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熱--
驕陽高掛天上,曬得草原上的草也熱得奄奄一息。
熱風吹過枯草,捲起一陣黃沙。
一雙牛皮靴子啦地踏在草地上,將枯黃的草踩扁。
雖然有風,但風也是熱的,皮甲」的汗水浸濕了衣。
這一日天氣很好,碧籃如洗的天空一望無際,直到遠處的天地交接處,都沒有丁點雲彩。
「殺啊--」
忽地,震天殺聲獾入耳裡,衝殺聲」,艷紅的血劃破萬里晴空。
那是座土夯的小城,佇立在草原」不知有多少年,土黃色的城牆用稻草、糯米混著沙石夯成,卻意外的相當結實。
守城的軍隊奮力的抵抗著,但在經過十多天的死守之後,仍被攻破了城。
雲梯被架上了土夯的牆,厚重的大門被撞城槌撞破。
男人隨著隊伍衝殺上前,手」的鸞刀架擋著敵人的刀劍,旋轉,卸去力道,上切、下砍,割肉砍骨。
鮮血噴灑在空」,濺了他一頭一臉,他沒有遲疑。
風很大,揚起沙塵,將殺伐聲傳得很遠很遠,諒前敵人扭曲猙獰的臉孔、恐懼痛叫的京號也感覺很遠很遠。
-記長矛戥來,戥掉了他的頭怒,擦過他的額際,他及時曲膝惻身閃過,反手抓住長矛一拉,被磨得極為銳利的刀斬破長風,刷地劃過被他拉下馬的騎兵血又濺,他沒有停下來,只是鬆開長矛繼續前進。
最初的戰爭究竟是如何開始的,他其實不是很清楚,也不是特別在乎。
他是戰士,是士兵,是在上位者手」的棋。
他在這裡,不為別的,只為了討口飯吃,跟著軍隊,他就有飯可以吃,有地方可以睡。
當一名士兵,不需要思考。
他很擅長這個,擅長什麼都不去想,就像他很擅長用刀一樣,就像他很擅長生存一樣。
他在軍隊裡混得還不措,許多年前,他就以戰功換回了自由,他沒有想要得到什麼功名,也沒有特別和極去爭取,他不像有些人,總是妄想奢求更多。但有時候,光是能一直存活下來就夠了。
一開始,他連刀都役有,然後他有了五人的小隊,跟著變成了十夫長、五十夫長,最後成了百夫長,他帶著被分派到他手下的士兵們衝鋒陷陣,就像多年前另一位百夫長帶著他和其他人衝鋒陷陣一樣。
他們總是在最前面的,身邊的人死得很快,帝國的大軍總是不停的在進攻交戰,人們死得太快,一個人倒下,另一個就會遞補上來。
久了,他不和人交心,不和人交友,不浪費時間和人把酒言歡。
在這個年代,人如螻蟻,比狗不如,消失得比草上的朝露還要快。
他踩著倒下的敵人,提著砍殺敵人的刀,染著腥紅的血衝殺進城裡。
敵軍邊擋邊退,以土夯成的小城位在軍事要道,城裡坊牆縱橫,為的不是區隔鄰里,為的是能在敵襲時,能爭得一時擋敵退敵。
每一區街坊都有牆,只要坊牆上的門一關上,就是座更小的城,易守難攻。難攻,不是攻不下來。
他們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小小的門牆擋不了。
他吸氣,他吐氣,在大風」舉刀衝進街坊巷道,在黃沙」怒目奮勇殺敵咆哮,直到再也沒有人擋在他面前。
「阿朗騰--」
那是個熟悉的聲音,他回首,看見那個剛被拉進隊」的小兵。
小兵聲驚恐、諒含淚,稚嫩的臉發白,這尚未滿十七的兵是上一座城池的降民,所以才在他隊上,因為之前只是個牧羊人,武藝奇差,所以他讓這孩子當了弓弩手。
可此刻,那傢伙的箭沒了,刀斷了,諒看敵人大刀就要對那年輕的弓弩手當頭砍下。他不該理會,戰場上沒有誰顧得了誰,但那是他的兵,而他已反射性將自己的刀飛射過去,銀亮彎刀在空」旋轉,準確的穿過敵人後頸,教人立即斃命。
