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那是一間占地寬廣的歐式庭園餐廳,庭園裏有可以餵魚的魚池、可以踢足球的草皮,有蕩秋千與躺椅,戶外用餐區的地板是木制的。
那名頭上戴著氣球禮帽的男人就站在戶外用餐區,身上穿著簡單的白襯衫、黑色長褲與帆布鞋,背上背著已完成的氣球寶劍、氣球魔法棒、氣球花束,與好幾種氣球作品,腰間工具袋置放著五顔六色、尚未吹氣的各式氣球。
他胸前挂著“隨意打賞”的牌子,手裏正幫身側的孩子折著噴射火箭,附近有幾名孩子與家長來來往往,正陸陸續續在他的“打賞箱”中投入些零錢與小鈔。
“哇啊!好大啊!”一個小男孩對著男人剛折好的、比小男孩還高的氣球火箭發出驚歎。
“氣球葛格,我也要!折一個給我!車子也可以嗎?”另一名小男孩扯了扯男人的袖子發問。
“當然可以。”男人拉開笑容,爽朗地道。
“那我要一部藍色的車子,很帥氣的車子!比他的火箭更大!”小男孩伸展雙臂,張得長長的。
“好啊。”男人笑彎了一雙單眼皮的長眸,不假思索地颔首。
“葛格,那我也要,我要跟那支魔法棒一樣的!”一旁的小女孩也跟著跑過來,指了指男人身後的氣球。
轉瞬間,男人被一群孩子團團簇擁,庭園餐廳內的氣氛好不和樂歡愉,可卻絲毫沒有感染坐在餐廳一隅的淩莉。
淩莉隔著幾張桌子的距離,持續著這幾周以來,對男人始終如一的觀察與注視。
孩子們喚男人“氣球葛格”,可是淩莉知道,“氣球葛格”叫做尹光輝,是這間庭園餐廳簽約的氣球藝人,每逢周末假日都會固定出現在這裏。
淩莉已經看著尹光輝很久了。
不對,正確來說,她已經觀察尹光輝好幾周了,甚至她還向這間餐廳,以及尹光輝所屬的氣球工作室側面打聽過他的消息;在尹光輝結束餐廳的氣球工作之後,也曾跟在他後頭,悄悄窺伺他是否有什麽不良嗜好,藉以確認他是不是她心目中的理想人選。
就外型上來說,尹光輝的頭發削得短短的,膚色偏白,笑起來時,頰邊有淺淺的梨窩,分明還帶著幾分稚氣的娃娃臉龐瞧來十分年輕。
若不是餐廳裏的工作人員曾經告訴過淩莉,尹光輝今年已經三十歲,是與餐廳合作的氣球工作室的正式員工,淩莉絕對會以爲他只是個周末假日到餐廳打工的大學生。
他整個人散發著十分隨和好相處的氛圍,毫不具有威脅性,言語動作也不油嘴滑舌與巧言討好,看來很令人舒心,光是印象分數就領先淩莉曾經觀察過的男人一大半。
而就經濟層面而言,淩莉想尋找的對象不需具有太穩定雄厚的財力背景,收入足夠日常所需即可,絕對不能太過富裕,接案工作的氣球藝人尹光輝也很符合這項條件。
好了,絕對沒問題,就是尹光輝了,沒有時間猶豫拖沓了,她今天一定得問,不能再拖了。
淩莉盯著尹光輝的眼神爍了爍,左手以湯匙攪動水果茶的動作無意識地加快,試圖想令自己顯得從容鎮靜的神情其實有些局促,水果茶甚至還從杯中濺出了一點。
不行!現在絕對不是慌張的時候,她必須再勇敢一點、再果斷一點、再堅強一點。
淩莉拿起紙巾隨手抹了抹桌子,斂起紊亂的心思,持續對自己心戰喊話,在尹光輝結束桌邊服務之後,走到他的工作車旁。
“請問,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話一說出口,淩莉就後悔了。拜托!她在講什麽呀?這簡直像是推銷人員的開場白嘛!
淩莉感到十分懊惱,原就緊繃的心緒更加緊繃,完完全全表現在臉上,漂亮的五官肅凝僵硬。
“啊?”正矮身將工具袋放進座車裏的尹光輝回首,視線與淩莉交會,無預期會被人喚住,神情明顯一怔。
“你好,我是淩莉。淩波的淩,艹字頭的莉。”無論如何,首先自我介紹總是對的。
“……淩莉?”尹光輝有些茫然地擡眸望著淩莉,遍尋腦中記憶,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但是淩莉的臉他是認得的。
他記得她總是一個人到這間庭園餐廳用餐,一坐就是一整個下午,默默地出現,又默默地消失,即使下雨了,也總是選擇坐在有雨棚屏蔽的戶外用餐區,盯著天空的神情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麽。
有時尹光輝經過她桌邊,滿懷笑容地探問她是否需要氣球,她總是緊抿著雙唇搖頭,可眸光卻從未離開過他手中的氣球作品。
漂亮的女子總是令人印象深刻,神色有幾分憂郁的更是。
尹光輝總覺得在庭園餐廳以外的某處,他也曾見過淩莉,可卻又想不起來究竟在哪裏見過。
“淩小姐,妳好。”琢磨了片刻,尹光輝轉身將車門關上,決定先向淩莉打招呼,暫且將她有些眼熟這件事抛諸腦後。
“請問,你可以跟我結婚嗎?”淩莉注視著尹光輝一會兒,深呼吸了一口氣,宛如壯士斷腕地道。
“啊?啥?”尹光輝揉了揉眼睛、拉了拉耳朵,接著又擰了擰大腿,確認痛覺沒有異常,不可置信地問:“妳說什麽?”
