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北郊區一棟私人度假Villa裡,美食應有盡有,庭院和露天泳池畔一群衣著光鮮的男男女女,或坐或站的聊天品酒、盡情跳舞。
夏智宛在大學學長李唯德的邀請下,來到他家參加這場生日派對。
留著一頭微卷柔亮長髮的她,別著一朵粉紅色山茶花的髮夾,巴掌臉上有著秀麗的五官;菱形的秀唇微勾著,直挺的鼻子上是一對明亮的眸子,顧盼間流轉聰慧和堅定的燦光。
自幼就失去父母的她住在中部山區,是經營茶園的爺爺養大的,兩人相依為命多年,爺爺一直把她當掌上明珠寵愛。
雖然不是出身名門的千金,但在山上長大的她出落得清靈脫俗,一張薄施脂粉的容顏細白無瑕,好到可以去拍廣告;她身著一襲白色魚尾裙洋裝立在游泳池畔,就像個吸睛的人魚公主。
手裡端著一杯雞尾酒的她穿梭在人群間,禮貌的和身旁的陌生人一一頷首,舉手投足優雅自信,流露清新的知性美,吸引不少男士上前攀談。
事實上,她不是很喜歡上流社會的派對,但這裡不乏社會菁英,這對剛從澳洲留學歸國、又沒有社會經驗的她而言,是個可以拓展人脈的機會,運氣好一點的話,也許能找個好工作。
拿到碩士學位後,她正考慮往北部發展,只要有適合的職務她都想去試試,好報答爺爺對她的養育和栽培。只不過,想找工作是她個人的想法,爺爺還不知情。
「智宛,你今天真漂亮。」
她一回頭,便看見頂著一頭時尚流行的髮型、穿著黃襯衫西裝褲的學長李唯德,一派輕鬆的朝著她招呼著,臉上洋溢熱情的笑容。
「學長。」
「怎麼樣,有沒有找到什麼好工作?」
「目前沒有,不過主動來要電話男生倒是不少。」她苦笑。
「呵呵,你還是一樣有異性緣。我看你不要找工作,直接釣個金龜婿比較快。喔,快看,那位是擎天集團的副總,號稱上流社會最搶手的鑽石級單身漢——歐陽擎。」
循著學長的視線望去,夏智宛注意到一個引起現場賓客騷動的焦點——
那個男人英俊挺拔,表情冷肅,偉岸的身形穿梭在人群裡,有著傲世群倫的威凜氣勢和成熟魅力,就像太陽一樣有著無法忽視的耀眼光芒。
他身邊還伴著一個身材曼妙的女人,後面跟著一個提著公文包的男人,像是他的秘書。
「擎天集團是做什麼的?」這樣排場令她忍不住好奇的問。
「擎天集團是集合休閒、飯店、食品的事業體系,已經有四十年的歷史了,不過前段時間因為遇到金融海嘯,集團事業一度受挫。」李唯德一一細數,接著滿臉佩服的接續道:「但自從他三年前開始接掌擎天集團副總一職後,原本營收退倒、股票受挫的休閒事業,在他設下的高目標、績效導向、獎懲辦法,手下員工有了積極打拚的動力,漸漸起死回生。」
「這麼厲害?」夏智宛掩不住驚訝的微張小嘴。
「還沒完呢!他的眼光獨到,投資一向精準,幾乎沒有失利過,也因為他的才幹和謀略實力在業界有目共睹,只要是業績下滑、體質不良的單位交給他整肅,立刻換來驚人的業績成長,業界私下都稱他為『擎天之神』。」
聽到這番豐功偉業,夏智宛忍不住對歐陽擎多看兩眼。
他的頭髮梳理平整,英俊的臉龐戴著一隻墨鏡,舉手投足流露公子貴氣,只可惜冷漠如一尊雕像,吝於對人綻出笑容。
「他確實很像……一尊神祉。」這話是讚美,卻也道出他不親人的孤傲氣質。
「不過你別想了,他條件雖好,但換女人的速度太快,不適合你。要是你不嫌棄,可以考慮學長我湊合一下,如何?」
「別開玩笑了學長,我高攀不上富家貴公子,而且我現在只想找工作。」她嫵媚一笑。
「我才高攀不上你,你都拿到碩士學位了。」
「David,生日快樂!」
突地,有個時髦女人來到李唯德身後一把抱住他。
夏智宛見狀立刻識相的遠離他們,遠離喧嘩的人群。
她手裡握著一杯雞尾酒,來到幽靜的後院四處閒逛,隱約間聽到一個女人的哀求聲。
「擎,我不想和你分手,我們都已經在一起一段時間了,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聽起來是一個可憐的女人被男人拋棄了,她受了什麼委屈?
