美得毫無瑕疵。
「九哥一早來,想必有事。」藺常風問道。「父皇派我來傳話,讓你帶著協助你平定皇長子叛亂有功的巫女入宮。」不久前,藺常風領著假扮成巫女的戚無雙混入巫城神宮,不費一兵一卒便破了身兼皇長子及巫城城主藺玄的叛國大計,皇上為此大喜,封了藺常風為巫城城主之外,也准了藺常風所願,許了假巫女為妻。
「平素不都是吳公公傳訊,今天怎麼讓九哥跑這一趟?」藺常風沒想到父皇這麼快便傳人入宮,心裡不禁微有忐忑。
「我早上陪著父皇下棋,一聽父皇下令,便自己請了這個差事。」藺玉看著藺常風一臉肅色,忍不住開口問道:「帶著未來妻子入宮領賞,應該是喜事,怎麼你臉色這麼凝重?」
「不瞞九哥,因為戚無雙的身份不同於一般人,我如今也正煩惱著這件事。」藺常風長歎了口氣,也不多隱瞞什麼,橫豎紙是包不住火的。
「她莫非是煙花女子?」藺玉擔憂地皺起眉。藺常風搖頭,清朗眉頭依然深鎖。
「我約莫十六歲時與母妃居住在花城,父皇當時還未曾想過召我入宮,便許我自由婚配資格。我那時曾與一名六歲女孩戚明珠訂親,無奈她在十四歲那年與她雙胞胎哥哥戚無雙因為被強盜洗劫,墜入山崖。當時,只有她哥哥一人生還。」
「唉,造化弄人啊……」藺玉皺著眉,長歎一聲之後,一臉不解地問道:「有件事不對勁……你剛才說『戚無雙』是雙胞胎哥哥,可你不就是要和『戚無雙』成親嗎?」
「九哥聽我慢慢道來。我和劫後餘生的戚無雙,八年來不曾再相見。今年再見時,卻發現『戚無雙』是戚明珠女扮男裝而成的。」藺玉狹長眼眸訝異地大睜,好半天都說不出話來。
「九哥?」藺常風喚了藺玉一聲。「她女扮男裝整整八年……」藺玉搖著頭,不可思議地說道。
「對,她不但女扮男裝,還將家裡產業擴張了幾倍不止。」藺常風想起她的聰明勤奮,眼裡閃過一陣讚許。
「難怪她後來能助你一臂之力,大破叛國陰謀,這戚明珠果然是奇女子啊。」藺玉一拊掌,不由得叫了聲好。
「九哥稱呼她戚無雙即可,這名字畢竟跟了她大半生。」
「你擔心父皇會因為她女扮男裝,而反對你們的婚事嗎?」
「沒錯。我上一次進宮時,發現父皇對於儒士們所收集的民間男女易裝諧詩大感不悅,這才知道大事不妙。」藺常風眉峰微鎖、面容凝肅地說道。藺玉歎了口氣,輕聲說道:「這事你可怪不得父皇。先帝時曾經有一名男子因為面目清秀而混在宮女中進了宮,被私養在宮裡數十年。後來是一名嬪妃懷了孕,醜聞才見了天日。先帝當時大為震怒,將所有知情的人全封了口,當年可是死傷難計啊。」
「嬪妃們存心隱瞞或有不對,可一名男子為了確保自己血脈能長遠留傳,便要一人獨佔後宮許多女子,囚於宮殿之間,生下許多子嗣,這事又有何公平可言?」藺常風聲音一沈,端正眉宇間儘是不以為然的神色。
「賢弟說這話可得小心,皇室血脈總是國家根本。」藺玉壓低聲音,慘白臉龐驚慌地左右張望著。藺常風見九哥模樣擔憂,他神色一正,不再多說。
「九哥如何得知先帝此事?」他問。「我娘告訴我的,她偶然得知此事,一生守口如瓶。是後來精神不好了,胡言亂語說出口的。幸而父皇早就不寵幸她,否則聽了這話……」藺玉一提到母親,瘦弱肩頭又頹喪下來。
「九娘過世已一年,如今一定是在天上享福了,九哥就別再苦惱了。況且,你不是正打算搬到農城定居嗎?農城與巫城相鄰,咱們兄弟便能經常把酒言歡了。」藺常風朗聲說道,眉目清明地笑著。
「我這半年來身子變得極差,夜裡總是惡夢不斷,怎麼睡都還是覺得疲憊。若有朝一日不幸早逝,麻煩你代為處理為兄後事……」藺玉紅著眼眶說道。