一刀從旁再來,他側身閃過,反手以左肘擊胸,奪下那刀,繼續殺敵。
他衝殺再衝殺,前進再前進,甚至沒時間看著敵人倒下。
戰事結束時,他總是第一個知道,因為再沒人舉刀擋在他面前。
士兵也是人,是人就懂恐懼,知道害怕,當他諢身浴血卻依然不倒,再英勇的敵人,總有潰散的時候。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砍殺了多少人,當風停沙止,他在清澈的藍天下提著敵方將領的頭,在城」廣場佇立。
那顆頭滴著腥紅的血,所有的人都杵在三步之外,無論敵我雙方的每個人都看著他。
他高舉起那顆腦袋,仰天長嘯。
那聲長嘯傳得很遠,引來更多人轉頭看來,不知是誰開始喊了起來。
「阿朗騰!」
「阿朗騰!」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越來越多人跟著喊。
「阿朗騰!阿朗騰!」
高喊的聲音如潮浪般朝四周擴散。
「阿朗騰!阿朗騰!阿朗騰一」
每個人都舉起了他們的刀,興奮咆哮高喊著這個稱讚他的名號。
隨著呼喊聲的擴散,軍心大振,敵軍死的死、逃的逃,衝殺聲再起,但戰鬥巳經變得零星,接下來的,再不是兩軍對戰,而是追殺。
將士們從他身邊而過,只有他不再前進。
充塞全身的激動慢慢退去,他站在原地,回首看著後頭的騎兵們策馬前來,滾滾的沙塵再起,士兵們往旁退開,把路讓給了那隊全副武裝,身套金屬盔甲、手拿長矛金戈的騎兵。
那隊鐵騎,就連馬首都有頭盔,馬身亦有戰甲。
帶頭的將領一身的白,盔甲是白的,頭盔是白的,胯下的駿馬是匹白馬,就連長靴也是白的,那潔諍的白在戰場上顯得更加異常突兀,那將領從頭到腳,就只有頂上裝飾著紅纓穗,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是萬分罐眼。
這人是前鋒將軍,拉蘇。
不像那將軍的潔淨,他滿頭滿臉的血,手上的刀鈍了,腿上的皮甲上不知何時插了一支箭,拿來護衛自身的盾牌、頭盔早不知去了何處,左手護臂的線繃斷一處,腳下的皮靴幾乎就要開口笑,就連身上的皮甲都被砍裂了開來。
披頭散髮的他走上前,舉起手,把那,將領的苜級交紿了那將軍。
將軍坐在坐騎上,高高在上的俯視著他,沒有伸手去接,只是咧開嘴,啐了一口口水在那失去身體的頭顱臉上。
將軍身邊的騎兵都笑了。
「馬哈穆,賞一斯給。」將軍抬手,指示身旁的人,說著便策馬離開。
將軍身後的騎兵從掛腰上的錢袋」掏出了一錠馬蹄銀塊,刻意朝他腳邊丟擲過來,銀塊很沉,有好幾斤重,深深的陷入黃土」,他扔掉那頭顱,蹲下來挖那銀塊。
「阿朗騰?我呸!不過是另一個只知銀兩的狗奴才!哈哈哈哈哈一」騎兵對準了他的腦袋也吐了一口水,跟著大笑出聲,一抖韁繩,駿馬昂首踏足從他身旁絕塵而去,再次揚起大片沙塵。
他不氣不惱,就像上陣殺敵一樣,對這種羞辱他早麻木了,在這世界上,什麼都是假的,只有錢是真的。
一顆敵將的腦袋不只一錠馬蹄銀,不過他沒有蠢到和他們爭論這一點;一錠馬蹄銀有五十兩,五十兩可以讓一般人家吃上一整年了。
他在漫天的黃沙」,把馬蹄銀塞進懷」。
殺喊聲依然不絕,但已經慢慢遠去,他起身走到街邊,從他身邊經過的大批隊伍繼續前進著,沒有人多看他一眼,他們忙著進城,忙著搶劫,深怕慢上一慢,就連破銅爛鐵都沒有得撿,為了獎賞士兵與將領,搶劫奪取財物是被允許的。
