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最後,從出生就好命,性子又是極驕傲的雷舒眉,從來沒機會掉過多少眼淚的她,今兒個一天,卻是從『雷鳴山莊』,一直哭到了馬車開進「宸虎園」,爲了不讓她有人可以幫手逃掉,她的爹親甚至於連她用得趁手的丫鬟青青以及趙嬸都沒讓跟過去,就一個人孤零地被送了過來。
就算是被請下了馬車,她也不肯進門,就坐在門檻前直掉眼淚,頂著大冷的寒天,緊揪著裹身的白狐暖氅,哭得就像是被親人抛棄的孤兒。
雷舒眉與她爹大大吵過一架的事,在不久之前,已經有元潤玉派人過來捎口信給「宸虎園」,所以問驚鴻心裏有數,也不敢強硬地拗她進門,就怕又觸動了她的心事,教整個狀況變得更加不能收拾。
就算問驚鴻不顧忌,沈晚芽也不允許兒子莽撞,畢竟在雷舒眉身上,懷著近五個月的胎,眼下她已經是個淚人兒了,要是再鬧出什麽大動靜,弄個不好,小産也是有可能的。
雷舒眉是故意哭的,就是想要讓自己哭得越悲慘越好,最好哭得問家的爹娘覺得鬧心,受不了把她給返送回去都可以。
她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問驚鴻沒轍,也只能陪著她在外面一起吹風捱凍,他幾次催促爹娘進去,由他陪著就好,但是,沈晚芽只當作沒聽見兒子的話,而問守陽則是聽愛妻的話,把家裏的仆人都給遣開,不讓外人在場看熱鬧。
「我不會是好媳婦兒,一定不會是……」雷舒眉說著忍不住又悲從中來,抽噎了兩聲,又哭了起來。
「沒關系,我不介意,因爲我也不能保證自己會是個好婆婆。」
沈晚芽見她粗魯地以衣袖擦臉,細皮嫩肉都是紅痕,大概是哭得狠了,原本帶的絹巾都給哭濕了,只好以衣袖將就。
她只好取出了自己隨身的絹巾遞過去,一邊笑著說完,然後,就看見淚人兒有一瞬停住了哭泣,睨了她一眼之後又繼續哭,哭得還更加傷心。
這是在抗議她不會是好婆婆的說法吧!
沈晚芽依舊持住笑顔,故意忽視蹲在雷舒眉面前,回頭急著想要她別再說下去的兒子,對著淚人兒柔聲說道:「眉兒啊,你是有身子的人,地上涼,你真要坐在這兒哭的話,我再讓人給你墊子上再加一層軟褥好不?你不擔心自己肚裏的娃兒,我可是會心疼我問家的孫子啊!」
「娘——」問驚鴻對於從來不太愛哭,現在卻哭得聲音都快要啞掉的雷舒眉感到心疼又沒轍,原本就已經頭痛了,現在聽完他家娘親的話,原本只涼半截的心,徹底全寒了。
他在心裏苦叫,娘呀!您到底有沒有想到你家兒子艱困的處境?就算您心裏真的只想孫子,也別直白說出來,多傷人心呀!
「還要火盆,我冷……不,是你孫子覺著冷。」雷舒眉打蛇隨棍上,心疼孫子是嗎?那她覺得自己也不必太客氣,管要什麽金山銀山,再過分的要求,就全推說是這個孫子想要的好了。
只是,雷舒眉想想真爲自己覺得不值得,她人都還沒進問家門呢,人家家裏長輩已經開宗明義,向她表明自家孫子舉世無雙的重要性,結果,在今天之前,問家三番幾次對雷家示好,說到底,原來都不是爲了她,而是她揣在肚子裏這個未見世的小孫子嗎?
「眉……」問驚鴻低喊了聲,聽雷舒眉在回話之際,把肚子裏的娃兒也順捎在口頭上,總覺得這妮子根本就是與他娘較上勁兒了!
