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龍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文判失禮了。」
難怪,他覺得今日眼皮不安分直跳,心想或許有麻煩上門。
果不其然,一壺茶沒喝完,鬼差便來報,四海龍主率領龍子踏進冥城。
無事不登三寶殿,登上了,絕非好事。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況且,是千裡迢迢抵達鳥不生蛋的地府。
文判心裡有譜,出面相迎時,臉笑,禮恭敬揖身。
「閻小子在不?」龍主直接問。
「冥爺正在睡──遂事繁忙冥務,恐不便見龍主,龍主可告知來意,再由下官轉達。」文判溫雅有禮,笑容始終不卸,牢牢鑲嵌。
「這事,你應該也能作主。老大。」龍主努顎,大龍子取出厚重一疊禮單,轉交文判。
禮單厚重達數百頁,捧在手裡,好沈。
「這是?……距離冥爺壽誕還有許久,龍主便要送來賀禮?」兩邊關系應該沒這般好,好到光瞄見首頁,便得先驚嘆,禮單所載之物,絕非泛泛。
「誰說本王來送賀禮?!你同閻小子說一聲,這些珍寶拿來換我家小九一命,若不夠,日後再補上。你把小九交出來,讓我們帶走。」四海龍主不像商量,更似硬逼。
現在取了魂魄回去,要還魂,最是適合。
文判倒聽得一頭霧水。
「九少?九少何時前來冥府,下官怎不知?」文判神情困惑,並非作假。
他與九龍子螭吻亦算熟稔,交情雖非極好,碰上面,倒也能聊上幾句。
二龍子皺即,心一急,口氣自然不好:「人死了不往這裡來,能去哪?!」
「九少過世了?」文判又是一驚,明眸瞠大。
「你這位文判官,今日也太胡塗了些!」鮮少看見閻小子家的精明文判,一副狀況外的模樣。
「請先稍後。九少……」文判長指憑空揮動,翻閱無形之書,口中低喃:「龍子之魂,尋常鬼差無法押解,幾乎皆由下官親自恭領,就算下官撥不出空,也定會派遺高階冥將,才不至於……慘遭凶暴神獸摘了鬼腦。」
末句抱怨,含糊於口,故意說不清晰。
龍子殞命,絕對是大事。
但他並無記憶……近來日子裡,有這等大事要辦。
長指飛快唰動,記載神獸輩的生死簿,厚度難以想像。
每一只的頁數,萬頁起跳都算客氣了。
不若人類牲畜,干脆俐落,十來頁便很了不得,超過二十頁,就是人中祥瑞。
呀,找到了!
文判臉上笑容,在看清生死簿後,瞬間冷凝。
閤上無形之書,雖仍笑,卻能明顯分辨,與先前笑靨相差甚遠。
「少九確實未到冥府,下官可以擔保。龍主與大少、二少,還是盡快往旁處去尋,莫浪費時間,延誤找回九少的機會。」文判客氣道,也釋出善意:「若龍主不信,兩位龍子仍可搜城。」
「你不會是嫌麻煩,才裝傻作戲,擺出一副對小九之死,全然不知的態度,想誆我們?」二龍子投以懷疑眼光。
大龍子聲嗓潤雅,雖掩語中冰冷:「又或者,早知我們來意,不願應允換魂一事,所使出的推托之計。」
「下官不敢。」也沒這等閑情逸致,好嗎?
面對三位龍族,文判選擇不得罪、不輕慢、不敷衍的態度。
「九少若真在此,龍主提出的交換,我們何樂而不為,順手再為九少添個千百年,我們也沒有損失,但實情是──九少的的確確未曾踏上冥地。」
「可是我家小九的魂魄已經離體,不在龍骸城!」龍主道來事實,同樣鐵錚錚的。
「下官自覺……無法由一大群龍子眼下,帶走九少魂魄。」真是太看重他了。
區區一只鬼差文判,要戰一兩只龍子,或許尚可,一口氣來八只……他若打得贏,又何須在冥之中,任人使喚,做牛做馬?
