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陣陣的西風拂掠而過,卷起豔如楓葉的紅沙,其中隱隱滴著細微血絲。
  入秋了,村子口是一片枯黃野草,伴隨著曝曬在太陽底下,一排排倒挂的金黃黍杆。
  這是個豐收年,家家戶戶豐衣足食,等著秋收後的冬藏,挨家挨戶宰豬殺羊,好爲臘冬做好准備。
  可是,曾經的笑語不見了。
  那些個在草墩間、田埂上跑來跑去的人影消失了,孩子們的笑聲被血紅色截斷,老太爺系在腰杆上的水煙槍滿是汙濁的深褐色,那是口中吐出的最後一口心頭血。
  來不及逃走的壯漢,死不瞑目的婦人,手抱幼兒被馬蹄硬生生踩斷腰骨而亡的老婦,赤著腳的農夫還荷著鋤頭,可惜再也無力護住辛苦開墾的土地,血流成河。
  屠村。
  一村一百多戶、三百多口人的性命就這麽遭人收割了,在黎明初曉時刻。
  一批不知哪來的土匪似蝗蟲般劫掠,個個高頭大馬,身強體壯,一刀落下,一條無辜生命隨即葬送,完全不留余地,連初生嬰孩也不放過,接著一把火燒了整座村子。
  血的味道彌漫四周,在烈日的照射下益發腥臭難聞。
  焚燒過的木頭屋子上百煙猶殘,焦黑的斷垣殘壁滿目瘡痍,遍體的屍骸或躺或趴、或猙獰不甘,一簾秋風低掠而過,再也喚不醒安貧樂道的百姓。
  「好重。」
  茫茫風沙中,一具滿臉是血,半面朝下的屍體動了一下,紫黑的唇瓣沒有一絲氣息,由棗紅泥上衫和暗青色繡花鳥紋長裙看來,這是一名年歲不大的少婦,撩高至腰際的裙擺下不著寸縷,大張的兩腿間是流下的血,以及男子的精穢。
  她,死透了,微閉的雙瞳猶留沾滿泥沙的淚痕,目中隱約可見血淚滲出,全身僵硬,傷口和屍臭味更引來蚊蠅飛繞,可見的屍斑一一浮現,這樣的她怎麽還動得了?
  然而,下一刻,詭異的現象再度發生,她真的動了,一下,兩下……
  蓦地,一只白嫩的小手從死屍下頭伸出,五根小指頭用力推著壓在身上的重物,還能聽見那力有未逮的細微喘氣聲,以及與小手年齡不符的咒罵聲。
  「這是什麽鬼東西,重得要命,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來,鬼仆、月姑,還不把這玩意兒拉開!」
  過了好一會,久候不到下人回應的曲款兒先是一怔,繼而感到四周的不對勁。
  太靜了。
  她感覺到四面八方撲來的死氣,濃重的血腥味,和重得幾乎教人窒息的怨氣,衆多陰魂不肯離去。
  是到了連環車禍現場,還是死傷無數的礦區,爲何會有如此深濃的死靈氣息?
  來不及多想的曲款兒只覺得胸腔內的氧氣快使用殆盡,她拚著最後一口氣在地上畫了一個奇怪的符號,像是字又似圖,歪七扭八的,尾端還留了個長長的倒鈎。
  「起——」
  不知是太虛弱了,或是力量不足,她身上的物體並未移開或浮動,僅是重量稍微變輕,讓人容易鑽出。
  「不可能,我的能力不會弱成這樣,是誰在我的飲食中動了手腳?」
  一個蠕動的小生物……不,是一個比狼崽子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娃從死亡多時的女屍懷中爬起,臉上滿是血痕和泥汙,看不清長相,只能見到巴掌大的小臉鑲嵌一雙黑而亮的媚眼。
  那是一雙十分媚人的丹鳳眼,眼角微微上揚,只是此時眼底只有深深的不解和警惕。
  由個頭看來,年紀約三、四歲左右,身上的布料很普通,是一般農間小孩常著的粗帛細麻,薄薄的撒紅花秋衫,半長的青花小裙底下是棉布長褲,腳上的青花小鞋少了一只,不曉得掉哪去了,麥色的小肉腳有在田梗間跑過的小繭子。
  看得出小女娃是受爹娘寵愛的,通常在農家生活的小孩不論男女,打小就是赤腳在家裏、農地忙和,連大人都不見得有鞋穿,何況是命如草芥的女娃。
  可是被眼前一景所懾住的曲款兒沒注意到兩腳有沒有鞋穿,她只是震驚不已的四處張望,屍橫遍野的村落殘破不堪,無人生還,無人收埋,無人爲他們流下悲涼淚水,默默死去。
  「誰?」
  幽然的歎息聲飄至耳邊,曲款兒敏銳的回頭一瞧,在燒得半毀,一半樹葉猶在的老榕樹下,立了一名壯實的漢子,他的身側則是面容秀麗的年輕女子,梳著婦人發髻。
  再仔細一瞧,棗紅泥衣衫,暗青色繡花鳥紋長裙,不就是面朝下,剛剛還懷抱著幼女的少婦嗎?