「好好,還知道冷就好。」沈晚芽笑意不減,又道:「我兩邊各給你擺上一個火盆,再讓人給你備個小手爐,你說好不好?」
「好。」雷舒眉回得一點也不客氣,想想又道:「那有熱湯可以喝嗎?你家孫子餓了,他喜歡喝熱湯,尤其是紅棗雞湯,加點枸杞子,最後再放就好,咬起來味道好,你家孫子他不喜歡煮得太熟爛的枸杞子,太熟爛的枸杞子咬起來,他家娘親我會反胃想吐,我吐是沒關系啦!就怕對你家孫子不太好。」
沈晚芽當作沒聽見雷舒眉自眨的話裏,透出一絲諷刺她看重孫子的意味,轉頭再吩咐一名丫鬟下去准備熱雞湯,回頭再對雷舒眉道:「好了,紅棗枸杞子雞湯讓人去熬上了,枸杞子要後放,我記得了,以後肯定不出差錯,那你再說說,我家孫子還有什麽想吃想喝的?」
又孫子?雷舒眉更不想客氣了。
「粢飯糕,要兩小塊,一塊我要幹啃著吃,另一塊加在雞湯裏,飯糕的火候要恰到好處,老了就不好吃了。」
「好,就兩小塊,那做好了是要端出來讓你在這兒吃,還是,備在你的小院兒裏,等你進去吃呢?」沈晚芽的問話十分順當,絲毫不露勉強之意。
「……進去吃。」雷舒眉悶悶地說,剛才她故意使勁哭得聲嘶力竭,出了一身薄汗,現在靜下來說話不哭了,被頭面上寒風一吹,忽然覺得那一身的薄汗開始泛出涼意,不自覺地揪緊身上的暖氅抵擋寒意,雖然覺得沈晚芽這句話問得正是時候,但是,她仍舊不肯示弱,再開口對沈晚芽提出要求時,一改悶沈的語氣,變得理直氣壯,「我要進去吃,是因爲你家孫子真的冷了。」
問驚鴻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最後覺得自己根本也不需要多說什麽,眼前對他而言最重要的兩個女人,一搭一唱,默契好到他不知道該鼓掌還是想哭。
「那你不哭了?」沈晚芽笑問。
「吃完再哭。」雷舒眉撅起嘴,幾不可聞地輕哼了聲;她心裏有點氣惱,要是以往她可以支撐更久,但是,自從有了身孕之後,她就禁不起餓,只要稍微餓了些,就覺得心口慌得緊。
「好,吃完再哭,我趁著這段時間,給你備些幹帕子,好讓你等會兒擦眼淚和鼻涕,你這衣袖上有紋繡,天寒地凍臉幹的,瞧你擦得臉都紅了,一會兒怕是要疼了,我要記著,再備些香膏讓你潤一潤。」
沈晚芽在說這些話的時候,看也不看往自己這方向吃驚睨過來的兒子一眼,雷舒眉聽了嫩唇微張,也楞了好半晌。
他們小兩口心裏想的是同一件事,他(小痞子的)娘親這麽周到的准備幹布香膏讓人可以續著哭,這到底是體貼,抑或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最後,這個疑問,由雷舒眉口中問出:「問嬸嬸,你就真的忍心不勸勸我?就這麽想我哭嗎?就不怕我哭壞苦慘了你家孫子?」
沈晚芽對這問題頗感有趣,想了想,最後搖頭道:「不怕,就這麽容易被哭壞了,不是我沈晚芽的好孫子,你現在有身子,我是過來人,知道這時候心情容易起伏,別忍著,我反倒怕你強忍下來,憋在心裏頭,也跟著憋壞了我家孫子,一出世就生了張不好看的苦瓜臉,人瞧人不愛,豈不是教這孩子更加可憐嗎?」
「你真的那麽心疼你家孫子啊?」雷舒眉對此不太高興,因爲那代表沈晚芽其實是不關心她死活的。
說完,她有些埋怨地看了面前的問驚鴻一眼,見他只是無奈地聳肩,一副無辜的眼神表示他家娘親的意思,與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自家的孩子,自家不疼,別人有什麽理由疼他呢?」沈晚芽說完,見雷舒眉一陣怔忡,大概是想到了今天被親爹給攆出來,心裏有埋怨以及不舍,好片刻悶不說話,她見機不可失,趕緊對兒子說道:「鴻兒,還杵在那兒做什麽?不快點把人給扶進屋去?」
問驚鴻在把雷舒眉抱進去之前,回眸若有所思地觑了娘親一眼,身爲沈晚芽兒子多年,他知道這位娘親心裏必有盤算。
在他們身後,自始至終都保持沈默讓娘子說話的問家之主,問守陽則像是看了一場好戲般笑了起來。
「笑什麽?」沈晚芽回頭,疑惑地看著她家相公的笑臉。
問守陽笑道:「我剛才在一旁看著你與雷家小姐對話的神情語氣,好像又看見了當年人人稱贊不已的細心小總管,凡事周到細膩,心計敏巧,總能比人早一步想到應對進退之法,睽違多年不見,教你的爺我好心生懷念啊!」
沈晚芽沒好氣地瞪他,「如果爺真的覺得懷念的話,剛好玉兒出嫁了,時機正好,爺不如就讓我這個第一代小總管重操舊業,剛好這些年你不讓我過問生意上的事,讓我整日清閑,日子過得好生無聊,爺,說好了,就這麽辦吧!奴婢一定盡心盡力當差辦事,必定讓爺滿意猶勝當年。」
「就算讓你重操舊業,我也只許你服侍我一個人。」
沈晚芽聞言沒有回答,只是淡淡地撇開了目光,幾不可聞地輕歎了聲,她真的好懷念以前忙進忙出的日子,十八般武藝只用來服侍一個人,就算那個人是她的夫君,還是教她覺得有點無趣啊!
