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孤星高懸,獨自俯瞰著大地、山川、河流。
華山上的一座皇家行宮內燃著八角燈爐,殿內的佈置雖不若京城皇宮是雕樑畫棟,但清幽無比,宛若仙居。
茫茫的夜色中,一男子盤腿坐於內殿,他身穿淡黃色的禪衣,眉宇俊秀,氣質孤冷。
三月的涼風穿堂而過,他的鬢髮被風輕微吹起,他慢條斯理地揭開茶杯蓋子,飲了口茶,舉手投足之間自然散發出雍容矜貴的氣度。
「殿下,方才下過一場雷雨,涼風襲人,是否容奴才為您送上披風?」男子的四周出奇的寂靜,若非五尺外的人發聲詢問,會教人以為整座行宮除了他別無旁而事實上,在殿外有禁衛百人護他周全,整座華山更進駐了千名的士兵守衛,此人貴不可言,絕對出不得一絲岔子。
然,這些人都近不得他的身,只能遠遠護著,未經允許靠近者,賜死。
男子精銳的眼眸微闔,兩道濃眉攢在一處。「不必。」「是。」關懷詢問的人是他的近侍太監姜滿,聽主子之言立刻就閉嘴了。雖說是貼身侍從,姜滿同樣不能近他三尺內,一直謹守這條生死規,這才能活命至今。
夜仍是黑得無邊無際,他品茶沉思,四周也未有任何聲響壞了這份清靜。
「殿下,奴婢送熱茶水進來。」一名婢女提著一壺熱水進殿內,沒人來得及阻攔。
當她靠近時,他立刻皺眉,婢女見狀,心驚膽跳,忙要放下茶水後離去,可偏腳下不穩,放下茶水後腳板微滑,身子竟往他的方向靠去,那婢女當下魂飛魄散,整張臉白得像紙,血色盡失,就在即將碰觸到他的衣角前,一道掌風已經朝她的前額而去,下一刻,她大眼圓睜,頭向後仰去,斷氣了。
姜滿遠遠瞧見,重歎一聲,做事這麼不謹慎,真是自尋死路!
唉,他搖頭,這已是今年的第十一個了!
他領人匆匆入內收屍,命人將那粗心的婢女屍首拖出後,戰戰兢兢地偷瞧了一眼主子,見他表情嫌惡,臉色陰沉,不禁打了個冷顫。
齊凌王朝的太子殿下榆偃,年二十五,性情孤僻冷傲,週身十步內不得有人接近,誰敢近身,必死於他的掌風之下。
他剛出生即被齊凌第一國師東方紅斷定將孤絕一生,命中無妻無子,然而當今齊凌皇帝只此一子,他若孤絕終生,王朝何以為繼?便於十多年前將他送來華山由道人教導,盼除去他身上的陰寒戾氣,能因而改變命運。
可惜,十多年過去,依舊無人可近他的身。
「殿下,奴才這就去備水供您淨身。」姜滿說,這婢女死不足惜,卻污了殿下的眼睛與心情,若不淨身,殿下心情好不了。
「去。」他不耐的揮手,對險些被觸碰到的事厭惡至極。
「是……」姜滿正要退下去張羅主子沐浴之事,一回身險些撞上個人。
「寧虛道長?這……殿下並未召喚,深夜了您怎會來?」他訝然的問向眼前白鬚青袍的老者。
道長有腿疾,行動不便,鮮少走動,此時此刻出現,莫不是這麼快就得知殿下剛才殺氣又盛了吧?
寧虛道長在華山修行多年,殿下便是由他教導,修身養性,道長算得上是殿下的師尊,若知殿下又開殺戒,想必又要再度失望了,畢竟努力十多年仍不見功效啊!
