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們說,在這天底下有一座山谷,在山谷之外,終年都刮著如刀般的凌厲大風,雲色灰暗不見天日,但是,在山谷之內,卻是雨天少晴天多,據說是因為被施設了奇門遁甲之術,所以四季如春,永遠都有百花盛放。
人們說,在那山谷裡,住了一個人,他的本領深不可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年紀輕輕便統領一干武林高手,因為性格狂妄,行事不照常理,許多武林名門、朝廷權貴都吃過他的苦頭,因為對他深惡痛絕,所以,他又被稱為「天下第一惡人」。
「傅鳴生」,這三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在這天底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人們對他感到懼怕,卻也同時覺得好奇,聽說他心愛的女子柳若蘭絕美宛若洛神再世,自從得到心愛的女子之後,他便隱居於百花谷之中,在武林之間流傳的事跡便漸漸地少了。
再加上這兩年,段擎天的十三翼大軍進攻中原,與朝廷的軍隊在各地掀起連天戰火,在亂世之中,人人自危,為求自保而汲汲於營生,對於江湖上的事情也就不再過問追究,人們甚至於不知道那傅鳴生是否仍舊活於世上,抑或自始至終,這位高人根本就是一則虛撰於武林之間的神話。
一只黑鴿振飛雙翅,越過「惡鬼峽」的大風,在翻越山嶺之後,飛進了充滿鳥語花香的山谷,停歇在一處宅邸的廊桿上。
這時,女子春蔥般纖細的手捧住了黑鴿,取下系在它腳上的小竹筒,取出筒內的書信讀看,在看完之後,她轉頭笑著對屋裡的男人說道:「生哥不問這鴿書裡寫了什麼嗎?」
「不必問我也知道,一定是在說齊朝覆滅,段擎天即位之事。」男人一身白袍,面若冠玉,外貌看起來未出三十,可是,說話的語氣與態度,卻令人覺得宛若百歲的老翁,有著常人難以比擬的通透與深沉。
柳若蘭走回屋裡,笑著點頭,「是,一如生哥數年前的占測,齊朝真的亡了,生哥果然是料事如神。」
「凡天地之間,事無變則不發,事發則機顯,機顯則可見事情端倪,早在數百年前,當天始皇帝立齊朝,冊南宮鳳雛為皇後,即機已成,事已定,所以要滅齊朝的人必是段擎天無疑。」
「生哥的意思是天始皇帝即位,就注定了段擎天會滅齊朝?」
「不,機變的關鍵在於鳳雛皇後。」在說話的同時,傅鳴生只是斂眸瞅著搖籃裡的嬰孩,眼皮子抬也不抬一下,「若蘭,我曾經跟你說過,所謂的天機,說來玄妙,其實本質上很簡單,你還記得嗎?」
「嗯。」柳若蘭點頭,其實,傅鳴生鮮少與她有深入的對話,所以凡是他提及過的,她絕對不會忘掉,「生哥說過,其實天機就在人或事物為生變動的閃念剎那之間,也就是所謂的靈機一動,心念轉,便生變異,當變異產生之後,三傳發用,相互因果便開始生生不息,直至大衍之數,生滅交替,則滅生,則生滅,但是,我還是不懂,為什麼天始皇帝立了皇後,所以要滅齊朝之人,必是段擎天呢?」
「你聽說過一句話嗎?」終於,傅鳴生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
「什麼?」柳若蘭滿臉興奮期待,每當他願意正視她時,總是能夠令她感到無比愉悅。
因為,自從她生下女兒之後,他的全副注意力就在女兒身上,明明不過是個只會「呀呀」亂叫的稚兒,可是他能夠一整天抱著她,細心地哄著,無論是天文地理,或者是奇門神課,還是飛天遁地的江湖故事,他都能拿來給女兒當哄她睡覺的床前故事。
