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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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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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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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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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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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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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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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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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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她怎麽還活著?

  當江雪醒來時,看著熟悉的天花板,那在夜幕裏點點閃爍的繁星,是她小時候爸爸親手爲她貼的生日禮物,每當看著這片星空,她就想起父親對自己的疼愛,所以一直留著。

  但現在,她看著同樣一片星空,想的卻是車禍發生後那一幕幕血腥的畫面,想的是她最愛的男人在她懷裏一點一滴地流失生命,想的是自己的自私任性剝奪了那男人的幸福……

  她想著,無悲無痛,表情木然,只覺得胸口空蕩蕩的,失了神魂,失了心。

  爲什麽她還活著?她該死的,她沒有活在這世上的資格。

  「太好了!雪小姐,你總算醒了。」一道慈藹低沈的嗓音蓦地在房內響起。

  這世上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喚她……

  她無神地看著那個朝自己走來的中年婦人,眨眨酸澀的雙眸,認清那張記憶中印象深刻的臉孔後,霎時有點不知所措。

  「珠姨?」

  「醒來就好。」珠姨走過來,拿下覆在她額頭的冰枕,用手探了探溫度。「燒應該退了。」

  江雪恍惚地盯著眼前那張圓潤微胖的臉孔。「我這是……在作夢嗎?」

  否則怎麽會見到從小最疼她、卻早在她九歲那年便離開的珠姨?

  記得當時珠姨說要離開,她還撒潑地發了一頓脾氣,認爲珠姨背叛了自己。

  「珠姨,你是特地回來看我的嗎?」

  「傻孩子!你在說什麽傻話啊?珠姨一直在這兒啊!」珠姨搖頭,看著她的眼神滿是愛憐。「你燒了一天一夜,都沒吃什麽東西,一定餓了吧,珠姨做你最愛吃的牛肉面給你吃?」

  「我……」她霍然起身,看見自己搭在薄被上的小手時,不禁一驚。

  那是一雙幼嫩的、屬于孩子的手,絕非成年女子的雙手。

  不只手——她掀開薄被,瞪著自己童稚的身軀、毫無曲線起伏的平胸、短短的腿、纖小的玉足,她這是……返老還童了?

  「珠姨!」她驚得猛然握住婦人的手。「我是怎麽了?怎麽變成這樣?」

  「雪小姐,你沒事吧?」珠姨臉色一變,比她更擔憂。「你是不是還在發燒?我打電話叫李醫生再來瞧瞧。」

  李醫生?

  江雪茫然,這又是一個多年未曾在她周遭出現的人物,李醫生是她父親的好友,也是江家的家庭醫生,她記得在自己十六歲那年,他就移民美國了。

  「珠姨,我今年幾歲?」她焦急地問。

  珠姨正在打電話,聽見她的問題,愕然回頭。「雪小姐,你……」

  「告訴我!我今年到底幾歲?」

  「你……」珠姨神情驚疑不定。「下禮拜就是你九歲生日了。」

  九歲!江雪駭然無語。

  這麽說她是回到十七年前了,回到她和傅明澤相遇之前。

  這是上天的惡作劇嗎?抑或是老天有情,給了她一次重新再來的機會?

  她竟然……重生了!

  在九歲生日當天,江雪遇見了傅明澤。

  那天很冷,接連下了幾天的陰雨,街道濕答答的,整個城市是一片令人心涼的灰。

  那天,她很傷心,很寂寞。

  陪伴她多年的狗狗小蘋果去世了,答應趕回台灣爲她慶生的爸爸再度食言,她取消了慶生會,丟下一群就讀貴族小學的同班同學,甚至沒跟管家珠姨說一聲,獨自跳上一輛計程車,離家出走。

  如今回想起來,當時的她可真大膽也太任性,她是企業家江成君的掌上明珠,唯一的獨生女,要是遇上綁架犯,後果不堪設想。

  但幸好,那天她遇上的是一個很老實、很和藹的司機,看出她心情不好,特意載她在市區四處逛了逛,然後問她要不要回家?

  她不想回家,卻也不曉得自己還能去哪兒,只好郁悶地由著司機往回程開。

  她覺得自己坐在悶悶小小的車廂裏,聞著那若有似無的異味,既旁徨又落寞,眼淚不聽話地掉下來,這般景況已經夠淒涼夠可憐了,可她想不到,車窗外有個少年才真正是形容悲慘。

  那是在回她家的路上,接近山腳下的路邊有一間廢棄的農舍,平日她時常會坐車經過,從來也沒想過多看一眼,偏偏就在那天晚上,她往外看了。

  她看見一個少年,外表比她大上幾歲,瘦瘦的、髒髒的,身上衣衫破舊,明顯無法抵禦寒冷,腳上的運動鞋像是撿來的,大了好幾號不說,鞋底還翻開。

  他慢慢地走著,身旁還跟著一只和他一樣髒兮兮的流浪犬,毛色斑駁,露出一塊塊令人不忍卒睹的皮膚,像是染上了病。

  就在兩人即將走進那間廢棄的農舍躲雨時,那只狗見有車子駛來,嗚嗚地吠叫幾聲,忽地轉身衝過去,計程車司機嚇了一跳,慌忙踩煞車。

  隔著車窗,司機忐忑不安地看著擋路的流浪狗,狗狗一雙混沌的圓瞳流露出幾分哀怨可憐,教人心驚。

  「灰灰,回來!」少年似乎對狗狗的行徑很不滿,怒叱一聲。

  「小姐,這只狗看起來好可憐。」司機一臉同情。

  江雪也看見了,秀氣的眉微微颦起。

  司機歎口氣。「大概是餓壞了。」說著,他從車椅下取出一袋東西,裏頭是他今晚的晚餐,兩個三明治和一顆蘋果。

  他降下車窗,招手喚那個少年。「你過來一下。」

  少年走過來,近看之下,江雪才發現他臉色蒼白,肩膀簌簌地發抖著,綿細如針的雨絲一根根刺在他身上。

  他仿佛感覺到她的注視,擡眸望向她。

  江雪一怔。

  她以爲這樣饑寒交迫的少年眼睛肯定是混濁的、黯淡的,可他的眼眸卻是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他看著她,眼神沒有怨恨,也無絲毫羨慕,就只是好奇又興致盎然地盯著她,像看著某種珍貴稀有的事物。

