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她會走好運——
嗚嗚,才怪啦!
懸崖峭壁間掛著一抹人影,那是圓圓。
此刻她正緊緊攀著山壁間生出的一棵小樹,動都不敢動,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就怕懷間的小樹會因此斷裂,讓自己墜入那萬丈深淵。
她的動作就像只猴子,死命攀著唯一的依靠,只是不同的是這兒不是森林,而是斷崖絕壁,而她也不如猴子靈巧,反倒是笨拙得要命,連棵樹都攀不好。
不過最重要的是——
她是圓的!
即便她連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可紮在岩石峭壁間的樹根,卻還是不斷往下傾斜,隨著碎石土壤不斷的崩落,樹根周圍的岩石裂出愈來愈多的縫隙。
嗚嗚,若是早知道有朝一日,她的生死會是決定在自身的「分量」上,這十八年來,她就不會將自己吃得這麼圓潤。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如今只要樹幹一斷,她就會摔得粉身碎骨,就算王爺夫人找著她,也拼湊不回她了。
眼角許多水珠不停滑落,圓圓卻已分不清楚那是冷汗還是眼淚,只覺得穀間刮過的陣陣強風,就像黃泉裡捎來的寒氣,不但刮得樹幹更加傾斜,連帶也將她吹得搖搖欲墜,彷佛迫不及待想將她拉往地獄。
圓潤身軀不斷顫抖,討喜的小臉上早已失去血色,十隻手指頭因為過度施力,早已麻木失去知覺,唯一能運作的只有那顆小腦袋瓜。
嗚嗚,她還不想死。
她還要和團團伺候王爺、夫人和少爺一輩子啦!
為什麼她會這麼的倒楣?她只是依照總管的指示,騎著小馬到南方的湖泊提水,結果卻忽然出現一批狼群,瘋狂追逐她和小馬,不但將她和小馬給逼到懸崖邊,甚至還將她和小馬給逼下懸崖。
若不是墜崖時,她胡亂掙扎意外攀住這根樹幹,她早沒命了!
方才她已經親眼瞧見小馬是如何的撞上陡峭山岩,然後再隨著大小石頭墜入穀底——
如果樹幹斷了,她一定也會有同樣的下場。
首先她會摔斷頸子,然後再被大岩石砸破腦袋,接著落地的瞬間,她會像塊豆腐腦嘩啦啦的碎成一地,從圓圓變成渣渣。
可怕的畫面盈滿腦海,逼得圓圓再也承受不住的放聲哭泣。
「嗚……哇……我不想死,救命啊,救命啊,誰快來救救我啊!」抱緊樹幹,她終於扯嗓大喊,再也顧不得這樣亂吼亂叫,會不會讓樹幹傾斜得更快。
即使淚水模糊了視線,她還是鼓起勇氣,手抖腳抖的朝樹根爬去。
只要能夠爬到樹根,說不準樹幹就不會再往下傾斜了,而且她也能設法攀住堅固的岩石,爭取更多時間。
王爺和夫人是警覺的人,發現她一去不回,必定會派人來尋找她的下落。
她只要動作再靈敏一些、再快一些、再勇敢一些,就能獲救——
喀啦!
可怕的聲音驀然響起,圓圓臉色死白的迅速抬頭,果然就瞧見樹根盤據的大岩塊崩裂了一角,緊接著更多碎石落下,樹幹也跟著迅速傾斜。
「啊,救命啊,救命啊!誰來——」還沒來得及喊出更多的求救,岩塊已然崩碎,與小樹完全分家。
失去支撐,她與小樹迅速下墜,以趕投胎的速度墜向深不見底的幽谷。
風聲不斷在她耳邊呼嘯,彷佛鬼哭神號,正熱烈歡迎她的「加入」。
啊,她要死了,她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沒想到最後她還是註定要變成渣渣。
嗚嗚,永別了,王爺、歡歡、少爺。
嗚嗚,訣別了,團團。
從今以後,她就要變成孤魂野鬼了……
凜凜刀光在幽谷間迴旋,伴著一道道星火迸射,兩抹黑影疾速在奇岩怪石間起落追逐,猶如大鵬,又似鬼魅,所到之處無不是岩裂石飛、樹倒土塌。
鳥獸早已鼠竄而去,來不及逃的,全鑽到了土下喀嗒喀嗒地打顫。
這座溪谷穀深萬丈,地處幽暗,百年來人煙罕至,連個名字也沒有,然而半個時辰前,一名男子卻忽然闖進溪穀,慌亂地在岩石間亂竄,不多久後,另一名男子也追到穀裡。
兩人甫見面,便是天崩地裂的惡鬥,硬是從東方樹林一路打到西邊岩灘。
唰!