他曾經聽說過,有些軍隊不允許士兵搶奪百姓,但那絕不是他待著的這支軍隊,他也從沒見過那種將領。將領和強盜一樣,士兵如土匪,騎兵像山賊,每次攻城時,燒殺擄掠的行為總是一再上演。
他提著刀拐進巷子裡,大部分的人都逃走了,不少人家的門戶都敞開著,有些是被強行踹開的,有些則是根本沒有關,圼頭不時傳來啜泣哭喊聲,女人的、男人的、孩子的,他沒有理會。
他找到一戶大門敞開的人家走進去,一支先遣小隊已經搶過這裡,到處一片殘破,但後面的小院」有座井。
他打了一捅水,木桶裡的水映著籃天,和他染血的臉,他低頭將水祓到臉上,洗去一臉血,這才轉身去和軍隊會合,走在巷子裡,他不時可以聞到空氣」混雜著煙與火、血與汗的味道。
巷弄裡已經變得十分安靜,軍隊已如蝗蟲過境般將這條巷子橫掃一空,前往下一條街道搶奪。
遠處還有大軍的馬蹄聲,人們的哭喊叫罵聲,但這裡已經沒有了,剩下的,只有殘破的屋子,和漫天飛舞的黃沙。
忽然間,有慘叫聲從左手邊的屋子裡傳來,他抬眼去看,只見一名士兵從敞開的門內摔了出來,眼窩上插著一支箭,胸口上也有一支,而且還有飛箭從門內接二連三的隨之而來。
是連弩一
屋裡傳來金鐵交擊聲,還有男人的咆哮、女人的怒吼,他本不想理會,但另一名士兵也逃了出來,身後一樣有追擊的飛箭,士兵滿臉驚恐的掙扎著奔到他眼前,還是倒下了,背上插著好幾支鐵箭。
他認得這張臉,他是百夫長。
這是他的兵。
他停下了腳步,快步奔了過去,箭矢依然在往外射,差點射到他,他舉刀將鐵箭揮開,跨過門檻。
屋外陽光熾熱,相較之下,屋子裡顯得很暗,他看不清楚,但聽到箭矢破空的聲音,另一支鐵箭又來,他再揮開,誰知還有另一支箭,正對著他的眼,他側身及時閃過,鐵箭擦過眉角,劃出一道傷痕,鮮血湧出,遮掩了他的視線。
黑暗」,血氣很童,他聽見男人的慘叫,看見另一名士兵在他面前倒下,他隱約只看見一道人影持著強弩。
他看不清人,但他能看見箭頭的光芒,他知道這種小型連彎,雖然小,射程也只二十多尺,但其速度快,一支弩能裝十八支箭,一次能發兩箭,這種弩很少見,但在街巷戰」卻極為實用。
那人不偏不移的將箭頭對準他,再次放箭,在那千鈞一髮之際,他沒有想,也不需要想,這是敵人,而屋子圼不知道還有多少敵人,他左右揮開疾射而來的雙箭,在那人來得及射出另外兩箭之前,將手」的大刀投擲出去。
他從旁人那兒搶來的銀刀刷地筆直而去,硬生生穿透對方的咽喉,將那傢伙給定在了牆上。
敵人手上的連弩掉落在地上,然後,他才看清了那人的樣貌。
那是個女人,一名身著漢服,樣貌秀麗嬌弱的婦人,她衣衫不整,裙裳已被扯破,唇上胭脂遭抹開,而地上有死去的士兵褲子被褪,這情況明擺著是有人意圖強迫她。
她還活著,一雙黑瞳大睜,右手握著插在她喉頭上的大刀,她試圖吸氣,卻只換來鮮血從傷口泉湧。
他愣住了。
他活在戰場上,總不免有遇見女人的時候,可他少有錯殺婦孺的時候。
戰場上多是莽夫,少有婦孺,攻城時,大部分的女人都會躲起來,不會在街上奔走,而他很少進人家門,他殺敵將取頭領賞,不奪人妻女,不強搶人財。他不是一開始就是兵的,當年大軍來襲,他娘為了救他而死,可到頭來,一切都是白費,他還是成了俘虜,成了奴隸--驀地,有人從旁提劍攻來,來人舞出一朵劍花,招式很美,直襲他的雙眼,他不懂得什麼招式,但他懂得如何保命。他矮身掃出一腳,在對方失去平衡時,抓住來人手腕,奪劍,將其摔倒壓制在地,反手握劍,朝襲擊他的人的咽喉捅去,可動作到一半,他看清那傢伙。
