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旭陽初升。
渖州熱鬧的集市一早就湧入滿滿人潮,而且清一色全是女子,其中有老有少,上自四十余歲婦人,下至十二歲少女,個個依序排列,臉上盡是盈滿勢在必得的雀躍。
長長的隊伍一路綿延,循著源頭找去,才發現這些女子是排在「沈記」胭脂香粉鋪門口,吱吱喳喳討論不休。
「那芙蓉香膏啊,我只用過一次便愛上了。敷上之後,皮膚變得細嫩光滑,身上無時無刻帶著芙蓉花香,人也跟著精神多了。」
「那雲母螺貝珍珠粉才是稀罕的好物,聽說半年才做一盒,一夥人眼巴巴盼著,就這樣被宮裏來的老嬷嬷買去,氣死人了真是!」
恐怕任誰也想不到,短短數年之內,沈記胭脂香粉鋪,會從一間沒沒無名的小鋪子,一躍成爲渖州青城最知名的店鋪。
不僅如此,去年初春時,沈記開始販售一盒據說可以養顔延老的雪蛤珍珠冷霜,價格高得令人咋舌,不出五日便被人搬個精光。
沈記一戰成名,從此成了渖州青城最炙手可熱的胭脂鋪,名氣更是透過口耳相傳,一路傳遍西涼國。
就連宮中的嫔妃也私下派出嬷嬷宮女,特意來到渖州購入各類胭脂花膏,沈記的名聲之火,就連相距遙遠的帝京都已赫赫聞名。
沈記舊宅的後院,空曠的廣場上架高了曬花架,數不清的竹編篩子整齊地斜晾在架上。
石英,芍藥,木芙蓉,紫薇,薔薇,玫瑰,杏花,梨花,海棠……各類花種曬幹之後的花瓣,錯落陳列在竹編篩子裏。
微風一起,清郁的芬香彌漫在空氣中,幫這古舊的宅院增添一絲新鮮生氣。
一個身穿丁香紫衣裙的少女,兩袖挽得高高的,一頭梳上桂花油的烏黑長發綁成俐落秀氣的麻花辮,辮子自柔美的頸間垂落在她的右胸前,發尾漾著流墨一般的黑潤。
纖細的身子站立在請工匠特別訂制的石臼前,仔細地搗弄著今早剛摘下,還沾著晨露的新鮮玫瑰花瓣。
她無比專注地盯著被搗碎的花瓣,汗水滑下額角也恍若不知,將花瓣搗爛後,再仔細地從一旁的大木桶裏取一勺幹淨清水,將濃稠的花汁洗去。
洗淨花汁後的花瓣已經呈現泥狀,她又從另一個木桶中取出已經碾好的粟米漿,將爛泥狀的花瓣淘洗,然後再將花泥裝入幹淨的細棉布袋,准備收取花汁。
這只是制作胭脂的前置准備,後續還有一堆更繁瑣的步驟。
華敏將好不容易收取下來的玫瑰花汁,小心翼翼地裝入銀制的圓形小匣子。
這盒混入不同種類玫瑰,並且雜混了氣味相容的石榴花與洛神花的特制胭脂膏,是她的新嘗試,目前還看不出成敗,距離正式販售也還有一段時間,不過光是想到後續的經濟效應,再累也值得了。
她擡起一只細藕般的手臂,往額上輕點兩下,正要結束手邊工作,通往前院的拱形石門那頭,大老遠就傳來熟悉的叫嚷。
「閨女啊!外頭排了好長的隊伍,幾乎整座青城的女人都跑來了,我們的店鋪會不會被這些人擠壞?」
華大娘的嗓門特別大,打從十尺之外便能聽得仔細,怕是耳背的人都聽得見。
華敏已經見怪不怪,秀眉一揚,笑道:「擠壞了正好,反正我早想重新找一處新的店鋪。」
「這可使不得,這間店鋪可是當初我死活救下來的,否則早讓你那個死鬼老爹拿去和人打賭,輸得精光。」華大娘一臉舍不得地嗔道。
華敏默不作聲,只是再一次在心中默默悲歎。
她一點也不趕潮流,也從來沒走在時代尖端過,偏偏爲什麽,上天竟然讓她穿越了!
她捶心肝啊,滿腔鮮血待吐啊!