  他們的身體是半透明的,忽隱忽現,大腿以下空無一物,離地一尺有余,似心疼,似不忍地看著她。
  「你們已經死了,走吧。」再度出聲仍是糯軟的童音,曲款兒內心困惑,但面上仍不動聲色。
  「寶兒,我們是爹娘,你認不出了嗎?」秀麗婦人噙著淚,似乎想往前抱住女兒小小的身子。
  「寶兒?」她面露訝色。那是誰?
  「雲娘,我們死了,再也保護不了寶兒,你別難過,要堅強,我……我們無能爲力……」男子泣不成聲,以莊稼人厚實的大掌輕擁妻子,眼裏的舍不得清楚可見。
  「可是……我放不下她呀!我放不下我們辛苦養了四年的女兒,她還那麽小……」怎麽能照顧好自己。
  男子一臉青白的說:「那是她的命,至少她還活著,不像我們已……唉!半點不由人。」閻王要人三更死,豈能留人到五更。
  「我不放心,不如我們帶她一起走?」女子異想天開的說道,原本失去光采的雙目迸出一絲微光。
  「雲娘……」壯漢面容苦澀。
  別說將女兒帶走,一家三口同赴黃泉路,光是走出這蔭處便是一大難題,秋老虎的日頭烈得很,就算是人也曬得脫一層皮,更遑論此刻的他們是脆弱不堪的新魂,一踏出遮蔽處便會被陽間真火燒得三魂七魄不留。
  男子爲難地看向日正當中的日頭,他並未有與女兒同死的念頭,盡管她年歲尚幼,無謀生能力,少爹缺娘日子將過得困頓,他仍希望她好好活著,走自己的路。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整個村子都沒了,唯有她逃過一劫,這不表示她是有福氣的人嗎?
  「陰歸陰、陽歸陽,我送你們一程。」秉持著人死爲大的善念,曲款兒習慣性打起手結,欲超渡亡魂。
  但當白嫩的小手一擡起,她才驚愕的倒抽了口氣,倏地明白她的力量爲何在一瞬間變小了。
  她,巫觋世家曲家的第三十六代家主,十七歲掌家至三十二歲一共十五年有余,是曲家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沒人能望其項背,地位之崇高無人能及。
  但是,她如今居然有雙小孩子的手,小孩子的身軀,一出生便有的強大巫力只剩下微小的氣力,連顆十斤重的石頭也搬不動。
  這是怎麽回事,她死了嗎?
  不,擁有異能的巫靈師向來長壽,百歲人瑞不算什麽,精於術式者能高壽兩、三百歲,甚至長生不老。
  那麽,她爲何會置身於此?
  微閃過一絲慌亂的曲款兒很快鎮定下來,她回想著阖目前的最後一刻,那時在她身邊的有兩人,一是小她五歲的妹妹于靈兒,她們一人隨母姓,一人隨父姓,她向來疼愛這個妹妹;另一人則是交往多年的未婚夫,他倆已論及婚嫁,婚禮訂在八月十五,兩人的訂情日。
  而他們在笑著,原本離得老遠的大手小手慢慢靠近,而後十指緊扣……十指緊扣
  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被最信任的兩個人背叛了,用她的性命來成全他們的愛情。
  可惜呀!可惜,那兩個家夥都太天真了,以爲她一死就能奪走她的家主之位,將富可敵國的財富和滔天權力收爲己有?傻得可笑,沒有她,他們什麽也不是。
  家主之位雖是世襲,以母傳長,不分性別,但是也要經過一百零八位長老一百零八關的考驗,一關比一關難,一關比一關艱辛,除百鬼、斬惡妖、鎮陰靈、封邪魔。
  其過程之可怖,以他二人的能力決計承受不起。
  「我不是你們的女兒,我是……」
  話到嘴邊,曲款兒反而說不出口,她不知道這具身軀的魂魄去了哪裏,以她目前的情況,根本沒有蔔算、喚出式神的能力,她連自己的未來都是一團糟的厘不清。
    面對心疼女兒的兩抹幽魂,她可以感受到他們放不開的憂心和疼惜,如果親生父母都看不出十月懷胎的骨肉有異狀,她又何必讓其傷心呢?