  「這些吃的給你。」司機想將自己的晚餐給他。

  沒想到少年卻很有骨氣地搖搖頭,轉頭瞪向那只狗。「灰灰,我不是說過了嗎?不許你這樣到處跟人討吃的。」

  他握起拳頭,作勢打狗狗。「快跟我回去,不然你感冒了我可不理你。」

  「嗚嗚~~」狗狗知道自己惹毛他了,垂著尾巴,低低哀鳴。

  想起不久前才離自己而去的愛犬,江雪倏地感到不忍,雖然這只醜陋的灰毛狗比起她高貴嬌寵的小蘋果是天差地遠,但終究也是同類。

  她心念一動,從身旁的名牌小包包裏取出幾張千元大鈔,捏在手裏探出車窗。

  「餵!」她對少年喊,嗓音嬌脆甜潤,如銀鈴般悅耳動聽。「這錢給你。」

  他訝異地瞥她一眼,一動也不動。

  「快來拿啊!」她催促。

  他仍然不動,只是望著她,依然是那麽清澈無波的眼神。

  她有點生氣了。「你肚子不餓嗎?不覺得冷嗎?給你錢,你爲什麽不要?」

  「爲什麽要給我?」他總算開口了,嗓音極度沙啞。

  她愣了兩秒,想了想,很快便找到理由。「因爲要日行一善!」

  「日行一善?」他挑挑眉。

  「因爲……」她微嘟著小嘴,實在很不想跟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解釋自己的心事,但不知怎地,看著他近乎透明的眼眸,她還是坦白了。「今天是我生日,也是我媽的忌日,我是在六歲那年才知道這件事,從那之後我就決定,每年的今天我都要做一件好事來報答媽媽的恩情。」

  他沒說話,只是深深看著她,也不知在想些什麽,眼潭閃過複雜的光影。

  看什麽看啊!她被他意味深長的眼神看得有些難爲情,正想嗆聲時,忽地一陣狂風襲來,她手上的紙鈔差點被吹走,她惱得跺了跺腳,連忙開門下車,也顧不得他身上髒且有味道,硬是將錢塞進他上衣口袋裏。

  「總之錢給你你就拿著!你不餓,你的狗狗也需要去看醫生啊!你看牠皮膚都化膿了,很惡心耶!」

  「所以你是心疼灰灰?」他似乎覺得好玩,嘴角勾了勾。

  「是又怎樣?」她嘟嘴。

  他目光閃了閃。「那你收留牠吧!」

  「什麽?」她一愣。

  「你養牠吧!牠是上個月被牠主人趕出來的,以前還受過虐待,身上都是傷。你對牠好一點,不要虐待牠。」他像在交代遺言,口氣很認真。

  她怔望他。「我收留牠,那你呢?」

  「我啊……」他笑笑,忽地激烈咳嗽起來,一聲又一聲,像要把五髒六腑都咳出來。

  她嚇慌了,不覺往後退一步,驚駭地瞪著他,好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餵,你……還好嗎?」

  他咳了許久,好不容易止住,摀著疼痛的胸口,似笑非笑。「我大概活不久了。」

  「什麽?」她震住。

  「再活下去也沒意思了。」他輕輕地低語,她卻聽得很清楚。

  這個人……想死嗎?

  看著他低下頭,伸手一下下地撫摸身邊那只狗,動作溫柔,仿佛滿是愛憐,她覺得心口有些透不過氣。

  「這家夥就交給你了。」他說。

  她聽了,慌得又後退一步。

  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你怕牠嗎?還是怕我?」

  「我……才不怕!」最討厭被人瞧不起了,她江雪什麽都不怕。她忿忿地瞪他,慎重地強調。

  「我不怕這只狗,也不怕你。」

  「那你躲那麽遠幹麽?」他嘲弄。「怕我身上有傳染病?」

  她沒立刻回答,看了他好幾秒,是什麽樣的原因令她衝口而出她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在那瞬間,她作了影響自己一生一世的決定——

  「我收留你吧!你和這只狗狗,以後都是我的了。」

  這就是傅明澤認定她對自己有恩的由來。

  江雪將思緒由遙遠的「前世」收回,澀澀地抿了抿唇。

  其實說到底只是小女孩的一時興起,傅明澤卻認定是她救了自己,甚至在多年以後,爲了報恩而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

  傻瓜!他真是個大傻瓜,天字第一號傻瓜!

  想著,江雪又想哭了,自從發現自己重生以來,她已連續哭了幾天,珠姨以爲她是思念因病去世的愛犬小蘋果,不停地哄她、安慰她。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是爲了自己能有機會對傅明澤做出補償,所以才欣喜地流淚。

  這一世,她不會再傷他、利用他了,不會再拆散他和心愛的女人,她會努力幫助他得到幸福。

  前世都是他爲她付出,今生該輪到她來守護他了。

  再過兩天就是她的生日,這次絕不能再讓他認爲是她救了自己,她不願用那可笑的恩情束縛他的一生。

  她得想個辦法,改變兩人相遇的方式……

  「雪小姐,你在想什麽?」

  溫柔的詢問拉回江雪迷蒙的思緒。

  她揚眸,從前方的梳妝鏡中望向珠姨,珠姨正幫她梳著一頭光滑柔順的長發,一面碎碎叨念。

  「別再傷心了,等先生回來,你再跟他要一只小狗吧!他那麽疼你,一定會買給你的。」

  她沒說話。

  不一樣的,小蘋果就是小蘋果,別的狗代替不了牠。

  「今天是你生日,珠姨幫你梳個漂亮發型吧!你想綁公主頭還是辮子?」

  「我要馬尾。」她直覺想起小時候最喜歡的發型。「兩邊都綁。」

  「知道了。」珠姨盈盈地笑。「大小姐綁雙馬尾的時候最可愛了。」

  說著,珠姨細心地將她秀發分邊,在兩側各綁了一束馬尾,再用水晶蝴蝶雕花發夾做裝飾。

  「好了!」大功告成,珠姨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心血結晶,鏡中映出來的這張清秀容顔多好看啊!「雪小姐真漂亮,先生今天回來看了一定喜歡。」

