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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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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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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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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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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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翻開西玄開國史的第一頁,上頭就明明白白記載過對西玄極為重要的一支徐姓。

    這支徐姓,不論男女,都是歷代西玄皇帝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他們是良才美玉、國之棟梁,不管是馬革裹尸或者鞠躬盡瘁,世代皆為西玄燃燒所有,性命盡獻。可以說,西玄躋身四國之中,能夠與大魏、北塘、南臨分庭抗禮長達數百年,徐姓這一支功不可沒。

    而徐直,就是出自這支徐姓之後。

    西玄的達官貴族里,若有長才者,都會在性命上頭加上西玄兩字,例如西玄徐直,西玄徐回……

    但,西玄徐直這四字,只在徐直二十歲以前常備西玄人這樣稱呼著。

    二十歲以前的徐直,只有西玄人才知道她學才豐富,宮里集賢殿的殘缺文獻、典籍全是她重新修潤補齊,各國陸續派人來研究抄錄時雖耳聞徐直之名,替她學識頗盛,但畢竟未達天下必須注目的地步。

    二十歲以後,徐直名動天下。

    起因于她上書表各國禮樂皆有不完備之處,眼前看似完整,但在後人的修補中仍有許多不合理或牽強之處,因此她主張以學術角度去還原禮樂其貌後再重新修訂,不限各國。

    不限各國?這代表什麼?是全天下!這必定是要對天下各國歷史風俗考據、典章制度以及禮樂規儀等等了解通透道可以挑出錯的地步。單就一個西玄徐直來搞定?未免太托大了。

    在朝堂上,文武百官含蓄反對,要是一個不妥,西玄的臉就丟大了,尤其是西玄武將認為徐直有著讀書人的傲慢。

    無事生非,企圖自抬名聲,存心找茬,不知人外有人的道理,但西玄老皇帝仍是大手一揮,放任徐直去籌劃安排。

    西玄的武將冷冷一笑,選擇冷眼旁觀……然後集體沉默了。

    十年來,一開始只有少部分的西玄專才跟著徐直投入"禮樂找茬計劃";後來各國慕名而來、有共同志向或對自家國家禮樂專精的人,或老或少,或離開官學或舍棄入朝機會,不管是哪國人都口耳相傳,千里迢迢來到西玄。

    還原、修正天下禮樂是一項龐大的工程,姑且不論到底是哪場戰役或其他原因導致這些禮樂不約而同地在各國出現缺失,但,經各國人才的窮究對證,證實徐直所疑無誤。

    雖然至今只進展道少數部分還原,但聚集西玄的各國人才實在眾多,學士館因應而生……不知不覺中,不再只針對禮樂的復古,而是各種鑽研。

    不同項目的研究探索帶動了天下各方面的進步,學士館的風潮進入各國,規範逐定,學士中立,不受國家所限,可方便來往各國查證,所研究的成果也不限某個國家所用;這到底是誰主張已不可究,但正因這許許多多的不受限,學士專研起來不藏私,簡直是學術者的天上人間。

    一時間,學士館聲明大盛,讀書人無心為官又有有長才這,皆以入學士館為畢生目標。各國雖有學士館,但想成為學士者,必來西玄京師的學士館做數年學習,取得學士館的認同後方能發放學士牌。為表中立,徐直辭了官職,學士們見她皆喊徐直或徐學士。

    如今,幾乎已無人再叫她一聲,西玄徐直。

    西玄的貴人們都暗道徐直好心計,耐得住性子布了一個天大的局,利用西玄的資源將自己拱到天下人的面前,正合了她幼年時西玄神師的預言;徐直一生名動公卿,天下皆知,其名聲將流傳四國後世。

    至此,算是靈驗了。那一夜,風聲鶴唳。

    城門密封,北軍在大街小巷巡邏,京師百姓連發生什麼事都不清楚,卻家家戶戶本能地閉不出戶。

    軍馬一出,還會有什麼好事?

    就連時有大人物出入、專供各國使節以及來往商旅居住的四方館,也緊緊關上大門,滅去燭火,完全噤聲,知道天明兵馬散去才開。

    唯有西玄的學士館,在關上正門後沒有多久,有數十人持著長刀等武器悄悄自後門魚貫而出,東躲西藏地來到徐府。

    月黑風高,西玄北軍觸動,絕對不是單純的巡邏。早在此前,對各國政局敏感的學士已暗示西玄短期內將要亂……西玄老皇帝已經活到西玄人壽命的極限,西玄皇子也不是那些沒野心的,太子登基前必有一番惡斗,說不定會禍及西玄一些重要貴人。

    真有軍隊敢闖入徐府,他們就只能……豁出去了。

    鄰街的馬蹄聲格外的整齊劃一,仿佛沒有停止的一刻,令得他們試試冷汗淋灕,直抬頭看黑夜何時方明。

    當一只軍馬巡到這條街道上,看見這頭徐府門口有人是,竟連喝問一聲都沒有,刷地一聲,刀劍齊出,隊伍立時分了開來,部分人無聲無息地下馬持刀奔來。

    學士們滿眼通紅,緊緊地舉起武器,就這麼膠在徐府門前動也不動。

    刀鋒迎上來的同時,坐在馬背上穿著戰袍的男人忽而喝止;"停!"軍刀剎住。

    有名青年學士認出戰袍男人。"是金執吾麼?"

    男人打量他,再逐一掃過其他人,最後落在他們腰間的木頭牌子。"是學士館的人?"