「這倒也是。我不認為,文判能悄悄來,又悄悄走,不驚動任何一人。」對武藝自滿的二龍子,睨向淡笑文判。
要是文判真如此高竿,他還真想試一試他。
龍主並未全信,但也接口問:「若死去之魂,沒往冥府來,還能去哪?」
文判細數某些該來,卻未能來的情況:「有些亡魂,在鬼差拘提之前,便先逃跑,變為孤魂野鬼;有些,則遭有心人中途收服,裝入魂球、魂瓶、魂鼎之類;有些,遇上更凶惡的克星,怕是凶多吉少,淪為他人腹中之補。」
龍主越聽,臉色越沈,那些情況聽來,有哪一個好?!
「老大,你留下,請文判帶領你,仔細將城內搜一遭,若是搜到小九,父王容許你把冥府轟個稀巴爛!」龍主故意口吐威恫,要看文判面露懼色,自己坦承說謊。
然而,左等右盼,只盼到文判淺然啣笑,搖著手裡輕扇,一副主隨客便貌,半絲心虛都沒有。
「老二,我們回龍骸城!」龍主抱持半信半疑態度,決定雙管齊下,冥府找,他處也找,不想錯放任何可能。
「轟爛冥府這事,應該交由我來做。」二龍子本屬「戰龍」,內心對「戰」的渴望,總難忍耐。
「老大較懂分寸拿捏,單留你一人在此,父王不放心。」
萬一,前腳剛走,後腳便傳來,龍骸城二龍子大鬧冥城,轟垮整座枉死城、擊碎十二寶殿,惹出的麻煩可難收拾。
「啐!」二龍子表達不滿。
不情不願的二龍子,被龍主帶走,獨留大龍子。
「我也希望,留下的,是二少……」文判低語。
起碼,比起大龍子,二龍子還熱絡些,也更好……打發。
「文判,請帶路。」大龍子准備要搜城了。
對上那雙與自己相仿──皮笑,肉不笑,眼中毫無笑意的眸──文判不著痕跡淺淺一嘆。
「大少,這邊請。」文判輕柔揚手,指點方向。
轉身,帶頭先行,臉上笑意,崩壞,狠狠地,在心裡臭罵──
將生死薄胡亂撕了頁,拿來抹桌擦椅的家伙!嫌我不夠過勞,是嗎?
哪一頁不好撕,撕去九龍子的,這幾頁殘缺,拿什麼補?!
這裡,是哪?
想張眼,眼皮卻不聽話,緊守那片黑幕,不願揭簾,不允光絲透進。
彷彿身處海中,飄浮、隨游,無方向,無目的,任由牽曳。
他好像……睡了很久,睡了很累。
想醒,又醒不過來,正如同,餓,卻半口也吃不下。
好想吃烤鮪肚……
再來盤炒蛤,蛤肉肥美,鮮香蛤汁澆淋在海栗飯上……
陣陣烤香,像由遠方傳來,飢餓戰勝睡意,沈重的眼皮,不敵敏銳嗅覺,終於棄守,被他強行撐開了──一小條眼縫。
第一眼,先看見滿出來的炒蛤,鋪在下方的海栗,瞧都瞧不見影。
第二眼,才是烤鮪肚。
「好香!」身體比意識醒得更快,他撲往食物而去。
碰!
一頭撞上薄透阻礙,聲雖響,並不痛。
「這是?」雙手探索著。
那層阻礙好大,似整片薄冰,沁涼,潔透,上不著邊際,下不見盡頭。
用拳搥打,文風不動,突破不了它。
偏偏,它橫亙在他與炒蛤之間,一膜之隔,相距千裡。
美食在前,看得到,吃不著,教他更餓、更惱。
「這是啥鬼東西?!這又是哪?!」不死心,又狠搥薄壁數記,直至拳軟氣吁,才驚覺:「……我被困住了?!哪個混蛋,膽敢對我龍骸城九龍子這般不敬?!」
「醒了?」
那個混蛋,出了聲,耳熟到不行的嗓,令搥牆的螭吻止住動作。
他真是病傻了,還能是誰?