「九哥切莫說這些喪氣話,請御醫替你把脈、調理身子才是正務。」藺常風拍拍九哥肩膀,只覺得他身上寒氣過人,不由得也擔心了起來。
「唉呀,你如今正為戚無雙一事煩惱,我還湊什麼熱鬧呢?」藺玉懊惱地拍了下自己大腿,連忙正坐起身。「我有什麼地方幫得上忙?」
「若是我此回覲見父皇出了差錯,便煩請九哥替我安頓戚無雙家眷及我府裡僕役。」藺常風說道。
「那是自然。只是,這戚無雙才剛立了大功,父皇應當不會對她多加責難才是……」藺玉停頓了一下,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可知金羅國公主昨兒傍晚已抵達我國?」
「聽說了。還知道金羅公主帶來許多奇珍異寶以及珍貴茶葉,父皇甚為歡喜。」藺常風淡淡說道,臉上表情不動聲色。「那你知道父皇有意將公主許配給你嗎?」
「父皇已答應讓我娶戚無雙為妻。」藺常風沈聲說道,相信君無戲言。
「誰讓金羅國王十日前,突然捎來了想與我國結親信函。接下來,公主便浩浩蕩蕩地出發前來我國。眾皇子間除了我體弱,而你尚未成親之外,每人都至少有『幾名』妻妾。」藺玉說道。
「我的妻子只有戚無雙一人。」藺常風清鑠星眸堅定地看著九哥。「況且,依我看來,若非九哥無心婚配,你心慈愛民,有仁君之心,正是迎娶公主的最佳人選。」
「我這身子就別糟蹋別的姑娘家了。」藺玉轉頭輕咳了兩聲。「兩位王爺,請用早膳。」管家領著幾名僕役送進了五、六道素菜,鮮綠奼紅地看來好不美味。
「你多吃些,今日想必還有一場硬仗要打。我一會兒回宮,再陪父皇多下幾盤棋。父皇若是贏了棋,心情總是好的。」藺玉說道。
「難為九哥了。棋要輸得漂亮,也不是件易事。」藺常風笑著說道,深知九哥棋藝精湛,各類學識皆有深厚涵養,九娘過世後亦曾花了半年周遊鄰國西沙及金羅兩國。只是生性低調、怕引人注目,始終韜光養晦著。
「兄弟一場,我那盤棋一定輸得漂亮。而你那盤棋,也要下得妙啊。」藺玉說道。
「但願如此。」藺常風淡淡一笑,只願他與無雙之間不要再有任何曲折,能夠平穩地相守到老,他此生願望便已足矣。稍後,藺常風至戚府接了戚無雙準備一同入宮。
戚無雙今日一襲玉白男子裝束,玉樹臨風姿態搭上一對勾魂攝魄美眸、吹彈可破凝脂及嬌美紅唇。若非她扮演男子的姿態太自然,加上她身邊那幾名妻妾演技極佳,這張傾國傾城臉孔怕是怎麼樣也瞞不過世人的眼。藺常風還記得自己再度與她重逢時,一度還以為自己有了斷袖之癖,陷入天人交戰。
「藺哥哥,你今兒個走路怎麼這麼慢……」戚無雙笑著回頭催人,拉著他的手正要走出大門時,外頭卻突然閃電打雷,下起一陣大雨。兩人被迫回到邊廳,等到雨停再上路。
藺常風心頭閃過一陣不好的預感,但他強壓下這股情緒,只一心專注在眼前的可人兒身上。
戚無雙貼身婢女如意,在送上幾道灶房剛燒好的小菜之後,便識趣地退下,好讓這對鴛鴦廝守。戚無雙見廳內已無人,便拉著藺哥哥坐上羅漢榻間,手執銀箸,貪嘴地先吃了擺在矮几上的綠筍燒肉。
「這時節的筍已經不夠脆嫩,但做油燜倒是別有一番清香,藺哥哥也吃一塊。」戚無雙挾了一塊入他的口,身子也順勢偎到了他懷裡。
「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娃一樣。」藺常風笑著說道,卻還是讓她撒嬌地賴在他的臂彎裡。戚無雙低笑出聲,半邊身子全挨上了他。
藺常風接過她的筷子,餵了她幾口肉片炒翅子、蝦丸雞皮湯、糟溜魚片及核桃纏。她不愛米飯麵食,精巧菜餚倒是還能吃下一些。待她開始討茶喝時,他知道這嘴刁丫頭約莫半飽了。