夏智宛忍不住又好奇的往前一步,想看看這冷酷無情的男人長什麼樣子。
男人背著她,一身黑西裝、身材偉岸,是個體格健壯的型男。
咦?他不就是擎天集團的副總,那個叫什麼擎的……
「你犯了我的大忌,說好在一起只是短暫的遊戲,如果有太多的要求,我們就必須結束關係。」歐陽擎理智的說著,聲音不帶一絲溫度。
這是當初就訂好的遊戲規則,他一向不給女人任何天長地久的承諾,他跟女人在一起只是填補生活空虛。
但時間一久,對方卻貪求更多,比如:干涉他的私生活、追問他的行蹤、甚至在知道奶奶要對他逼婚後,已經渴望和他長相廝守……諸如此類,已經嚴重破壞兩人的約定,結束關係是誓在必行。
好絕情的男人!夏智宛的背脊不由得泛涼。
驀地,他一個轉身,眼看就要離開。
近距離下,她看見他刀鑿的五官英俊懾人,就像藝術家雕塑的完美作品,墨鏡下看不出他的眼神,但他全身散發不怒而威的氣勢,就像獅子的情緒已瀕臨爆發邊緣,教人不寒而慄。
他是這麼強悍冷酷,感覺得出來要是惹毛他勢必付出代價,相較之下,他眼前那個嬌滴滴女人就像可憐的貓咪,在向他乞討愛情。
同是女人,她突然為那個女人抱屈。
女人何苦那麼卑微!
「要是你離開我,我的心會很痛,我恐怕忘不了你……」女人說這話的同時低垂著頭,聲音佯裝哀傷,眼中卻閃過矯情和狡猾。
歐陽擎的表情文風不動,保持一貫冷漠。
他比誰都清楚她的意思,她心痛,只是捨不得失去一個金主可以提供她物質生活的享受。
這就是人性。
大多數的人喜歡往有錢人靠攏,極盡阿諛諂媚的嘴臉,他早已見怪不怪。
如果他口袋不夠深,女人根本不會靠近他,更不會把他捧得高高的當神一樣崇拜。
「這張支票給你,足夠你買車、買珠寶、買任何你喜歡的東西,彌補你的心痛。我們就好聚好散。」他不想把話說得太絕情。他順手抽出支票簿,填上數字後交給她。
至今他對女人仍難以投入過多的感情,因為他太清楚她們接近他的目的多半是為了名和利。
「哇……」女人看了上頭的數字後收起眼淚,兩眼登時發亮,紅唇緩緩上揚露出得逞的笑意。
總算達到目的了,歐陽擎對她還挺大方的。
接下來的發展沒有哭聲、沒有抗議,這代表兩人互不相欠,默默達成協議。歐陽擎正打算離開庭園時——
「等等!」
他一抬眸,看見一張陌生的面孔。
她的容貌秀麗清靈,最吸引他的是那一對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堅定,自信聰慧,但此刻那雙美眸卻冒出一絲莫名的慍火。
不知道她是誰,但她水眸閃現的怒火似乎是衝著他而來。
夏智宛走了上前,來到他和女人之間,迎視他黑銳的眸子。
「你都是用這種方式和女人交往的嗎?」她壯起膽子對他說著。
「你是小雯的朋友?」看著義憤填膺的她,歐陽擎挑了挑眉臆測。
除了奶奶,這還是第一次有女人敢這樣對他說話。
「不,我不認識小雯,我只是看不慣男人用錢踐踏女人的真心。」
「真心?小姐,你太單純了,真心是什麼?」他的嘴角勾起嘲諷的笑。
有誰比他更瞭解人性?
他的母親在生下他之後,就丟下他跟人私奔了。
母親拋夫棄子,父親再娶,生活的重心放在新太太身上,他再度被遺忘。
父親過世後,奶奶則忙著拓展擎天集團的事業版圖,週遭對他好的人,都是付出金錢就會對他好的手下傭人,他從小就看透人性,更知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他臉上此刻的笑,摻著冷漠、世故、嘲弄、自負、狂妄,還帶點該死的魅力,讓她不自覺的退了一步,定了定心神。
要是平常,她絕對保持優雅禮貌,但此時,她實在看不慣這男人的狂妄傲慢。
「人是有感情的動物,你都跟她交往一段時間了,分手了怎麼可能不難過?自己的思想變態扭曲也就算了,怎麼可以用錢蔑視女人的自尊和付出的感情?」她真想拿女人手上的支票丟到他臉上,讓他知道女人也是有骨氣的,不能任男人欺負。
可是當她一回頭,原本那個哭哭啼啼的女人不見了,支票當然也不知何時跟著那女人一起被帶走了。
「看清楚了嗎?如果她是真心的,就不會拿著支票跑遠了。」看見她驚訝的目光,他譏諷一笑。
「呃……」聽見他低沉帶著磁性的嗓音突地在她耳邊響起,令她身子一僵,臉頰莫名羞紅。
他身上的淡淡煙草氣息加上磁性的嗓音,融合成一種危險的氛圍,令她侷促不安……
喔,該死!她居然輕易就受他影響,腦子暫時失靈,這是怎麼回事?