“驚蟄”,咬住牙,才能不將這兩字,咆吼而出。
收回拳,抹了把臉,螭吻此刻最不想看見的,也是他。
「方才不是活蹦亂跳,罵人罵得響亮?又昏睡過去了?真是只小懶豬。」以往這番話說來,充滿憐愛,既甜,又縱容,如今,只剩冷嗤一笑。
“是寧願裝死,也不想跟你說話。”螭吻心裡腹誹。
雙眸逐漸看清周遭,大抵弄懂了自己身在何處……
眼前,壓根不是薄壁,它呈現一道凹弧,上下看似無邊無際,實則交會圈繞,形成球狀。
「你現在,處於魂珠之內。」
驚蟄倒好心,替他解惑,見螭吻不答腔,仍無損他說話興致。
「記得嗎?你脫骨離魂,已算死去──我舍不得失去你,於是,將你的魂魄收入魂珠,佩戴胸前、貼近心窩處,當做緬懷紀念。」
這些話,驚蟄自己說來,都很想笑。
「你的話,讓我想吐!」螭吻按捺不住,低嗤回嘴。「舍不得?最好你知道這三字如何寫!」
回完嘴,又氣極自己的不夠堅持,明明暗自發誓,不要同他說話!
「旁人看來,我對你做的一切,不正全為這三字?」
驚蟄撫摸胸前魂珠,細細鋼鍊串著,彷似貼身珍藏,萬般喜愛。
「因為『舍不得』你餓,再難取的美食,我亦不辭辛苦為你送來,飽你口腹;因為『舍不得』你病了,卻不吃藥,試過無數甘口小物,只求你肯多喝兩口苦藥──」
「你可以住口了嗎?」
螭吻並非重重斥喝,反倒以一種──野獸警告對峙者「不要再靠近」的防備嘶狺,故作恫嚇,實則虛張聲勢。
「我為你所做之事,不說,就能全盤抹煞?」驚蟄眉微挑,似在數落螭吻的狼心狗肺。
「你是為你自己,完全不為我,更不為『舍不得』……別再滿口虛偽,我聽了很不爽快。」雷擊般的震憾,螭吻已經度過,現在一臉鎮定,波瀾不起。
當時,從驚蟄口中聽見的「實情」,確實讓他……腦門一陣雷嗚,轟散思考能力。
“珍貴的黑膦金龍,更勝尋常黑龍,不僅鱗色,一身龍骨奇脈,更是稀罕的金,龍族數代未曾再出墨膦金龍,我也以為沒機緣遇上……”
閉起眼,還能輕易憶及驚蟄說話時,噙笑的冷,低訴的沈,以及滑過他鬢腮,指腹之間,粗獷的繭。
“你的出生,多好,小九,我一直在等你。”
聽起來,多像情話,尤其驚蟄放緩聲調,說得好輕、好柔。
是呀,那一句「小九,我一直在等你。」也誤導了螭吻。
下一句,最絕情,卻也最真實。
“讓我可以期盼、願意等待,也不在乎在那之前……必須付出多少努力,扮演多蠢的笨蛋,才能討你歡心,換取你的信任,近而──”
那時,貼近耳邊的氣息有多熱,之後所感受的寒意,便有多強。
“得到墨鱗金龍獨特的力量。”
「在聽你坦白說過,你的目的、你的用意,我若是會再受騙,就當真蠢到無可救藥了。」螭吻扭開頭,冷言冷語──能做到冷漠回應,他真想替自己大喝一聲好。
「也是。」驚蟄沈沈低笑,笑意不達眼底。
自從將話講白,他便不再偽裝,往昔那個「驚蟄」,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已經不用再假裝,假裝自己多珍惜你,你的利用價值所剩無幾。」驚蟄一臉「真好。唉,以前我多辛苦、多委屈……」
「既然我沒利用價值,你把我裝進這鬼東西做什麼?!」螭吻忍不住吼。
干嘛不任他魂飛魄散?
散個精光,豈不更省事!