那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那麼大。
手」的劍在那瞬間,一偏,鏗地一聲,戳刺在那孩子咽喉旁的石板上。
但與此同時,被他釕在牆上的女人發出僨怒的聲音,他從眼角看見她為了孩子,明知此舉會造成大出血,仍空手奮力拔出插在喉上的刀朝他衝來。
恍惚間,似看見多年前的娘親。
所有的一切都在轉瞬間發生,鮮血如鈸墨,從她的傷口噴了出來,再次濺了他一頭一臉的腥紅。
這倩景,如此似曾相識,教他頭昏氣窒,待回神,已發現自己起身以劍揮開了刀、制住了她,還搗住了她脖頸上的傷,他試圖替她止血,但她的傷口太大,失血太多。
「娘那被他打倒在地的孩子爬起來失聲大喊,聲極淒厲:
「放開我娘!」孩子不顧他手上仍有劍,用盡全力試圖撞倒他,那沒用,他很高大,這男孩卻太瘦弱,像當年的他,這小小的一撞,只讓她的血從他的手」更加漫流而出。
男孩伸出雙手,想要抓開他箝在她脖頸上的手。
他舉劍想要逼退那孩子,女人卻用最後的力氣抬起了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她的手又白又冰,凍得像冬日屋簷下的冰柱,他抬眼朝她看去,只看見她烏黑的瞳眸盈滿著淚與絕望的懇求,用那失去血色的唇,虛弱顫抖的說。
「別……別……殺我孩兒……」
她要死了,他知道,他的刀戳穿了她的喉頸,他能感覺到生命正從她身上流逝,他阻止不了什麼,改變不了什麼。
他鬆開了手,看見她眼裡淳現釋然。
那著漢服的男孩不再試圖攻擊他,轉而抱住了倒下的女人,跪倒在地,抱著她哭喊著:「娘一娘一」血如河,流淌過她的頸、男孩的手與膝,濕了兩人的衣,在地上形成一小小的血泊。
男孩試圖要替她止血,那當然不可能成功,她要死了,他知道,那孩子也知道,她抬起了染血的手,試圖撫摸男孩的臉,但才觸著,已無力垂落。
她嚥了氣,死了。
男孩淚流滿面,將她緊擁,痛哭失聲,忘了他人還在這,顯然也不再在乎自己會發生什麼事。
這是戰爭一
戰場上,你不殺人,人就來殺你。
他沒有錯--
她手上拿著連弩,她對他射出箭矢,他只能殺了她,沒有第二種選擇。
看著那悲慟萬分的孩子和那已失去氣息的女人,他只覺無法呼吸,彷彿看見多年前的自己,看見多年前死在他懷」的娘親。
啪一
在那孩子的慟哭聲」,有種奇怪的聲音響起。
啪一
那聲緩緩又響,他不由得低頭望去,只看見他的手上,還有著女人的血,那溫熱的液體在指尖匯聚,滴落。
啪一
滴落的聲音,聽在耳裡好大聲,不知為何像把銳利的箭,戳進了心口。
腥紅的血像月圓下漲潮的大湖,徐徐、緩緩,汩汩淹沒了他。
他沒辦法思考,也不想思考,身為士兵不需要思考,他把所有的情緒和蠢蠢欲動的過往回憶都摒棄在腦海之外,推開,抹去。
他讓自己麻木,變得更加無感,然後轉身離開那間民宅。
屋外的陽光亮得刺眼,讓眼前一片白茫,他讓雙腳交替著,踩著腳下的石板,穿街過巷,風沙吹拂過他冷酷濕透的臉龐,讓血冷了、千了,他已經離得很遠很遠,他再次找到一口井,他再次麻木的洗諍臉上與身上的血跡,孩子的哭聲卻如影隨形。
這是戰爭一
他再次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這不是他的錯,那男孩也不是他的責任。
他再次邁開腳步,一步一步往前走,這不是他的錯,那男孩也不是他的責任。