只能說,殿下這顆孤星實在難以化成凡星……「老夫深夜來見殿下,是因為皇上有諭傳來。」寧虛道長身材清瘦,聲音沙啞低沉。
「父皇傳了什麼話來?」榆偃平日對寧虛道長頗是敬重,收斂起殺人後的戾氣,姜滿則是鬆了口氣,暗暗慶幸寧虛道長不是因為又死了個人而來。
「皇上有諭,十四日後即為皇后娘娘五十鳳誕,請您回京同賀。」寧虛道長上前一步道。即便是他,仍得小心不近殿下十步內,自己教導殿下十多年,同樣無法屏除他厭惡人氣以及本能的防衛之心。
「母后轉眼鳳齡已屆五十了?好,這回本宮會回京祝壽。」榆偃點頭。
他討厭人多熱鬧之處,往年母后的壽誕他皆未曾出席,此次父皇擔心他又會拒絕,才特地傳諭讓他回去,既是如此,又逢母后天壽之年,自己再不喜,也得回去一趟了。
輸偃坐於一輛外觀不引人注意的馬車之中,由姜滿親自駕車護送,大批的侍衛則是礙於他不喜過多的人近身,只能在稍遠處跟著,但仍不敢大意,小心護衛。
馬車下了華山往縣道而去,不走人多擁擠的官道進京,然而縣道不比官道平坦好走,道路泥濘不說,還常有搶劫奪財之事發生,所以鮮少人捨官道走縣道的。
可馬車裡的人不願往人多的地方去,自然情願選擇難走的路,只是路越走越顛簸,姜滿不時揩著汗擔心主子不悅,畢竟主子性格古怪,喜怒間能讓人上西天或下地獄,儘管自己已伺候他十多年,仍不敢掉以輕心,因為說不准自己就是下一個死在手下的孤魂。
姜滿小心駕著車,努力不讓車子震得太厲害,惹怒尊貴的主子,可就在他奮力對抗不平的路面時,三顆如臉盆大的大石竟橫空飛來,直往馬車砸來,他嚇得魂飛魄散,還來不及動作,榆偃已在大石擊垮馬車前自己破頂而出。
後頭的侍衛見狀亦是吃驚,立刻上前要護駕,可他們離馬車有些距離,就在趕上去的空檔,道路兩旁衝出一群人,揮刀先砍死馬車的馬,接著準備搶奪車裡的財物。
姜滿沒料到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搶劫,更未想得到有人不長眼敢搶到太歲頭上,愕然之際搶匪已殺上來。偏侍衛慢這群人一步,轉眼就要砍到榆偃,他冒死橫身替主子擋了一刀,要再擋,榆偃已提氣運掌要殺人了。
「世間最無用的是書生,傻站著做什麼?還不跟我來!」不知哪躥出了一個人,在他出掌要殺人前將他拉走,一路往縣道外的樹叢裡去。
他大怒,這人竟敢觸碰他正要抽回自己的手劈死這人時,對方竟回頭朝他吐舌笑道——「你運氣可真好,這批搶匪在這守了三天才守到你們出現,這叫羊入虎口!」他看她的打扮,一開始以為是男子,等瞧清她白皙細緻的面容後,才知她是個姑娘,這教榆偃一時愣住,本要殺她的動作停了下來。
「啊,那群人又追上了快,逃命要緊!」發現強盜追來,她拉著他快速往林子裡去。
他震驚之餘教她拉著跑,躲進一塊大岩石後頭,她跑得氣喘吁吁,秀麗的臉龐紅撲撲的。
他瞪著她,再度運氣於掌上,該死的人——
「笨蛋,頭抬這麼高做什麼?會被發現的,低下頭來!」她伸手將他的頭壓下。
膽大包天!他臉色一變。「簡直……放肆……」「什麼四?哎呀,噓,先別說話,瞧,他們找不到咱們了!」她完全沒發覺他已怒容滿面了,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珠只盯著那群遍尋不著他們而氣呼呼的搶匪,捂著嘴不讓自己得意的笑出聲。
他瞇起眼瞧著她的笑靨,心驀然顫了一下,運氣的手掌漸漸收起,瞧她的眼神益發顯得不可思議了。
見搶匪們在他們周邊搜了一圈,找不到人後悻悻地離去,她這才轉頭過來瞧他,總算發現他目光不太對勁。再低頭見自己還拉著人家的手不放,不禁尷尬起來,忙鬆開他的手。「不好意思,方才緊急,冒犯了。」他冷笑,此女若曉得自己的身份斷不敢冒犯,可若不曉得,這「冒犯」二字是男子輕薄女子後的用詞吧?