二十一世紀的丁敏敏,中了樂透頭獎十五億,結果連一毛錢都還沒摸到,就這樣被一個不知是神還是魔的怪家夥,硬生生毀了她正要展開的美麗人生。
結果啊結果,樞神丁敏敏渾渾噩噩穿越到未知世界,居然被砍掉重練,成了背上一屁股爛債的窮苦少女。
十五歲的華敏,上有四處與人打賭爲樂的爹親,和只懂得大驚小怪、手無縛雞之力的娘親,還有一個喜歡裝闊、遊手好閑的兄長,以及一個愛慕虛榮的姊姊,下有一個嗷嗷待哺的五歲小妹。
華氏一家六口,全靠著就快倒的胭脂水粉鋪子過活,要不是她穿到華敏身上,真不曉得這家人要怎麽活下去?不給餓死,遲早也會活活窮死!
蒼天哪,這還有人性可言嗎?她的樂透,她的十五億全都飛了不說,如今換了個身份重新再活,卻得靠著制作胭脂香粉這樣的苦活,替父兄償還債務。
幸虧她來了之後,運用自身所懂的知識,提振了沈記胭脂的香粉水准,逐漸還清了爛債。
然而華家人一個個不懂上進,一看家境轉好,也跟著提高揮霍的程度,害她得更死命的賺錢,才能成爲她夢想中的大富豪。
這個華敏跟原本的丁敏敏,處境分明是半斤八兩,她這場穿越根本是吃苦來著。
她恨,她氣,她惱,她不服氣啊!上天這是要她演哪出?穿越少女還債求生記?
不甘心啊!眼看丁敏敏就要翻身致富,爲什麽偏又要讓她從頭來過呢?實在太冤了!
「敏敏,你臉色不大好看,是不是哪裏不舒服?」華大娘見自家閨女咬牙切齒,一臉鬼見愁,不禁拍拍心口問道。
華敏回神,忙收起猙獰臉色,強擠笑容。「沒事,可能是早上吃太撐了,肚子有點不舒服。時候不早了,我去准備開鋪。」
「不舒服就歇會兒,開鋪的事情就交給娘。」華大娘神色有些內疚。
「娘還要照顧悅兒,還是交給我吧。」華敏笑了笑,順手卷下袖子,轉身朝前院鋪子走去。
樞神不死,只是穿越。不管她是丁敏敏還是華敏,只要一口氣還在,她一定會擺脫貧窮,靠自己的力量,翻身致富!
「敏敏,你可終于來了。」華敏一掀開簾子步入沈記,一名與她年紀差不多,面貌俏麗的少女隨即拉住她。
此女名喚華佩,是華敏的親姊。說句良心話,雖是至親姊姊,華佩對華敏卻比外人還不如。
華佩愛慕虛榮,妄想麻雀變鳳凰,明明家境並不寬裕,卻拼命揮霍銀兩妝點自己,幫自己置辦許多行頭,平日也總喜歡和城裏的富家千金相交,老當自己是千金之軀,任意對親人頤指氣使。
若不是丁敏敏穿越過來,拯救了華家,依她看,華家早晚會被華佩敗光!
「外頭排了這麽長的隊伍,今兒個你又想變出什麽花招?」華佩讪讪地看著親妹妹,心中估量著該怎麽讓這個守財奴掏出銀兩。
「前兩天我才給過你銀子,你休想再跟我討!」她只要一看見華佩,便會想起二十一世紀那個一天到晚刷爆卡的老姊,怒氣就不打一處來。
「我是乞丐嗎?我可是你親姊姊呀!敏敏,當年娘忙著曬花搗漿的時候,爹背著胭脂粉膏四處叫賣時,是誰照顧你的?是我呀!你少忘恩負義。」
華爾伸手討銀子的嘴臉,可說是自自然然,毫不扭捏羞慚,華敏真心的服了她!