“我說——請問,你可以跟我結婚嗎?”淩莉一字一句,說得萬般清晰,且面無表情。
她說得十分清楚,清楚到尹光輝不再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是,這問句來得太莫名其妙,毫無道理可循,尹光輝眸光專注地停留在淩莉臉上,試圖想找出什麽蛛絲馬迹。
平心而論,她確實是個長相清麗的女子,五官娟秀端正,且十分懂得打扮。
一頭染成深咖啡色的微鬈長發披散而下,身上穿著一件簡單的楓紅色U領上衣、淺藍色窄版牛仔褲,外頭罩著米白色的針織毛領開襟外套。
明明是很簡約的風格,搭配在她身上卻有種隱隱約約的時尚感,而她姣好的面容與勻稱的體態將她的衣著襯托得更出色,令她很容易在人群中一眼被望見。
不過,面貌美麗與擅于打扮都不代表她的精神狀態毫無問題……她爲什麽平白無故跑來問他這個陌生人要不要跟她結婚?
她說話的口吻平板得像是要拘提犯人,就算把對白換成——“先生,我們懷疑你殺了人,請跟我們回警局一趟。”也毫無乖違感。
這說話口吻太平靜,平靜得像在掩飾過多的不平靜,若不是真心話大冒險輸了,就是哪個電視台的整人節目恰好找了他當對象吧?
“我爲什麽要跟妳結婚?不對……我應該問,妳爲什麽要我跟妳結婚?這是什麽整人遊戲嗎?還是妳打賭賭輸了?”迎著淩莉的眸光,尹光輝坦白地問。
“不是。”淩莉搖頭,鄭重申明。“我發誓,這絕對不是什麽整人遊戲,更無關任何賭注,我真的需要一個男人跟我結婚,我是指,貨真價實到戶政事務所登記結婚,絕對不是玩票性質。”
“爲什麽?”她面色凝重,口吻認真,毫無開玩笑的意味,這麽說來……就是精神狀態有問題了?尹光輝微微後退半步,試探地問。
“我必須脫離我的原生家庭。”淩莉抿了抿唇,對于必須如此剖白感到十分無奈,可卻又不得不坦白。
畢竟,請人與她結婚的要求本就十分無禮,而她是尋求尹光輝幫助的那個人,她有義務讓尹光輝了解她的處境,即便她有一千萬個不想提及家庭的理由。
“爲什麽?妳的原生家庭怎麽了?”不論是從她的語氣,或是從她的態度,尹光輝都不覺得她像是個精神狀態有問題的人……
不過,現在下結論還言之過早,反正他接下來沒有行程,不如就繼續追問下去,若她真的需要幫助,至少他也無愧良心。
“我得脫離我父親。”淩莉面色不興波瀾,回答得言簡意赅,不泄心緒。
脫離父親?必須脫離父親可能有很多種原因,比如被家暴、被精神虐待,更糟一點的,也許還有身體上的侵犯,但是……
“那爲什麽只能結婚?妳可以不要和父親聯絡,可以離家出走,甚至還可以人間蒸發,和父親老死不相往來,何必需要靠結婚才能脫離原生家庭?”尹光輝盤胸望著她。
淩莉的外表看起來約莫二十六、七歲,已經是個足以保護自己的成年人了,既然不是必須仰賴父母親或監護人生活的未成年少女,就應該有別的解決辦法,不是非得找陌生人結婚不可。
淩莉沈默了會兒,沒有立即回話。
尹光輝的問題比她想象中來得多,令她有些無法招架,但,轉念一想,正常人都應該有這些疑問,她也不能責怪尹光輝問題太多。
“我和父親相依爲命,父親中年失業之後,我一直半工半讀。”淩莉沒有猶豫太久,便決定據實以告,她無意識地攏了攏頰邊的發,不經意的小動作輕易泄漏出她的緊張。
“嗯?”截至目前爲止,聽起來都很正常啊。尹光輝專注地看著淩莉,靜待她的下一句。
“但是,自從我正式出社會工作,有了穩定的收入後,父親酗酒的情形越來越嚴重,向我索取的生活費金額也越來越龐大,我後來才知道,他甚至開始簽賭……上個月,他拿著我的存折和印章,將我積蓄多年的存款全數提走,全部輸光了。”淩莉話音越說越平板,心緒越來越緊張,卻不得不逼自己繼續說下去。
不要緊的,尹光輝只是個陌路人,就算他最後不願幫忙,讓他知道這些事也不痛不癢,淩莉說服自己力持鎮定。
“沒有經過妳的同意?”家庭和樂美滿的尹光輝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當然。”若是父親征詢過她的意見,她絕對會追問這筆錢的用途呀。她攢了好多年的辛苦錢,怎會讓父親拿去簽賭?
“他怎麽會拿到妳的存折跟印章?”思考了片刻,尹光輝合理地發問。
“翻箱倒櫃。”淩莉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們住在一起,我沒有想過他會這麽做,所以沒有鎖在保險箱或是帶出門,就這點來說,確實我也有疏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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