夏智宛很快的回過神來,想起剛才哀求著不想分手的可憐女已經拿著支票跑了,難道真是她弄錯了?
不,說不定是對方受不了他的威脅和無情才會走人的。
「你這樣做,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嗎?」他忍不住問。
「你……」無聊!誰想引起他的注意呀?「你不是人!」
夏智宛自認一向優雅有禮,但面對他卻輕易被激怒。
天啊!她剛才說了什麼?該維持的淑女氣質都被這沙豬啃光了嗎?
「謝謝你的恭維,很多人都這樣說。」他沒有生氣,冷硬的嘴角反而揚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你--」氣死人了!她免費送他兩顆白眼。
「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歐陽擎仍不以為忤,維持一貫的笑意盎然。
「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看上你!」說完,她頭也不回的快速離開。
這輩子最好別再讓她碰見他,她永遠不要跟這種沒血沒淚和不懂尊重女人的沙豬打交道!
見她怒氣沖沖的走掉了,他居然感到一絲興味,沒好氣的笑了出聲。
他從沒遇過這樣的女人,外表靈秀,但骨子裡卻倔傲不服輸,正義感氾濫到肯為陌生人挺身而出,還敢直言說他不是人。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頭一回,歐陽擎覺得女人原來這麼有意思。
月色清亮,蟲聲唧唧。
位於中部山區的一座茶莊裡,夏智宛陪著爺爺在乾淨清雅的和室裡伴著窗外月色,品茗聊天。
「爺爺,這茶葉好香喔。」她抓了一把上等好茶,湊近鼻子嗅聞,旋即揚起笑容,「喝過國外各種茶品,還是爺爺種的茶最香最好喝。」
「呵呵……」坐在沙發裡的夏力榮笑了,他有著一頭斑白頭髮和慈祥和善的面容,然而沙啞的笑聲卻顯得有些疲倦。
夏智宛提起已沸騰的水壺,注入裝有茶葉的小茶壺裡靜置一會兒,將第一泡浸過的水倒掉,再注入熱水,等待茶葉舒展開來。
父母在她七歲時就離世,是爺爺把她接回山上獨立撫養她長大,自小就看著爺爺不畏困苦的打拚茶園事業,她也受到爺爺的影響,有著爺爺倔強堅韌又不服輸的性格。
「智宛,你今年也二十七歲,老大不小了,該嫁人了。」
「啊?」執壺的夏智宛聞言頓了一下。
「怎麼啦小丫頭?」
「爺爺,我才剛回台灣,想要好好孝順你,你怎麼急著把我推銷出去?」她放下茶壺,上前摟著爺爺的胳臂,撒嬌的說著,「要是我結婚了,剩你孤零零的一個人,誰陪你泡茶聊天?」
爺孫倆相依為命二十年了,這份深厚的情感任誰都難以分化,因此她很難想像自己有一天要離開爺爺。
「爺爺也捨不得你嫁人,可是智宛,這一門親事爺爺非訂下來不可。」爺爺粗糙的大手疊上她的柔荑,表情正經八百,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爺爺,你來真的!」夏智宛身子一僵,突然感到不安。
「你剛剛以為我在開玩笑嗎?」他喝了一口茶,繼續說著,「不瞞你說,在你快回國前,我就已經和對方講好了。你秀綾奶奶是我們一起在故鄉長大的老朋友,你見過她幾次,她很喜歡你,你記得嗎?他的孫子大你四歲,很優秀,事業做得很大,家世極好,是個經營奇才,只要挑個好日子,你們就可以結婚了。」
有沒有聽錯?爺爺早計劃要她一回國後就結婚
結婚這種事,怎能如此草率?