    "……是。"

    金執吾微露疑惑,但防備卸了積分。"大半夜的,你們聚集在這里做什麼?求見徐直?等京師平靜了再來吧。"

    "敢問金執吾,為何京師近日不平靜?"有學士大膽的問著。

    金執吾看了他一眼,肅容道;"有它國盜賊團體悄悄入了京師,攪亂京師安全,故我等奉命巡邏,遇到就地格殺,以防京師百姓遭其所害。"學士們神色高神,內心都在大喊;要不要臉啊你!明明是西玄人自己的內斗,居然還推到他們這些無辜的外國人身上。學士館里各國學士都有,在場除了四國人外,小國人也無數不少,頓時有人控制不住面色,一時流露出鄙夷來。

    金執吾視若無睹,繼續說道;"正因盜賊橫行京師,我等才要守在此處。徐學士天生奇才,學士館因她而生,才有我們這些學士的存在,我們有滿腹的偏門知識皆與她脫不了關系,可以說,徐直是我們學士的寶藏,我們絕不允許那些盜賊動到我們的寶藏。大人請放心,我等若遇險,也是自找的,與西玄無關。"金執吾動了動嘴,想要糾正別叫她徐直,而該叫西玄徐直,但最後還是放棄跟這些說不通的外國學士爭論。

    他想起今晚所受的軍令里並沒有護住徐府,再看看現下這些學士臉上的固執,決定不再拿多余時間勸這些頑驢。

    他大手一揮,率著軍馬前進,將要離開這條街時又回頭看一眼,召來幾名武藝最好的親信暗守在附近。這些單純的學士命不值錢,但要在西玄國土上死了大批學士,西玄的部分榮耀也將跟著隕滅。

    何況……徐府里的人,不是學士們的寶藏,而是西玄的榮耀。

    直到天色逐白,黑暗自大地一點一滴地褪去後,冰冷的晨風拂面,學士們個個滿心疑問,怎麼一個晚上連個"盜賊"的影子都沒有見到?徐府又不是什麼奇門遁甲之地,這里任何人都可以來去自如啊……

    未久,西玄皇宮那方向隱隱軍聲雷動,連連不絕,幾乎震動了大地。有學士喜道;"必定是大定了!大定了!"管是誰坐上那個位置,大家無事最是重要!

    這時,徐府大門緩緩開啟,正要出門的徐直跟她身邊人均是一怔。她的身邊人是長年跟著的,叫姜玖,學士館里的人都認識他。他反應極快,已是猜到這些學士在此的前因後果,面露感動的作揖。"姜玖代大姑娘多謝諸位徹夜守在徐府,如今能得安然,安是各位仗義。"徐直向來沒有什麼大波動的臉色瞬間異樣了一下,她瞟一眼身邊明顯動容的姜玖,跟著客氣施禮,綻出極淺都笑容。

    "徐直在此,謝過各位。"

    學士們的眼一亮,紛紛高興的回禮。誰也沒有察覺姜玖半垂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他們之中的幾人。

    徐直從不掩飾她個性中狂妄、目中無人的一面。要她時時嘴上掛著人與人之間虛情假意的客套,那還真是沒人見過,西玄人特有的直率在她身上是徹底展現了,也因此學士館里私下有人稱她為徐狂。

    但,當她有心表達出她的感激之情是,從她的禮節里,每個人都能充分的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真誠。真想讓被稱禮儀之首的大魏來看看,並不是用身體施個禮就能隨隨便便地叫做禮節。

    自心而生,由身展現,才是真真正正那個無法以文字精準描述的天下禮節。她是真心心懷感謝,毫無虛假成分的。

    徐直就是這麼直接。

    在場的學士們如沐春風,笑容滿面,心里不由感慨;這就是徐直!

    天下唯一,無人取代的徐直。

    天還沒有亮,姜玖就已經起床換上衣衫,前往徐直的院子。這條道路他走了好幾年,初時還忐忑不安需要燈籠看清路況,如今卻已是摸黑也能走的順暢了。

    "這不是姜玖嗎?"慢騰騰的聲音響起。

    姜玖循聲側過頭,在黑暗與微光的交接處,隱隱約約有個修長人影立在涼亭里。

    徐直不若其他人常听樂曲或看戲,但西玄貴族府里有的,徐直府里也不會落下,府里照樣養了一班伶人。

    這聲音,如珠玉輕擊地面,十分好听,不必上千看也知道是何人在此。這人,是這班伶人里的紅牌,身段柔軟的令人咋舌,嗓音動人,對樂曲也是極有天分,可惜留在徐府里算是"大材小用",徐直心從不在此,只怕這些年徐直連這個人的名字都記不住。

    "雲卿何事?"他開口詢問。黑暗里的人輕輕笑了聲。"姜大公子這般親熱喚我,我真是受寵若驚。我哪有事麻煩你呢?就是夜里睡不著,想起不堪往事就出來走走,沒想到會在這里看到你。是了,說起來有幾次都是在此時看見你往這大姑娘屋里走去……這所謂的身邊人,非但隨傳隨到,要犧牲的地方可多得很,你可辛苦了。"語下無比曖昧。

    "為大姑娘分憂,正是我該做的事。"姜玖平靜地說道;"你若無事,我就先走了。"

    "你請便把。"一頓,他又幽幽道;"我只是感慨,當年我們同事罪民,你手段好,踩著別人成為她的身邊人,我還當你從此一帆風順了呢,哪知你是從那個賤坑跳到這個火坑,鐵錚錚的傲骨落到如今下場,還不如我這個不賣身的伶人呢。""你要有意脫離伶人身份,也可跟大姑娘說一說。"

