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親之前,周秋霽只見過江映城三次。
第一次,是在紫藤詩會上,他做了一首大器動人的〈秋水〉,而她寫了一首溫柔婉約的〈長天〉,人們說,“秋水”對“長天”,是自古的絕配,他倆看來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
那一日,她沒有同他說話,只在抬頭間,看到他如秋水一般的明眸,正對著她微笑,笑容亦如劃過長天的輕風。
第二次,是他向她爹娘提親的前一日,他特意邀請她游湖。當時,夏季未過,河畔上滿是荼蘼花的香氣,他親自搖著扁舟,與她一同穿過花蔓低垂的河道。四周靜謐極了,幾只野鴨子掠過水面,她亦沒有跟他說上幾句話,只感到有一股融融的暖意滲透心脾。她想,她願意這樣一輩子與他乘舟同行,順流而下,無論到達什麼地方。
第三次,是他們全家被貶到昭平之前。當時,爹爹因為涉及謀反獲罪,全家已經被圈禁在府中多時,是他帶兵前來,打開了府門,宣讀了聖旨,他說,爹爹死罪可免,不過要流放到昭平去,又說,昭平是魚米之鄉,去了那里,應該不會受苦。
她本以為,他宣讀了聖旨之後,便會立即離開,誰知,他居然忽地跪在她爹娘面前,求他們讓她留在京中—履行婚約,做他的妻子。
那日的誠心打動了她,她本以為,他倆之間只是門當戶對、男才女貌而已,但那一刻,她覺得仿佛三生石上已經刻下了他倆的名字。
然而,一切在一夜之間全都變了,如彩雲逸散,讓她詫異莫名。到底是什麼原因,至今,她仍不明白……
“夫人,丞相請您到書房一敘呢。”婢女在簾外低聲稟報。
自新婚之夜、他與她道出那番決裂的話語,她便再也沒見過他。听聞,皇上派他出京辦事去了,昨日才回來。
不過也如他所說,在衣食用度上倒真沒虧待她,在他離京的這些日子,但凡她需要什麼,婆子便會立刻奉上,至少,沒把她凍著餓著。
周秋霽看著鏡中的自己,從前那個驕傲的才女似乎失去了蹤影,此刻的她,像是一個謙卑的婦人,滿面滄桑。
想來也很合理,從前,她是丞相的掌上明珠,是貴妃娘娘的親妹妹,是譽滿京城的名門閨秀,就算以一種最清高的姿態遺世獨立,簇擁者也如蟻眾。但此刻,她不過是寄人籬下的罪臣之女,連新婚的丈夫都唾棄她……她還有什麼可得意的?
她強抑眼中淚花,換上一身素淨的衣衫,往書房走去。
經過那夜,她不知該用什麼態度面對自個兒的夫君,他待她的溫柔可親不過幻影而已,她實在害怕他那種冷酷猙獰的眼神。
到底,她哪里得罪過他?她犯過什麼天大的過錯,讓他如此待她,不惜娶了她來折磨她?
“夫人請進,丞相在里邊呢。”小廝見了她,很恭敬道。
夫人?這個稱謂,听來真是諷刺。
周秋霽掀開門簾,看到江映城正在案前忙碌著,穿著一身家居白衣,襯得容顏更加俊雅出塵,這張臉,可真是迷惑人。她若非被迷惑,也不會第一次見著他,就芳心暗許……
仿佛听到她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問︰“怎麼傻站著?過來坐吧。”
比起新婚那夜的語氣,此刻听來倒十分溫和。
“夫君什麼時候回來的?”周秋霽答道,“也不告訴妾身一聲。”
“告訴你如何?不告訴又如何?”他的笑容里有一絲諷刺,“反正咱們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有必要嗎?”
斂了眉,她本以為兩人的關系還有補救的可能,如今看來,是她在痴心妄想。
“為什麼?”她忍不住問,“既然夫君如此討厭,為何還要迎娶妾身?”