一抹刀光冷厲旋過,堅硬巨岩瞬間裂成兩半,被削掉的岩石尖頭沿著割面,無聲滑落,墜地之前,一隻青鱗怪爪卻驀地穿過岩身,擊向一名高大威猛、劍眉挺鼻的男人。
此人一身皮甲黑氅,靜若深海,冷硬的臉龐恍若萬年石雕,沒有任何表情,即使面對迎面而來的突擊,也不見任何波動,只見高大身軀疾速閃避,下一瞬間,鋒銳大刀已無預警地劈向怪爪——
喀!
無數星火自刀鋒與青鱗怪爪間迸射而出,雖然慘遭刀劈,青鱗怪爪卻詭異的沒有斷裂,只是綻出一道深紅血口,然而刀鋒勁力霸道絕倫,雖未能劈斷怪爪,卻還是震得作苗族打扮的男子往後飛去,伴隨著一聲轟然巨響,狠狠撞上巨岩,當下口噴血霧,連連悶哼,無力再戰。
此人身形與常人無異,然而走近一瞧,卻能發現他模樣詭異,一雙瞳仁豔紅如血,猶如蛇眼般陰邪無情;渾身肌膚龜裂如鱗,雙手勾銳如爪,膚色青白,卻又淬著一層幽亮。
那是劇毒,一旦碰著了,便會腐蝕肌膚,迅速侵入體內,致人於死。
「毒魔,你已身受重傷,還是束手就擒吧。」手握大刀,蒙烈靜立原地,冷聲勸降。
他面若鐵石,身形穩若泰山,縱然兩人纏鬥許久,吐息卻始終平穩無波,甚至連一頭黑髮也一絲不苟的束在皮繩之下,不見絲毫紊亂。
「哈哈哈!你有本事傷我,卻未必有本事捉我,我倒是想看看聞名中原內外的神天捕盜官,要如何拿下我!」大口吐去嘴裡鮮血,毒魔有恃無恐的狂笑著。
他出身苗疆,為研究蠱毒,三年來殺人無數,終於以蠱毒練就一身毒功,他的身體便是劇毒,就連吐出來的氣息也蘊著毒,全身上下堅硬難摧,無論何方武林高手,全都不是他的對手。
縱然蒙烈武藝超絕,內力過人,也只能謹慎的與他保持距離。
「你只是在浪費時間。」深冷黑眸瞬也不瞬地盯著他。
「浪費時間的應該是你。」毒魔笑得更狂妄了,他負痛起身而立,靠著岩塊大口喘氣。「有本事的話,你就快過來捉我,否則我可要繼續逃了。」
「你逃不了的。」
「哼,你追了我六日六夜,我也逃了六日六夜,只要你不敢靠近,我就有機會逃到天涯海角。」撐著岩石,毒魔一步一步的往後退。
只是他每後退一步,蒙烈就往前一步,嚴密保持著距離。
六日六夜的追逐纏鬥,讓他明白眼前的男人有多難纏,非但耐力過人,而且防守極嚴,渾身固若金湯,壓根兒找不著任何破綻。
只是最讓他戒慎的,還是彼此相距懸殊的實力。
歷經二十八場戰鬥,蒙烈完全不露絲毫疲憊傷痕,反倒是他屢戰屢敗,早已渾身是傷,五臟六腑也受到重挫,若不儘早療傷,遲早會讓他占去便宜。
他一定得設法甩掉他才行,只是究竟該怎麼做呢?
就在毒魔暗自思考的同時,天頂上卻忽然傳來一串尖叫。
「啊啊啊啊啊——」
女人?!