    "大姑娘人中龍鳳,哪會理這點小事,磚頭便交給她的身邊人處理了,到那時我真是一條小命捏在人家手里了。"那人有意無意地諷刺道,但聲音天聲悅耳,听起來也不反感。

    姜玖聞言不否認,這確實是徐直會有的反應。這種事根本入不了她眼,她也不會去理,最多就是交給他或白華他們看著辦。至于他們怎麼辦,她不過問。這也正是貴族們一貫的態度……也是他跟眼前這人以往對底下人的態度。

    徐直真將此事交給他辦,他也玩玩不會去接受做這個順水人情。

    或不投機半句多,至此,姜玖也不多說什麼,微一作揖就離去。在他身後,還傳來有趣的輕笑;"曾幾何時,那個不拘小節的姜家大公子也這麼多禮了?被人調教成功了麼?"他充耳不聞,一路走著,進了徐直的院子後,立在那里好一會兒,最後深吸口氣,習慣性的靠在門旁的牆面上。

    天色漸漸明亮起來,寒冷的晨風拂面,姜玖還是半垂著眼簾不為所動,知道清淺的足音進了院子,他才抬起頭來。

    "早啊,阿玖。"白華提著食盒,輕聲打招呼,跟在她身後事婦人打扮的同墨,對著姜玖比了個手勢。

    姜玖同樣的輕聲量;"早,你們辛苦了。"

    "哪會,該做的。"白華朝他眨眨眼。"今天大姑娘一定神清氣爽,睡了個好覺,我打包票。"他一愣,還沒問她為什麼這麼篤定,她與同墨就進門去了。白華她……這幾個月對他是不是太親近了些?本都叫他姜玖的,他們幾個都是徐直的身邊人,共同的話題是徐直,只有同事之誼,平日私下不親,現在卻是親親熱熱叫起阿玖,她腦袋是被誰打殘了?

    他在外頭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衣著整齊的徐直就推門而出了。由衣看人,這對徐直來說一點也不管用。從衣裳到配飾,甚至妝容都是她身邊人打理的,因而姜玖從不看她的衣著來揣測她的心情,他第一眼落在她的面上,隨即驚詫的笑意染亮他眼眉。

    "大姑娘,你今日氣色真好。"

    "是嗎?"徐直卷起衣袖,心不在焉。

    姜玖微笑著,也不介意……或者說早已習慣她對他們根本不上心的作風,先行走道空地上。

    徐直的生活十分規律;每日用過早飯後,她會練一套養生拳,而他就是陪練者。這一練,練了好幾年,他完全看不出這套慢拳的玄妙之處,別說殺人了,連自保都不行,在他眼里看來其實是給敵人搔搔癢的小拳頭,但據說是來自大魏醫者所創,可以延長年命,于是也就這麼練下來了。

    徐直跟上來的同時,忽的磚頭看著白華跟同墨。開口問道;"都幾年了?"姜玖動作瞬間停頓,不動聲色地跟著看去。

    正拿著面巾的白華一臉茫然。"什麼?"

    同墨比了個手勢。

    "十年了嗎?兩個人都是?"

    白華終于明白她在問什麼,連忙道;"大姑娘忘性真大,我才跟了大姑娘快六年而已。"徐直嗯了一聲,沒再追問下去。她來到姜玖面前。"讓你久等了,開始吧。"姜玖回過神,答道;"好的"不再看白華漸漸發白的臉色,全神貫注的陪練起來。

    一套拳下來,徐直已是微微出汗,頰面染紅。白華小心翼翼地送上面巾,等到徐直一如往常地結果擦汗後,她明顯地松口氣。

    姜玖本該張過去那樣無聲地退下,去處理府里的事,但這次他猶豫了一會兒,開口問道;"大姑娘,那位……阿武該如何處置?"徐直自面巾里抬起水墨般的美目。"你說誰?"

    白華與同墨皆是呆住,姜玖連眼皮也沒眨地,直接問道;"周文武。牢里那位貴人,如今已在後院。"徐直聞言哦了一聲,蹙起眉道;"怎麼了?他是絕食了還是鬧事了?"

    "這幾日尚是安靜,但……總覺得不對勁。他那樣的人,怎會安安靜靜的?怕是他心里有了成算。我不以為他會安分。大姑娘,真要將他收做後院人?只怕他會帶來麻煩。"牢里那種恨之入骨的眼神他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身為徐直的身邊人,多少能接近那些站在西玄權利頂端的人,周文武是怎樣的高興,同在京師多年的他怎會不知?

    傍這個人記了仇,那種寧願自損八百傷敵一千的事絕對干得出來。

    他就等著徐直一句"你看著辦",哪知徐直半垂著眼,似在思考。

    姜玖遞了個眼神給白華,白華咬著唇,斟酌著說道;"大姑娘,才兩天呢你就把他忘了,可見你根本不將他放在心上,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向陛下討這個人,為此,陛下還塞了一個人給你,說好听點是來照顧你的衣食住行,但分明是來監視你的。"白華心里不舒服,尤其一看見那個叫九行的青年,真想直接把他毒死。

    徐直瞟她一眼,眼底並沒有任何感情,白華非但未覺也沒注意到同時垂下眼的姜玖與同墨。她繼續說道;"皇位明明不是屬于周文武的,他怎麼不安分點?名不正言不順,論天下名聲他根本比不上陛下。無仁無德,加上他無子,命中注定與皇位無緣,哪怕他搶到那個位置又能坐多久?連子都沒有,還想千秋萬世?依我瞧,他不但蠢還是個瘋子,這樣的人留在府里,恐怕哪天會連累大姑娘。"