「有道是:天機不可洩漏也!」傅鳴生勾起一抹淺笑,目光再度回到女兒白嫩的臉蛋上,「不是我吝嗇不想告訴你,而是很多事情即便我告訴了你,你也不會懂,只能說擎天帝即位,天下大勢已定,事物將變未變的痛苦時刻已經過去了,從今往後,百姓們會有很長的一段太平日子可以過了!」
柳若蘭頓了一頓,知道他話裡暗示她休再多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可是,我看生哥的臉色似乎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天下太平,是天下人的事,與我傅鳴生何干?」傅鳴生泛起冷笑,在他的眼裡只能看見躺在搖籃裡,甜美酣睡的小嬰孩,那白雪似的臉蛋,塗朱似的小嘴,幾乎已經可以看得出來長大之後,姿顏絕對不在她娘親之下。
柳若蘭走到夫君身畔,與他一同俯視著他們的親孩,「生哥在擔心什麼呢?咱們鳴兒不是好好的睡著嗎?」
「那天,我做了一個惡夢,預警著我的鳴兒十七歲時,會有一個大劫難,若蘭,依你說,你若是我,你會怎麼辦呢?」話落,他轉眸瞅著她。
柳若蘭被他一雙銳利如刃般的眼神盯得心裡發慌,「我能怎麼辦呢?生哥,人家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難不成我能替鳴兒化解劫難嗎?」
「如果我能解她的劫難,可是要有人償命,你身為她的親娘,可願意為她捨命嗎?」傅鳴生的雙眸,深沉得就像兩丸不透光的黑色石頭。
「我……我自然是願意的啊!可是,不怕的,鳴兒有你這位厲害的爹爹,憑你的能耐,一定可以幫她避禍的,是不?生哥,是不?」
柳若蘭看著夫君沉定的眸色,心口不住悸了一悸,不自覺地迭聲追問,為了從他口中得一個肯定的答覆。
傅鳴生看見她美麗的眼眸之中閃動著惶恐,半晌的沉靜之後,伸手拍拍她的臉頰,輕聲道:「是,鳴兒有我,你放心,她不會有事的。」
在聽到他的回答之後,柳若蘭不自覺地松了口氣,有一瞬間,她真的以為傅鳴生要拿她的命給女兒償解劫難。
如果他執意如此,她不以為在這天底下,有誰能夠阻止他!她聽說他曾經闖過鬼門,進陰曹幽都去搶回想救之人的魂魄,在生下鳴兒之前,她曾經試圖問他,想要證實是否真有此事,但他只是聳肩笑笑,沒回答她的問題,而她忘不掉那瞬間他眼眸之中的晦澀與陰暗。
這時,屋外?
然竄過一道教人幾乎睜不開眼睛的閃電,吸引傅鳴生走到門邊,他抬眸看見積沉在山邊的灰烏雲朵竄過一道又一道的閃電
「生哥,是春雷,新的一個歲年又要開始了。」柳若蘭也跟著走到他的身邊,笑著說道。
但是,一陣又一陣的閃電光亮,宛如無數條發亮的銀龍,竄過天邊積沉的烏雲,卻是久久不聞雷鳴的轟然之聲。
明明是閃電狂作,卻久久不聞雷鳴,讓柳若蘭這個對天文地理僅是一知半解的女流,也隱隱不安了起來。
「生哥?」她抬起眸光,看見傅鳴生的臉上泛著一絲沉肅。
「這不是春雷,是陰雷。」他望著天邊的閃電,以平靜的嗓音為她解惑。
「陰雷?」
「所謂陽雷以生,陰雷以殺,亮而無聲者,稱為陰雷,這不是春雷,是有人蒙受極冤訴諸於神,天聞之所訴而降下的陰雷。」
「幫不上忙嗎?」她小聲地問道。
聞言,傅鳴生失笑,搖了搖頭,「我傅鳴生被稱是天下第一惡人,不是天下第一善人,我幫不了那個人,也一點都不想幫忙,況且,以這天象看來,這冤必定能報,不過要需時十數年,待水到渠成,天會還公道的,你不必替那受冤之人擔心。」
「那就好。」柳若蘭輕吁了口氣,又再拾笑顏。
「我想要將今日這天象給記載下來,若蘭,你去書房替我准備文房四寶,我一會兒就過去。」一直以來,他就有記手札的習慣。
「好,那我先替生哥磨好墨。」
「就麻煩你了。」