聞言,驚蟄舉起魂珠,靠近眼前,螭吻轉過頭,不去看他,他手熱稍轉,指間魂珠又給挪正,不許螭吻背對他。
螭吻任性了幾次,一被轉正,立刻撇掉臉,再轉,魂珠同樣又被旋回……
數回下來,他頭已有些發暈,擡起眸,瞪住驚蟄。
驚蟄回以一笑,算是獎勵。
「……」是我轉累了,不跟你玩這種蠢游戲。
「將你收入魂珠,是因為……你還不能死,墨鱗最後之力,我尚未入手。」驚蟄的理由,自然難脫於此。
「你真混蛋!」螭吻牙齒格格作響,咬得發疼。
「那就再混蛋一些吧。」驚蟄遭罵卻不痛不癢,還心情甚佳,做起另一件混蛋事──
當著螭吻的面,端起炒蛤鋪海栗,一筷子夾自美蛤肉,送入口中。
由魂珠方向望去,驚蟄剛琢鐵稜的顎骨,最是醒目,那是螭吻曾經……很想品嘗的部位,以唇,以舌,去嘗是否美味無比。
現在,只渴望能一拳揮去,打碎顎骨!
驚蟄唇舌並用,吮入蛤肉,空殼由雙唇間緩緩抽離,口微動,咀嚼美味。
喉頭輕滾,咽下。
再挖一匙淋滿蛤汁的海栗飯,慢騰斯禮,故意在胸口前停頓。
螭吻已經數不出來,魂骨脫離前,他有多少頓沒吃!
此時,看著海栗飯,油亮閃亮,一顆一顆飽滿,渾 圓……讓他感覺胃空虛到疼痛。
目光隨著那匙海栗飯移動,落入驚蟄唇內。
“混蛋家伙!憑什麼生了一張那麼好看的嘴?!”
“明明吐出來的,全是缺心少肺的畜牲話!”
螭吻罵他、嗆他、詆毀他──全在心裡。
「美味。」驚蟄贊道。
「……噎死你最好。」螭吻含糊低啐。
驚蟄聽見了,露出一抹笑,只是那笑,嘲弄多於縱容。
螭吻才發現,原來,他一點都不「認識」驚蟄,一點都不曾看過……他這般的笑。
冰冷,無溫,甚至帶有嫌惡。
“你以為……我深愛你?迷戀你?”
“我確實深愛、迷戀……墨鱗金龍的獨一無二。”
他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從驚蟄之口聽見這些。
「……更沒想過,奪去我性命的人,是你……」螭吻知道,說得再小聲,驚蟄都會聽見,於是,他連輕喃也不願。
每一字,鎖入喉間,藏進心裡,不逸出唇瓣。
他喜歡驚蟄,曾經。
更以為,驚蟄也喜歡他。
究竟,是從哪時開始,這種……錯覺,在心中生根、萌芽,茁壯至此?
直至,驚蟄一語,震醒夢中人,才知道這場美夢,太長、太久,而醒過來的那一日,又太痛……
那一日,全海歡騰,為龍主再添麟兒而喜。
雖已有前頭八子,此兒,更在未出世之前,被寄予厚望──龍主盼呀盼、望又望,期待盼來可愛小龍女……結果又盼到一只帶把兒的──畢竟是喜事,仍無損眾人悅樂之心。
眾人,不包括這方數人。
他們也喝著酒,卻不為慶祝,純粹想喝。
別人家生公生母,與他們何干?不值得浪費酒液,去慶賀別人家的事。
不過,拿出來說說嘴、磕磕牙,當成下酒配菜,倒也無妨。
「真是只多產的龍……一般龍族,想求只龍兒,不是相當具有難度嗎?」怎麼四海龍主,一只接一只生?