    徐直漫不經心道;"不,你們都搞錯了,周文武不是蠢,他是被逼的不得不如此作為,若是真是一直瘋狂的皇子,萬不會活到現在。這幾日他冷靜下來自是明白在我身邊是他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處……"頓了下,細長的墨眸一亮,自言自語道;"我怎麼沒有想到呢?正好啊!涪玖,你把周文武安置在後院哪?帶我去看看。"

    姜玖凝視她片刻,確定她不但不打算讓他看著辦,反而插手要留下周文武一條完整的命來,這簡直是前所未有,以往那次不是以他的意見為主?但他也不多話,只是低目道;"是。"

    有人用力擊掌,這時無法說話的同墨吸引人注意時的動作。他一抬頭,正好看見徐直越過他的肩後,看向院子的門口。

    姜玖不敢掉以輕心,迅速轉過身看去。

    一名看似弱冠之年的青年正站在院子門口。他的臉色又青又白,要退也不是前進又尷尬,一時間只能傻愣愣的瞪著他們。

    "我……我路過……什麼也沒有听見……真的,我不知道大姑娘後院人事皇……皇子……"

    天色已大亮,徐府的一切井然有序又安靜,在府里的一角—徐直直接推門而入,眉目掃過室內,干干淨淨的一點暴力後的混亂也沒有。她略略挑眉,視線落在坐在窗邊的男人身上。

    阿玖給他的衣著並不苛刻,出去沒有鳳凰繡紋外,是如往常那樣一襲西玄貴族的男裝,面容也是過去的齊整,如果不是他確定今時已是周文晟登基,她真要以為前幾日在牢里見罪犯周文武不過是她的一場夢,現在在她府里的還是那個有勢力的尊貴的二皇子。她邁開步伐過去,殷勤地替他推開窗。

    "阿武,看你適應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我就說,你也不傻,很快就能明白我這里才是你在西玄的唯一容身之處。有什麼需要盡管跟阿玖說,別客氣。"她語氣溫和中帶著些許難得一見的熱情,周成武一雙陰沉的黑眸終于轉向她。

    他諷刺笑道;"我還當大姑娘會晾我一年半載呢,這麼饑渴啊,竟想白日宣yin?我記得你十年前曾著一本書,說什麼西玄男女三十後再也沒有激/情,都是以繁衍後代為主。你想打破自己的述作,我也配合,就是想你是徐達勉強動情了。"徐直好脾氣地笑笑,本要輕輕拍著他的面頰,哪知他一個伸手,扣住她的皓腕,力道不大,卻比在牢里有力許多。

    他目光膠在她一點都不意外的面容上。

    她挨近他,低聲與他說道;"噓,別說。看我對你多好,私下叫阿玖撤了那種上身的軟筋藥,我的後院人怎能半死不活呢?你是不是該報答我一下?"隨即,她站直了身子,頭也不回的說道;"阿玖,拿過來。"朱紅木盒遞到她的面前,徐直興致高昂的打開它,小心地取出里頭的東西,再一抬眸,注意到周文武望著她的身後。

    她不太在意地說道;"是陛下賜的人,或許以後會取代阿玖,他叫……嗯?"

    "九行。"姜玖提醒著。

    "是啊,他叫九行。你放心,他不會隨便外傳你的存在。"她再度挨近他,神秘兮兮地與他耳語道;"阿武,我可是費了一番心血才弄回你來,連陛下要送人來作為交換條件,我也一口允了,你道我對你用不用心?"她的音量只有他能夠听見,眼底又帶著他未曾看過的熱切,讓他一時無法適應。眼前這個熱情曖昧、眼神明亮奪目的徐直……是哪位啊?徐直不是一直都是冷冰冰、遙不可及的嗎?

    戀人太多近傍,她衣上的燻香又進入他的嗅覺里,跟在牢里那天一模一樣,甚至以前也是同一種味道。

    徐直是個系怒形于色的人,十多年前徐達被迫離開西玄,從此她對他形同陌路。那幾年她對徐達著了魔,對徐直也只剩勢力上的拉攏,京師就那麼大,兩人都不刻意避見,自然會有相遇時,偶爾幾次近距離客套對話,他都聞得到她始終沒有變化的燻香,雖然舒服卻不能讓男人入迷,跟她小年時衣上燻香日日換不同的作風完全不一樣。

    "喏,阿武,你是呀活下去親眼見證我跟陛下的下場,是吧?"

    "這時我苟且偷生下唯一的意義。徐直,你會不得好死,周文晟遲早露出原形!"他咬牙道。

    徐直對他的詛咒根本不在意,隨口道;"一定如你所願。阿武,雖然你已經是我的人了,但我總不能一直金屋藏你,會悶壞你的是不?因此我想了個好法子,你看,這是我千辛萬苦從敘事那里弄來的,再適合你不過。"徐直此刻眉眼生動有神,周文武一時看呆了眼,知道雙手被塞了東西,他終于回過神,低頭一看。"這時什麼東西?徐直,你拿動物的骨頭給我?"

    "你也認為它是骨頭?"徐直眼兒熠熠,笑道;"他確實是骨頭,學士館里的人推測是鳥禽類,而且是極為巨大的鳥類,到底有多大呢?或許能夠載上一個人也不止,但翻遍各國歷史,未見過有這樣巨鳥的記載,況且……你認為它想什麼?"