傅鳴生看著妻子翩然離去的纖細麗影,睿智的眸光在一瞬間變得陰沉,回到搖籃旁,見女兒已經醒了,看著她稚嫩的臉蛋,目光無比憐愛。
「鳴兒,你想聽故事嗎?」他伸手抱起嬰孩柔軟的小身子,讓那白嫩如雪的小臉靠在他厚實的肩頭上,大掌輕輕地拍著小而軟綿的背,「那是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那時候,有一個很聰明的智者,他懂得觀天象,用計謀,他的借東風以及空城計,至今依舊為後人所津津樂道,可是,這樣一個聰明的男人,卻做了一件所有人都覺得既蠢又笨的事,你知道他做了什麼事嗎?鳴兒。」
說著,傅鳴生的語氣頓了一頓,抱著懷裡的娃兒走到門口,見那奔竄於烏雲之上的銀龍逐漸地遠逝而去,沉思半晌,又開口繼續說道:
「讓爹告訴你,那位智者在他的主人死去之後,選擇了繼續輔佐主人之子,人們都說這位智者是為了報效主子知遇之恩,所以忠心不二,明明有才能卻不妄擅稱帝,殊不知,是因為他老早算出了天命,知道天命不能為他一己所違逆,他有過人的聰明才智,卻沒有一統天下之命,時不予他,命不予他,為了要天下太平,他的國家必毀,也必須被毀不可,所以即便心知肚明他要保護的主子是一位扶不起的阿斗,也只能毅然而為之,只能說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會失敗,做盡了一切努力,就等著失敗而已。」
「唔哈……」小小的女娃兒當然聽不懂這些艱澀的話,可愛地打了個呵欠,小手揪著爹親的白袍,一雙晶亮的眼眸又緩慢地合上。
傅鳴生感覺到懷裡的小人兒就像軟綿的面團般偎在他胸前,知道她又困睡了去,不禁露出會心一笑。
這瞬間,他想起了自己曾經許下的承諾,在黃泉的忘川河畔,一字一句,都充滿了急切與擔憂,一字一句,都像是烙鐵般,無論年歲如何流逝,他都依然深記在心裡。
……信我,你信我,離開那個河岸邊,過來喝掉這碗孟婆給你熬的湯,信我,不必苦等千年,我一定讓你得償所願……
「鳴兒,既然給了承諾,我就會做到,只要是為了你,就算是要我喪命,我都不會有絲毫猶豫,我要傾盡畢生所學,只要能夠保你平安無事,即便是要逆天而行,我都在所不惜。」雖然他的字字句句,都是含笑說著,可是,在他眸光之中的堅定,卻宛如鋼鐵一般不可動搖。
因為,「逆天而行」這四個字用說的很簡單,但要是人人知了命數便可改命,不服於天道便想逆行,那麼,這天底下豈不大亂乎?
所以,想要逆天,便需要付出代價,要逆行之事越大,要付出的代價便越沉痛,甚至於有極大的可能,會被要求付出己身根本就承擔不起的損失。
這一切的一切因果輪回,沒有人比傅鳴生看得更加明白通澈,但他的心意已決,誰也不能迫他更改。
這時,許久不見夫君前來的柳若蘭終於按捺不住回來尋喚。
「生哥,若蘭已經將墨磨好……了。」最後一個字,就像是無心的呢喃般從柳若蘭的朱唇間逸出,她看著心愛的夫君懷抱著他們的女兒,滿足愉悅的神情,仿佛抱著天下最珍貴的至寶。
看見她的到來,他伸出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噤聲,免得吵醒了女兒的憨睡好夢,然後轉身從她面前走開,低沉著嗓音對她說著陰陽五行之道,一邊以大掌輕拍著女兒的背,臉上的神情再滿足不過了。
柳若蘭看著夫君懷抱著他們女兒的背影,心裡有一絲悵然,感覺自己被他們父女二人拒於千裡之外,人們都說,她是傅鳴生最愛的女子,他得了她之後,便隱居於這個「百花谷」,從此不再涉足江湖半步,足見對她的珍愛。
所以,是她太過貪心,才會覺得不滿足嗎?
因為她冀望得到更多,才會胡思亂想,覺得在傅鳴生的心裡,其實藏住著一個比她更重要的人嗎?