「你想死嗎?」他森然問。
「什麼」
「若不想死,何以敢如此大膽?」
她蹙眉。「你這人真是無禮到極點,我救你一命,你竟敢對我說這種話?」她不滿的橫眉豎目。
「救?憑你?」
「喂,方才要不是我,你早教那群人亂刀砍死了!就說你們這些書生平日只會死讀書,遇到危險連應變也不會,只知傻傻等死,而且這就算了,在救命恩人面前也不知感恩,這書是越讀越回去了!」她不屑地說,誤以為他是一般文弱書生,瞧他的目光無比輕蔑,對不懂感恩圖報的人,她素來不齒。
「你!」何曾有人敢這般對他出言不遜他鷹般銳眸不住地再次打量她。
她一身男裝仍難掩嬌小又凹凸有致的女子身形,且一雙眼睛靈活有神,透著一股在一般女子身上少見的宰性。
他不禁暗忖,自己一有人接近,立刻會感到血氣翻湧,本能就會出掌傷人,而她之前不聲不響的靠近他,甚至一再觸碰他,他卻未有反感?這種事還是第一次發生,他擰眉疑惑,不解這是什麼狀況。
她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哼聲道:「這會兒搶匪們走了,應該也不會再回來了,危機解除,咱們也可以分道揚鑣了!」她轉身瀟灑要走。
「慢著!」他叫住她。
她不耐煩的回身。「怎麼了?」
「你就這麼走了?」
「你不會這麼沒用,還要我護送你出林子吧?」不曾嘗過被譏諷的滋味,他臉一沉。
「本宮……我不許你走。」他不自覺的隱藏了自己的身份。
她聽見「不許」兩字有點發火了。這人居然命令起她來了她拉下臉來。
「你憑什麼不許我走」她上前仰鼻瞪人,手指還戳上他的胸膛,完全不知自己極有可能教他一掌打飛,死得乾淨利落。
他的眉毛因她的動作越揚越高,驚疑自己對她的行為真的毫不厭惡。
怎會如此……
「你叫什麼名字?」他對她感興趣了。
「我為什麼要告訴一個忘恩負義、自以為是的人我是誰?」「忘恩負義、自以為是?」
「沒錯!我還忘了說你是一個沒禮貌的傢伙!」他臉黑了,他根本不需要她救,就算自己不出手,侍衛也會將膽敢搶劫他的人大卸八塊,她根本是多此一舉。但想來她應該沒發現他的人,否則不會傻得出面帶他逃走,而他突然消失,侍衛們恐怕已瘋狂的在尋他了。
「哼,所以,我們各走各的路,就當我方才多事救過你一條小命!」她轉身又要走,不想與他多糾纏。
見她真不經他允許就敢離去,他一愕,不由自主的跟上去,默默的走在她身後。
她走了幾步路後發現他竟跟著自己走,不解的回頭,雙手叉腰的停步望著他。「你什麼意思?」這時他瞥見大批人正在她的身後,侍衛已找到他了,而她彷彿也聽見了什麼動靜,正要回頭去瞧,他立即以眼神示意讓所有人躲起來。
侍衛得到指示,立刻動作一致的伏下身去,不讓她發現。
她回身看不見什麼,略思索了一下,想著是風吹樹林的聲音吧,遂又回身瞥他。
「你是真不知怎麼走出這片林子?」她以為他走不出去才跟著她。
看他不答只是看著她,遇到這等古怪的人,她只能無奈的隨他去,再看看天色,這才驚覺太陽都下山了,轉眼四周已暗下來。當初只顧著帶他逃跑,也沒記路,這會天黑了,要走出這片林子連她都有困難。
「我老實告訴你,現下我也離不開這片林子了,這會只能找個地方生火度上一晚,等早上才能找路脫身,你若害怕自己獨自一人,就跟我一道吧。」好人做到底,她勉強願意照顧他一晚。
而他卻想,這女子大咧咧的,也不想在這荒山野嶺與個陌生人獨處會有危險,她這是天真不識險惡,還是認為他無害?又或者,根本沒將他放在眼裡?
越想越不是滋味,這女子真當他是文弱書生,徹底瞧不起他了!
「還愣著做什麼?走吧!」她急著找塊安全之地生火,雖說沒聽說過這片林子有什麼猛獸出沒,但野狗與小蛇之類的還是會傷人,有了火堆後,它們就不敢靠近了。
見她哪裡不走,偏往自己侍衛藏身的方向去,他馬上用力咳了一聲讓他們避開,大批人趕忙移動身子躲藏,不能讓她發現。
聽見他突然咳這一聲,她回頭瞪他一眼。「小聲點,小心野狗都被你引來了,真笨!」她罵了一句就搖頭往前走去。
他臉色發青,罵當今太子笨,這傢伙是天下第一人,真是找死!
可他對她畢竟好奇多過其他,仍是忍氣跟上去了。
她找了塊平坦的空地兩三下就升起火堆,且人消失一會後帶回了一隻山雞,沒幾下工夫便將山雞烤得香噴噴的了。他瞧她動作這般利索,顯然對夜宿野地之事駕輕就熟,不知是什麼出身,一個女子竟可以在野地裡活得這麼自在?