捧著熱茶讓她清口之後,他挑了塊糖飴到她唇間。懷裡貪甜的人兒得了糖,摟著他的腰,瞇著眼笑著,像是此生再也無所求一般。
「這糖是蔗糖所制,與麥芽滋味不同,甜香更甚。你也嘗嘗。」戚無雙勾住他的頸子,將他的臉龐往下拉。藺常風吻住她的唇,與她那沁著糖香的軟嫩丁香糾纏著。
窗外雨勢漸增,交頸二人纏綿更甚。他們擁著彼此,恨不得能將對方融入懷裡。
「確實甜香更甚。」藺常風吻了她好一會兒,因怕在廳堂裡失態,於是勉強自己鬆開她的唇。
只是,才看她一眼,他又忍不住輕咬住那兩片被吮紅的唇,試圖讓她醉人的紅更加美艷,指尖也不受控地旋即撫過她骨瓷般的肌膚,看入她那雙比美麗更讓他讚歎的黠眸。若能讓這雙眸子永遠這麼無憂慮,要他折壽他都願意。
戚無雙瞧著藺哥哥直盯著她瞧,心裡感到歡喜不已。她拉過他的手掌,直接貼在胸口,非要他感覺她紊亂不已的心跳,也硬要兩人肌膚相貼。在他面前,她從不懂得何謂害臊,滿腦子就是想多挨著他一些。
「老是這樣瞧我,不怕瞧膩了?」戚無雙纖纖食指撫開他微擰的眉頭,猜想他心頭有事,所以她等他主動開口告知。
「你這腦袋裡的東西千奇百怪,我怎麼可能瞧膩?」他說。
「算你聰明,知道裡頭的東西無價。」戚無雙摟著他手臂,貝齒一露,孩子氣地炫耀起來。「我替巫城找著了幾名琥珀工匠和珠寶匠,若他們能在巫城落地生根,首飾手藝便可代代流傳。你那座沿海產琥珀的巫城,便可以改稱為琥珀寶城了。」
「才從巫城回來幾日,你便辦妥了這些事?」他挑眉問道,眼裡不無訝異。她美眸裡閃過一陣得意,索性巴著他的手臂,一路嘀咕下去。
「我戚無雙做生意本事可不是浪得虛名。戚家原就有鋪子販賣首飾,城裡週遭有哪些工匠,我信手拈來就有一串名單。只是,你日後最好成立一個署所,專門收購城裡人拾得的琥珀,再進行估價分工,這樣才能讓不同層級的琥珀都得到最好的價碼。」
「看來我是撿到寶了,得了這麼一個能幹的城主夫人。」藺常風撫著她的髮絲,端正臉龐儘是讚許之意。
「是啊,娶我為妻子,算是便宜你了。」她嘻嘻一笑,小臉在他手臂上撒嬌地揉蹭一會後,便忍不住嘀咕地說道:「不過,話說回來,我乃一介商人,掙銀子發財是我最熱衷之事。你可別忘了巫城琥珀的對外經營權,可不能少了我戚家這一份。」
「我先前既已允了你,便不會反悔。」藺常風握著她的手,瞧了她一會兒之後,還是決定把心裡的事提出來一說。「你若是不在這府邸裡,作主的人是誰?」
「我的三房湯蘭。」先前為了讓女扮男裝一事更有說服力,她娶了幾名受過她恩惠的女子為妻妾,讓她們幫襯著她演戲。
「我寫了一封書信,交代了一些事。若我們此去回不了家,便讓她們依令辦事。」藺常風從腰間取出一封書信。戚無雙接過書信,往矮几上一擱。「這便是藺哥哥今日心神不寧的原因?」她問。
「你瞧出來了?」他苦笑地說道。戚無雙身子前傾、雙手貼在他胸前,半邊身子膩在他的懷裡,杏眸睨著他。
「方纔我的手都探入你衣襟了,衣衫也被你解得半開,你卻硬生生打住,若非對我失去興趣,便是心頭有事。」她說。
「好你一個戚無雙。」藺常風揚眉一笑,感覺心頭煩憂被她扛去了一半。
「要不要再多佩服我一些啊?我早做好入宮後最壞打算了,一回府裡便要她們無論如何都要懂得保住她們自己。總之,我女扮男裝在花城是禁忌之事,我可是抱著被砍頭的決心進宮的。」她握著他的手,斜抿的唇角帶著幾分自嘲意味。「想我們平時也算深思熟慮,偏偏一遇到彼此,什麼欺君大罪這等生死大事卻全給拋在腦後了。」