“夫人似乎記性不太好,”江映城臉上的諷笑更甚,“等到有朝一日、夫人恢復記憶之時,自會明白。”
“夫君總說妾身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周秋霽高聲道,“到底是什麼?能不能現在就把話講個明白?”
“若我主動告之,你假惺惺地悔過,又有什麼意思?總得你自己想起來,才算誠意吧?”說完,他再度提起筆,開始徐徐行書,完全沒受她焦躁情緒影響,表情平靜如水。
看來,他是打算折磨她到底了……將她關在這府里,逼她憶起一件她完全沒有印象的事,這個男人,大概有一顆扭曲的心。
“對了,”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又道︰“我姨母與表妹過幾日會進京小住,你替她們打點起居吧。”
聞言,周秋霽一怔,詫異地瞪大眼楮。
“雖然我們倆是有名無實的夫妻,可在外人面前,我還是希望與你保持恩愛的樣子,以免親朋擔心。”
江映城的坦白,越發讓她感到齒冷。
“何必呢?”她扯開一抹苦笑,“假如夫君只是想報復妾身,又何必費力作戲給他人看?”
“我自幼在姨母家長大,受她老人家恩惠諸多,”江映城解釋,“表妹自幼愛慕我,可我對她從無非分之想,如今她若看到我與妻子舉案齊眉,定能斷了念頭,這也算我對姨母的報答吧。”
原來如此,看來他還有幾分孝念,不過對付女人的手段也著實狠了點。
“可妾身為何要配合夫君演這出戲?”周秋霽問他,“夫君就不怕妾身戳破真相嗎?”
“說白了,我娶你,有一半的原因就是為了敷衍我表妹,”他淡淡抬眸看她,“你若願意配合,將來我可以考慮放你自由,也會讓你的家人在昭平受到很好的照顧。否則,別怪我太心狠。”
他在威脅她嗎?真沒想到,這樣溫文爾雅的男子,會有如此陰毒的一面……
但她能拒絕嗎?如今這樣的處境,她事事身不由己。
“好,妾身一定扮演好一個賢妻的角色。”周秋霽咬唇道。
他嗯了一聲,低頭繼續行書,如風吹湖面卻不見一點微瀾。
她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但看他如此,只得作罷。
她看到他提起袖口,輕輕擦拭案上一方青瓷筆洗,潔白無瑕的袖口頓時染上一抹塵色。這筆洗是什麼寶貝嗎?又或者,他節儉慣了,一向愛物如此?
周秋霽搖搖頭,悲哀一笑,便不再多想,先行告退。
這一切,本來也不關她的事。
徐雪嬌一看就是個對江映城十分痴心的女子,這種痴心化為對周秋霽的嫉妒之情,很明顯地擺在她的臉上。
她一下轎,連寒暄的話語都懶得說,迫切的目光就在周秋霽臉上梭巡,仿佛想盡快把情敵看透。
周秋霽想,這女孩也太沉不住氣了,如此是無法討陰沉如江映城的歡心的。
徐夫人倒是滿臉慈善溫柔,並不多語。所謂慈母多敗兒,徐雪嬌大概從小也驕縱慣了。
“姨母、表妹,一路可安好?”周秋霽微笑著上前行禮。
“這位便是表嫂吧?”徐雪嬌的語氣滿是諷刺,“听聞表嫂的姊姊貴為貴妃,傾國傾城,本以為表嫂也是沉魚落雁一般的人物,誰想,倒不似與貴妃娘娘一母所生。”說罷,兀自大笑。
四周諸人皆很尷尬,徐夫人連忙對她抱以歉意的眼神,連忙轉移話題,“映城不在府中嗎?”
“丞相臨時有事進宮去了,臨去前已經吩咐過妾身好好安頓姨母與表妹呢。”周秋霽並不介懷,莞爾依舊,“請兩位先更衣歇息片刻,稍後會在花廳擺膳。”
“表哥在信上說,已經替我們安排了一座清雅的小院,”徐雪嬌問︰“可是表嫂親手布置?”