  「他今天不會回來的。」江雪淡淡冒出一句。

  珠姨一愣,轉念一想,安撫地拍拍小女孩的肩膀。「你是怕你爸爸趕不及回來?放心,先生說了一定回來幫你慶生。」

  他回不來的,某個女人絆住了他。

  那個女人就是她的繼母,莊淑蕙,一個星期後,父親會將那女人帶回家來,告訴她,她就要有個新媽媽了。

  她記得自己一開始還不太高興,擔心向來寵愛自己的爸爸被別的女人搶走,後來就被善于裝和藹扮賢淑的莊淑蕙哄得暈頭轉向了。

  思及此,江雪自嘲地撇撇嘴。珠姨從鏡中看她一張小臉顯得有些不屑,以爲她在生氣,連忙哄她。

  「別氣了,你爸爸是因爲生意忙才會晚回家,他不是打電話回來跟你說了嗎?他在美國幫你買了很棒的生日禮物,就算忙,他心裏還是牽挂你的。」

  「我知道,我沒生氣。」江雪下了梳妝椅,對珠姨微微一笑。「我餓了,我們去吃早餐吧。」

  吃過早餐,珠姨領著一群傭人打點晚上慶生宴的細節,江雪則獨自坐在三樓小客廳臨窗的貴妃榻上,一面聽著窗外滴滴答答的雨聲,一面拿著一本文學小說,漫不經心地看著。

  這些書她以前不愛看的,她出身富貴,很小就沾染了奢華氣息,來往的朋友又都是豪門子女,大家說的聊的都是些名牌精品,漸漸養成了她只看時尚雜志的習慣。

  可既然上天賜給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便不能浪費了,這一世她必須好好充實自己。

  她讀著小說,一面頻頻瞥望牆上的時鍾,終于,在陽光和煦的午後,她等到了第一個前來祝賀她生日的小客人——

  蔡雅岚,從念幼稚園的時候就與她交好的朋友,兩人家世相當,長輩們也在生意上有所往來,因此兩人很自然而然地成爲手帕交,愈長大感情愈親密,直到那個劈腿男出現……

  江雪收凜思緒,暗暗捏了捏手心,這一世,她不能再失去這個唯一的好朋友了。

  「江小雪,我來了!你在幹麽?」

  蔡雅岚一進來便高聲嚷嚷著,她生性活潑熱情,最討厭那些愛嬌做作的假淑女,雖然她媽媽一直對她大剌剌的個性很頭痛,她仍是我行我素。

  江雪看著身形同自己一般嬌小的好友,這時候的她們多年幼啊!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麽天真。

  「你怎麽了?」蔡雅岚被她滿是懷念又帶著惆怅的表情嚇一跳。「幹麽這樣看我?好恐怖!」

  「哪裏恐怖了?」江雪見她退後一大步,故意雙手捧臉,擺出一副小媳婦受到驚嚇的架勢,忍不住莞爾,過去打她一下。

  「你這麽誇張是在演什麽啊?」

  「嘿嘿,我演得不錯吧!」蔡雅岚放下手,得意地眨眨眼。「下個月校慶我們班演舞台劇,我演女主角灰姑娘。」

  「你這樣子哪裏像灰姑娘啊?演欺負灰姑娘的姐姐還差不多!」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我這人最有正義感了,在學校都是專門扶持弱小的,哪有欺負人?」

  「你沒有欺負人,那你們班男生爲什麽看到你就躲?」

  「那是因爲他們欺負女生,我才給他們一點教訓。」

  「奇怪了,你不也是女生嗎?怎麽他們都不敢對你怎樣?」

  「你……對啦!我潑辣、我凶啦!我天生虎姑婆,怎樣?」

  「嘻,不怎樣。」

  兩個小女生追追打打,鬧在一起,不一會兒,江雪綁好的雙馬尾便被蔡雅岚弄亂了,蕾絲洋裝系的蝴蝶結也被扯開,形容看起來不免有些狼狽,可一顆心卻是快意飛揚。

  重回童年,重新面對這個好朋友,重新像個孩子一樣玩樂嬉鬧,她覺得好快樂,快樂得眼眶不禁泛紅。

  「你怎麽了?怪怪的。」蔡雅岚注意到她微腫的眼眸,不再鬧她了,嚴肅地攏眉。「你這幾天都沒來學校,該不會一直躲在家裏哭吧?小蘋果死了,你很難過對吧?」

  「嗯,我是很難過。」可已不是爲了那只伴了自己三年的寵物狗,而是爲了她荒唐的半生所失去的一切。

  「別難過了。」蔡雅岚坐上貴妃榻,將她攬進懷裏輕輕安撫她。「叫你爸爸再買一只狗狗給你就好了。」

  「唉,怎麽你和珠姨講的都一樣?」

  「你不想要嗎?」

  「不想。」她搖頭。其實這個家裏很快就會有一只大狗光臨了,還有一個落拓寂寞的少年。

  想著,江雪既心酸又甜蜜。

  「好了,別說這個了。」蔡雅岚率性歸率性,也有細心體貼的時候,她轉開傷感的話題。

  「要不要猜猜我帶了什麽禮物給你?」

  江雪愣了愣,仔細回憶,卻想不起好友這次究竟送了什麽禮物給自己。畢竟對她而言,那已經是兒時往事了,很多記憶都已模糊。

  「是你最想要的東西喔!」蔡雅岚提示。

  她最想要什麽?江雪怔忡。現在的她想要什麽,她很清楚,但九歲的她想要什麽呢?

  「當當!」蔡雅岚獻寶似的捧出一個包裝精致的禮盒。「你拆開來看看。」

  江雪接過禮盒,拉開緞帶,拿拆信刀輕輕挑去封口處,小心地拆下包裝紙,打開盒蓋。

  層層疊疊的泡棉裏,護著一個流轉著璀璨色澤的水晶雪花球,球體裏的世界飄著潔白的細雪,兩個穿著漂亮鬥篷的小女孩同心協力堆著一個雪娃娃。

  「上次你到我家看見我媽送我的那個雪花球不是很羨慕嗎?那個球裏是我和我哥,你看看這個球裏是誰跟誰?」

  江雪怔怔地睇著雪花球,球裏手工雕就的兩個小女生娃娃眉目宛然,活靈活現。「是我……和你。」

  「對,就是我和你!」蔡雅岚一拍手。「好看吧?這是我請人特別訂做的,紀念我們兩個的友情。」她頓了頓,笑道:「這個送給你,江小雪,你可得給我好好收藏喔!以後我們永遠都要當好朋友。」

  原來是這個雪花球,原來是這個後來她不曉得放到哪裏去了的雪花球,她弄丟了這個雪花球,也弄丟了她們的友情……

  江雪心口一緊,蓦地抱緊雪花球,也抱緊送她雪花球的好朋友。「蔡小岚,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好好收著的。」這次她絕不會再弄丟了。「謝謝你送我這個,謝謝……」

  「幹麽啊?」蔡雅岚被她的反應弄得有點尴尬。「有這麽感動嗎?只是一個雪花球啊!」

  可對她而言,這雪花球的意義不僅僅只是一個生日禮物。

  江雪定定心神,收拾過分沸騰的情緒,她揚起頭,對好友燦爛一笑,那笑顔如春花盛開,風情無限。

  蔡雅岚看傻了,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吼,你今天真的怪怪的耶!我被你弄得都起雞皮疙瘩了。」

  江雪一凜,她的確有點太激動了。

  想著,她斂了笑顔,撥了撥亂發,坐正身子,神情轉爲認真而肅穆。「蔡小岚,有件事要麻煩你幫我。」

  「什麽事?」蔡雅岚好奇。

  「就今天晚上的慶生宴,我要失蹤一下。」

  「嗄?!」

  雨,不停地下。

  傅明澤拖著疲乏的步履走在路上,身旁伴著一只流浪狗,他看著陰雨綿綿的天空,看著前方仿佛延伸到宇宙盡頭的道路,怔了怔,接著,劇烈地咳嗽起來。

  這一陣咳,咳得他胸口悶痛,咳得五髒六腑都像移了位,咳得他對自己的未來更加不抱希望。

  又餓,又冷,又生了病,前途茫茫。

  他大概快死了吧!