蒙烈和毒魔幾乎是同時抬頭。
溪穀幽暗,兩側岩壁盡是濕軟青苔和參天古木,任何一株古木皆超過百年,枝繁葉茂,延展的綠葉甚至比巨岩還大,只見暖紫身影先是瞬間穿透朦朧山嵐,緊接著便迅速墜落至幾片綠葉上。
啪!
綠葉發出極大聲響,卻也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衝擊,瞬間頹然垂倒,只見那暖紫色的圓潤身影咚咚咚地往葉緣滾去,下一瞬間又繼續往下墜落。
也許是福大命大,那暖紫身影始終沒有撞上任何尖銳岩壁,只是以同樣大字形的姿態,接連撞上十數片綠葉。
隨著綠葉連番傾倒,清脆的撞擊聲以及女子的哀叫聲,登時也在山谷間回繞不絕。
「噢!好痛——嗚,老……老天爺,我到底要死了沒……」
墜落的圓圓不停慘叫,早已被接連的撞擊震得七葷八素,渾身筋骨就像是要散開似的,壓根兒沒注意到這連串的撞擊,雖弄得她渾身發疼,卻也恰巧緩衝了墜落的勁勢。
隨著最後一片綠葉傾倒,她也精疲力竭的朝兩人直墜而去。
這簡直就是天賜良機!
一道靈光驀地自毒魔腦內竄過,強忍著內傷,他不懷好意的拔身躍起,狀似要毒害無辜的圓圓,不料蒙烈動作卻更快,快手拾起碎石擲向他的雙眼。
咻!
碎石破空而來,毒魔在千鈞一髮間放棄圓圓,扭身跳上一塊巨岩,以最快的速度往溪穀深處奔逃。
蒙烈握刀舉步,本能想追,眼角餘光卻發現圓圓還在墜落,他若一走,她鐵定要摔成重傷——
念頭才閃過,威猛身軀已疾速竄升至空中,接住圓圓,回到地面上,只是再往前遠眺,毒魔早已逃得不見蹤影。
大戰過後,溪穀四處皆是殘破狼藉,除了潺潺水流聲,只剩一片死寂。
他佈局這麼久,沒想到最後仍是功虧一簣,錯失這次機會,毒魔不知又要毒害多少人!
黑眸深處掠過深濃火光,蒙烈低下頭瞪著懷裡的女人。
以往的經驗教會他,女人全都是麻煩,而他有預感,這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女人,鐵定更麻煩!
大難不死的圓圓,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怒氣,甚至沒有發現自己正被人橫抱在懷裡,只是不斷的痛苦呻吟,深信自己必然已抵達黃泉,因為她的身體好痛,頭也好暈,整個人就像是被拆解成一百八十多塊。
沒想到人死之後,還得承受這樣的痛楚,接下來她會不會更痛苦?
她曾聽說,地獄分有一十八層,人若是在世為惡,死後就會在地獄裡受到懲罰折磨,而第十八層地獄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嗚……」恐懼的嗚咽聲,立即自那紅菱小嘴逸出,她抖著身子,完全不敢想像自己會有什麼下場,甚至不敢張眼察看自己的死狀。
她一個小小丫鬟,十八年來雖沒有什麼能力行善,可也沒做過什麼壞事,老天爺卻不但讓她早死,還將她摔成了渣渣,將她孤伶伶的扔到地獄。
想起連串的遭遇,圓圓悲從中來,不禁哭得更大聲了。
「嗚嗚嗚……嗚嗚嗚……」
「閉嘴!」冷凜的叱喝聲,如刀劍無預警地射向她的耳畔。
沒料到附近有人,圓圓嚇得一愣,果然忘了哭泣。
啊,是誰?是誰叫她閉嘴?
難、難難難難——難道是傳說中的牛頭馬面?!