一定是她多心了!柳若蘭笑著在心裡安慰自己,想自己太多心了,竟然會想要與女兒爭風吃醋,鳴兒是她的女兒,是他的親生骨肉,他不過是對女兒格外寵愛,她根本就不需要有任何多余的想像。
柳若蘭看著心愛的男人雙掌捧抱著女兒,仔細地端視那張敷粉似的小臉蛋,冷不防地,他的眸光一沉,冷得宛如萬年不化的寒冰。
「若蘭。」傅鳴生冷不防地開口喚道。
「是,生哥?」
「如果你沒事就先出去吧!鳴兒由我來哄著就好了。」
「生哥要忙,孩子還是讓我——」
「出去,不要讓我再說一次。」他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在那小臉旁的一條鮮紅傷痕,那朱艷的顏色,仿佛只消再多加點力道,就能割出血來,令他知道這道傷不會是意外。
一瞬間,柳若蘭的心情與其說傷心,不如說是害怕,因為他陰沉的視線令她感到兜頭的冰冷,她轉身撞上正端著茶湯迎面而來的老僕人,吃了疼卻沒有停下,拔腿沒命似地跑開,不停地奔跑,仿佛怕要被殺掉。
原來不是她多心;原來,自始至終,令傅鳴生從江湖隱退的原因,從來就不是她柳若蘭!
從來就不是她柳若蘭!
十五年後
大風起兮,雲飛揚。
而隨著風流逝的,是人的悲歡離合,是挽留不住的歲月更迭。
十五個年頭,對於已有千年萬載的天地而言,仿佛不過才一眨眼的功夫,但是,卻足以讓當初還在襁褓裡的小娃娃,長成美麗而動人的少女。
人們從未進過「百花谷」,也進不了「百花谷」,卻仍舊不斷在說著關於這山谷的流傳,他們說,在這山谷裡,依舊是一年四季如春,永遠都有盛開的鮮花,只是近幾年,在夜半人靜時,會聽到老虎的吼聲從谷中傳出,那威猛的叫聲透過「惡鬼峽」的大風傳送,會令聞者喪膽。
雖然只是人們之間的耳語流傳,卻與事實相去不遠,此刻,在山谷裡的原野之間,各色的罌粟花隨風搖曳綻放,將晴空點綴得璀璨萬分。
然而,再嬌再美的花朵,都比不過一身紅衣的少女的嫣然顏色,柳鳴兒站在花海之中的一顆大石上,斂眸環視罌粟花海。
她一雙嬌艷的美眸,宛如最烏黑璀璨的寶石,顧盼之間,說不出的流轉動人,瓊鼻朱唇,如脂般的雪肌在一身茜紅衣飾的襯托之下,更是光潤得教人一刻也捨不得從她的身上移開視線。
只是才十五歲的年紀,讓她的身形看起來就像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卻也已經可以預見,再過幾年,她一定會出落得更加動人,擁有傾城的絕色。
此刻,柳鳴兒臉上的表情非常認真嚴肅,完全不似在欣賞花海的美景,而她確實也不是在欣賞美景,而是在破解陣法。
在這「百花谷」裡,到處都有她爹傅鳴生設下的奇陣,看似與平常無異的景色,其實埋藏著會教人迷失其中的奇門之術,而破解這些大小不一的陣法,就是她從小做到大的事情,而且,是不得不為。
因為,如果她不學會破陣,就可能會被這些迷陣困住,在她八歲那年,曾經在山谷北邊的樹海裡,被一個「潛龍陣」困了兩天一夜,最後當她爹把她給救出來的時候,她心裡的害怕都成了憤怒,哭著對他又打又罵。
我一定不要再理你了!大壞蛋!爹是大壞蛋!
想著,柳鳴兒輕撇了下嫩唇,還記得她爹只是一臉沒轍的苦笑,挽著袍袖給她擦掉眼淚,那表情似乎在說,明明告訴她不要一個人隨便跑到北邊的樹海來,她就偏不聽,現在竟然怪起他來了!
不哭了!乖鳴兒,快別哭了,回去爹給你變個把戲,就當做是給你賠罪,好是不好?