問守陽哪裏不知道他家娘子是個閑不下來的人?這兩年,老在人前喊倦累,說想早早退蔔,其實,不過都是在逼兒子認真面對生意上的事務,並不是她真的已經無心乏力去應付。
不過,也正因爲對自家娘子的了解,所以,有一件事情,問守陽忍不住覺得好奇想問,道:「芽兒,你心裏是不是只想著孫子,我是不敢說,不過,沒見過你這樣哄著勸著,讓人拚了命哭的。」
「爲什麽不讓她哭呢?」沈晚芽笑觑了夫君一眼,似有感慨地歎了聲,「今兒個,雖然沒有大紅花轎鑼鼓喧天的親迎,沒有拜堂成親的喜事,可是,眉兒今天被送進了我們問家的門,卻是千真萬確,大夥兒都親眼見到的事實,一位在人家家裏呵護了二十余年的掌上千金,獨自懷著孩子住進了別人家,雖說,這家裏頭有她喜歡的男人,那又如何?這個家,對她而言終究是陌生啊,你說是不?這天底下,哪個新嫁娘進了婆家,面對新的家人,心裏能夠不慌不怯的呢?又怎麽可能對從小生長的娘家沒有一點不舍呢?與其讓她在人後默默想念垂淚,我們不如就讓她哭個痛快,好好的哭一場,哭累了,晚上興許還能睡個好覺,少些想念。」
「她不過就是哭一場,已經讓你替她想這許多了?」問守陽失笑,想他的妻子果然心思細密,在衆人都還在爲雷舒眉的哭泣手忙腳亂時,他的妻子竟然已經想到了那方面去。
莫怪她不出言相勸,並非是要以退爲進,逆勢操作,而是在她心裏,打的主意真的就是讓人好好哭一場,把心裏的感情給宣泄出來。
面對問守陽的訝異,沈晚芽唇邊依然是淺淺的笑,不疾不徐回道:「與其說我是替眉兒想,不如說我是替兒子想,只有眉兒舒坦了,他也才好過。」
問守陽微笑,知道她這話一點都不假,在他的心裏比誰都明白,雖然一直以來,她對兒子的管教手段甚爲心狠手辣,爲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但是,最疼愛兒子的人,其實也是她。
「那依你之見,咱們的准兒媳婦,是因爲太過眷戀娘家的溫暖,所以拗著不願意與鴻兒成親嗎?」誰都知道,今日裏,若不是雷宸飛主動將女兒給押送過來,他們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可以盼到未來的媳婦兒進門。
只是說進門,正式的親事,都還未有一筆呢!