念頭才過,圓圓不由得抖得更厲害了,粉潤小臉慘無血色,就連牙關也哢哢哢的打顫,壓根兒不敢睜開眼。
嗚嗚,怎麼辦?怎麼辦?她也聽人說過,人死後,皆是由牛頭馬面押解到閻王面前接受審判,依照鬼魂在世時的罪過,決定要在哪層地獄受罪。
為了不讓鬼魂逃跑,牛頭馬面執法無情、手段兇殘,最可怕的是他們模樣駭人,任何孤魂野鬼一旦見著他們,全都會嚇得腿軟,想跑也跑不了。
她從小就沒膽,若是睜開眼,鐵定會被嚇暈。
雖然牛頭馬面才命令她閉嘴,可過多的恐懼還是讓她失去冷靜,就見豆大的淚珠,源源不絕的自那顫抖緊閉的眼角淌下。
起先只是小小的嗚咽,緊接著她卻仰起頭,用盡全身的力量放聲大哭。
「嗚嗚嗚……嗚嗚嗚……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團團!歡歡!你們在哪裡?我好怕,你們快來救我啊,嗚嗚嗚……嗚嗚嗚……」恐懼如浪潮似湧來,她哭得肝腸寸斷,哭得死去活來,完全不知道抱著她的蒙烈,表情愈來愈冷凜。
該死,這女人果然是個麻煩,而且不只麻煩,還吵死人了!
為了她,他錯失逮捕毒魔的最佳良機,她卻只曉得哭,若不是這深谷幽壑到處都是野獸毒蛇,他絕對會馬上扔下她,繼續追捕毒魔。
眼見她哭得涕泗縱橫,一時半刻不會停歇,他索性將她安置在平坦大石上,眼不見為淨的走到遠處閉目養神。
他和毒魔追逐纏鬥了六日六夜,彼此都耗損了不少精力,毒魔更是身受重傷,就算勉強能夠逃出這座溪穀,也逃不了太遠,近日之內恐難再出手害人。
只是毒魔陰險狡詐,無孔不入,又擅長以蠱毒殺人於無形,絕不能大意,他最好乘機養精蓄銳,再循線追蹤毒魔往何處逃竄。
抱著大刀,蒙烈靜思接下來的對策,卻不放過周遭的動靜,隨著淙淙流水,一刻鐘後,那煩人的哭聲總算漸微,取而代之的是斷斷續續的抽噎聲。
大哭一場後,圓圓雖不再慌亂,可心裡的恐懼卻沒有減少半分,只是她告訴自己,該來的總是要來,既然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該勇敢的面對。
她沒打算要逃,只要乖乖配合,相信牛頭馬面應該不會太刁難。
況且她都已經是個死人了,就算牛頭馬面模樣再恐怖駭人,她應該也不會再死第二遍……
昏暗光線中,就見那沾著淚珠的濃翹長睫顫了顫,以極緩的速度上揚。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崩塌巨岩,圓圓揪緊衣裙,屏著呼吸,小心翼翼的將目光往旁略移,這次她看見的是株傾毀的古木,古木軀幹殘破不堪,上頭還有可怕的爪痕,看起來像是被惡鬼狠狠抓過——
呼!呼!不怕不怕,地獄本來就有鬼,她也是鬼,沒什麼好怕的。
纖白十指更加揪緊衣裙,她一邊安撫自己,一邊強撐著那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勇氣,繼續四處觀察;只是她愈觀察,臉上的表情就愈困惑,總覺得眼前的地獄不如傳聞恐怖,而且她也沒見到任何一個「同類」。
這座地獄除了她,似乎、好像沒有其它人——呃,其它鬼了呢!
那……适才究竟是誰和她說話啊?
就在圓圓歪著頭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眼角餘光卻瞥見大樹下坐著一道威猛身影。
咦,有同類?
以為是自己看錯,圓圓不禁揉了揉雙眼,睜大水眸又瞧了一次。
啊,不是她看錯,樹下真的坐了個男鬼呢!
太好了!原來要被牛頭馬面拘提的不只有她,既然有同伴,她就安心多了。
提著裙擺,她小心翼翼的起身跳下大石,熱情的朝那道身影走去,迫不及待想要與眼前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同伴,好好的打聲招呼、締結情誼,只是小紅繡鞋才跨出一步,樹下的男人就驀地睜開眼,轉首緊盯著她。
那是一雙比冰雪還凜冽、比刀劍還淩厲的黑眸,在那幽深目光中,沒有絲毫友善,只有無盡的冷漠,無言喝止她的靠近。
圓圓再遲鈍,也察覺得出他不是尋常「鬼」,於是立刻縮回小腳,提著裙擺,轉身奔回到大石上坐好,不敢再輕舉妄動。
蒙烈對她可笑的逃竄動作不予置評,只是冷冷地問:「哭夠了?」
「什、什、什麼?」抱緊膝頭,她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擠出聲音回應。
剃銳濃眉微擰,蒙烈耐著性子又問了一次。
「你哭夠了?」
「我……我……」圓圓不懂他為何會這麼問,只覺得他的聲音好耳熟,适才命令她閉嘴的牛頭馬面,聲嗓似乎也是這般冷漠——
等等,他該不會——該不會就是牛頭馬面吧?