  「寶兒,別怕,娘陪著你……」她不走,即便化做生生世世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也要陪著女兒。
  曲款兒就怕死靈太過執著,抛不下世間情愛,她小腦袋瓜子輕輕搖著。「不,你們走,不要逗留,接你們的鬼差來了,今生枉死,來世便有福報,終有相見的一日。」
  「寶兒……」女兒幾時口齒變得這般伶俐,看她的眼神還十分陌生?淚眼婆娑的少婦沒多想,當自己看花了眼,人一死,連眼睛也看不清楚陽世事物,只有一片朦胧。
  「雲娘,我們已經死了,不能再有所留戀,鬼差真的來了。」壯實的男子往身後看去。
  先是招魂的鈴聲由遠而近,接著是粗重鐵鏈在地面拖曳的铿鎯聲,一黑一白兩道模糊影子漸漸現身。
  「杜雲娘,高強,庚午年辰時三刻亡,卒歲二十一,二十五,爾等新魂隨本座去地府報到。」陰恻恻的聲音彷佛來自地底,雖然厚沈卻帶點飄忽,縱然日頭大得灼人仍讓聞者遍體生寒。
  「等等,用不著上鎖鏈,他們會跟著你們走,不會有所反抗。」曲款兒在心中默念著引魂咒,引魂西歸。
  「你是誰?」居然看得見黑白無常。
  死人才得見冥府衆鬼,而她是活人。
  「我是……他們的女兒寶兒。」她頓了一下,藉由原主的身分糊弄鬼差,鬼通常都不聰明,因爲少了一魂二魄。
  人有三魂七魄,死後有一魂留在家中的神主牌位,一魂在埋葬屍身的墓地,一魂則在地府,等待轉世投胎時再與新生魂魄融合,再到來世時便是完全重生的靈魂,沒有前世的任何記憶。
  喝孟婆湯是爲了忘卻前塵舊事,不然一回憶起紅塵往事,個個都想回去看幾眼,地府豈能不亂。
  「高寶兒……呃,我查一下生死簿……」高個子的白無常翻閱一本平空出現的黑色簿子,尖細的長指甲在空無一字的紙頁上點了點,非常困惑的擰起無眉的額頭。
  「黑子,你看看,好像出了什麽差錯……」
  矮個子的黑無常踮起腳尖,張大牛眼一瞧。「嗯,高寶兒,庚午年巳時一刻亡,那她的魂魄呢?」
  「高寶兒不是還活著嗎?」白無常眼露不解的指著曲款兒,在她眉心他看不見死氣。
  「她不是高寶兒吧……」黑無常搖著招魂鈴,見曲款兒不動如山,確定她未死,是生靈。
  「那要怎麽辦,拘了她回去交差?」少了一個,他們也沒辦法向上面交代,多多少少要受點懲罰。
  「不行,她是生靈,拘錯了魂咱們哥倆是吃不完兜著走,處罰更重。」生靈一入地府哪能不被發現,氣味不同啊。
  「你說說看,有什麽法子補救……」
  這頭一高一低的黑白無常低聲交談,交頭接耳的討論接引亡者一事,這回魂數衆多,難免有些遺漏。
  那頭的曲款兒糾結著一夕變小的問題,不僅現有的巫力全無,得重新修煉,再則這具身體的年紀尚小,日後的謀生該從何而來,若不慎遇到居心叵測之人,前景堪慮啊。
  「寶兒,向西走,那兒有條河……」
  不待壯漢說完,一條鐵鏈子往他頭上一套,沒來得及開口的曲款兒只能眼睜睜看著討論完的鬼差拘走寶兒爹娘的魂魄。
  「往西邊走會有河啊……」
  忽覺口渴,迫切需要水潤喉的曲款兒看了一眼滿地屍體,不得不認命的拖著一雙早已脫力的小短腿,一腳深、一腳淺的朝日頭漸落的西邊走去。