「敏敏,我跟林家小姐約好了,今天要一起上彩雲莊挑選裁新衣的布料,你不會想讓姊姊丟人吧?」硬的不行,華佩幹脆來軟的,垮著俏生生的臉蛋哀求。
華敏咬咬牙,多想一口回絕,偏偏她就是心腸軟,華佩一使出哀兵政策,她便會敗下陣來。
「好敏敏,可愛的敏敏,你就幫姊姊一回,好不?」華佩抓緊她一雙小手在空中搖晃,好聲好氣地央求。
華敏又咬牙又咬唇,終究還是從袖子暗袋裏拿出兩錠白銀。
「敏敏最好了!」華佩一喜,也不等她遞來,便伸手搶過亮晃晃的白銀。
「佩兒,你又跟敏敏拿錢!」隨後跟進鋪子的華大娘目睹此狀,氣呼呼的。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華佩見苗頭不對,挎起裙擺便從鋪子左側的小門鑽出去。
「敏敏,你怎——唉!」華大娘歎了口氣,只能怪自己教女無方。
「娘,沒關系,姊姊不是老說日後嫁入好人家,成了富家少奶奶,我們一家就准備跟著沾光享福。」華敏好言安慰著。
「佩兒太不像話了!和她哥哥一個樣,成天打腫臉充胖子,當自己是富少爺、富千金,一天到晚遊手好閑,就只會跟你爹還有你伸手討錢。」
華敏白嫩的臉皮抽了抽,只能僵笑。是呀,連她這個現代人都甚難想像,想不到古代平凡人,也有媽寶和公主病。
「敏敏,時候不早了,也該准備開鋪了。」前些日子聘來鋪子裏打雜的小夥子吳軒,邊擦著梨花木架,邊回頭低嚷。
「欸。」華敏應了一聲,走向店門口,稍嫌吃力的抽掉門上的木樁,將店鋪大門往內一拉。
「開鋪了!」門外長長的隊伍傳來吱喳聲,不一會兒,不分老少,成群的女子蜂擁進入沈記胭脂鋪。
「別擠,別擠!一個一個來,可別將我們鋪子給擠壞了。」看多了女子你搶我爭的醜態,吳軒搖搖頭,扯開嗓門吆喝。
話說這個沈記胭脂鋪,自從交到穿越後的華敏身上,生意便蒸蒸日上。華敏不僅獨門創制了許多前所未聞的胭香粉,閑暇無事,更會繪著她新創的妝容上街,成了沈記的活招牌。
一如此刻,華敏拿著特地請毛筆師傅制作的羊毛筆,在一名俏姑娘的額上細心繪制獨特的花妝。
「好美呀!」一旁圍繞的女子們目不轉睛地瞅著那美麗妝容。
「瞧,只要用我們沈記賣的這個羊毛筆刷,再沾點沈記專賣的『曉風春月』胭脂霜,在額上畫出一朵花狀。」華敏流暢地揮動筆刷,另一手捧著兩小盒雕著細致花紋的圓形銀匣,筆刷蘸了蘸花香四溢的花膏胭脂,接著一朵勾著金邊的粉嫩花蕊,便在那俏姑娘的額間綻放。
「嘩!」在場衆女發出贊歎之聲。「這妝好美啊!可有名稱?」
華敏笑吟吟地道:「當然有,這個妝就叫花開一瞬。」
「花開一瞬……好美的名字,果真是妝如其名!」
「敏敏,我要一盒『曉風春月』胭脂霜。」
「我要一支沈記專賣的繪妝筆刷!」
「還有我,還有我……」
華敏拍拍手,微笑喊道:「莫急,莫慌,莫搶,這個『曉風春月』胭脂霜非是限量,人人都買得到。」
話雖如此,衆家女子還是搶成一團,爭先恐後嚷著要這個要那個的,忙壞了拼命將胭脂盒補上架的吳軒。
華敏無比得意的看著擠得水泄不通的沈記,心中既是驕傲也是感慨。
二十一世紀的她,也就是丁敏敏,是個專業彩妝師,對化妝品與保養品頗有研究,曾經自行進修研習,對于基本制作原理有一定的了解。
是以,成了華敏之後,她運有華敏本身擁有制作胭脂香粉的技術,再加入她懂得的現代原理,造就了沈記胭脂鋪今日的盛況。
兀自沈思之間,一名中年男子奮力擠進鋪子,一臉叫苦的喊著華敏。
「華姑娘!」
華敏眼眸一亮,隨即迎上前。「方叔,你怎麽來了?是不是有什麽好消習?」
方叔拼命縮著圓滾滾的肚子,畏怕地瞅了瞅身旁擠成一團的娘子軍。啧啧啧,女人搶起東西的模樣,可真醜陋啊!