  死了也好。他嘲諷地扯了扯唇,摀著幾乎喘不過氣的胸口,慢慢蹲坐下來。

  身旁的流浪狗倚著他的腿,嗚嗚地叫,望著他的眼珠隱隱帶著乞憐。

  「對不起啊,灰灰。」他粗喘著低語,摸了摸狗狗髒兮兮的頭。「不該讓你跟著我的。」

  跟著他沒飯吃,只能翻垃圾桶裏的殘羹剩肴;沒地方睡,只能將就蓋著報紙睡在路邊。

  「希望能找到願意收留你的人。」他喃喃說道,又替狗狗順了順糾結的毛。「唉,能幫你洗個澡多好!」

  狗狗需要洗澡,他也需要,連他自己都覺得身上發臭發黴了,難怪每個路過的行人都對他投以嫌惡的眼光。

  他習慣了。

  十歲那年父親去世、母親失蹤,他被接到社會局安置,跟著被送到寄養家庭,過的就是到處惹人嫌的生活,養父不如意時便打罵他,養母只當他是家裏多的一個勞動力,兩個姐姐拿他當傭人使喚。

  他們都不喜歡他。

  就連在學校,他也是同學們欺負的對象,因爲他穿的制服不合身,還總是縫縫補補,又從來不交營養午餐費。

  偏偏他很聰明,功課很好,不需要什麽時間溫習,輕輕松松便能考一百分,導師因而對他有幾分憐惜,自願幫他交餐費,偶爾也訓斥同學不該排擠他,結果惹來同學們更厭恨他,罵他愛裝可憐打小報告。

  原本他也想就這麽忍氣吞聲過下去,直到自己長大了,真正能獨立自主的那天便潇灑地離開。

  哪知道某天他放學回到寄養家庭,意外撞見養父意圖性侵自己親生女兒,他發狠救了那個姐姐,不僅遭到養父當場毒打一頓,後來鬧到警局,姐姐竟反過來幫著養父控告他施暴。

  社會局的志工趕來探視,爲了繼續領取每個月的寄養費,養父裝出慈父的姿態對志工表示自己願意原諒他,志工叔叔還好生勸導他一番,教他不要因爲自己被親生母親遺棄就憤世嫉俗,養父養母如此疼惜他,他應當好好孝順長輩。

  他聽了不禁笑了,笑聲震動了警局,養父和姐姐都罵他瘋了。

  瘋的人到底是誰?他愈笑愈誇張。這真是個荒謬的世間!

  他決定離家出走,默默地存錢省乾糧,衣服也收拾了幾件,就在小學畢業典禮那天,他在書包裏裝了自己所有的家當,踏上不歸路——

  真是個傻瓜!

  傅明澤雙手環抱陣陣發冷的身軀,默默嘲諷自己。

  一個十三歲不到的男孩竟妄想自己能在這殘酷的社會上自立自強,他才出走沒幾天,錢就被搶了,衣物被偷了,還差點被打斷腿,賣到乞丐集團,好不容易逃出來,又因饑寒交迫生了病。

  人生,真沒意思!

  他一步一踉地,慢慢走向山腳下一間廢棄的農舍,這是兩天前他和灰灰一起發現的,雖是外表殘破不堪,屋瓦也缺了好幾塊,但勉強能遮風擋雨,給他這種流浪兒住正好。

  來到門口,灰灰仿佛察覺到什麽異樣,鼻頭嗅了嗅,隨即喉間也發出嗚嗚嗚的低吼。

  傅明澤聽得出來,這是灰灰表達警戒的吠聲。

  難道裏面有人?他神智一凜,忙用食指抵住唇,示意灰灰噤聲,接著一人一狗,小心翼翼地踏進屋內。

  這屋子廢棄多年,自然沒有接電,可此時卻點著一盞露營燈,照亮屋內。

  一個小女孩蜷縮坐在角落,雙手被綑綁在身後,嘴裏也塞著一條手帕。

  傅明澤驚異地打量這個憑空出現的小女生,她長得很漂亮,清清秀秀的一張臉,頰色潤澤粉紅,宛如春天開在枝頭的櫻花。

  她綁著雙馬尾,發尾俏皮地晃蕩著,身上穿著蕾絲洋裝,雖是狼狽地蜷坐在地,整個人依然精致得如同洋娃娃一般。

  他望著她,忽然想起一個多年未見的女孩——

  小清。

  小時候住在鄰家的女孩,比他小上兩歲,總愛邁著小短腿跟在他後頭,哥哥長哥哥短地叫喚著。

  他們倆的家庭都不幸福,小清的爸爸早死,媽媽病重,而他的父親不如意時便會對他和母親施暴,兩個孩子頗有同病相憐的味道,像受傷的小動物似的依偎著彼此尋求安慰。

  她可愛又乖巧,他把她當自己親生妹妹一般疼。

  在他被社會局接走前幾天,小清也被她阿姨帶走了,聽說她姨父家相當有錢,由于唯一的獨生愛女車禍去世,阿姨心碎欲絕,她的丈夫不忍愛妻憔悴,才決定收養和女兒長得有幾分神似的小清。

  跟他分別那天,小清哭得很傷心,一直抱著他不肯走,說自己永遠也不要離開明澤哥哥。

  但她終究還是離開了……

  想著,傅明澤不禁有些怔忡,小清到了那個富貴的家,打扮起來應該也會跟這小女生一樣像個小公主吧!

  灰灰對小女孩吼吠,霎時驚醒傅明澤迷蒙的思緒,他皺眉,以手勢制止。

  「灰灰,別叫!」

  他以爲小女孩會被狗狗嚇到,至少也會有一點嫌棄,但她只是緊盯著他,眼神流露出一種複雜的情緒。

  那裏頭沒有恐懼,沒有慌張,只有星星點點的亮光,一絲絲仿佛恍如隔世的憂傷,癡癡纏纏中又似帶著幾分喜悅與期待。

  一個小女生怎會有這樣的眼神?

  傅明澤懷疑自己看錯了,但他無暇多想,這孩子看來是被綁架了,歹徒該是以爲這間空屋沒有人會來,便暫且將她丟在這裏。

  萬一那個綁架犯回來可不妙了。

  傅明澤心念電轉,迅速做出決斷,朝灰灰使了個眼色,拍拍牠的頭。「你去外面守著,如果有人來了就提醒一聲。」

  灰灰在街頭流浪久了,也是聰明且機警,乖乖地晃到門口,負責守門。

  傅明澤這才蹲下來取出小女孩嘴裏的手帕,手帕才剛拿下,她立刻張嘴想說話,卻因不舒服而嗆咳起來。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他低聲問。

  她好不容易止住嗆咳,又用那奇異的眼神看了他好一會兒,雙眸方逐漸恢複清明。「我……被人綁架了。」

  他點點頭,這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那綁你的那個人呢?」

  「他說忘了買吃的,剛剛去買了。」

  「他去了多久?」

  她愣了愣。「不知道,大概五分鍾吧。」

  傅明澤在腦海推斷情勢,離這裏最近的便利商店開車也就差不多五分鍾,那人應該快回來了。

  萬一那人回來,別說救這個小女生,連他自己可能都逃不了。

  一念及此,他霍然起身。

  女孩見他轉身就走,不可思議地睜大眼睛。「餵!你……你不救我嗎?」

  他沒理她,繼續往前走。

  「你怎麽可以見死不救?」她嗓音尖銳微顫。

  他回過頭,與她四目相對。「爲什麽不能?」

  江雪心口一緊。

  這雙澄澈清亮的眼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可當時年幼的她只看出他眼神的淡定,卻沒看出這樣的淡定隱藏著更深更複雜的意義。

  沒有希望,也不絕望,就只是完全的淡漠,完全的不在乎。

  就連自己的生死他都置之度外了,又哪裏會管其他人的死活?他根本……早已放棄了追尋生命。

  究竟是經曆了多少滄桑,才會讓一個十三歲的少年擁有這般的眼神?