  一個四歲的小孩有什麽體力,她邊走邊跌倒,全靠不肯低頭的意志力支撐,既然前輩子能做到家主,她不認爲有什麽能擊倒她,她要輸只能輸在自己手裏,誰也奪不走她的驕傲。
  就在曲款兒覺得快到極限的時候,耳邊傳來美妙的潺潺水流聲。
  小小身子踉跄的往草地上一滾,再擡起頭,眼前是一條宛如玉帶般的河流,因爲過了河水泛濫的夏季,河面很寬,但河水不深,清澈見底的河床上是一顆顆小孩手掌大小的鵝卵石,鋪成飛天的玉龍。
  「水是甜的……」沒有汙染的乾淨水源的確清甜,一入喉頓覺舌尖一舔還能回甘。
  一止了渴,另一種麻煩就來了,人不是鋼筋鐵骨,光喝水就能飽,腹中咕噜噜的聲響提醒她餓了。
  可是她能吃什麽呢?村子被燒了,沒有糧食,樹太高摘不了野果,以她的個頭最多尋尋可食的漿果和野菜,能飽一時是一時,接下來她要考慮住的地方以及過冬的存糧。
  唉,才四歲,這副小身軀能做什麽,一入林子,大一點的野獸就能將她叼走,她早晚是一死……咦?什麽味道,好像是……烤魚?
  以爲餓到出現幻覺的曲款兒抽著鼻子,輕嗅空氣中隨風飄過來的香味,身體不由自主的順著焦香走,本能地尋找活下去的機會,她實在太餓太餓了。
  撥開雜草叢生的樹叢,她腳上另一只青花布鞋早已不知去向,兩只光溜溜的腳丫子踩在滲水的草上,兩眼發光的盯著不遠處那架在河邊、烤得油亮的四條大肥魚。
  「啊!有魚吃了!」
  曲款兒樂壞了,即便理智告訴她再等一等,等問過烤魚的主人同意分食與否再說,可是兩腳已急不可耐的往前跑,不料腳下一滑,她整個人連滾帶爬的翻了好幾圈,似乎撞到什麽毛茸茸的東西才停了下來……        毛茸茸?
  有點暈的腦袋往上一擡,正對上一把灰白的胡子,然後是錯愕不已的老鼠眼,以及……
  「哇!好臭!」
  只見她前面一條委靡不振的小黑蛇,後面是一坨卷起的深褐色物體,上面飄著新鮮的熱氣,惡臭無比。



  「吃慢點,吃慢點,小心燙,留一口給老道,老道辛辛苦苦釣了大半天才釣了四條魚,你這丫頭別一口氣吃個精光,會鬧肚疼的……哎喲!我的青花鯉魚,真糟蹋了。」
  火堆旁有位面容修長,眉長過鬓,仙風道骨的灰袍道長,他一身道袍看起來有些老舊,雖無補丁,但年代久遠,看得出穿了好些年,袖口都洗出毛邊了。
  不過道袍的質料很好,是少見的上品,再磨上幾年也不會壞,加上他的外貌,根本是不食人間煙火的老仙翁,拂塵一甩,衣袖裾然,彷佛折葉能渡江,翩翩而去。
  可是這位入世爲衆生的高人卻吹胡子瞪眼,死死瞪著和他搶魚吃的小人兒,他一個大人居然搶不過三、四歲大的幼童,那個氣呀!
  「你好唠叨,吃到肚子裏就不糟蹋了,你有空閑在這兒絮絮叨叨,還不如再鈎上蟲子釣魚,待會魚烤熟,就有魚吃……」嗯!好鮮甜,不上調味料只撒鹽巴,真鮮嫩,入口即化,回味無窮。
  「你……你這吃貨還敢嫌老道唠叨也不看看你吃了老道幾條魚,芝麻大的肚子想撐多少貨,吃完了這一頓就沒了下一頓是不是?」他的魚呀!全入了別人腹中。
  「我餓了嘛!上天有好生之德,見死不救餓死了我你有失德行,我在替你積功德,要感恩。」曲款兒把不吃的魚頭往老道士一扔,他老歸老身手還不錯,含淚的接下。
  「小小年紀嘴巴可厲害得緊,連德行都挂在嘴邊了,你知不知道老道是誰,膽敢在老道面前放肆。」這女娃,搓不死她也罵不痛她,一副理所當然的小土匪樣。
  可恨呀!