一直以來,她就最喜歡親爹所施展的奇幻之術,總是能教她看得目瞪口呆,贊歎久久不已,不過她心裡雖然已經原諒了,卻還是氣得嘴上沒饒人。
爹大壞蛋。
因為被困了兩天一夜,沒吃沒睡,她早就沒力氣走路,讓親爹抱在懷裡走回竹軒,明明已經虛弱無力地偎在他的懷裡,還是不忘再補罵一句。
好好好,爹大壞蛋,是全天底下最壞的大壞蛋。
終於,爹親一句一聲的討好,教她感到心滿意足,再也提不起氣,也因為終於可以安心下來,小小的身子一個放松,就倦睡了過去,等到她再醒來時,已經是在竹軒裡,案上已經備了一大桌子她愛吃的菜餚在等著。
這時,回憶的思緒戛然而止,柳鳴兒彎起一抹如月牙般滿滿的笑容,因為她終於看出了陣眼所在,知道該如何破解眼前的陣法。
她拔起剛才准備在一旁的長桿,身形輕巧地跳走到另一塊石頭上,將手裡的長桿往東南方向的花海射去,這時,她看見長桿穿過如幻影般的花海,逐漸地沉沒於地面,不到片刻的功夫,長長的桿子已經全沒入地。
柳鳴兒看著長桿沒地,忍不住哇哇大叫,「爹你這個大壞蛋,要是鳴兒一腳踩到那坑裡去,豈不是一條小命嗚呼去也,爹大壞蛋!大壞蛋!大壞蛋!」
她哼哼了兩聲,雖然嘴上是抱怨,實際上卻是滿臉小人得志的笑容,因為只要再花一點功夫,她就可以全破此陣,而每多破一陣,距離她可以出谷去玩的日子就又更近了!
沒錯!其實她對破陣一點興趣也沒有,但她爹說,只要她可以把「百花谷」裡的陣全部都破解開來,谷門就會打開,到時候她就可以出去玩了!
順道,她要去找她爹,找到他之後,要好好抱怨責怪他一番,罵他怎麼可以把女兒拋下,一個人江湖逍遙去了!
不過也因為她從小就對奇門遁甲之術不感興趣,所以當她爹在說明破陣之術時,她常常不太用心,因為仗恃著她爹會一直陪在身邊,就算被陣困住也很快會有人來救她,以致於她現在為了破陣吃足苦頭。
但她並不氣餒,也不覺得麻煩,因為,她爹在兩年前去雲游四海之前,曾經說過,在「百花谷」之外的世界,比起谷內險惡百倍,如果她沒有養足本事,絕對要吃大虧的。
這時,在山谷的深處傳來渾厚的老虎吼聲,柳鳴兒明眸一亮,循著老虎的吼聲來處,回頭大喊道:「白銀!白銀!白銀!」
在充滿草香與花朵芬芳的「百花谷」裡,少女如鈴般悅耳的嗓音回響久久不絕,在她的叫喚隨風飄散開來之後,一瞬間的寂靜沉降,驀地,一道黑白相間的龐大身影從花海之間撲了上來。
「哈哈哈……」柳鳴兒被大白虎撲倒,不過她沒示弱,早已經手腳俐落地反手一勾,翻身騎上了厚實的虎背。
白銀有著一雙深邃的藍色眼睛,一身干淨而分明的黑白紋路,身形比起尋常老虎更大幾分,讓小主子騎在背上是綽綽有余。
「白銀,往左!跳到那塊大石頭上去!直去!危險!快調頭!哈哈哈……差一點就要中計,白銀,你可要當心啊!要是你有個萬一,你心愛的黃金可是要守寡的啊!」
白銀不屑地以鼻噴哼了聲,似乎在抗議自己被小覷了,他們一人一獸的默契十足,大白虎在花海之間奔馳,聽著小主子的指令,閃開了危險的布陣,一時間,沁著花香的風吹拂,好不樂融……
人們說,從遙遠的海面上看「刺桐城」,這個天下第一大港有著無愧於此封號的綺麗與繁華,在黑夜裡,它是光明的不夜城,千萬的火炬與燈花,將城坊上的夜空映照得比白日更加明亮璀璨。
無論是商賈與旅人們都知道,只要在海上見到「關鎖塔」,就知道自己已經離「刺桐」不遠了,而登上「關鎖塔」,便可以見到成千上百艘的商船正乘風破浪,遠渡重洋而來,那壯闊的景色,見之一回,便永生難忘。
「洛陽橋」,位在港灣與晉江以及洛陽江的流通河口,是「刺桐」連接內陸河道的轉運口,許多從海上運來的商貨,都是直接由這裡就運上船舶,隨著河道送往大江南北。
人們都笑說,這些貨才剛下了大船,就立刻坐上小船,不二日就送到買賣商家的手裡,比誰家的黃花閨女兒都搶手呢!