  她想哭。

  爲什麽前世的自己對他的過去從來問都不問,沒有一絲絲關懷?

  她只自私地想到自己,只想著自己有人陪、有人保護,卻沒想過他心頭早已傷痕累累。

  對不起,明澤,對不起……

  她在心裏道歉,眼眶紅了,淚光瑩瑩。

  看在傅明澤眼裏,卻以爲她是驚懼著,心下一軟。「你別怕,我只是想去叫警察來。」

  「警察?」她怔了怔,眼珠轉動著。「這裏離警察局那麽遠,等你找到人來,我說不定都被撕票了。」

  他挑挑眉。「那人打電話跟你家裏要錢了嗎?」

  「還沒。」

  「那你放心,沒那麽快撕票的。」

  他這算是安慰她嗎?江雪咬唇,不知怎地,她覺得他話裏有種漠然冷情的意味,似是在譏諷她。

  她深吸口氣,裝出一副撒潑樣。「我不管!我要你馬上幫我解開繩索,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種地方!」

  「你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你快帶我走!」

  兩人的爭執似乎嚇著了灰灰,在門口叫了幾聲。

  傅明澤皺眉,蓦地想起自己救了那個差點被親生父親強暴的姐姐,卻遭對方反咬一口。

  這世上做好事未必會得到感謝,說不定反惹來一身腥,這種事他可是有過慘痛教訓的……

  傅明澤猶豫不決,江雪同樣也是心神不甯。

  置身這間殘破的舊屋,她實在無法冷靜,她和傅明澤初次相遇是在這裏,而上一世他也是在此喪命,兩人的開始和結束都在同一處,冥冥當中難道真有天定的命數?

  她不喜歡這個地方,連一秒鍾也不願意多留,她好想快點離開……

  一聲細細的哽咽蓦地從江雪唇畔逸出。

  傅明澤倏然醒神,望向面前這個眼眶泛紅的小女孩,剛剛那聲哽咽分明是她發出來的,可現在她卻是緊咬著自己的唇,一臉倔強的模樣。

  傅明澤心弦一動,不再與她爭論,轉到她身後替她解開繩索,但那繩子纏得死緊,他一時解不開。

  「要是有把刀子就好了。」他喃喃,看看周遭,撿起一支空米酒瓶,往地上一砸,挑了一塊大小適中的玻璃碎片,開始割繩子。

  玻璃片用得不順手,他又割得急,不小心在自己手指上割破一道口,他吭都沒吭一聲,轉頭喚灰灰過來,命令牠幫忙咬松繩子。

  狗的利牙加上玻璃碎片,好不容易弄松了繩頭,他迅速解開那道結。

  「好了,你可以站起來了。」

  江雪聞言起身,一面搓揉著疼痛的手腕,一面望向他,驚見他手指正滴著血。「你受傷了!」

  「沒事,快走。」他一手提起露營燈,另一手將她往外推。

  兩人一狗躲躲閃閃地走在潮濕的山路上,她走在他身後,一只小手拽著他衣袖。他垂下眼,看了看那只和肮髒汙穢的自己十分不搭的瑩白小手——

  她,不嫌他髒嗎?

  「我家就在半山腰,你救了我,我家人一定會好好謝你的。」

  她軟軟地說道。他皺了皺眉,還來不及說什麽,一輛轎車忽然駛過來,車燈刺痛了兩人的眼。

  該不會是那個綁架犯回來了吧?

  傅明澤一凜,直覺便抓起江雪的小手,帶著她往山上沒命地跑,藏進附近的草叢裏。

  車子停住,有人下車。

  傅明澤感覺身後的小人兒動了動,似要開口說話,急忙反身用手摀住她的唇。「噓,別出聲。」

  「嗯……」她不安分地扭動著。

  這女生想死嗎?

  傅明澤正懊惱,江雪已扯下他的手,帶著甜甜水果香的呼息吹向他貼得極近的臉。

  「那是我家的車……」

  話語未落,一道清脆的聲嗓猶豫地揚起。

  「江小雪,是你嗎?」

  「是我!」江雪起身朝草叢外招手。「蔡小岚,我在這兒!」

  原來是她認識的人。

  傅明澤不及放松精神,胸口便因跑得急了,一時窒悶喘不過氣,不禁咳嗽起來。

  「餵,你沒事吧?」江雪小臉蒼白,焦急地望向他,若不是身高太矮,小手就要撫上他的背替他拍拍順氣了。

  他看著她,待呼吸平順了才對她微微扯唇。「我沒事。」

  「你……」清亮微紅的眼眸直直地盯著他,好一會兒,她才低聲問:「爲什麽要救我?」

  爲什麽?他也很想問自己,或許是因爲聽見她那明顯壓抑的哭嗓,他忽然覺得胸口……有點痛。

  那痛,隱隱約約的,並不分明,但已足夠讓他抛開遲疑,拖著病體強撐著帶她逃離。

  沒想到自己方才居然還跑得動,也不知哪來的力氣。

  傅明澤自嘲地尋思,喉嚨一癢,忍不住又咳起來,一面咳一面感覺腦門疼痛不堪,像是瞬間被抽光了氧氣——

  他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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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前世篇之一、〈遺憾〉

  桌上,攤著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書。

  男方落款處已經簽好名了,蒼勁挺拔的幾個字,映入江雪眼裏,像是對她這半生最犀利的嘲諷。

  她瞪著那用鋼筆寫出來的字迹,許久,許久,直到眼眸有些微刺痛,才深吸一口氣,顫顫地揚起羽睫,櫻唇順勢勾起一抹淺笑。

  她知道他最討厭的那種高傲的、自以爲是的笑。

  「這是什麽意思?」她望向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吐露清晰。

  男人逆著光,俊容半掩在陰影下,站姿一如既往地端挺,七分英氣勃勃中夾雜著三分淡漠。

  「你明白我的意思。」他的語氣跟他的人一般凜冽。

  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不再用溫柔的口吻對她說話了?