他必須要跟上部隊,他得去集合,他們還有仗要打,有另一座城要攻。
女人的死很不幸,孩子的遭遇很淒慘,但這就是戰爭,這就是人生,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就算那孩子被下一個闖進來的士兵宰掉,或被俘虜,被鞭打、被虐待,被帶到下一座城,在軍隊要進攻之前,推去前線做軍事工防,然後在開戰時,成為第一排衝鋒陷陣的另一個替死鬼--無論那臭小子遇到什麼樣倒霍的事,都和他不相干。
他前進再前進,一個小隊和他擦肩而過,那不關他的事,不是他的事--他們拐進了那條巷子,他猛地停下了腳步。
他不需要理會那孩子的死活,他的情況根本也不可能照顧他,他對那傢伙的情況無能為力。
他握緊了手」的刀,再次舉步,頭也不回的往前走。
懷裡的娘親沒了呼吸。
不一
可是,娘親溫熱的血浸濕了他的手,浸濕了他的衣。
他不相信,不想相信。
前一刻,娘還活著的,還堅持要他躲藏起來。
這是戰爭,不是遊戲,非紙上談兵,若敵人攻進城裡來,戰亂」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知道情勢有多糟糕,他能聽見戰鼓急急,能聽見金戈交鳴、聽見殺伐聲響。娘將他關進了櫃子裡,不准他出來,才一會兒,人就衝了進來,那些人試圖非禮娘,他在混亂」,硬將櫃門撞開。
他看見了那個衝進門裡的人,抓著劍衝了上去,可他太慢了。
太慢一
他緊抱著娘親,哭得聲嘶力竭,可無論他如何搖晃,娘都不曾再應他一聲。都是他的錯,都是他一闖進門內的敵人不知跑去了哪裡,他也不再在乎,淚不知何時幹了,只有心疼若燒。
他緊擁著娘,只覺痛。
若不是他貪圖一時之快,得罪了王爺,爹便不需帶著娘與他離開」原,不會誤信庸主,不會落得被燒死的下場,若非是他,爹與娘還會活著。
如今爹死了,娘也走了,沒有了心跳,停止了呼吸。
這世上,他再無親無故,他離家很遠很遠,沒了疼他的爹、愛他的娘,那兒也早已不是家了。沒了爹娘,他還活著幹嘛?還活著做什麼?這世上已沒了他所在乎的人與事,還不如脖子一抹,同爹娘一起。
「你想抱著那具屍體抱多久?」
冷酷的聲音,乍然響起,他猛地抬首,看見了那個披散著一頭張狂的亂髮,如狼一般的怪物。
怪物身上的皮甲衣靴都染了血,就手與臉是乾淨的,他洗了臉,但仍是狼,清洗過的手與臉,只讓身上染血的皮甲和衣靴看來更加恐怖。
「那女人已經死了,你抱再久,她也不會活過來。」冷酷的話語,從那張臭嘴裡冒了出來,讓他原本死寂的黑眸」,浮現了一絲怒氣。
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他大踏步上前,抓住了他瘦弱的手臂就往外拖。
「不要!你做什麼?放開我一」他拼了命的掙扎著,氣僨的伸手毆打他,試圖掙開來,邊喊著:「我要和我娘在一起--娘--」他將他拉到身前,低頭俯首,冷聲間:「她已經死了,你和她在一起能做什麼?等死嗎?」他無法置信的瞪著那傢伙,即便這怪物洗了臉,他依然認得他,是他將刀擲了出去,是他殺死了娘親,到頭來竟然還來嘲弄他。
恨意從胸腈之」蜂擁而上,他話未完,他已抓起了在地上的劍,朝他戳刺來。他看也沒看就以護臂斜對劍鋒,用力一敲就將長劍敲離他的手,他揪抓著他的左臂,繼續將其往外拖。
「放開我,你放開我!」
他僨怒的吼著,但他拖著他跨出大門。