她當然記得秀綾奶奶,她是很喜歡熱情和藹的秀綾奶奶,秀綾奶奶也曾提過要她當她孫媳婦,但當時她以為那是玩笑話,從未當真,況且對方生得是圓是扁她都沒見過……
「爺爺都沒問我的意思就幫我私訂終身,萬一對方長得像恐龍,個性像暴龍,那我該怎麼辦?」
「智宛,這點你絕對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已經看過他了,他本人比木村拓哉還英俊;至於個性嘛,他是個很有自信的男人,可是很隨和,而且他已經答應要和你結婚了,這麼一個人中之龍的青年才俊,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夏智宛腦中突然一陣空白。
對方居然已經答應和她結婚
富家貴公子,真的會那麼隨和……不,是隨便?
他們素未謀面,也沒相處過,對方就貿然答應要和她結婚?
不,事情不單純,她有一種被設計出賣的感覺。
「爺爺,我不能答應你。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怎麼可以像在挑青菜、蘿蔔一樣隨便?」夏智宛雙手盤胸,水眸含怒。
夏力榮早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於是他說道:「智宛,這兩年你人在國外,所以不知道我們茶莊的經營狀況。因為氣候異常日遽,原本三月就該一片翠綠的茶園到現在還沒萌芽的跡象;不只如此,蟲害大爆發,茶園的茶葉被啃得亂七八糟,根本沒有收成,要是勉強經營下去,茶園一定會面臨財務危機……」
他斂起笑意,軟下聲音,動之以情,說出茶莊每況愈下的狀況。
「爺爺……」這些事爺爺怎麼都沒跟她說?
「恰巧,秀綾奶奶她是大財團的總裁,她的孫子正在這附近找土地,打算開發投資,他也來這裡勘察過地形,很中意茶園山明水秀的環境,他還說我們的土地絕對有經濟價值,保證可以做更好的利用開發。」
「但爺爺,這跟我和他結婚有什麼關係?」她不禁皺起眉頭。
「唉,不瞞你說,爺爺都八十了,不知道還有多少日子可以過,如果不能保全茶園,至少在我有生之年讓你有個好歸宿,我的老朋友有心想幫我的忙,我就……」
「所以要我嫁給他,是爺爺提出來的附帶條件?婚姻不是兒戲,怎麼可以強迫我跟不認識的人結婚?」夏智宛氣惱的打斷爺爺的話。
她是個女人,對愛情存有美麗的憧憬,總希望可以嫁給一個真心愛她、給她幸福的男人,但在這樣的狀況下結婚教她如何接受?
「唉……」夏力榮眼神一黯,滿臉愁容。
「爺爺,我來想辦法救茶園,我來保住你的茶園--」
「智宛,你不明白,沒有金主,我們的財務根本撐不過一個月,到時候恐怕這塊茶園還是會被銀行拍賣。唉,都怪爺爺兩年前跟銀行貸款買太多設備,如今才會因快付不出貸款而走到這般田地……」
「爺爺……」看著眉頭深鎖的爺爺,她實在是滿心不捨,卻又無能為力。
「你說的對,我不該強迫你……要不明天我再打電話給秀綾奶奶,跟她回絕好了,然後我們再跟銀行貸款看看,或詢問中介公司有沒有金主想要投資。」夏力榮也不願強迫孫女,個人造業個人擔。
爺爺沙啞的聲音充滿挫敗的無力感,夏智宛內心湧現不忍。
她看著爺爺臉上刻劃著滄桑的歲月痕跡,原本一頭黑白相摻的頭髮,現在全被白髮覆蓋,這些年他真的老了許多。
她比誰都清楚,這座茶山是爺爺花了大半輩子打來的江山,茶園曾經風光一時,但如果要硬撐下去等於逼爺爺走上絕境。
爺爺一定是所有管道都詢問過了,也所有的辦法都想過了,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才會向秀綾奶奶提出條件,在貨款快付不出來的現在,根本不會有任何一間銀行會讓他們申貸,更沒有金主想要賠本來投資。
她不能那麼自私,只想到自己的幸福,她不能棄爺爺於不顧……
夏力榮一個起身,步履緩慢的離開和室。
「爺爺……」她軟下聲音,輕喚。
他沒有回應,趿上脫鞋轉身就要往前走,那佝僂而無助的背影,教她的心一揪,抽痛了下。
爺爺已面臨事業危機,她能自私的捨下他不管嗎?
爺爺也是靠著經營茶園才把她養大的,那是他辛苦建立的心血,她也該盡一份心力,至少要保住爺爺的茶園,絕不能毀於一旦。
「爺爺,帶我去見秀綾奶奶的孫子好嗎?」
「你是說……」夏力榮聞言轉身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至少讓我跟他見個面,認識一下。」如果非得結婚,那麼她也算是個籌碼,也許她可以跟他談判,找到最有利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好、好!我明天就打電話給你秀綾奶奶,我們約個時間和他們見面。」
夏力榮此刻總算揮去一臉陰霾,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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