    "……面具。"

    徐直又驚又喜,眼神頗有"你是我同道中人"之感,令得周文武心里頓時古怪至極。

    她又到;"真是面具。見過它的,都認為是面具。眼瞎各國面具皆是木制或銅制,哪里見過獸骨面具?如果要論四國工藝孰強,那非大魏莫屬;但這副面具並沒有大魏的工藝特色,而且你不認為這面具的水平已經超乎大魏了嗎?這樣精致的工藝沒有廣為人知,這背後是不是藏有什麼原因呢?"她侃侃而談,忘其所以,眼神漸顯空茫,就這樣看著遠方不知何處去。

    "……"饒是周文武見多識廣、閱人無數,此時也不免微微一滯。姜玖平靜地出聲;"大姑娘。"徐直回過神,眼中再度有了神識。她對著周文武微笑道;"阿武,陛下已宣稱你急病去了,從此再無二皇子,可是你這張臉,只要是西玄貴族,誰人不認你呢?但我又不舍得悶壞你,所以,特地將這世上獨一無二的面具送與你,你想走走就戴著它,多少遮著點吧。"姜玖在後頭補上一句;"你要出府去,須有人陪著才行。"周文武輕笑。"我偏是不帶,又如何?就讓人瞧瞧周文晟是怎樣踐踏皇家血脈的。"後院人?他一世引為恥。

    徐直還沒有回話,姜玖就接著道;"那就讓人看看昔日的二殿下,如今不過是徐家的後院人罷了。西玄貴族是什麼德行,你豈會不知?一旦跌入深淵,只會被落井下石。同情?算了吧。"周文武拍案而起,發狂大喝道;"誰要人同情!"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太痛苦,他呼吸的是西玄的空氣,腳底下是西玄的土地,但他從來沒有感覺這麼惡心過。他攥緊拳頭,告訴自己,他非要看見他們的結局,非要死後留在西玄。算他栽了!哪怕比剝膚之痛還要痛苦,哪怕……他都可以忍,他不就是這樣忍了三十對年嗎?他可以的!他絕對要看見周文晟的下場!

    徐直想了下,道;"好吧,阿武,我退一步,在府里你可不戴面具自由行走……晚點讓阿玖帶你熟悉熟悉,府里哪都能去,書樓萬不行。"

    "那種地方我就是闖了又如何?徐直你還能想什麼法子欺我?"徐直自認表情真摯地說道;"你還是別去吧,那地方鬧……姑且我們用鬼來形容吧。你都已經沒臉沒皮地活到現在了,萬不可以敗在這個鬧……嗯?鬼的地方,我可舍不得的。"周文武聞言,凌厲的眼神仔仔細細地大量徐直。如果今日換了個人在他面前談神論鬼,他肯定一腳踹出,回道;"什麼賤東西,也敢消遣本皇子!"但,眼前的是徐直,徐直從不屑說謊,更不會做戲,就是這明明白白的一個人,先皇知道,周文晟也清楚,甚至西玄貴族一眼就能看穿西玄徐直的本質。

    …….鬧鬼?天下人實心鬼神,西玄人尤信轉世,但從未有人真真正正見過來自天上的神仙,至于鬼……西玄徐直會遇上?什麼鬼膽敢惹上西玄人眼中最重要的徐直……就在這一年轉瞬間,姜玖再度說道;"大姑娘,不是鬼,是內賊。我已將府里下人都清理過一遍了。"徐直回頭意味深長的看姜玖一眼。

    周文武索性不再理她什麼鬼不鬼的,問道,"徐直,你告訴我,那些人……我底下那些人呢?他們都問斬了?"

    "問斬?怎麼可能呢。傻阿武,你用你的想法去揣測陛下,由此可見要是你坐上那個位置,必會誅光陛下的勢力,到時京師里的西玄貴族怕要被你連根拔去大半,西玄定會元氣大傷"徐直很有耐心地說道;"陛下仁德,當下放了口諭,只要你的同黨當場歸順,從此不犯二心,出去死去的人,一切就當沒有發生,各歸原位。"說到此處,語氣柔和得像是對著不懂事的小孩子說話,她輕嘆道;"阿武,你怎麼比得過仁德之君呢?"周文武臉色鐵青,眼眶赤紅,俊秀的面皮不住抖動著,顯然已被激怒。

    徐直猶未覺將白華說的那套照本宣科搬了來。"你瞧瞧,你無德無才無子,本就命中注定與皇位絕緣,你當強搶皇位跟搶民女一樣容易嗎?你在奪位的那一晚,我都在府里為你感到傷心。周文武,你失敗是注定的。"姜玖上前,緊緊盯著喉頭滾著、渾身已然發顫的周文武。他都不知道徐直這時來探看周文武的還是來撩撥他讓他活活氣死的。如果下一刻這人再嘔出一口血,他絕不會意外。

    徐直又道;"早點認命吧,認了命,你心里也開懷。它日我有空就親自帶你出去散散心。嗯?前提是,一定要戴上它啊,記得,要戴上它。"她戀戀不舍地看了桌上面具一眼,轉身出了門。

    姜玖立刻退到門口,要掩上門時往周文武看去一眼。

    周文武尚在盛怒之中,憤怒令得他眼角微挑,帶出一抹尖銳的艷色來,連姜玖都不得不承認,周文武的皮箱好到超脫西玄皇帝的相貌,完全的承襲母方,尤其在激動中更顯貌色……他眼中懷疑徐直根本是為了養眼才來刺激這個皇子的。