「喏,這隻雞腿給你,咱們一人一隻腿。」她大方的扳了隻雞腿給他。
他皺眉未接過,這種粗食他如何入口?
見他一副沒興趣的模樣,她撇嘴收回雞腿。「不吃算了,我自己吃。」她當他是享受精緻食物慣了的富家公子,吃不了粗食,便隨他餓肚子去,等他餓得受不了自然會吃。
她將雞腿送到自己嘴邊,用力咬下一口,香嫩好吃極了,大讚自己的烤雞功夫大躍進。
「喂,你靠過來些,那些野狗怕火,離火堆近些才安全。」她見他坐在離火堆稍遠處默默注視著吃得津津有味的她,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好心提醒他。
他撇唇冷笑,他的人早就將這附近團團圍住,別說野狗了,就是老虎也休想靠近這裡。
「我問你,你怎知那群搶匪在那守了三天?」他問起這事。
她見他沒移動身子的意思,繼續坐得離火堆遠遠的,抿嘴懶得管他了,若是半夜裡他被野狗襲擊,算他倒霉。
「我呢,是出來尋親的,剛經過華山山腳下時無意間瞧見這群人鬼鬼祟祟的,偷偷靠近才知他們在縣道守了三天,等著對路人行搶,我正要去報官抓人,你就送上門讓他們搶了,見你只帶了個小廝在身邊,這才出手相救的。對了,你記著,明兒出了這片林子後,第一件事先去報官,將這些無法無天的搶匪繩之以法,免得他們繼續為非作歹,害了其他路人。」她說著打起哈欠來。
這吃得飽飽就想睡是人的天性,況且她今日勞累得很,先是拉著他在林子裡四處奔逃,又張羅了這頓吃食,累啊。她輕吁口氣,身子往溫暖的火堆再挪了挪,睡意馬上襲來。
夜風吹來,將茂密的樹林刮得沙沙作響,見她還能闔目安然睡去,他移動腳步走向她。
黑眸靜靜的凝視起她的睡顏,一旁火光跳動,一閃一閃的。見她眉兒彎彎、眼兒也彎彎,連嘴角都微微上揚,像隨時在笑似的,這姑娘說不上非常標緻,但很特別,令人一眼難他屏住氣息,神情變得古怪,忍不住地朝她伸出手,掌心碰上了她的頸子。一、二、三、四……他默數著,直數到一百,都沒殺人的衝動。
對此,他內心可說是波濤洶湧、極不安定,先前可能因為遇到強盜,事發突然因此對她去了戒心,可這會一切平靜,他卻仍沒有殺意……這又怎麼說?
他不可置信,手逐漸往上移至她的臉頰,依然沒有嫌惡感,不僅如此,因為觸碰到她的肌膚,感受到那細緻光滑的觸感,他心一陣悸動。
而且因靠得近,他聞到了她身上有股似蘭非蘭的香氣,氣息極淡,讓他聞來舒適,莫不是這股淡香掩去她的人氣,才讓他不排斥她?
手克制不住來回摩挲起她臉上的嫩膚,她身子一個顫動,忽然醒過來了。
他一瞬間心跳幾乎停止,迅速將手縮回來。
「該死的!」她一睜眼就大罵。
他難得露出尷尬的神色。「你——」
「可惡,你方才問我為什麼知道那群搶匪已在縣道守三天的事,這話分明疑心我是共犯,認為我與他們是一夥是不是」她氣呼呼的質問。
他緊繃的肌肉瞬間鬆開,原來她並未發覺他的動作,他垂目掩去自己略微失控的情緒。
「我沒疑心你,方才問話純粹閒聊問起,沒別的意思。」他解釋。
那群盜匪應該已教自己的侍衛殺光,而她若是有問題,事後也難逃一死。
「最好是這樣,否則就太沒良心了!」她咕噥一聲,身子一倒又睡去了。
他微愕,這女人的言行舉止都出人意料,更不同於他過去遇見過的任何一個人,他很少笑,可她卻教他啼笑皆非。
瞧她當真又熟睡了,他低首瞧起自己剛撫過她的手,手指彷彿還有餘溫,更似還殘留她的餘香,讓他驟然失神起來。
「殿下……殿下,殿下。」他的人見她已睡著,便偷偷過來見他,瞧他怔怔的,低低多喚了兩聲。
他回神,見三尺外的侍衛手上正端著食物。
那是由華山帶下來,他平日常用的點心,該是姜滿為他備的,讓他在回京的路上可用,侍衛見他未食烤雞,怕他肚子餓,因此送上這個來。
他讓侍衛將食物放下後退開,自己取過一塊鬆糕,吃上一口。「姜滿呢?」他問起。
「姜滿公公挨了一刀,傷勢不重,正在療傷,明日便可來伺候。」侍衛稟告。
他揮手。「讓他不必急著回來,多療養兩天,等傷勢好了再說。」「是。」
「搶匪呢?」