  江雪神智有些恍惚,怔怔地打量男人,雖然逆光讓她無法看清他的臉,但他的五官早已深深刻印在她心底,她記得他臉上每一絲紋路,記得他對她無可奈何地微笑時,左邊嘴角會隱隱地彎出一個小渦,記得他很專注地看著她時,眼眸仿佛寒潭映月,閃著粼粼波光。

  她記得很多事,記得兩人相處的點點滴滴,記得他曾經對自己是如何的疼愛與縱容,也記得自己對他的傷害和利用。

  如今,是將這糾糾纏纏的一切徹底斬斷的時候了嗎?

  「你簽吧!」他說,一字一句如冰凍的雪珠擲向她。「我們不能再這樣過下去了,總得有個了斷。」

  了斷,他要跟她了斷……

  江雪咬著牙,嬌軀微微僵著,全身冰冷。

  她想起自己失去的一切,母親在生下她時便難産過世了,父親也在幾年前因病撒手人寰,從小看顧她長大的珠姨在她九歲那年丟下她離開了,唯一稱得上是手帕交的好姐妹雅岚也因爲某個三心兩意的男人與她決裂——除了他,她身邊再沒有誰了,可就連他,也跟她分居了將近一年。

  「傅明澤,連你也要離開我嗎?」江雪嗓音沙啞。

  他聽了,似是震了震,卻是一語不發。

  兩人隔空默默相凝,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卻知道自己的眼眸肯定燃起了灼灼火焰。

  她倔強地瞪他。「你想回謝清婉身邊,是嗎?」

  他仍是不吭聲。

  她忽地惱了,心海翻騰,卷起千堆雪。「你說話啊!你是不是想回到那女人身邊?」

  「是又怎樣?」他總算開口了,毫無起伏的聲調差點逼出她的淚。

  在她如此憤慨受傷的時候,他怎能這麽冷靜!

  她霍然起身,十指緊緊攀著桌沿,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些什麽。「我不會答應的,你別作夢了,我絕不答應!」

  他盯著她,好半晌,才揚著清冷微帶厭煩的嗓音。「你夠了沒?江雪,你究竟想把我們兩個逼到什麽地步?就不能好聚好散嗎?難道你非要將我們之間的情分都磨殆盡了才甘心?」

  她用力咬牙,冷笑。「你也知道我們之間有情分?」

  他沈默兩秒。「放手吧!我不想有一天恨你。」

  「你已經恨我了。」她顫著蒼白的唇。「從兩年前我逼你和謝清婉分手,非要你跟我結婚,你就已經恨我了,不是嗎?」

  他沒回答。

  「你說話啊!爲什麽不敢說實話?我用我們江家對你的恩情威脅你,還騙你我生了重病,活不久了……」如果不是發現這個真相,他一年前也不會堅持與她分居。她明白他是對自己失望了。「你明明就很生氣也很恨我,我知道你恨不得親手殺了我……」

  怎麽辦?她想哭了,真的好想哭,可她不能在他面前掉淚,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

  她不想讓他以爲自己又想利用他的同情心留住他……

  一聲長長的歎息。「你簽字吧!雪,我們別再折磨彼此了。」

  她不敢看他,低頭瞪著桌面。「你這段時間是不是都跟謝清婉住在一起?」

  「……這關你什麽事?」

  怎麽不關她的事?她恨恨咬唇。「我們只是分居,還沒正式離婚,你們這是通奸!」

  「所以呢?你要告我們?」他語調又變冷了。

  對,我要告你們!

  她猛然擡頭,話幾乎便要負氣地衝口而出,但眼淚搶先一步碎落。

  不想哭的,卻還是在他面前落了淚,她恨自己的不爭氣,擡手忿忿地抹去淚水。

  他看著她憤然的舉動,墨眸閃爍著複雜的光芒,良久,才啞聲開口。「我沒跟她住在一起,清婉她……很有原則的。」

  這什麽意思?謝清婉有原則,所以她沒有原則?人家是端莊婉約的淑女,而她是刁蠻嬌縱的千金?

  對,她沒原則、不端莊、又愛無理取鬧,她比不上謝清婉!

  一把怒火從胸口燒上來,江雪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竟那樣奔到傅明澤面前,裙擺在空中旋了個傲氣又漂亮的弧圈,如蓮葉盛開。

  玉手勾住他頸脖,足尖踮起,不由分說地吻住他的唇。

  她可以感覺到他僵住了,似是相當震撼,好片刻,才回過神伸手推她。

  他推她,她便貼回去,再推,她再貼,幾個來回後,他既狼狽又氣惱,粗魯地扯下她的手。

  「江雪,你做什麽!」

  「看不出來嗎?我在勾引你。」她似是鐵了心,說她下賤也好、惡心也罷,她就是想要他。

  她知道他對自己也有慾望,兩人即便是在冷戰的時候,對彼此身體仍有情慾,只需一個吻,一個不經意的碰觸,便往往能野火燎原。

  她勾摟著他,用自己的唇吮他的唇,豐盈的玉乳擠壓著他陽剛的胸膛,身上最柔軟的那處更是不知羞地磨蹭著他最敏感的部位。

  很快地,那地方便硬挺起來,溫度燙得嚇人。

  她微微一笑,心韻怦然如擊鼓,一聲聲亟欲撞破胸口,她含吮著他的耳垂,在他耳邊挑逗地吹氣。「你想要我了。」

  俊拔的身軀一凜,如野獸般的低吼倏地從喉間迸出。

  「江、雪!」他咬牙切齒。

  她的回應是更熱烈的吻,靈巧的舌尖探進他的唇腔,勾住他厚實的暖舌與她厮纏不休,柔若無骨的小手順著他堅實的小腹滑溜而下……

  他沒讓她得逞,在她即將握住那燙硬的「凶器」時便將她往牆邊推去,兩人一路踉跄,撞歪了茶幾,踢倒了盆栽,待她後背一抵上牆,他便迫不及待地埋首,順著那深V的洋裝領口啃咬她瑩滑如玉的肌膚。