「聽說……生子數目的多寡,與龍的智力相關。」左側吃酒的灰發男人,故作隱密貌。
「越聰明的龍,生得越多?」黃發男人好奇探問。
「相反。」灰發男人道出正解。
「噗!」
嘴裡的酒,半數噴灑了出來,另外半數,嗆住咽喉,引來劇咳。
幾人全笑了,笑男人的狼狽,同時,又笑智力與生子數相反的論調。
笑足夠了,褐發男人有感而發,嘆一聲:「可無論智力高低,龍還是龍,比起咱們這群蛟,他們何其幸運。」
此語,引來數人附和,頷首連連。
「蛟要成龍,必須經歷重重考驗、歲月淬鍊,耗時費日,不是每只蛟皆有化龍之日,可龍族一出世,便是尊貴龍身,不用苦修、不用受難,莫怪他們要大肆歡慶……」灰發男人也道。
上天不公,同樣落地出世,有人注定平步青雲,有人,卻是磨難開始。
在場眾人,皆是後者,正屬蛟物,永不及正統龍族。
「我還不知要修幾百年,才能長出龍須……那小龍娃,眼未睜開,連龍鱗都長齊」真怨哪。
「就算變成了龍,地位還是差他們一大截,他們叫真龍,咱們是假龍,功績再顯赫,『龍主』的寶座也輪不到咱們……」黃發男人努努顎,落自對桌那方,始終未發一語的男子,續言道:「如同驚蟄兄,尚未化龍,論威猛,卻不輸龍子,隨神將出戰,殺敵無數……可蛟便是蛟,沒有哪名神將願以蛟為坐騎,嫌蛟不及龍體面,唉。」
這聲唉,全為驚蟄打抱不平。
成為話題的驚蟄,面容仍舊冷然,飲著酒,不加入感慨行列。
長發狷狂蜿蜒,在濃黑肩衫間,再至結實胸前。
幾綹散絲,落於面頰旁側,發絲柔軟,輕拂過的雙唇,卻不然。
那是緊抿而冰冷的唇,非但不噙笑,反倒夾雜怒意。
即便面冷嚴峻,不顯露於外,雙眼卻騙不過人。
湛藍至極的眸,染上陰鷙的黑,更同時,染上憤懣的火紅。
他是蛟。
蛟者,龍之類也。
簡言之,蛟,不過是像龍的一種物種,想成為龍,至少需費時數百年。
他算是蛟中佼者,未臻五百年,便達如此狀況,差一步,天時地利,便得以成龍。
然而,成了龍,又如何?
蛟龍、蛟龍,永遠是他的名!
既便已成龍形的爺執輩,曾與龍族拜把,他們仍然被剔除於「真龍」之外。
不甘心嗎?毋庸置疑!
心裡的惱怒,並不為那新生的幸運小龍娃,只怨天地不公,怨自己投胎時,忘了挑個好娘胎。
褐發男人見驚蟄臉色不好,以肘頂頂黃發男人,要他少說兩句。自己倒也機冷,轉了語鋒,不再談驚蟄,續談小小龍子:
「據說,更只墨鱗金骨小龍,可漂亮呢。」
墨鱗金骨?這四字,引來驚蟄動作一頓。
雖非首次聽見之詞,在此刻,卻好似……深刻。
「墨鱗?真罕見,是以墨勝於黑,黑中縕光,黑鱗金骨,最最珍稀……」
黑鱗金骨與一般黑鱗不同,那是裹著金燦,由內透出煌光,將外覆的墨色鑲上內斂的輝芒。
不僅如此,傳言墨鱗金龍屬天賜之奇材,與生俱來的天賦,勝於尋常凡龍,旁人勤奮修煉,他只消盡五成力,便能輕松贏過。
「咱蛟界不是流傳著──吃條墨鱗金龍,現省五百年,甭吃苦,甭修煉,直接化蛟為龍!」
此話一出,換來諸多嗤哼:
「最好是能吃墨鱗金龍,不被反過來吃掉,就屬萬幸了!」
蛟想吞龍?不自量力的野望!
「那種謠傳,只是想告訴我們,妄想吃龍,不如乖乖勤練。」
「蛟吃龍也並非不可能之事,剛出生的小龍子,不就又嫩又弱小?要是連只小龍子都吞不下,咱這些只蛟,倒真顯得不濟事!」黃發男人還想爭辯。
「你以為小龍子是想靠近,就能靠近嗎?!四海龍主不會派人好好看護他嗎?!」
「再怎麼嚴加看護,總有缺漏吧?」
「好呀,黃鏡,你去試呀,我們等著看你成功,幻化為龍時,定好好為你慶祝一番!」
「呃……」黃發男人退縮了。話,可以說滿,但蠢事去不去做,值不值得拿命去賭,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思量再三,不認為自己有本領闖進龍宮,踏別人家的地盤,吃別人家的小孩……
在場最有本事者,才該具此野心!