  曲款兒帶了點輕蔑往他身上一瞄,視線落在胯間。「你都不曉得自己是誰,我哪兒知曉你是誰,有病就快醫,別拖到藥石罔效,道士是人不是神仙,沒法壽與天齊。」
  曲款兒毫無愧疚的大口吃魚,她實在餓得沒辦法講究禮節,尤其這具身體的食量好像是無底洞,怎麽填都填不滿,吃了兩條半的魚,手上還捉了一條,仍是餓得慌。
  很怪異的體質,沒有飽足感,感覺胃袋始終空蕩蕩的。
  這讓她聯想起看過的大胃王比賽節目,明明是人體極限了,可是食物一送到嘴巴便像河馬般張大,一口接一口地往裏塞,有時連咬都不咬,囫囵吞棗的直接吞下去。
  這樣的比賽她不知有何意義,雖說是美食卻品不出美味,單是爲了吃而吃,這跟養豬有什麽兩樣?
  不過曲款兒看得出老道士只是嘴上愛念叨兩句,對她的搶食行徑是放任而爲,憐她人小半做樣子給予吃食,否則那柄拂塵一掃來,她沒三兩肉的小身板早落到河裏餵魚了。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何況她是需要長大的孩子,不多吃一點哪成,有力氣才有自保能力。
  一看她與年齡不符的嘲諷眼神,老道士臉色忽青忽白,不自覺夾緊雙腿,「小娃兒不學好,偷看老人家如廁,你呀,眼睛會瞎掉,以後會是看不見路的瞎子。」
  一想到此事,老道士那張臉比踩自己拉出來的屎還臭。
  人有三急,他好生隱密的在樹叢裏排出體內穢物,誰知拉到一半,一團小肉丸子滾了出來,好死不死的撞上他的雙腳,大眼瞪小眼的四目相對,一抽氣間他忘了自己在做什麽,愕然的盯著巴掌大的小臉。
  好面相,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有雙好眼,媚而不俗,清雅有靈性,如冰凍千年的黑色玉石,玉華光透,無瑕無疵。
  可是那一聲「好臭」讓他瞬間回神,一張老臉皮漲得通紅,都快入棺材了才晚節不保,被個四歲娃兒看光了下體,教後頭那朵菊花一緊……他這會兒是一肚子屎呀!
  「是呀,是該洗洗眼了,看了不該看的髒東西,我擔心眼生偷針。」一會兒得用河水洗面,洗去晦氣。
  「什麽髒東西,你這丫頭會不會說話,明明是好東西……呃!跟你這不懂事的丫頭片子說這些幹麽,有損我老道士道行。」他自覺說錯了話,連忙自吹自擂的補救。
  看到那張稚嫩的小臉他才想到對方是不及膝蓋的娃兒,都怪她早慧的言語讓他一時犯了糊塗,把個黃毛小丫頭當成了侄輩看待,忘了她根本就還不經事。
  「哼,你看著人模人樣,可背地裏的陰私……」不知幹了多少,道貌岸然的老賊禿多的是。
  「打住,打住,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你吃了老道的魚還好意思數落老道。」施恩不望報,但也不能是頭白眼狼。
  她想了想,也對。「還餓。」
  他一聽,細細的眼睜得老大。「四條魚還吃不夠,你說說你吃到哪裏去了。」
  曲款兒也很委屈的扁嘴。「吃到肚子裏了。」
  「你饕餮轉世呀!怎麽餵不飽?」老道士拂塵一掃,一尾大腿粗的鲫魚跳上了岸。
  「我也不曉得啊,就是餓嘛。」她看著活蹦亂跳的大魚在草地彈跳,一臉饞相。「借我一把刀子,我殺魚。」魚不殺怎麽烤,抹上一層泥往火裏一扔還不跳出來。
  看她饞得滿臉直發亮,老道長似笑非笑的撫著灰白長須。「自個兒想辦法,不食嗟來食。」
  她啐了一聲,很瞧不起的由鼻孔發出哼聲。
  對一個四歲小女娃而言,要殺條有她半個人重的魚兒來說非常困難,可說是和小鬼打架,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可是對身體裏面是三十二歲,擁有現代知識的曲款兒而言,殺魚並不難,不過礙於個小的限制,做起來並不順手。
  只見瘦小的身影搬起七、八斤重的石頭,兩只小手很費勁的往魚頭連砸十來下,再在一堆石頭中找出一塊扁平的,一頭磨出銳角,往魚腹切下。