還沒來得及思考更多,圓潤嬌軀已咚的一聲跳下大石,火速躲到另一塊巨岩後頭,她就像遇上兇猛野獸的小動物,縮著身體直發抖,壓根兒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雖然她才下定決心要勇敢面對,可事到臨頭她還是會怕啊!況且那個牛頭馬面看起來好高大、好威猛,說不準她一個不小心惹惱他,他就會將她扔到第十八層地獄。
許久等不到回答,又見圓圓奔逃,黑眸裡再次掠過火光。
光是哭就花上了一刻鐘,這下她又想做什麼?她莫名其妙的從天而降,莫名其妙大哭,如今又莫名其妙的躲起來,到底還想浪費多少時間!
沒有閒工夫陪她瞎耗,蒙烈索性主動跨步來到巨岩邊,一把拎起縮得像顆球似的圓圓。
他的身形高大,走起路來卻是無聲無息,直到被拎到了半空,圓圓才驚覺自己被逮到了,不由得揮舞四肢,驚慌大喊。
「啊啊啊啊——別抓我別抓我,救命啊!救命啊!誰來救——」
吵死人了!
「閉嘴!」凜冽叱喝再度自薄唇間迸出,黝黑大掌將顫抖的圓圓拎到眼前,沈聲警告:「你再吵,我就把你扔掉。」
這個警告,比任何命令都還來得有效,圓圓果然迅速用手捂住小嘴,用盡全身力量將哽咽往肚裡吞,只是小臉上,淚水還是嘩啦嘩啦的不停往下墜。
嗚嗚嗚,他果然想把她扔進第十八層地獄,好可怕,好可怕……
看著那近在咫尺的剛硬臉龐,軟潤身軀就像是秋風中的枯葉抖個不停,淚花閃閃的水眸更是溢滿了恐懼。
「也不准哭。」擰起眉頭,他厭惡的又命令。女人生來沒膽又愛哭,所以他才討厭女人。
這次圓圓動作更快,幾乎他話才說完,她便七手八腳的用衣袖將臉上的淚水悉數抹淨,甚至還緊咬下唇、用力猛眨眼,硬是將懸在眼眶的淚珠擠回去,就怕會惹惱眼前的牛頭馬面,真的被扔入第十八層地獄。
她的動作迅速又確實,活像訓練有素的小兵,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黑眸一掃,見她將下唇咬得都紅了,他才鬆手將她擱到一旁巨岩上。巨岩足足有一丈高,讓她逃都沒有地方逃。
「叫什麼名字?」
彼此拉開了距離,圓圓總算能夠鬆口氣,卻還是忍不住顫抖。
「包……包圓圓。」她小聲回答,不敢有絲毫反抗,話才說完又立刻閉上小嘴屏氣,就怕自己破功,又嚇得掉眼淚。
「哪裡人?」
「京城睿王爺府。」她有問有答。
冷銳黑眸微微一閃。
「你是皇族?」
「不、不、不是的,我只是個丫鬟。」以為他是在核對身分,她謹慎補充:「那個……我、我今年十八歲,入府四年,從來沒做過壞事。」深怕他不信,她還特地重複。「真的,所以……所以……可不可以別將我扔進第十八層地獄?」
為了說出最後一句話,她幾乎用光所有的勇氣,可惜音量卻是小如蚊蚋。
蒙烈冷冷瞟她一眼,置若罔聞的繼續問:「怎麼下來的?」
沿著岩壁而上,是達沁高原斷崖,通常只有瘋子和找死的人,才會從上頭下來,他倒是想弄清楚,她究竟是為了什麼天大的事,壞了他的計畫。
「呃……就、就是……總管要我騎小馬去提水,結果小馬才走到半路,遠方卻卻忽然沖出一群狼。」圓圓非常認真的敘述著自己可憐的經歷。「那些狼好凶,一見到我和小馬就齜牙咧嘴的,我明明沒招惹牠們,可牠們……」
「說重點。」他又瞪人,可沒閒工夫聽她長篇大論。
雖然兩人相識不久,不過透過連串的命令,圓圓多少還是明白了他的脾氣。
他討厭人吵、討厭人哭、討厭人不聽話,更討厭人囉哩叭嗦。
可能是丫鬟當久了,不知不覺中她也練就了察言觀色的技巧,懂得看人臉色,對人唯命是從,無論遭受何種委屈都不敢反抗。
「被狼群攻擊。」她迅速確實的回答,將堅強奴性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簡單俐落的回答,果然讓蒙烈的臉色好上一些。
猿臂一伸,他像拎小貓似的,總算將她自巨岩上放了下來。
「走。」
話才說完,他已率先邁開腳步離去。
「呃……」圓圓沒有跟上,只是臉色慘白的僵在原地。
所以……現在要去見閻王了嗎?