「驚蟄兄,你不去試試傳言真假嗎?」黃發男人諂笑問,一方面掩蓋自己的逃避,另一方面,讓驚蟄代替他,變為眾人關注。
「我對吃小奶娃沒興趣,再者,距離成龍,我已唾手可及,不需要靠著吃龍進補。」驚蟄扯了抹冷笑。
“好、好想有機會,也用這般囂狂態度,說一次這番話呀呀呀”──在場眾蛟兄蛟弟,心裡發出咆哮。
「雖說唾手可得,但畢竟……還未得呀,只要一日未成龍,變數便存在,說不定……」
「說不定什麼?」驚蟄眸色更冷,彷彿要結了冰。
黃鏡肩一縮,明知應該聰嘴,話卻還是逸了幾句:「說、說不定,有個萬一……」
不待驚蟄發作,旁人即刻駁斥黃發男子。
「黃鏡,你少胡言!驚蟄絕對是我們幾人當中,最率先化龍的,我們恐得遠遠落後,相差個數百年!豈會有『萬一』!」
「我、我隨口瞎說的,失言、失言……我自己罰酒!」黃發男子馬上大灌三碗,再裝酒醉,砰地倒在桌上,也不願去面對驚蟄的冷臉。
席間,短暫沈默。
「這黃鏡真是──」灰發男人笑啐。「你別與他計較。」
驚蟄哼也不哼,喝他的酒。
「不過,確實該找機會,去欣賞欣賞這位小龍子,再怎麼說,墨鱗金龍如此罕見,就當長長見識。」褐發男人說道。
「吃不著,去瞧兩眼,過過干癮也好?」灰發男人朗笑。
「無趣。」驚蟄不感興致。
他並非口是心非,確實對初生龍子無感,只是驚蟄尚未料到,沒過多久,他仍需踏入龍骸城,為那只小龍子而來──
龍主廣發金帖,為愛子舉辦周歲酒。
因父爺輩的交情,驚蟄奉命送上賀禮。
那是一件純金的飛龍塑像,每一片鱗,每一綹須,做來精巧無比、細膩真實,神情可愛,仿自周歲幻龍體型大小,等比打造,栩栩如生。
「驚蟄,你見過我家寶貝小九沒?是不是好──可愛?」拉長的尾音中,龍主神情變化萬千,溺愛的、偏愛的、慈愛的、喜愛的……
一副蠢爹親樣。
龍主見驚蟄到來,開心獻寶──不單只對驚蟄,任何一位賓客,皆聽過龍主此番炫耀。
「還未見過。」若不論尊卑地位,驚蟄輩分與龍主相同,幾位龍子得喊他一聲叔叔。
「怎能沒見過?!把小九抱來,給他驚蟄叔叔瞧瞧!」龍主巴不得全天下之人,皆見識過自個兒子的可愛。
不是前頭生過八只龍子嗎?怎還一臉「初當爹爹」的狂喜?
難道,男人當了爹,都會變成這般蠢樣嗎?
「不用……」麻煩。驚蟄話未言畢,龍主瞠大眼,打斷他的話。
「什麼不用?!一定要看!」龍主的態度直逼惡霸了,好似只要驚蟄再推拖、再說一句不用看孩子,他這位爹親便要龍顏大怒。
驚蟄嘴角微抽,忍住了無奈,靜佇原地,等待魚婢抱來小龍。
「怎麼還沒抱來?」先失去耐心的,是那位蠢爹。
「稟龍主,九龍子溜出去玩了,一時找不著……」
甫周歲的娃兒,溜出去玩?
若以人類來看,自是覺得荒謬,然而,獸類天性,為生存、為避險,幾乎落地之後,不得不爬、不能不走,數時辰之內,便學會奔跑行走,大有獸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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