  雖然殺魚的過程頗爲艱辛,費了她好一番功夫,不過總算刮完鱗、去好內髒,往燒紅的大石頭上一擺,藉著石頭的熱度烤熟魚肉,接著往周圍尋找,發現了幾棵野蒜和春秋開放的白花野姜。
  蒜苗塞魚腹增加香氣,野姜的莖洗淨用石頭砸碎,擠出姜汁淋在魚身上去腥,等快熟了再撒上野姜花末,氣味更香。
  身爲巫觋家主,過的並非全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舒適生活,人在高處,相對地責任也更爲重大,她常爲了捉一只惡鬼,或是除頭魔獸而露宿荒原,食是冷食,宿是亂葬崗,爲了生存她必須學會野外求生。
  即使時空不同,人有相異,但入口的食物大同小異,她還是能認出幾種可食的野生植物。
  「老道上青下崖,人稱青崖道長,你呢?小丫頭,你姓啥名誰?」在她連吃了七條大魚下肚後,青崖道長總算啃到第八條魚的魚肉,而不是硌人牙板的魚頭。
  「我,寶兒。」那對男女是這麽喚這個身軀的原主。
  「別糊弄老道了,把你的全名說出來,老道給你算算命數。」一雙老鼠眼睛精光铄铄,彷似參透天機。
  「人家說命會越算越薄,命數一說由天不由人,逆天改命是犯天威,人知道越多越不開心。」傻子最快樂,無憂亦無愁,整天嘻嘻哈哈的,只要填飽肚子便能了無煩惱。
  人長智慧是爲了自尋煩惱,什麽都不曉得才是智者。
  曲款兒的成長是無從選擇,從曲家第一任家主開始,每一代家主的嫡生長嗣,不分男女便是下一任家主,而且大多數擁有同輩間努力一輩子也到達不了的巫力。
  她從小就處於高人一等的壓力中,除了家主和一百零八位長老外,她可以號令曲氏族人中的任一巫者,他們必須仰望她,聽從她的命令,否則輕者受罰,重者逐出族內。
  除了名的曲姓巫者不在祖譜上,永世不能姓曲,既不能享受曲姓族人的種種好處,死後也不能葬入祖墳,分得一絲一毫的財産,後代子孫如無根浮萍,是沒有祖先的飄零兒。
  「呵呵,說得有幾分道理,命數之說害了多少人,難得你小小年紀看得通透,小娃兒,你爹娘呢?」這麽丁點大的娃兒,難爲他們放得下心,幸好是遇見他,若遇到居心不良的該怎麽好。
  「死了。」
  「死了?」他眉頭一挑。
  「全村都死了。」死得乾乾淨淨。
  「一個不留?」
  「嗯,只除了我。」曲款兒拿了片大葉子折成漏鬥狀,在河邊盛了一捧水,用來洗手上的魚腥味及油膩。
  「是瘟疫?」
  「不是。」
  「屠村?」
  「大概吧,我從我……娘的屍身下爬出,看到的全是死人,村子地上都是紅的,我連一只活的小雞也沒瞧見。」總不能叫她吃死人肉吧,都發臭了,還長了蛆呢。
  青崖道長看似隨遇而安的神情略微一凝。「他們還在村子裏?」
  「我想葬了我爹娘,可是我人小,沒力氣,要先吃飽。」她撫著有點小脹的肚皮打了個飽嗝。
  一個四歲的小女娃吃一條魚算是多了,小肚子哪裝得下,但她一連吃了七條魚,那不只是餓暈了而已,可見她平時的食量也是相當驚人,要不然她吃下去的東西要往哪裏擱。
  「我叫曲款兒,你要幫我葬了村子裏的叔叔伯伯、大娘阿姊嗎?」她眨著眼兒,模樣好不純真。
  「你要拜我爲師嗎?」他以問回問。
  這般聰慧的丫頭不收入門下,必是師門一大損失,他看好她的非凡成就,必能青出於藍更勝於藍。
  青崖道長絕對想不到,有朝一日他會後悔收了唯一的女弟子,曲款兒不只能力超凡,她氣死師父的本事也是天下一絕,把青崖道長從德高望重的老仙尊氣成只會大吼的俗氣糟老頭,逮著機會就訓人。
  「你會什麽?」她只是人小,懂得不比他少。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能知古今大事。
  她啐了一聲,在心裏。「你會畫符?」
  「畫符?」他露出備受羞辱的神色,好似她叫殺豬的屠夫撈把小刀子割雞脖子。
  「術式呢?」