是啊,核對完身分後,接下來就該讓閻王審判她的罪過,可是——可是——可是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啊。
「動作快。」察覺圓圓還愣在原地,蒙烈不禁回頭催促。
「牛頭大人……呃,還是馬面大人?」她不進反退,圓潤身軀瞬間又縮成一顆球。「那個我……我……我真的沒有做壞事的……」她可憐兮兮的仰望著他。
他眯起黑眸,眼底又迸出冷光,可惜圓圓卻沒注意到,只是一徑的哀求。
「所以……所以……」她吞了口唾液,眼裡又泛起淚光。「你可不可以幫我跟閻王說一聲,別……別把我送到第十八層地獄好不好?」
眼前這位牛頭馬面,外貌不如傳聞恐怖駭人,說不準他的心腸可能也不壞,只要她好聲請求,或許可以免除些許皮肉之苦。
嗯,沒錯沒錯,凡事往好處想,就不會那麼害怕了!
握緊雙拳,就在圓圓鼓勵自己一定要樂觀思考時,眼前她認為心腸可能不壞的蒙烈,卻唰的一聲,忽然抽出大刀指向她。
「女人。」
「咦?咦!什、什什什什麼?」她嚇得雙眼瞪大,舌頭猛打結。
「我只說一次,你最好給我聽清楚。」
他要說什麼?她又要聽什麼?她嚇都快要嚇死了,怎麼可能還靜得下心聽他說話啦!
原來傳聞不儘然都是假的,這兒的牛頭馬面真的好可怕——
「這不是地獄,你也沒死,不過你若是再拖拖拉拉,倒是很快就能進地獄。」
唰!
刀光疾閃,伴隨強勁風旋,一股雄渾氣勁瞬間自她身側狂掠去。
圓圓愣在原地,整個人呆若木雞,三魂七魄好似就要朝藍天散去,誰知身後卻忽然傳來淒厲獸鳴,緊接著一個比水盆還要大的熊掌,竟然就自她的腳邊咚咚咚地一路滾到眼前。
大刀又揮,獸鳴更劇,她死命地瞪著那銳爪大張的熊掌,半晌回不了神,直到黝黑大掌拉著她遠離危險,她眼角餘光才瞥見那比水盆還大的熊掌究竟是來自何處。
「吼!吼!」
比巨岩更高聳的黑熊就立在岩石上,正負傷的猙獰嘶吼,而牠的身邊,還帶了一大票兄弟。
興許是适才和毒魔的搏鬥意外毀了牠們的巢穴,附近一帶的黑熊全都惱怒的圍靠了過來,打算聯手抵禦外侮,共同維護地盤。
蒙烈見多了毒蛇猛獸,對於眼前的襲擊壓根兒無動於衷,大刀隨意劈揮,三兩下就將熊群盡數驅離,只是他身後的圓圓卻無法像他一樣冷靜。
只見她捏緊裙擺,小嘴微張,驚天動地的叫聲便再次劃過山嵐,響徹雲霄。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有熊啊——」
這次不用蒙烈開口催促,她已提著裙擺,以最快的速度朝前狂奔,再也不敢拖拖拉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