「全就地正法了,就連後頭追您的那幾個,也都伏法了。」連太子也敢搶,砍這些人十次腦袋都不夠的。
「嗯,水。」他吩咐。
一杯水立刻呈上來。
他喝了一口水,倏然聽見她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馬上將剩下的點心與水讓侍衛帶走。「退下吧,別讓她發現了。」侍衛見主子擔心吵醒一名陌生女子,連東西也不食了,心下暗訝。其實早在見他居然主動去碰這女子後,他們已經駭過一回了,因此這會兒雖驚,已能按捺住,不過這事若讓姜滿公公親眼瞧見,那眼珠鐵定會掉下來的。
侍衛故作鎮定的退回數尺外,默默地盡護駕之責。
流水潺潺,蟲鳴鳥叫,河裡還可見到魚兒游動,再襯上河畔的小花,景色美不勝收。
她彎彎蛾眉、小巧紅唇、如同春花般爽朗的笑容……這些教跟在她身後的榆偃腦中思緒紛飛。
這女子是唯一靠近他,卻沒激起他反感與防衛的人,著實引起他的興趣……「再一會就能出這座林子了,到時候記得先去報官,將昨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訴官府,讓他們派人剿匪,明白嗎?」在與他分道揚鑣前,她不忘再次叮嚀。
「嗯。」他隨口應聲,銳利的雙目不時盯向她。
他若報官,這整個縣內不翻了天?一干官員全要掉腦袋了。
發覺他盯她的目光充滿審視與疑惑,不明白這人怎會對她露出這樣的神情?莫不是還在疑心她與搶匪勾結坑他吧?
「喂,我瞧你這人疑心病挺重的,若仍懷疑我,我可以陪你去報官。」她坦蕩蕩的說,為求清白,她願意一起去見官,這麼一來,瞧他還能懷疑她嗎?
「好,一起去。」他竟點頭。
這是真懷疑她了!她忍了又忍,唇瓣抿了又抿,最後用力哼了一聲。「那走吧,報完官,我還急著找人,沒空多耗時間的!」她不爽的扭頭先走出林子。
他立刻跟上去,報官之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想就這麼與她分手,能與她多耗一些時候是一些。
她帶著他就近來到華陰縣的縣衙,才一走進去便發現糟了,這裡的縣官居然是爹的門生、認識的!當下拉著他忙要閃人了,可惜對方一見到她,哪肯讓她走,立刻命人將她攔下來。
「郡主,郡王派人到處找您,可要為您擔心死了!」那縣官趕上前道。
「我……這個……」這下自投羅網,教她欲哭無淚了。
「郡王通令各縣府,若見到郡主立刻護送您回郡王府,不得違令。來人,快備轎送郡主一程!」華陰縣官立即吩咐下去。
「不……不不不,我還有事,必須……」
「天大的事還是等見到郡王再說,郡主快上路吧,省得郡王擔憂。」結果別說報官,她連多說一句的機會都沒有就被押進轎子裡去了。
等她被押走後,縣官才發現榆偃的存在,見他氣度不凡,又是跟郡主一起來的,遂開口問:「您是……」榆偃不喜人群,俊容微沉,轉身便走。
縣官見了愕然。「這……放肆!來人,把人給本官抓回來一」他話說到一半,頸上已多了一把刀,他大驚失色,縣衙裡的人也全都嚇傻了,哪裡冒出的侍衛竟敢將刀架在縣官身上「你……你們……」縣官驚愕至極。
「敢對殿下無禮,放肆的是你,還不請罪?」榆偃的侍衛喝道。
縣官瞪大眼睛,殿下?莫非這人就是長年隱於華山的太子他竟下山來了……見榆偃正要走出縣衙大門,縣官腿一軟,跪下了,連忙朝他的背影叩首,叩得頭破血流也不敢粗。
西平郡王府內正刮起風暴,郡王唐明因正在教訓女兒。
他氣急敗壞的聲音充斥了整個郡王府,只差沒將屋頂給掀了。
齊凌王朝封王條件有二,若非皇親國戚,就得立有戰功。
而唐明因並非國親卻受封郡王,乃因當年領兵大敗遼軍,為國立下絕世戰功,因而賜封郡王,屬地西平,稱號西平郡王。
他膝下有六子二女,但六子都教皇上派往邊境保家衛國去了,目前留在府中的只有大女兒唐七七。
偏這個女兒「不安於室」,經常拋下老父到外頭去亂跑,讓他常得為她的安危憂心忡忡,這會人終於被逮回來了,他怎能不大發脾氣,好好教訓這不孝女一頓?