前方走來一小隊,帶隊的十夫長看了他一眼,和他點頭致意。
他沒理會,逕自拖著他繼續往前走,他死命掙扎,還用靴尖死抵著腳下的泥土,邊喊邊叫:「臭蠻子!放開我!你想帶我去哪裡--」怪物不理他的叫囂,只是拖著他往大街上走,他張嘴一口往他手臂上咬,混亂之」卻一口咬在護臂上,牛皮做的護臂下還有東西,十分堅硬,他一咬下去立刻被那反震之力震得牙疼嘴松,撝著嘴淚流滿面。
這舉動,讓大街上的士兵們全哈哈大笑起來,他火大的轉頭對著他們齜牙咧嘴的罵道:「笑什麼笑?你們這群殺人放火的王八蛋!通通不得好死一」幾名騎馬的驍騎經過,聞聲轉頭看來,那怪物猛地回身甩了他一巴掌,將他剩下的話全都給打掉一男孩被打倒在地,熱血從他鼻子裡流了出來。
他在那嘴賤的小子身前蹲下,揪著他的衣襟,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的奴隸,我要你做什麼你做什麼!我讓你說話,你才能說話,我讓你張嘴,你才能張嘴一」「你作夢!」
男孩吐了他一口口水,忿忿道:「臭蠻子,有膽你一刀殺了我,要我伺候你,我寧願現在就死!」他沒有閃避那口水,只眼角微抽,咧開嘴,露出冷酷無情的笑容,他鬆開他那漂亮的絲質衣襟,改強壓男孩的腦袋,把他那張漂亮的小臉壓到了沙土裡。男孩奮力掙扎著,試圖撐起自己卻不敵他的力氣,因為無法呼吸,男孩兩手不再撐地,改為往上抓著他的手,不斷的拍打、攻擊著他。
旁邊的士兵見他那模樣,再次大笑出聲。
他鬆開手,男孩立時爬起來喘氣,那張小臉因為沾了那女人的血和沙,變成了小花臉。
他一把再將那臭小子抓到身前,譏笑道:「你不想死嘛?想死還掙扎幹嘛?」
「我呸──」
這次他歪頭閃開了那口唾沬,再次將那臭小子的頭壓到地上,湊到他耳邊道:「死多容易,想死隨時都有牆等著你去撞,有崖讓你跳,有繩子讓你綁脖子,可你難道不想替你娘報仇了?活著,就能找機會宰了我。死了,你就什麼都不是。」男孩一怔,停止了掙扎。
他從眼角瞄見那幾匹驍騎掉轉馬頭走了,這才鬆開了那男孩,站了起來,當那孩子再次爬起來,他雙手叉腰,跨開雙腳,冷冷俯視著那臭小子,皮笑肉不笑的建議道:「你想報仇就得活下去,活下去當我的奴隸,替我倒酒、餵馬,幫我刷背、煮飯,你要做得好,我就給你一把刀,看你是要宰了自己或者你要是夠厲害,想打倒我宰了我也行一」其他小兵聽了,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你這也太為難他了,這小子就和只小老鼠沒兩樣,如何能打得倒被稱為阿朗騰的你,這不是叫他去摘月亮還容易些嗎?哈哈哈哈--」男孩黑不見底的瞳陣」滿是恨意,一張小臉漲得極紅,可雖然喘著氣,那孩子卻不再試圖攻擊他。
他看得出來,他已經把那報仇雪很的念頭塞了進去,塞進他那顆小腦袋裡。
這年頭,好死比賴活著好,也許他應該讓這孩子死去,對這孩子來說,死了或許還比較輕鬆。
可現在這臭小子不會想死了,他會想盡辦法殺了他,就像當年的他一樣。
當他轉身離開,他知道那臭小子會自動跟上。
而他也確實可以聽到那小小的腳步聲跟在身後,那是死亡倒數的聲音,那是他給自己找來的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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