  她不禁笑了,卻在聽見他因慾望而粗重地喘息時斷了笑聲,下腹竄過麻癢的暖流,女性深處泌出濕潤。

  她細細嬌喘,一條長腿斜勾住他的腰,放任自己的身子在他激烈的吮吻與愛撫下化成一灘水,恨不得能融進他骨子裏。

  「明澤,明澤……」她嬌軟地喚著他,宛如低泣,又似呻吟,一聲一聲地勾著他,惹得他慾火熾然。

  他感覺自己更硬了,縱然理智焚著怒意,身體仍叫囂著,越發渴望進入她,埋在那溫暖潮濕的深處。

  她摸索著他褲頭拉鏈,他倒抽口氣,用力握住那調皮的小手,反扣在牆上。

  她手腕疼痛,卻吃吃地笑了,半眯著眸,眼裏氤氲著霧氣,粉嫩的臉蛋染著紅暈,一瓣一瓣似晨光下初開的芙蓉。

  櫻唇微綻,粉色的舌尖隱約輕吐,誘人的媚意令他心弦一緊,掐握她纖腰的大手更加收緊,捏得她發疼。

  她輕哼一聲,忍著痛,懶懶地自眼睫下斜睨他,他那湛眸熊熊焚火,鬓邊冒著汗,俊容因強烈的情慾而微微扭曲。

  她認得這個表情,每當他想狠狠地吻她、蹂躏她、占有她時,就是這般宛如野獸暴戾又痛苦的表情。

  她喜歡他這模樣。

  江雪揚起手,輕輕地爲他拭去鬓邊的汗水,蔥白的指尖插入他濃密的墨發裏,一下下溫柔地愛撫。

  她愛他,好愛好愛他,她願意把自己的所有獻給他。

  她仰起頭,用舌尖勾勒他的唇,唇舌纏綿間拉出一根細細的銀絲,他蓦地橫抱起她,將她放在沙發上,曲腿跪在她身前……

  倏地,一串清越的鈴聲打斷這性感又激情的氛圍。

  傅明澤愣住了,江雪也愣住了,兩人靜靜地相凝數秒,正當她不顧一切地想繼續吻上去時,他推開了她,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看來電顯示,神色凜然。

  滾燙的胸口倏地冷下,她看著他,不必他說,她也能猜出是誰打來的。

  他沒有接電話,卻也不複方才的熱情,冷著臉,一動也不動地盯著她。

  她明白他的意思。「我不會簽字的。」直截了當地拒絕。

  他站起身,冷靜地穿回衣衫,扣好松開的鈕扣,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傅明澤,你站住!我不准你走!」

  江雪追下樓。

  置身各處的傭人見了這一走一追的兩道身影,在一旁竊竊私語,江雪分明聽見了,也只能假裝沒聽見。

  他們都在笑她,所有人都嘲笑她,笑她不懂得自重自愛,笑她在衆目睽睽之下,這般豁出自尊地挽留一個男人。

  她不在意,也沒辦法去在意,當所有愛她的、她愛的人都離她而去,她只知道,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阿雪!」一名年輕女子忽然攔住她,是林芊芊,她的私人秘書,兩人是在不久前認識的,一見如故,她想進父親留下的公司工作,很多商業的事務不懂,便請林芊芊幫忙處理。

  「有什麽事以後再說。」她不耐。「我現在沒空……」

  「夫人來了!」林芊芊嚴肅地提醒她。

  江雪怔了怔,接著是難以言喻的憤怒。「她來做什麽?」

  「我也不知道,」林芊芊蹙眉。「她好像聽說傅先生今天回來了……」

  沒等林芊芊解釋完,一聲不冷不熱的叫喚便響起。

  「雪兒。」

  江雪轉頭,眼前一位美人盈盈而立,穿著一身名牌套裝,戴著色澤圓潤的珍珠項鏈,雖是有些上了年紀,但美貌絲毫沒有減損半分,反倒更流露出一股妩媚的風韻。

  莊淑蕙,名義上是她的繼母,曾經對她的父親溫柔體貼,也對她百般呵護,可後來她才知曉那些都只是僞裝。

  這女人要的,只是江家的財産而已,當父親纏綿病榻之際,便露出了本來面目,趁她只顧著談戀愛的時候,聯合了公司幾名老臣,一步步精心算計,終于成功奪取了公司過半數的股份,執掌經營大權。

  留不住自己愛的人也就罷了,就連爸爸的公司都護不住……

  一念及此,江雪更恨了,恨自己,也恨擋在她面前的蛇蠍女子。

  「走開!別擋路!」

  莊淑蕙聞言,不但沒讓路,唇角還噙著十足挑釁的笑意。「我說雪兒,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出身,這樣死纏著一個心已經不在你身上的男人,不好看吧?」

  「有比你爲了我們江家的財産嫁給我爸爸難看嗎?」她反唇相稽,話說得直接乾脆,毫不留情。

  莊淑蕙臉色一變,但一轉瞬,又是笑意盈盈。「看樣子你很恨我,我接下你爸爸的公司,你就這麽生氣嗎?」

  怎麽可能不生氣?她怒瞠眸。那些本該是屬于她的!

  「你憑什麽?」仿佛看出江雪的思緒,莊淑蕙悠悠開了口。「就因爲你是江家的女兒,就算你爸把財産都留給你,你就以爲自己守得住嗎?」

  她咬牙不語。

  「你守不住的,就憑你這個浮華又無腦的千金小姐,每天除了逛街購物還能幹什麽?你爸的公司交給你,遲早會被你敗光!」

  這話說得狠絕,可江雪發現自己無法反駁,她的確對公司的業務一無所知,考大學時父親勸她念工商科系,她卻硬是選了藝術學院。

  她從來沒經營過公司,絲毫不懂得管理,股票對她來說只是隨時可以轉換成現金的工具。

  留不住爸爸的公司,是她的錯嗎?就像留不住明澤一樣,是她自己任性活該……

  江雪心亂如麻,不想跟繼母再多說一句話,她飛快地奔出大廳,沒注意到莊淑蕙在目送她背影時,嘴角勾起的那抹意味深長的冷笑。

  奔出庭院時,傭人告訴她傅明澤已經開車走了,她懊惱地跺跺腳,也立刻坐上自己那輛火紅色的跑車。

  夜幕已降,天空是最暧昧不明的蒼藍色,她催動油門,開上下坡的山路,前方有彎道,她試著踩煞車減速,赫然驚覺煞車竟沒反應。

  怎麽回事?

  她連踩了幾下煞車,確定煞車真的失靈了!

  怎麽會這樣?前幾天她明明才交代了芊芊將這輛車送廠保養過啊!怎麽會突然出問題?

  彎道近在眼前,江雪不及細想,只能奮力轉動方向盤,車子搖搖晃晃地甩尾,總算在千鈞一發間順利過了這彎道。

  可危險尚未解除,這一路下山還得遇上好幾個彎道,而且沿路荒涼,很少有人車經過。

  該怎麽辦?

  江雪心跳如擂鼓,冷汗涔涔,理智尚未反應過來,情感已促使她撥出手機。

  鈴音一聲接一聲地響,可對方卻遲遲不接電話。

  「明澤,拜托,拜托你接電話,求求你……」她喃喃地懇求,慌得幾乎哭出聲來,淚水模糊了視線。「明澤,拜托,別丟下我……」

  電話轉到語音信箱,她不死心,又撥了一次,一次又一次。

  終于,在她又驚險萬分地闖過兩個彎道時,他接電話了。

  「你到底想怎樣!」他憤怒地嗆。

  「明澤!救我!」她顧不得他嫌惡的口氣,尖聲呼救。

  他愣了下。「怎麽了?」

  「我的煞車失靈了。」她哽咽,嗓音破碎。「我、我停不了車,你在哪裏?你是不是在我前面?」

  「別慌,你別慌。」他仿佛被她嚇到,聲音也緊繃起來。「我停下車了,我在這邊等你……」

  她看見他了!就在前方數百公尺處,她看見他那輛深色轎車。

  可是不行,這樣下去她會撞上他的,他們兩個會撞在一起!