沈晚芽一默,半晌才道:「這事難說。」
「喔?娘子有何高見,爲夫洗耳恭聽。」
「先不與你說,這事我還要推敲一下,時機成熟了我或許再告訴你,只是無論如何,眉兒終究是「京盛堂」雷家的千金,她的爹與舅舅都不是能夠簡單應付的人物。」說著,沈晚芽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這已經不知道是她這段日子以來第幾次的無奈歎氣了。
「別歎氣,人都進門了,是不?」
「嗯。」沈晚芽點頭,不免感慨道:「時間再往早推一年,任誰告訴我,我都不會相信,我從小看到大的一雙孩子,竟然無端端的各自去喜歡上這麽兩個棘手人物,夫君,你說是老天爺存了心,不教我省心過日子嗎?」
「到現在,你還是希望驚鴻能和玉兒能成親嗎?」
「噓!」沈晚芽以食指點住問守陽的嘴唇,示意噤聲般搖頭道:「玉兒如今已經是藏家的媳婦兒,眉兒今天也算進門了,日後,這話莫再提起,事情原本單純,但是聽在有心人耳裏,我怕會生事。」
「你多想了,好娘子,你就寬寬心,事情別老是往壞處去想,不會有事的,咱們就好好期待幾個月後抱孫子,好嗎?」
「我不是喜歡凡事往壞的方面想去,我不是的,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並非是我們不看不說不聽,它們就會變成不存在了,佛家語說,已作不失,未作不及,凡因必致其果,在果未得之前,因不會就此消失,所以,有時候我會很害怕自己所做的事情,會不會其實在做下的時候,已經種下了因,可是,最後會得到什麽結果,我們在未得之前,卻都不會知道,就如同當年我管束鴻兒時,若我知道他後來會是以聽話消極的態度做爲回應,我一定會改個方式,因爲,那不是我當初心裏所想要的結果,若有機會,我會想要彌補,因爲他是我兒子。」
「所以,倘若這次不是玉兒先退婚,若是鴻兒提出要娶雷家千金,你也是會答應的嗎?」依問守陽對妻子的了解,她必做如此打算。
「或許聽起來很自私,可是,雷家小姐是鴻兒這些年來,唯一主動跟我說他想要的,你讓我如何忍心不允他呢?更別說,這段時間,兩家爲了婚期僵持不下,你可知道爲此,鴻兒在我面前費了多少苦心,爲雷家小姐好話說盡嗎?我想我這兒子這輩子是只認這位姑娘了。」她的話裏,雖然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但是,意思卻已經是再明顯不過。
沈晚芽回頭看著後面跟來的兩輛雷家馬車,仆人們忙著從馬車裏將雷舒眉的行李給搬下來,看得出來雷家有爲他們的女兒細心打點過,看著那些數目不多但也不少的箱盒,她無法不去想雷舒眉被送來「宸虎園」之後,所說的話,以及近乎無理取鬧的行爲,擺明了是想讓人厭棄,把她給送返回去比較省心些。
這天底下,哪個媳婦想進婆家的門,不是裝乖討好的?
至少,也不該是這般無理取鬧,看起來,不像是真心喜歡她家兒子,幾個月來就算是拚著女兒家的矜持臉面不要,也要糾纏住鴻兒不放的女子。
一直以來,他們就以爲雷宸飛不答應兩家結親,以一堆忌年忌月,忌長幼順序的借口,就是不想讓小兩口成親,是爲了要借此婚事,好刁難藏澈。
但幾個月下來,兩家幾次的見面接觸,沈晚芽可以看得出來,對「京盛堂」這位東家而言,讓藏澈乖乖繼承或許重要,但是,絕對重要不過他的寶貝女兒,這對父女之間的感情,好得教人妒嫉眼紅。
要他爲了商號的繼承問題,誤了女兒的終身幸福,絕不可能。
沈晚芽很快想通了這一點,就不知道她的兒子,何時能夠意識到這件事情之中的差錯與巧妙呢?
***
當夜。
月上柳梢,夜深人靜之時。
在『雷鳴山莊』的「挂子門」裏,院子內依然是成排的兵器陳列,屋內的大量書籍,因爲它們的主人走得匆忙,來不及收拾,所以仍舊留在原來的位置上,一排排,一列列,細心的分門別類,原本破爛的部分,都有細心的修補,在在可以窺見它們的主人有多麽的傾心愛護。
日日夜夜,它們就陪著主人渡過寫書的光陰,日日夜夜,那位主人可以與它們切磋到深夜都不倦……直到今晚,它們沒能等到主人回來。
木輪滑動在因爲磨損而有些許起伏的青石地面上,深夜時分,聽起來格外的刺耳,雷宸飛獨自一人,沈默地聽著那咕噜聲響,仿佛木輪椅輾過的不是青石地,而是他的心。
二十余年。
就在今天,將自己疼愛了二十余年的女兒,給不情不願地送上馬車,讓開往「宸虎園」去,雷宸飛只能以時候到了來安慰自己,只是表面上他可以維持冷靜,對女兒的抗議哭鬧毫不動心。
但事實上,他的心,哪能不痛呢?
舍不得啊!