「真的是好消息啊!你朝思暮想的那人就要來渖州了!」
華敏聞言大喜:「真的?!他真要來了?!」
方叔拍拍胸脯,一派威風地道:「我可是京城包打聽,得到的消息自然不會錯。千真萬確,那人今日便會抵達青城。」
「太好了!」華敏雀躍不已,眼中竟然泛起點點淚光,激動的神情仿佛即將谒見降世神佛。
「你快去拾掇拾掇,一會兒我便帶你去見他。」方叔催促道。
「好好好!我這就去!」華敏歡欣鼓舞的轉了個圈,一眨眼便不見曼妙身影。
來了來了!發財翻身的機會終于要來了!
甭管是小資樞神丁敏敏,還是貧苦窮女華敏,她發過誓,只要一口氣還在,即便要賣「技」求榮,她也一定要重新翻身致富!
若是提起西涼國的封氏世家,怕是連鄰近數國的人都會面露幾分敬畏之色。
封氏,可謂是當今天下最顯赫富貴的家族。
封氏是西涼國天家外戚,自開國以來,封氏族人一向備受皇帝重用,封家人才輩出,青年才俊多是擔任朝中要職,年紀長者更是位居高官。
一路開枝散葉下來,現今的封氏世家已不只是單純的士族,封氏後代子孫,有一脈便是踏上經商之路,憑藉著金算盤的好腦袋、過人的交際經商手腕,躍升爲天下富商巨賈。
封氏擁有西涼國過半的地權,是西涼國最大的地主,手下更是經營各式各樣的買賣,無疑是富可敵國。
酒樓、皇室認可的銀樓錢莊、鹽業、茶葉、布莊、糧業買賣、藥行……封氏手裏擁有的生意多到數不清。
不僅如此,封家人生意頭腦之好,還將生意拓展到鄰國,藉由當地人頭戶,開辦了許多商行。
加上封氏一門是極爲挑剔的貴族,所賣的東西自然要比一般私人店鋪來得好,久而久之,封氏在天下各國開設的店鋪,無形中壟斷了許多買賣,例如西涼國的鹽業便都是出自封氏,俨然成了皇室認可的公鹽。
如今的封氏族大勢大,家族核心由嫡脈主持,前兩年已傳到現今正值弱冠之年的封以揚手裏。
據傳,封以揚四歲習字,六歲能作詩文,九歲便讀透祖上傳下來的經商寶典,十二歲跟著叔伯到鄰國各地學習,十五歲那年便替封氏在商場上開拓更多疆土。
世人提起封以揚此人,多以「天才金算盤」戲稱之,封氏族人則多以「金當家」稱呼,以示對他的敬重。
華敏千盼萬盼,盼的就是這一天。
封家的天才金算盤即將來到渖州,據說是探親來著。封以揚的娘親正是渖州青城人,封氏的外戚何氏也算是沾了封家的光,一舉成了渖州地方上的望族。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真正的重頭戲在于,據傳封以揚這個金算盤,打算在西涼國的各個州、各個城市開設百樣商品皆有賣的萬物店鋪。
以現代人的話來說,便是所謂的連鎖超市。
華敏不得不佩服這個素未蒙面的金算盤,當真是太有商業頭腦,區區一個思想與眼界處處都受限的古人,居然能想出開設什麽都有、什麽都不奇怪的小型百貨公司的點子。
衝著封以揚這個點子,她哪怕是灑熱血抛頭顱,說什麽也要跟這個天才金算盤見上一面。
盼星星盼月亮的,終于眼巴巴地將封以揚盼來。爲了得到這個消息,她可是花了不少銀兩。
「畢竟還是太唐突了……」
華敏跟著方叔來到封氏開設的「一元」錢莊,想求見封以揚,才走至門口,便聽見錢莊掌櫃將一枚白銀塞回媒人婆手中。
「哎,老楊,你就幫我這個忙吧,魏太守的閨女你又不是沒見過,魏小姐自從去年上元節無意間見上封少爺一面,便害了嚴重的相思病,你就行行好,代爲通報一聲,讓封少爺到悅來茶樓見魏小姐一面。」
楊掌櫃猛搖首,雙手作推辭狀,「不成不成,這太唐突了,金當家一年才來渖州一回,我與金當家雖然有些交情,但說到底是人家雇用的下人,怎可能拜托金當家這種事。」
「我懂了,你是嫌一枚白銀太少是不?」頭上簪著一朵鮮豔絹花的媒婆撇撇嘴,又從紅袖子暗袋掏出一枚白銀。