  「小有所成。」他不驕不矜說得客氣,但眉眼間飛揚的得意遮也遮不住。
  「咒語是否也學有所成?」至少日後師出有名。問及她一身所學出自何人,將老道士指出來擋箭。
  青崖道長眼一眯,意味深長地撫撫胡子。「小山村裏頭的小丫頭怎麽曉得術家術式。」
  「我天賦異禀,天生下來就是個修道的好苗子。」她話帶狡猾的引君入甕,先把異魂入體排除掉。
  曲款兒的目的不在于學藝,她真正的用意是找個能餵飽她的靠山,從她來這一世的第一餐看來,五歲不到的小女孩肯定是大胃王,非常能吃,靠她自己養自己是行不通的。
  而看起來一窮二白的老道士並不是真窮,從那衣著便可知一二,鐵定養得起她,不趁機賴上他還能賴給誰?誰教他們「有緣」。
  「嗯,說得好,你有學道術的天分,機敏聰慧,有果智,老道破例收了你。」
  呵!給心黑的臭小子瞧瞧,壓壓他的氣焰,竟不可一世的連師父也算計。
  「師父在上,請受徒弟三拜。」曲款兒跪地三叩首。
  「好、好、好,師父送你一把匕首當拜師禮。」青崖道長從懷中取出一把鑲了七色寶石的青螭匕首,鞘首是以月晶石拼成的七頭同軀之螭龍,七顆螭首各以紅寶、藍寶、金剛石、翡翠、羊脂白玉、瑪瑙等點睛,形態張狂。
  「對了,師父,徒兒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受傷了,頭好暈,你扶好我……」
  一說完,她頓失知覺地往前撲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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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鴿子篇再續   寄秋
  
  上回秋不是提過有野鴿子在秋家的四樓窗戶內築巢嗎?小鴿子長大飛走了,又有其他的鴿子想占巢,可是巢被秋清幹淨了,想下蛋的野鴿子只好再去銜草築新巢。
  誰知秋媽以爲是上次築巢的草,順手就往窗戶扔,野鴿子找不到巢很著急,居然直接把蛋下在花盆裏。
  那一天秋正要澆花,忽然發現鐵欄杆吊著的蘭花盆栽內多了一顆白色石頭,再仔細一看,才知是一顆蛋。
  那時秋就想了,不是都下兩顆嗎?爲何只有一顆?
  又過了兩天,花盆裏是整整齊齊的兩顆蛋,母鳥又下蛋了,秋看了好高興,等著孵出小野鴿。
  但是問題來了,花總要澆水吧!母鳥一直不走,秋要如何防止石斛蘭枯死?不管了,照澆不誤。
  一開始,只要秋一開窗,母鳥就會飛走,許久許久才會回來,長則一下午,短則兩、三個小時。
  後來咱們熟了,秋再開窗澆水時,母鳥會飛到附近的電線上,等秋走了約一、二十分鍾再飛回窗裏,繼續孵蛋。
  最後牠根本不怕秋了,知道秋是菩薩來著,就連直接把水灑在牠頭上也不走,兩顆圓豆子眼睛盯著秋,好像在說:你無不無聊呀!欺負比你小的禽類很無恥。
  等小鳥孵出來了,一天天的長大,母鳥反而不常在巢裏,秋常常去偷看兩眼,發現母鳥白天飛出去,晚上才回來睡覺。
  不過也是因爲小鳥長大了,種蘭花的盆子擠不下三只鳥,鳥媽媽只能很可憐地站在盆沿,大部分的空間都被小鳥給占走。
  後來,其中一只小鳥飛走了,鳥媽媽也沒再回來,獨留一只很孤單,不過沒兩天,剩下的一只也不見了。
  唉!野鴿子,以前是很難看到一只,現在卻是滿路跑,一不小心就輾過去,牠們時常在産業道路散步,一條路起碼能遇到四、五回,害得秋開車不敢開太快,怕牠們來不及非高撞上車頭。
  環保很好,但失去平衡就不妙了,每個物種適量就好,過與不及都挺令人頭疼。
  秋爲野鴿子苦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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