“丞相昨日將庫房鑰匙交給妾身,妾身因不知兩位喜好,也不好多添些什麼,只揀了幾件素淨擺設,還等姨母與表妹過目後,再做打點。”
一邊說著,一邊將徐氏母女引往內院,繞過小橋流水,便見閑庭一座。此刻正值秋季,菊花滿地,頗有一番情致。
周秋霽所謂的“素淨擺設”其實價值不菲,光是那架白玉屏風便值萬金,幾幅字畫均是皇上親賜,案上還擺著傳自前朝的古琴,有個好听的名字叫“泉聆”。
徐雪嬌淡淡掃了一眼,神情帶著不屑,仿佛這些全入不了她的眼。
“表妹可滿意?”周秋霽問道。
“表嫂真是小氣,”她毫不客氣地直接批評,“听聞從前周丞相藏寶萬千,表嫂的陪嫁一定不凡,隨便拿兩件擺到這房里,大概都氣派百倍吧?”
周秋霽臉色微變,似被刺到痛處。誰不知道,她娘家因涉及謀反而被獲罪,封了府、抄了家,哪里還有什麼嫁妝?
徐雪嬌想諷刺她,說什麼不可以,偏偏提起這個—這,犯了她的大忌。
她本不想與她計較,畢竟,她能理解愛慕一名男子卻求之不得的心情,但此時此刻,她也不打算輕易原諒這番羞辱。
“表妹想添點什麼,盡管開口,但凡這府里有的,妾身都傾力奉上。”強抑怒火,維持著禮貌的口吻。
“那咱們不如就到表嫂房里看看吧!”徐雪嬌笑道,“要有什麼寶物,也好教咱們開開眼。”
輕輕頷首,周秋霽也不多說什麼,便引著徐氏母女往她房里去。
徐夫人本想阻止女兒胡鬧,但她哪里肯听母親勸說,硬要胡攪蠻纏,徐夫人也只得由她。
周秋霽的房里著實沒有什麼擺設,雪洞般空空蕩蕩的。自新婚之夜後,她命婆子將喜字與大紅帳子一並撤了去,整間房子更如尼姑庵般,只剩青燈搖曳。
“想不到表嫂真是簡樸之人,”徐雪嬌不失所望,“罷了、罷了,還是到庫房尋些物件替我那小院裝點吧。”
“妹妹還差什麼,盡管開口。”
“別的也不缺了,筆硯總要備一副吧。我每日還要跟表哥習字呢。”
“庫房里倒不見現成的筆硯,”她思索片刻,“丞相書房里倒有一副上好的,來人,先將它們擺到表小姐房里吧。”
那套筆硯,算得上是江映城書房里的寶貝了,筆筒是通透的碧玉做的,硯台如漆、觸手生涼,最難得的是那一只筆洗,青瓷的底子,有細細的冰紋,一看便知官窖精品。
江映城似乎也不太舍得用,硯墨時也小心翼翼的,視之如珍。特別是那筆洗,她記得,上次他還以袖口拭之除塵。她倒想看看,他會不會將此物借給他這刁蠻表妹。
“夫人,”一旁的婆子猶豫道︰“那套筆硯是丞相心頭所愛,恐怕不妥吧?”
她還沒說什麼,徐雪嬌倒率先開了口,“什麼了不得的東西,表哥會舍不得?再說,我又不會佔為己有,只是挪借一段日子罷了。”
“表小姐想要,你就去拿了來吧,”周秋霽對婆子表示,“丞相那邊,我自會交代。”
婆子仍舊滿面猶豫,但最終還是唯諾著去了,半晌,才與兩名小廝用托盤鄭重地捧著東西前來。
“表嫂,你說的就是這個?”徐雪嬌凝眸,拿起那只筆洗,細細打量。
“怎麼樣,這回可入得了表妹的眼嗎?”她從旁問道。
“果真是好東西,”徐夫人亦上前觀賞,忽生一陣迷惑,“不過,為何這般眼熟呢?好像在哪里見過……”
“是嗎?”周秋霽一怔,“姨母曾見過?”