「哪,這裏再補上一枚,這樣你總願意了吧?」
楊掌櫃見狀,非但沒面露喜色,反而自覺遭辱的怒了:「你這也太侮辱人了!我在一元錢莊當掌櫃的月俸,可是比你說破嘴替人作媒來得多,區區兩枚白銀,我怎麽會放在眼底,我說不幫就是不幫!」
那媒婆似是沒想過會踢上鐵板,一張撲得粉白的老臉霎時忽青忽白,只能眼睜睜看著楊掌櫃氣衝衝地掉頭離去。
員工盡忠職守,面對利誘不爲所動,可見封氏用人果真有一套。華敏對這個富甲天下的封氏是越來越好奇。
「老楊,你先別走啊!你這一走,我要拿什麽跟魏小姐交代?」媒婆愁眉苦臉的嚷道。
「我可以幫你。」一聲嬌脆的嗓音落下,媒婆撇首,對上華敏笑吟吟的臉
「你?」媒婆皺起臉上那雙八字眉,眼神上下打量起來。
「只要我能讓封氏的金當家到悅來茶樓,見上魏小姐一面,這兩枚白銀便要歸我,如何?」華敏自負的仰高小臉,繪上淡淡黛青的細眉微挑。
「好,我倒想看看,你是否真有這個能耐。」媒婆自知此事已是希望渺茫,不如死馬當活馬醫,就讓這個小姑娘試試看。
「華姑娘,你真有把握,能讓封當家到悅來茶樓見魏小姐?」引路人方叔也對華敏的自信滿滿感到詫異。
「只要我能見到金當家一面,自然就有法子。」華敏露出奸巧的笑靥,指著媒婆手中那兩枚白銀,又道:「事成之後,那兩枚白銀我們便分了。」
方叔聞言,立馬點頭應允,一整個來勁。「好,你等著,我這就去幫你打點。」
華敏目送方叔走入錢莊,片刻之後,方叔又一臉愁容的循原路走回。
「太不巧了,聽說,方才封少爺已從錢莊後院的小門離開。」方叔歎氣。
錢莊後院的小門直通漱石街,那條街狹窄難行,她現在殺過去,興許還來得及攔人!
「方叔,我先走一步。媒婆,你可別忘了我們的約定,戌時之前,我一定讓封家金算盤到悅來茶樓!」
話一落,華敏轉過身拔腿就跑,爲了加快腳步,更撩高羅裙,一連跨大了步伐,大大咧咧的性子,半點姑娘家的矜持也不顧,讓方叔與媒婆皆看傻了眼。
「那是誰家的閨女?」媒婆張大嘴問道。
「沈記胭脂鋪的華敏。」方叔一臉微呆的答。
「這丫頭肯定是天生賺錢的那塊料兒!」瞧瞧她那豪邁的腳步,方才那見錢眼笑的喜孜孜模樣,好一個天生財奴啊!
繡著金麒麟的真絲靴子慢悠悠地踩過青石板,系在腰間的編絲流穗,隨著主人行進之間的腳步輕輕晃動,男子走得極緩,挺直拔長的身影帶點慵懶惬意。
「當家,小的還是讓車夫將馬車牽來吧,您來渖州的一路上都沒歇下,要是累壞了身子,那可就不好了。」蘇總管亦步亦趨緊跟在身穿紫緞長袍的俊美男子身後,小心翼翼的伺候著。
俊美男子雙手輕負在腰後,似在尋思什麽,天生金褐色的深邃雙眸微微眯起,金黃色薄陽細碎灑下,如流泉一般的滑過他挺直鼻梁。
一路上不知已有多少女子頻頻回首,或是停下腳步偷偷觑著,男子不僅僅面貌豐神俊秀,氣度更是雍容自在,顧盼之間流露出的高雅氣息,更是溫潤如美玉。
更別提他身上那襲出自華苑莊的紫色絲綢,質地如雲霧一般輕薄,表面泛著滑潤的光澤,上頭的刺繡一針一線都不馬虎,衣襟與袖口還滾著一圈短短的黑色狐毛,更添貴氣。
華苑莊可是西涼國第一布莊,唯有在這裏,才能找到天底下最好的絲綢,第一流的繡工,就連宮中的繡娘也比不上。
明眼人也該曉得,男子那一身溫潤風雅的紫衫,正是封氏當家慣穿的顔色。據傳,自從知道金當家喜歡穿紫衫,封氏底下的布莊爲了討好主子,便將紫色絲綢留下,不再對外販售。
正所謂物以稀爲貴,日子一久,紫衫越發珍貴,縱然花上大把銀兩,也不見得能買到紫色絲綢。
是以,當華敏嬌喘籲籲的轉入漱石街,打遠遠地見到被兩三名灰衣男子簇擁著的紫色人影,當即不假思索的直奔而去。
來了!她夢寐以求、翻身致富的機會總算來了!