  江雪拚命踩煞車,可車子絲毫沒有減速的迹象,她哭出來。「明澤,你快躲開,我會撞上你的,快走開……」

  「別怕,冷靜點!」

  這情況要她如何冷靜?「我快撞上你了!」

  「沒關系,我會擋住你……」

  「我不要你擋!」她不想撞上他,再怎麽樣也不能拖著他跟自己一起死。她一次次地踩著煞車,每踩一次,內心就更絕望一分。「你走開!走開!」

  可他沒有躲開,反而打了個旋,將車子橫向擋在路中央,竟真的打算以自己的車身接住她。

  「明澤不要!」

  在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她不知所措,雙手放開方向盤,座車順勢往前衝,砰地一聲撞上他的車,輪胎在路面磨出尖銳的嘶響,安全氣囊猛然彈出來。

  接下來的事,將成爲江雪腦海裏永遠抹滅不了的可怕回憶,在短暫的昏迷醒來後,她跌跌撞撞地開門下車,看見了猶如地獄般的景象。

  明澤的車被她的車撞向路邊一棟廢棄的農舍,像三明治似的受到兩邊夾擊,車身全毀。

  而從那扇半開的車門後,她看見鮮血不斷地流溢。

  血色映紅了她的眼。

  是他的血。

  她先是驚懼地凝滯在原地,好半晌,才找回了神智,急忙奔上前,用盡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扳開凹塌的車門,找到陷在玻璃碎片裏的他。

  「明澤、明澤,你怎樣了?哪裏受傷了?」她慌亂地問,將他沈重的身軀從車子裏拖出來,讓他躺在她腿上。

  他傷得很重,爲了保護她,他不惜連車帶人當她的肉墊,替她削弱了強烈的衝擊,可自己卻因此被撞得五髒六腑出血,命在垂危。

  是爲了她,都是因爲她……

  淚水和鮮血融在一起,將她的世界染成一片漫無邊際的絕望,如果他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他似是在昏蒙中聽見她的聲音,掙紮地勉力睜開眼。「雪,你……沒事吧?有……受傷嗎?」

  爲什麽?都到這時候了,他居然只關心她有沒有受傷!真正傷重的人是他自己啊!

  她哭得無法自已。「你、你等著,我馬上叫救護車,你……沒事的,會好起來的……」

  說著,她小心翼翼地放下他,然後急急奔回自己車裏找手機,可也不知被撞到哪裏去了,在車廂裏四處摸索就是找不到。

  她又怕又慌,沒找到手機,偏偏找到一把隨身攜帶的瑞士小刀,這小刀是她送給傅明澤的生日禮物,當他退還給她時,她只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雪……」微弱的聲嗓呼喚她。

  她一咬牙,下意識地將小刀捏在掌心裏,匆匆回到他身邊。

  他看著她,睜著蒙胧且逐漸失去焦距的眼眸,像是努力想看清她。

  她悲從中來,不覺嗚咽出聲。「爲什麽……要救我?」

  明明他該是恨她的啊!恨她破壞了他的愛情,拆散了他和心愛的人。

  「爲什麽……你要、這麽做?」

  他只是微微地笑著,因痛楚而扭曲的臉龐笑起來仍是那麽俊朗,那麽令人心動。

  「是你……先救了我,在我……十三歲那年。」

  她啞然,好一會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就因爲那麽一點恩情,你記到了現在?」

  「我發過誓……報恩的……」

  報恩報恩!她不需要他報恩,不想要他報恩,不願承認他對自己只有恩情。

  珠淚紛然碎落,她將他抱進懷裏,感覺他的體溫一點一點地變得冰涼,心房也跟著結凍。

  「如果我早點醒悟就好了,如果我能早一點明白自己原來是愛你的……」

  那她就不會傻傻地癡戀別的男人,不會做出那麽多傷害他的事。

  「如果我早知道就好了……」

  她後悔了,真的後悔!可如今後悔又有什麽用?

  「雪……」他似是無奈地望著她,黑眸浮現黯淡的陰影。

  「我知道,我知道,後悔也沒用的,你已經有謝清婉了,她才是你的真命天女……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強迫你離開她的,我答應你,我馬上簽字離婚,這次我會祝福你們,我祝福你們……明澤你不要死,拜托不要死……」

  該怎麽辦才好?該怎麽做他才能活下來?

  看著她痛哭失聲,他也不知是否心疼了,強忍劇痛,費力地擡起無力的手,撫上她雪白的臉頰。

  「好好……活著……」他交代遺言,那麽低微飄忽的嗓音,仿佛隨時會隨風遠去。

  「我不要!我不要!」她握住他的手,神智昏亂地頻頻搖頭。「你才應該好好活著,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幫我跟清婉說,我對不起她……」

  「我不幫你說,要說你自己說,你不准死,不要……」

  她就要失去他了!他要離她而去了!

  驚恐地領悟到這點後,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了,自己再也沒有活下來的意義。

  她凝睇他,原來親眼看著自己最在乎的人死去是這樣的感覺,這輩子她嚐過這次就夠了,再也、再也不要再經曆一回了。

  他同樣望著她,唇瓣顫著,像是懷念,像是不舍,像是想說什麽,卻終究無語,瞳光一點一點地黯淡,終于,完全地隕滅。

  時間靜靜地流逝,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只有短暫的一瞬,或許是荒寂的百年,江雪冷靜下來,心跳慢了,呼吸沈了,她緩緩地俯下頭,眷戀地啄吻懷中男人的唇,舔他嘴角微腥的血。

  「下輩子,你千萬、千萬不要再遇上我了。」她在他耳畔低語。「我又壞又任性,只會折磨你。」

  她揚起臉,纏綿地看著他毫無血色的俊容,微笑如水般清澈。「你睡吧!睡醒以後就忘了我,把我忘得乾乾淨淨。」

  她伸手合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縱然知曉他已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仍是執著地說著。

  「來生你會幸福的,你和謝清婉會有情人終成眷屬,一定會的。」她吻他額頭,吻他眼皮,吻他鼻尖,吻他冰涼的臉頰以及更冰涼的唇。

  一面吻著,一面許諾。「你放心,我不會再糾纏你。」

  她擁著他,臉頰與他相貼,像母親抱著嬰孩那樣輕輕搖著、晃著。

  「傅明澤,要幸福喔!」

  她慎重地叮咛,噙著笑,含淚的明眸流光瑩燦,刹那間美如絕色。

  她笑著,忍著心口撕裂般的疼痛,松開握在手掌裏的瑞士小刀,撥出尖銳的刀刃,劃過自己的手腕——

  血滴如沙漏,倒數她殘余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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