“不記得了……不太確定。”徐夫人看了又看,搖搖頭。
徐雪嬌抿著唇,看來在回憶著什麼,忽然,她瞪大眼楮,仿佛記憶被什麼觸動,格外詫異。
“女兒,你認得?”徐夫人見女兒表情有異便問。
僵立半晌,她方才答道︰“不……我也想不起來。”
她在說謊!周秋霽看得出來她一定在說謊。
看來,這套筆硯定是什麼希罕物,否則,雪嬌表妹不會對它留下印象,亦不會是此刻的表情……
它們到底什麼來歷?她開始有一點兒後悔,不該將此物拿出來。
“好了,就用這個吧。”徐雪嬌恢復如常表情,轉身道︰“多謝表嫂了,等表哥回來,雪嬌會告訴他,很滿意這一切安排。”
“表妹中意就好。”
這一刻,周秋霽忽然忐忑不安起來,因為,徐雪嬌眼中有種奇怪的光芒,就像戰場上看到敵人中箭時的那種幸災樂禍。
她又夢見了從前的家。
偌大的花園,芳拿宜人,她坐在花榭深處,閑閑看著書,打發悠然的下午。
那個時候,她的父親貴為丞相、兩朝元老,位高權重,隨便一句話便能語動京城,而大姊是睦帝最寵愛的貴妃,艷冠六宮,傾國絕色,連皇後都嫉妒。
可惜,父親因參與謀反而獲罪,大姊也被打入冷宮。
她還記得抄家的那一天,無數士兵涌入府中,凶神惡煞如厲鬼,她的頭發被為首之人一把抓住,將她在地上拖行,那一刻,她所有的嬌貴與尊寵蕩然無存,只覺自己變得跟街邊的乞婦一般卑賤。
皇上將她的家圈禁起來,她也不記得被囚困了多久,每天吃著餿冷的飯菜,生不如死……
砰!忽然,她好像听見了撞門聲響,恰如抄家那日,青天霹靂般的聲音。
周秋霽猛然從夢中醒來,撐起身子,滿面驚駭。她本以為,是自己在嚇自己,直到她看清了床前站著的人影,才發現,這並非是一場惡夢。
江映城一把將她拖起來,一如當初抓住她頭發的士兵,他的俊顏扭曲得不再像他本人,雙眸中似要冒出火來。
“是不是你干的?”他怒吼道,“是不是”
她本想抓住床緣,力道卻一個不穩,重重從床上摔了下來,衣衫不整的模樣,狼狽不已。
“江映城,”她又羞又惱,壓根忘了禮數,脫口直喚他的名,“別忘了,你我只是有名無實的夫妻,誰允許你半夜三更如此無禮?”
“你當我想到你房里來?”他冷笑回道,“若不是你摔碎了我青瓷筆洗,你以為我有空理你”
“筆洗?”周秋霽一怔,“你是說,你書房里的筆洗?”
“別跟我裝!”他揚聲問︰“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那筆洗怎麼就摔壞了?”她難掩詫異,“我交給雪嬌的時候,它明明還好端端的。”
“別把事情推到雪嬌身上!”江映城瞠視著她,“她一眼就看出了那筆洗的來歷,斷斷不敢踫,早已叫婆子將它送還書房了!周秋霽,我本以為當年你只是無心之失,本性並不壞,沒想到,你真有一副歹毒的心腸!”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越听越急,“我把筆洗交給表妹後,就再沒見過它,況且晚膳後我一直待在寢房里,哪兒也沒去!”
“我真該派人時時刻刻盯著你!”他說得有點悔不當初,“本以為對付你這樣的女子易如反掌,看來,我倒掉以輕心了。”
“有什麼證據能證明是我做的?”她頂撞回去,“誰親眼看見了?”
“不用猜,就是你!否則,筆洗擺在書房時好端端的,你為何擅作主張,將它借給雪嬌?”
“是你說從小身受姨母家大恩,要傾盡所有好好招待她們,表妹嫌棄我從庫房挑選的擺設不夠好,我才想到你書房里那套筆硯。”周秋霽緊抿住唇,“我一片好意倒成歹心了?”