「金算盤留步啊!」華敏心裏那個激動呀,腳下越發加快。
此時此刻,在她眼中的紫色人影,哪裏還是個人,分明是一錠巨大無比的金元寶。
「有刺客!快!保護少主!」蘇總管見狀大喊。
跟隨在封以揚身後的灰衣男子,立時抽出佩在腰間的長劍,腳下步法變幻莫測,擺出散花一般,令人眼花撩亂的劍陣。
華敏趕緊蹲下身子,雙手緊緊抱頭,極沒形象的大叫:「別砍我,別砍我!我手無寸鐵,只是一個弱女子啊!」
真要命!早該想到,像這種大人物的身邊,總會安排幾個保镳。她該慶幸,這是古代,保镳手中拿的是劍,不是槍,否則她這條小命早已休矣。
「住手。」一聲溫醇如絲的男性嗓音滑過她的耳,惹得心弦一震。
縮成一團的小臉,緩緩自細瘦的雙臂之間探出,她倏地睜圓了杏眸。
好美。
男人有著一張極美的臉龐,五官如美玉雕琢而成,奇異的金褐色眼瞳教人望之震懾,溫潤白皙的肌膚,墨發以白玉簪子飾著,一身泛著光澤的紫袍更襯得他風華無雙。
他神情不冷不熱,目光有些高傲的垂睨,眼角下方有著一顆色澤不深的朱砂痣。
華敏一時看得懵了,眼前的人明明不像,卻是意外地讓她想起深藏在記憶中的「那人」。
「陸雅清……」早該是塵封在過去的名字,已忘了有多久不曾提起,卻在看著眼前的俊朗男子之時,令她不由自主地吟出「那人」的名字。
封以揚自然沒漏掉她那聲低喃。
「陸雅清」這三個字,宛若一道奇異的咒術,令封以揚全身一震,胸口翻起劇烈的震蕩。
難道是她?!
斂去眼中的激切,沈定心神,封以揚居高臨下瞅視著目光發傻的華敏,莫諱如深的金陣,流轉著複雜難解的光芒。
忽然,他揚起一抹風華絕代的淺笑,從紫色寬袖暗袋中拿出一支山茶花狀的白玉鑲珠簪子。
「姑娘,你可知道設計這簪子的人是誰?」
華敏怔了怔,認出那簪子是先前她試著繪圖,再交由工匠制作的花簪,不禁詫異的道:「你怎麽會有這支簪子?這簪子是我的。」
果然是她。心中的臆測落實了,封以揚又是一笑,用著溫雅的嗓音道:「想必你就是沈記胭脂鋪的華敏姑娘?」
傻眼!神一般存在的封氏金當家居然知道她這號人物?這真是太神了!
「是呀。」明明封以揚面若美玉,氣質溫雅,可她卻莫名地打了個激靈,總覺得他那雙堪比琉璃透澈的金揭色眼陣,顧盼之間流轉著銳利透骨的精光。
封以揚忽然笑了,俊美無雙的面龐,在暖融融的陽光中,勾織成一幅堪稱絕色的美景。
一個男子能生得這麽美麗,當真可以稱得上妖孽禍水啊!華敏真是歎爲觀止。
下一刻,只見翩翩美男朝她伸出手,微笑說道:「華敏姑娘,久仰大名。」
喝!這只妖孽禍水居然對她說出久仰兩字,可見他已經注意她這個人很久了……莫非,好運自動找上門,她要發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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