「你知道原因的。」他說。她巴著他頸子,咬了一口他的唇。「我就愛你這般眷戀著我,死生都不顧……」
「你立過大功,罪不致死。只是,皇上對於你女扮男裝一事鐵定會不高興……」藺常風簡單轉述了九哥所說的話,眉頭仍深鎖地說道:「因為如此,我原本想替你求情,讓你繼續在花城當你的男子『戚無雙』保有家產一事,自然也得就此作罷。」
「那麼我就換上女裝再進宮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父皇若是存心要針對你女扮男裝一事發怒,你身穿男裝或女裝,也不過多了個話頭罷了。」藺常風淡然地說道。
「藺哥哥別擔心這麼多吧。最多就是你被貶為庶民,而我依照花城家產傳男不傳女的規矩,失去繼承權。咱們兩袖清風,從頭開始。」戚無雙一聳肩,可唇邊笑意卻沒傳到眼裡。「可你擔心你爹承受不住這樣的訊息,對嗎?」
「這戚家商行是我爹一手所創,卻只因為生不出一個兒子而要拱手送給他花天酒地的弟弟戚松,換成我是我爹也嚥不下這口氣的。不過,我爹身子還硬朗,我應當可趁著此時偷天換日,把家產都轉掉,好讓我那叔叔無計可施。」戚無雙嘻嘻一笑,把臉埋到他頸間,撒嬌地摩挲著。「總之,我是嫁定了你。最好是全家人都能同你搬到巫城作威作福。」
「那有什麼問題呢?」藺常風撫著她的後背,呼吸著她身上用木質與琥珀調製出來的特殊「珀香」。他定下了心,因為知道自己不會因為此事而後悔。
「進宮後,再帶你見見我九哥。」他說。「九哥?你沒提過這號人物。」她睜大眼,好奇地問道。
「九哥應當是眾皇子中,唯一當我是親兄弟的人吧。」戚無雙笑著倚在他手臂邊,一手撫著他剛硬的下巴說道:「我倒是挺喜歡你有個親人的想法。你這一路走來,除了待我極好之外,倒是有些寡情少欲。難得有個談得來的兄弟,這樣很好。」
「瞧你這說話語氣,像個老嬤嬤似的。」他輕捏了下她的臉皮。
「好啊,還沒成親,你就嫌我囉嗦。」戚無雙纖指直指他眉間,貝齒一咧,作勢要咬他。
「我巴不得你鎮日都在我耳邊說話。」他一挑眉,乾脆把手臂都伸到她面前。
「哈哈哈!早說嘛,藺哥哥希望之事,我總會全力辦到。」戚無雙昂頭笑著,露出雪白修頸,笑聲未歇,她便跳到藺常風腿上,跨坐在他身上,軟馥身子全貼到他胸口。
「你……你……這姿態成何體統!」藺常風不意她竟會如此大膽,平素鎮定自持的臉龐也不免飛上一抹紅。
「旁人又見不著。」戚無雙摟著他的頸子,附耳對他窸窸窣窣地胡亂說起情話來。藺常風苦笑著摟住她不安分的腰肢,雖有滿腔的激情,但他可不想草草了事。他迷戀這小女子,每回一纏綿,總是捨不得結束。
況且,他們待會兒還要出門,萬一動情的證據藏不住,那他以後怎麼做人哪。只是,軟玉溫香在抱,那皙軟小手已撫向他敏感腰側,存心不讓此事善罷干休……
藺常風起身欲拉下窗戶擋住裡頭的春色時,卻發現雨勢已停。
「雨停了。」他說。
「怎麼停得這麼快?」戚無雙雙唇貼上他頸間,一點也不想移動。
「這雨來得快也去得快……」
「但願我女扮男裝一事,也能這麼快落幕。」她接下話說道。
藺常風含笑地看著懷裡聰黠的人兒,再一次驚訝於兩人的好默契,也忍不住輕啄了下她嬌美的紅唇。
「一切有我在。」藺常風說。
「我知道,否則我哪還有心思這麼放肆呢?」她揚眸嫣然一笑,依然毫無動身打算。
藺常風笑著替彼此整理好衣衫後,他喚來如意去傳馬伕備馬,準備再次出門。
只願他們再回到戚家時,一切無恙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