“別的都可以踫,唯獨書房那套筆硯,誰敢踫它們一下,我便削掉她手指!”
“那你就削掉我的十指好了!”她倔強地回道。
江映城逼近,一把扼住她的喉嚨,狠狠地說︰“你以為我不敢嗎?你敢發誓,當時挪用那套筆硯的時候,沒一點兒看好戲的心思?”
她心里咯一下,不料真被他猜透了。
沒錯,他珍愛那套筆硯的心思,她又怎會不知?只要跨入他的書房一次,看到他用袖口擦拭筆洗的情景,便能猜到八九不離十……
當時,她的確存著一點頑劣的想法,想整整他,也順便戲弄一下他那跋扈的表妹。
可她真沒料到筆洗會被摔碎……這到底是誰做的?似乎,在故意暗害她……
“披上你的外衣,跟我走!”他忽然道。
她眸凝,剛想問原因,便見他已轉身而去,她不得不趕緊抓了一件披風,跟上他的腳步。
他走得很急,仿佛正在發泄極大的怒氣,周秋霽隨著他繞過長廊,望著他的背影,不知怎地,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他實在與她想象中的江映城完全不同,仿佛兩個人。一個如沐春風般的優雅,一個心胸狹隘又暴躁。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曾經,她以為這個男子對她一見鐘情,即使他在新婚之夜那樣對待她,她也覺得肯定有什麼誤會,兩人之間仍有回轉的余地……
但此時此刻,她完全冷靜了,眼前的他,如此變幻莫測,最明智的選擇,就是早些遠離。
逃出這座府邸,會不會很困難?應該怎樣讓自己輕松脫身?周秋霽望向高高的紅牆,思緒似乎飛到了牆外的遠空。
“你傻愣著干什麼?”江映城轉過身來,瞪著她。“快走!”
周秋霽嘴角逸出一抹澀笑,跟隨他步入一間香堂。
她以為香堂里供奉的是江家的祖先,然而,牆壁上無佛無神,只一張女子的畫像。
那女子看來正值妙齡,站在垂柳前,十指拈花,恬靜而美麗。
這是誰?哪一位花仙嗎?像江映城這樣的男子,平白無故,為何要供奉一位花仙?
“還記得她嗎?”他的語氣越發凌厲,睨視她的眼神也格外陰沉。
“我認識她嗎?”她搜索記憶,全無半點兒印象。
“原來,你真不記得了—”江映城發出一聲諷刺的長笑,月光從窗子斜映進來,他的身影像清冷的鬼魅。
周秋霽真是受夠了他這樣無休無止的打著啞謎。“不如你直說了吧,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又是誰難道,你折磨我,跟這女子有關?”
他抿唇,笑聲漸斂,定定地看著她。
“你有沒有嘗試過,傾盡所有的努力,只為得到一件東西?可當你以為就要成功的時候,那件東西忽然被毀了……砰的一聲,就像瓷器被摔了個粉碎,你說,換了你,能不因此瘋狂嗎?”
他聲音變得很低,像是夢中的囈語,周秋霽退後一步,生怕他會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他曾經應該受過沉重的打擊,因為他此刻的表情就像是個瘋子,憤怒又淒涼。
這一刻,她忽然對他產生了一絲同情,假如他不是經歷過一些特別痛苦的事,應該不至于如此……就像她,有時候想到周家滿門瞬間土崩瓦解,也氣得想發瘋。
如果有機會可以一刀殺了睦帝,她大概也會下手吧?
“你就在這兒待著吧,”江映城忽然道,“好好看看這張畫像,回憶回憶,假如你能想起畫中人是誰,我大概會原諒你……”
還是這句話!為什麼他不肯直接告訴她答案?呵,這大概也是對她的一種折磨吧,讓她殫精竭慮,恐懼交加。
她無法反抗,仿佛被縛住了手腳,在深淵里沉浮……
周秋霽在香堂里待了一整夜,深秋已近,單薄的衣衫讓她瑟瑟發抖,越接近黎明,越感到寒氣沁透心骨。
她怔怔地看著牆上那幅畫像,那拈花的女子,雖然算不上傾國傾城,卻的確有出塵若仙的美麗,應該是江映城中意的那類女子。
所以,這是他曾經的戀人嗎?以香燭供奉,案前還有鮮花素果,可見,此女子已經香消玉殞。
但她怎麼也想不出來,這女子跟她有何關系……她真沒見過她,真的沒有!