「郡王,郡主既已平安回來,您就不要再生氣了,瞧,她都知錯的跪了一個時辰了。」府中下人上前替自己的小主子求情。
唐明因瞧著跪在自己面前可憐兮兮的愛女,鼻子重重一哼。「她知錯?她若知錯,這幾年就不會動不動就離家出走,徒留我為她擔心。」「爹,我只是想找回」
「住口,若找得回來早找回來了,也不想想你自己,都要十八了,萬一……」他忽然說不下去了,滿臉憂傷。
唐七七自是知曉爹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表情,西平上下無人不知她這郡主剛出世便被遼人的巫師詛咒活不過十八。
當年遼軍大敗,對爹恨極,適巧她與雙生妹妹於那年出世,遼人巫師便發下惡咒,讓兩女一人早夭,一人孤伶。
爹原本不信什麼毒咒的,但事實證明遼人的巫術靈驗無比,妹妹唐八八於八歲那年即無故失蹤,至今毫無音訊,而她唐七七經無數相師算過命,全斷出她壽緣只到十八。
爹九年前失去一女,而今哪堪再失去她,這才日夜為她擔憂,深怕老天莫名奪去她的性命。然而不是她不孝,不懂爹的憂慮,一天到晚往外跑,實在是因為她想找回失蹤的八兒,若能找到八兒回來與爹團圓,倘若她真不幸須命,至少還有個八兒陪伴在爹身旁,教他老人家不那麼難過。
可爹不信她找得回八兒,反而對她不斷離家感到惶惶不安,就擔心她萬一死在外頭無人收屍「爹,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女兒的壽緣薄又如何?只要有生之年活得開心,那便值了。女兒此生能做您的女兒,有您寵著、疼著,已是有萬分福氣,活得比任何人都痛快,即便要我現在就死也心滿意足了。」「你……唉,傻丫頭,要不是爹的關係,那遼人何以會對你姐妹下咒,讓你們一個下落不明,一個不知能否活過明天?是爹害了你們啊!」他自責不已。
「爹,您當年保家衛國何錯之有?我和八兒的命運也是天定,況且,八兒只是失蹤,未必沒有回來的一天,而我樂天知命,從不懼死,這一切自有上天安排,您不用多愁。」她瀟灑的說。自幼就得知自己會短命,她對壽命長短早已看淡,根本就不在意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只有下落不明的妹妹,以及老活在自責中的老父。
「你這丫頭就這麼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嗎?罷了,也虧得你擁有這樂天的性子,若日日擔心自己的死期,那日子還過得下去嗎?」他歎氣。
她微笑,是啊,虧得她這不怕死的性子,要不,她現在還笑得出來嗎?
「啟……啟稟郡王……這個……郡王府來了郡主的客人。」外頭的小廝朝大廳內探頭探腦後,拖拉著腳步走進來了。
郡王正在發脾氣,這時候通稟事情怕遭受池魚之殃,小廝這才畏畏縮縮的。
「客人?我才剛回來,哪來客人找上門?」唐七七聽了訝然。
「這人說是您的朋友,姓王,來投靠您的。」小廝見大廳氣氛沒想像的恐怖,膽子便大了些,話也講清楚了。
「姓王的人來投靠我?」
「嗯,他身邊的侍從說,他家主子要暫住咱們郡王府幾日。」小廝繼續說。那位王公子進到郡王府就擺著架子,旁人要靠近皆被他身邊的人喝退,親近不得,那不怒自威的派頭不知怎地讓他望而生寒,也不敢多囉唆,拔腿就來通報這事。
現在回頭想想,還是不解,自己身為郡王府的家僕,向來在西平都是走路有風,講話大聲,可別說對那王公子了,就是面對那叫姜滿的下人,他腰桿也挺不起來,這是著什麼道唐七七本還跪著的,這會忿然的站起身。
「哪來騙吃騙喝的傢伙,敢行騙到郡王府來了?!走,本郡主過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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