他的心、疼。
今晚,大概是這個「挂子門」多年以來,在這入夜時分,初次見不到如晝燈火的夜晚,因爲會怕黑的小主人不在了,這裏自然也就不需要點滿燭火了。
雷宸飛獨自一人在小廳,坐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身後傳來女子的腳步聲,半掩的門被推開,迤逦進更多的月光,讓整間屋子的擺設充滿了深淺不一的光與影,只是光亮的地方不多,更多的是黑暗,一如他此刻內心的沈晦。
「想女兒了嗎?」進來的人是藏晴,她連猜都不必,就知道她的夫君肯定是來了女兒的小院裏。
雷宸飛沒有回頭,只是輕笑了聲,低頭看著地上的月光,看見妻子的纖細身影就在背後,重疊著他的影子,一只女子纖手,安慰般按住他的肩頭。
「何止是想呢?」
他笑歎了口氣,伸出大掌,反過來按住妻子柔細的手背。
「這二十年來,我有多疼眉兒,想必誰都能夠看出來,她是我雷宸飛的一塊心頭肉,誰敢傷害她,我必定將傷害她的人碎屍萬段,但只有一瞬間,就在馬車要把她送走的那一瞬間,我會想,要是當年你生的是個兒子,該有多好?我不必把她給嫁出去,可以永遠把她給留在這個家裏,晴兒,我心裏其實是想這麽做的,把她送走之後,我才知道自己真的很舍不得。」
藏晴盯著丈夫的後腦勺許久,終於忍不住試探問道:「夫君,告訴我,這幾個月,你阻著眉兒,不讓她嫁給問家少爺,是真的爲了讓瑤官對你妥協低頭,如你所願接下「京盛堂」東家之位,還是……還是另有原因?又或者,這整件事情,根本就是眉兒她自個兒的主意呢?」
聞言,雷宸飛默不作答,只是揚起了一抹淺笑。
「夫君,你和眉兒究竟是在玩什麽把戲?」
「夜深了,歇吧!」
雷宸飛放開她的手,改轉動車輪方向,朝門口而去。
「真的是眉兒自己的主意?」藏晴不死心又問。
雷宸飛停了下來,對著門外幽微的燈火,半晌,才道:「如果女兒願意讓你知道,你問了,她便會說。」
「我問了,她便會說嗎?」藏晴感到好笑,歎了口氣,「夫君,你太小看你們之間的父女連心了,我這個懷她十月的娘,從前就已經覺得自己不太懂她了,現在,是認命知道,我對這個親生女兒,或許根本一無所知。」
雷宸飛無法否認妻子的說法,幽沈沈地笑了,「晴兒,你辛苦懷胎十月所生的女兒,是一個比你能夠料想的還要特別的女孩兒,其實,就算瑤官不願意答應接下東家之位,眉兒也是有能力接得下來的,她不見得會比瑤官差多少,但是,正因爲她是我女兒,我愛她至深,所以願意讓她自由,讓她這輩子只做自己願意做,喜歡做的事情,我所創立的「京盛堂」可以給任何人,但是,我的女兒只有一個,她快樂,我就開心。」
「那你爲什麽又讓她哭著離開呢?眉兒從小就沒被你凶過,上馬車時,哭得一塌糊塗,梨花帶淚的,我這個娘瞧都難受了,你就不心疼嗎?」
聞言,雷宸飛晦澀一笑,沒回答妻子的話,但是答案卻再明顯不過,「她再聰明,終究還是太年輕,我不以爲她執拗到最後,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所以,我把她送過去,跟問家少爺一起找答案,我與她一向都是父女連心,就不知道她這次能不能明白我對她寄予的苦心了。」
藏晴聽她的夫君話已至此,知道自己也沒必要再多問什麽,擡起頭,環視著這屋裏的一梁一柱,成列的書架,張挂的畫幅,每一個他們細心爲女兒布置的東西都還在,但空氣之中,就是彌漫著一絲絲不去的寂寥。
仿佛,這些東西也是有靈性的,知道它們的小主子已經被送走,從今天晚上開始,不會再回來,由它們陪著入眠了。
藏晴心裏很清楚,『雷鳴山莊』與「宸虎園」,其實同樣位在於京郊,他們與女兒離得並不甚遠,但不知道爲什麽,看著這人去物在的屋子,在她這個做娘親的人心裏,有絲絲的寂寞,如針般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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