    白華說的人老珠黃,恐怕還得在些年頭,但年紀大確實是不變的事實。姜玖保持禮貌的關上門,對著院里孔武有力的僕役使了個眼色。

    他邁步追上自顧自走的徐直問道;"大姑娘,那件工藝品怎會給了他?"他完全無視一臉惶然尾隨的九行。

    "嗯?工藝品?在你的眼里,就是個工藝品。阿玖,對我來說,既是面具的形體,那就必有面具的功用;面具是用來戴的,西玄人主張人的一生燦爛都刻在骨子里,神師才能夠在西玄人幼年時看出他們的未來,這也是修行人篤信神師的原因。如今居然有人以禽骨制成面具,與骨頭有關的話,那就是西玄人做的,只是西玄哪來的這等手藝?是誰,將刻有燦爛的骨頭做成面具?目的是什麼?他手上還有其他骨頭嗎……這頭猛禽是絕種了嗎?怎麼我翻遍古書都沒有見過?"一涉及學術領域,徐直就容易陷入自說自話,姜玖早已習慣,但他仍是認真聆听,听到最後他的臉色露出無比的古怪。他張口預言,話到舌尖卻不知如何說出口。學士館里的人將這幅工藝品給徐直看時,他也在場…….如果他沒有記錯,那時出土的陪葬物品,白話點就是死人的東西,徐直還戴在臉上過……他有點承受不住……

    他有一種想要把徐直拿過去過水的沖動……

    徐直忽的停足不前,看著前方。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正式伶人們在前頭草坪上練舞,男男女女衣著繽紛、舞姿曼妙,成為一道讓人駐足的風景。

    他眼底微微起了寒霜,徐直今日走到後院的路線是她平常很少走的,怎麼這麼巧,偏偏這些伶人也選在這個日子練舞呢?

    是誰故意為之的?

    "阿玖,你道要怎麼才能讓他多出去走走紓解身心?"徐直頭也不回地問道。

    姜玖驚詫的看她一眼,"大姑娘,你要取悅周文武?"難道真是看上周文武的天生姿色?

    "取悅?這個形容詞用的真好。只要他戴上面具的一天,我就要取悅他,是不?為了他皇子的尊嚴,他出去必會戴面具,現在他老窩在房里不出去,我怎麼研究?"姜玖的臉皮淺淺地抽動,他絕對不會說;算了,別取悅周文武了,面具我找個人戴上給你時事觀察吧。陪葬物給底下人戴著這種損陰德的事他還真無法狠下心腸。

    她又道;"我戴了沒用處,擁有皇族血液的人戴了呢?男人戴了呢?個性陰沉的人戴了呢?是不是有個開關呢?我要一個個試,阿武就是頭一個最好的實驗……"徐直沉吟著,又瞟向那些伶人。

    有男有女,有的面上摸妝,有的則是素面,她一向記不住他們的名字,在她眼里,這些人就是一群玩物,專供排解愁悶用的,除此外根本毫無意義。

    她舉步過去,一班子伶人也發現了她,紛紛作揖,說道;"見過大姑娘。"徐直嗯了一聲,第一眼就被為首的素面男子吸引去,男子披著黑亮的直發,眉眼清秀,穿著西玄男子單色繡紋獵裝,全身上下素的不可思議,卻也有不可思議的美感。

    徐直想了想,還真想不起過去幾年有沒有見過這人,她只記得有人跳舞演奏解悶,但實際唱了什麼,舞了什麼,她腦中模糊一片。

    伶人們也安靜得立在一旁,沒有戰戰兢兢,也沒有主動說話,就這麼任著徐直盯著班里的紅牌。徐府的規範就擺在那里,只要照著走,就不會天降橫禍;比起其他貴族府里伶人與後院那不得不說的愛恨糾葛,最終一具尸首從後門送出,徐府簡直是人間天堂;但,就是有一點令人不安心,徐直找他們解悶的次數有限,西玄貴族將府里的人互送是常事,哪天有人向徐直討了人,恐怕徐直也不會拒絕。

    在一旁的九行,垂下臉掩飾厭惡。

    姜玖上前,沒看向那名男子,輕聲道;"大姑娘,是要……解悶麼?"他有意無意地將徐直的注意力轉向自己。

    丙然不出意料,徐直將目光收了回來,等著姜玖久久不說話,久到那名男伶人都無聲的用鼻腔嗤了一聲。

    姜玖卻是無比坦然,他深知此時就算他鼻子開了花,西玄先皇自花里跳出來,徐直也不會有半分動容。她的目光或許在看他,卻不曾真正看到他……這種他人無法理解的饒舌言語,也只有徐直的身邊讓人才能彼此明白。

    徐直終于開了口,問道;"解了悶,他便會稍懈郁悶,出去走走?"徐直不得不承認,在了解人心方明,她腦子很容易卡殼。

    "也許,"那豈止是郁悶根本是仇恨與羞辱連姜玖有時都認為還不如直接一刀了結周文武他還會感激呢。

    "好,那你就去安排,就晚上吧,挑些令人心情舒暢愉快的樂舞。"徐直松口氣,擺擺手,把一切都交給他,正要離去,姜玖連忙輕聲問;"如果他看中里頭的女人呢?"徐直眨眨美目。姜玖試探地替她做主;"大姑娘,他只是後院人,取悅他是有個限度的。"徐直點頭。"你說的對,這點你看著辦。"說完她直接拋諸腦後,旋即離開。

    九行遲疑一會兒,尾隨而去。

    "……看來這個後院人是個野的,以後也不知道你們要如何爭寵嘍……"面目清秀的伶人狀似低喃。

    姜玖當作沒有听見,略略放高音量道;"你們好好準備,大姑娘需要解悶,最好是幾首能夠讓人放松……忘卻仇恨的曲子。"