這時,河岸的碼頭邊,傳來此起彼落的吆喝聲,大伙兒趕忙著把貨給搬上搬下,白袍男人站在臨岸的酒樓扶靠旁,冷斂地注視著這一切。
乍一見他的外貌,會以為他是個溫文儒雅的書生,再一細看,卻會發現在他眼眉之間的沉靜氣息,並不是書卷之氣,而是一泓如寒水般的透澈,只是內斂的性格讓他把鋒芒藏得極好,所以,如果不知道他真實身分的人,只是瞧見他面若冠玉的外表,真會以為他是一介俊美書生。
「炎爺。」一名黑衣護衛悄聲來到主子的身後,壓沉嗓音稟報道:「探子剛才回報,送來一封書信,請爺過目。」
白袍男子反手取過手下遞來的書信,拆開蠟封讀看,好半晌,他只是沉靜不置一詞,教人無法從他的表情判斷出喜怒。
跟隨在主子身邊多年,黑衣護衛——汪飛,對於主子的性格也仍舊是捉摸不透,卻也不敢妄自揣度,畢竟,他的主人是「鳳島」的主人,鳳氏船隊的東家,是在這南方海域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總商」鳳熾。
鳳熾,一字炎,起初,是因為人們避稱其名,便取字喊他為炎爺,時日久了,就成習慣,這稱喚便沿用至今,如今,只要聽到這兩個字,便知道代表著鳳氏的當家,是實際上掌握南方海域的霸主。
天下人都知道,凡是繳了鳳家的「買水」,就可以在船桅掛上鳳家的鳳凰旗令,如此一來,他們便可以在中原沿海通行無阻,無畏海上盜寇的威脅,甚至於是萬裡之外的東西遠洋也具有同等效力。
而在「刺桐城」,人們又稱鳳熾為「總商」,由這個封號,便可知道他在此地商界的身分地位不凡。
因為,鳳家可以調遣的船舶有上萬艘之多,所以,不只是在銀兩金援的拉攏,就連做生意的船只,只要商人同意分抽的條件,鳳家便可以提供船只讓對方出船做生意。
而在商貨到港之後,鳳家分七,借家分三,因為少了出船的本錢,乍看只得三分太少,可是歸後所得之利益,卻比自家備船所出本錢得到更多,以致多年來,有越來越多海運商人歸附到鳳家的旗下,鳳家的聲勢也日益壯大。
而這一切舉措,都是在鳳熾即當家位之後,才做出的決定,也可以說,鳳家能有今日的聲勢,全多虧了這位年少當家,說他是真正主宰南海的霸主,一點也不為過。
「看來,我還是非得親自去一趟不可了。」在看完書信內容之後,鳳熾隨手將書信交回給汪飛,在此同時,一抹淡淡的淺笑躍上他的唇畔,似乎剛才在信裡見到極有趣的內容,令他莞爾不已。
汪飛不明所以,順從地接回書信,抬頭瞅了主子的側臉一眼,瞥見他藏在笑裡的幽冷,猜想信裡所載明的絕非是好消息。
鳳熾一向不是喜怒形於色的人,此刻,他眸光沉靜地直視著河流另一畔的熙來攘往的人們,泊在運河裡的船舶無分大小,十有七八都懸掛著鳳凰旗令,宣示自己的船只受到鳳家的保護,不怕受到任何侵擾,可以安心做生意。
這一幅人們其樂融融,歌舞升平的景象,他都看在眼裡,但他的眼神卻顯得很平淡,淡得幾近冷漠。
他知道受到鳳家庇護的人們,對他皆是感激不盡。
這些人把他當成了活菩薩一樣崇拜而景仰,如今,不只是在「刺桐」,甚至於是在更南方的第二大港口「興蘭」,他說一句話,其威力更勝過皇帝所頒下的聖旨,無人膽敢違逆。
殊不知,他所做的一切,並不為天下任何人,他只是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他只是對於事情的利害得失,計算得太過清楚而已!
只要是所做的事情對鳳家有好處,他就會去做,只要是對鳳家有害的,他就必須消滅那個禍害。
哪怕是要不擇手段,哪怕是會有必要的犧牲,他都在所不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