日上三竿的時候,徐雪嬌捧著一些茶點,得意揚揚地走了進來,臉上掛著勝利的笑容。
“表嫂,還沒用早膳吧?妹妹我可想著你呢,來,將就著用一些點心吧。”
周秋霽發現自己的確餓壞了,再加上整夜未眠,精力耗盡,此刻稍稍一踫就要暈倒。
她也顧不得許多,抓了一塊點心,吞進肚子里。還好,此點心是做得極其滑軟的豌豆黃,吃得再急,也不至于噎死。
“表嫂還真放心啊,”徐雪嬌忽然說,“不怕妹妹在里頭下了藥?”
“有什麼打緊的?”周秋霽卻笑道,“反正我如今也生不如死。”
徐雪嬌眉一凝。沒料到她如此無畏,所有的冷嘲熱諷、威脅逼迫似乎驟然無效了,看來她得換個方式了。于是她轉頭望向壁上,問道︰“表嫂知道這畫中人是誰嗎?”
“不知道,難道妹妹知道?”
她神秘一笑,“若妹子告訴了你,有什麼獎賞啊?”
“你若告訴了我,定對你有天大的益處。”周秋霽淡淡回答,“若不肯,我就算百般利誘,你也斷不會說的。”
徐雪嬌笑容微斂。“表嫂果然是譽滿京城的才女,料人也算神準。”
“那麼妹妹還打算告訴我嗎?”她鎮定如常,“若不肯,捧了這點心,快快離去,若肯,就快些說吧,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告訴任何人你來過。”
抿住唇,徐雪嬌瞪著她,本想奚落她一番,沒料到卻被她反將一軍。
“青瓷筆洗……其實是你摔碎的吧?你深知那是你表哥的心愛之物,想藉此離間我與相公之間的關系,把一切過錯都推到我的身上,讓我來當這替罪羊。”
周秋霽說完,眼神有些銳利地看向她,發現她指尖微顫。可見,她猜測正確。
“那青瓷筆洗,與這畫中女子,有什麼關系嗎?”神智越發清醒,透過她一點一點的抽絲剝繭,真相已經呼之欲出了。
“表嫂果然聰慧。”不得不頷首道,“既然如此,妹妹也不拐彎抹角了—畫中的女子,名喚蘇品煙,是表哥生平最最鐘愛的人。”
蘇品煙?呵,果然人如其名,那畫中安靜恬美的模樣,很適合這樣的名字。
“表哥從小就父母雙亡,寄養在我家中,蘇品煙是我家鄰居,表哥與她自幼相識。蘇家在我家鄉頗有些名望,雖然表哥與蘇品煙相互愛慕,但蘇家畢竟不會把千金嫁給一個一無所有的孤兒,所以表哥便立志要出人頭地,迎得美人歸。”
周秋霽靜靜地听著,不知為何,她竟有一絲羨慕一羨慕這樣兩小無猜的純淨感情。
“三年前,表哥來到京城,當今聖上那時還是永寧王,機緣巧合,表哥投到他門下,成為府中幕僚,深受賞識,表哥覺得終于有了揚眉吐氣的一日,便接蘇品煙進京一索,誰料人才剛到京郊、下轎稍作休息,便被迎面而來的一匹馬兒撞得身受重傷,當場斃命”
她聞言大駭,睦目結舌。
“表哥當時以為,是因為自己普聖上辦事,得罪了朝中哪幫勢力,才會殃及他最愛的女子,但經過幾番調查,才得知那匹馬兒名喚『風駒』,本來為宮中御馬,卻不知肇事者為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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