    "忘卻仇恨?"那伶人一字一字反復念著,而後笑道;"這真是不容易達成的要求呢……連我們這些終日在泥沼里掙扎的樂人都做不到,又怎能讓旁人忘掉恨意呢?但,既然是大姑娘的吩咐,我們也就盡力一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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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西玄二皇子自由就是個殘暴的性子,打罵殺人時司空見慣了,但,如果要問個「幼」是從何時起、幾歲開始,還真的沒有人能說出個數,久了,人人皆道;這就是他的天性。

    所謂天性,不外乎是自娘胎帶的、父輩遺傳或者……前世的因。

    前世造的因,今生結成的果。

    西玄神師不就替幾位皇子看過了嗎?雖然只有上頭那位只奧神算結果,但多少還是有那麼點風聲泄露了出來。

    西玄二皇子,半生猖狂半生淒涼,始在西玄,終于不知名的山頭,死前連個自己的墓都要不起。

    這事,西玄二皇子知不知悉,沒人知道,但,可以確定的是,沒人敢當著他的面說。

    也許是他的下場已經超乎身為一個幌子所該承受的,因此坐在龍椅上的西玄皇帝始終縱容著他,只要他有分寸,不犯上,那些低下宮人的命,就隨他拿捏吧。

    這一日陽光明媚,這位將至少年的西玄二皇子經過御花園是,隨意瞟上一眼後,凝住了目光。他撩開擋在眼前的枝條,職位仔細地盯著花園里的某一處。

    漸漸地,他的眼眉染上狂熱,目光灼灼。

    苞隨在他身後的太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心里直在想,不知這回是哪個可憐的宮人又要受罪了……艷陽高照,他背衫透著冷汗,恍惚間他看二皇子的胳膊換換舉了起來,指著一個方向,頭也不回地問道;"她是誰"太監一听他的口氣,就知道這位殿下正處在極端亢奮的情緒下,他顫顫巍巍抬頭看起,那個方向站著的人,不就是皇上的寵妃嗎?二殿下瘋狂中又帶著聰明狡猾,招惹人事一向是看著身份地位去的,能鎮壓得住他的他絕不回去踫。

    這位張貴妃榮寵不墜,當年二殿下母妃之死,她未嘗沒有推上一手……萬幸二殿下不知此事,平常與其他皇子對張貴妃的態度一致,敬重且避讓,這一次怎麼會盯上她……不合貴妃鮮色的一角衣擺撞入太監的視野里,他再微一借步細看,原來一名少女被張貴妃遮去大半身形,兩人正說著話。

    看那架勢,張貴妃已不復平常的氣焰,說話竟面露笑容。西玄皇宮里,除了皇後娘娘外,還有誰能讓這位寵妃迎合對方……

    "是徐大姑娘!"太監終于認出那名穿著西玄衣裳的少女。早該認出的!那少女筆直的站姿,眉眼看人從不看進眼底的清澈,除了徐家的大小姐,西玄姑娘李海真找不出第二個相似的。"……徐大姑娘?"西玄二皇子尋思片刻,恍然大悟。"西玄徐直?"

    "正是西玄徐直。"太監忙說道;"陛下恩準大姑娘可隨時入集賢殿,此路正式通往集賢殿,想是因此與貴妃娘娘撞上了。"西玄二皇子終于明白為何他從未見過徐直了。集賢殿乃西玄藏書最豐富之所,雖不如大魏,卻有著大魏所沒有的藏書,而這全拜這位西玄徐直所賜。

    不知她行哪個旮旯里找出來天底下不曾面世的書冊、文獻,統一修補還原獻給父皇,讓西玄在其他國家使節面前出了好一陣子的風頭……他對集賢殿興趣不盛,自然一直錯過。

    一時之間他的情緒陷入莫名的炙熱,不能自己。

    "……我好想要她。"

    太監不敢抬頭。

    "我要她!西玄徐直我要定了!"

    西玄二皇子勢在必得地宣告著。

    天牢的大門被推開,不止一人的腳步聲自走道響起,微弱的火光隨著幾人的前進而將陰寒的黑暗驅趕開來。

    最終,他們停在一扇牢門前。

    整座監獄里,唯有這間牢房里有人。

    "大姑娘,就在這里頭。"聲音低微二敬重,仿佛怕一不小心褻瀆了誰。

    "恩,打開吧。"那個被叫大姑娘的,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坐在牢房陰暗處的男子眉頭狠狠顫動了下。

    拉開牢門鐵鏈的聲響在安靜到幾近莊嚴地監牢里格外刮人耳膜,沒一會兒,熒光蜂擁至男人的面前,將窄小的牢房照的微亮起來。

    一雙精細華貴的瓖玉墨履在西玄衣擺下若隱若現,直接落入男人半垂的眼里。只要他不肯閉上眼楮,就得眼睜睜的看著。"……周文武,你也有今天啊。"女人的嗓音清脆二沒有絲毫情緒,但,他就是知道眼下她必定喜悅的無以復加。拔出了一個礙眼的肉中刺,她怎能不喜?

    "連頭也不敢抬,你是沒臉見我嗎?"

    聞言,他猛地抬起無比猙獰的臉,瘋狂地等著這個被叫做徐大姑娘的女子。

    "徐直,你大膽!"

    來這牢里的,不只她一人,她的身邊人也來了兩個,皆是面無表情地靜立在她身後,他連施舍他們一眼都沒有,就這麼肆無忌憚地大量她。

    牢里的光雖不足嗎,卻仍可看出她容有艷光,細長上挑的眉眼略顯英氣,正合時下西玄人所偏愛的西玄美貌;可惜她的膚色比那南臨女還要瑩白細致三分,失了西玄的味道,若不是她行止大方,氣質尊貴,只怕真要有人誤以為她是哪家豢養的南臨伶人。就在年前,還有人笑稱太子妃,喔,不,如今已是皇後了,皇後與徐直在同一眼里,明明就是差不多的年紀,徐直的貌齡卻硬生生小了一輪以上,都不知該要說與新皇共患難相扶持的皇後太過操勞,還是徐直藏有回春秘方了。

    女人愛美是天性,西玄皆知徐直愛美過了頭,方能在活過西玄年命的一半時,還能擁有如此年輕的面貌。

    甭傲、精明,學識豐富,不低聲下氣討人歡心,還有那麼點不如他的陰謀手段,或許再加上她一致未曾變過的面貌……這就是西玄人眼里,永遠不變的西玄徐直。

    ……未來,恐怕她也不會改變,就是這樣一直囂張的走下去吧……

    他眼底翻滾著難辨的情緒,最終沉寂在眼底深處。他道;"大姑娘特地來送我最後一程,真是讓我受寵若驚。"徐直墨眸微斂,火光在她面上飄忽不定,令人看不清她的神情。"二殿下,徐直從不送人最後一程,我也不會為你開先例。"他呵笑一聲,陰陽怪氣道;"成王敗寇這道理我還是略懂,我那個好皇兄看似仁君,但心里……呵,他一日不見我首級落地他一日就不能安枕,他到今日才派人送來鴆酒已出乎我的意料,鴆酒何在?送上來吧。"既成階下囚,他就已經在等這一天的到來,只是沒想到他最後見到的是……徐直。

    突然間,徐直撩過衣袍蹲在他面前,兩人距離近到他幾乎可以清楚的觀察到她一雙猶如上好琉璃的眼瞳冰冷而沒有任何感情。

    "大姑娘,"一名西玄男子自牢門暗處現身,腰間配著刀,低聲道;"陛下吩咐過,大姑娘的安全最是重要,要是太接近……."周文武一眼就認出這男人是京師執金吾,也是常服,也是…….私下?他那個好皇兄又在謀算什麼?

    徐直也不回道;"陛下多慮了。如今的二殿下還能做什麼?他要在鬧下去就真是跳梁小丑了。"她的手指滑到周文武的衣領,當著他微愕的面容,輕松一翻,露出他精瘦完好的胸膛。"你做什麼你!"周文武渾身乏力,連會開也是嬌滴滴地沒有任何力道。"看到了嗎?現在就算是把他丟到小倌館里,他也無力反抗,全身上下只剩一張嘴呢。"她語帶憐憫。

    "徐直你敢!"

    她細細看著他**的胸膛,周文武沒感到絲毫熱度,反而她目光所至陣陣寒涼,令他惱羞成怒。

    徐直嘆了口氣,道;"真是令我大吃一驚,你竟連一點傷痕都沒有。這種謀逆奪位的大罪,連我這個不是專司刑責的人都知道其罪當誅,誅前千刀萬剮,以儆效尤,但如今你卻不過是服了寫軟筋的藥物不易行動。陛下他……果真是好仁德。"說到最後,她語氣微柔。

    周文武臉色陰沉,呼吸微重,死死地瞪著她。

    她彷若未聞,再湊近他一些,近到他都聞到她衣上燻香了。她和和氣氣地替他撩過垂肩的散亂黑發。"傳聞二殿下肖母,生的一副好容貌,可惜相由心生,渾身暴虐之氣破壞了這副好皮囊。如今你手無縛雞之力,任誰也能欺負你,是吧?傻瓜,這都是你自找的。先皇遺詔你也敢反,真真吃了熊心豹子膽。嗯?都是從大魏李容治那里學來的吧?他也不過是在西玄當了幾年的質子,你便學全了他那套手足相殘一步登天的陰毒手段,你也不想想你周文武有沒有人家的好本事。"十多年前大魏的九重宮門之變,雖然層層封鎖起來不讓消息傳出去,但又怎麼擋得了各國密探?

    他寒聲道;"我是沒有李容治那好運道,那又如何?不過一死而已。徐直,我在你心里就是個傻瓜,周文晟呢?他就什麼都比我好?!"

    "當然。陛下好過你千百倍,只要他一日為帝,便會好過你一日。你們兄弟之爭,萬幸是陛下登基,否則我必終生遺憾。"這話正正當當,毫無遐想之處;但這話由徐直說來,語氣似乎有纏綿?金執吾下意識往她看去,只能看見她窈窕背影。

    周文武卻是近距離面對她,直擊了她此刻的表情。

    怒火瞬間扭曲他陰柔的五官,他咬牙切齒道;"西玄誰人不知你心里傾慕他?自然為他好話說盡。就他那個偽君子,仁君?哈,你且等著看,不出十年,他必原形畢露,到那時你就知道你所傾慕之人也不過是跟我一般讓你瞧不起!"他猶不解恨,雙目赤紅地瞪著她,像要將她生吞入腹。"你果然是來棒打落水狗!你便如此恨我?恨到連這最後一面都忍不住侮辱我?"徐直听見"落水狗"時,露出輕微的嫌惡之情,令周文武更為惱恨。如今他就是落水狗,她不是嫌惡他,還會嫌惡誰?"正是如此"她同感道。

    "那你……"

    徐直起了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是曾有心追求我,卻對徐達動了念,是不?她隨李容治回大魏時,在中途遭伏,是誰派去的?"周文武頓時僵住。

    "你處心積慮想得到她,還派南軍遠去大魏,企圖搶人,簡直到了瘋魔的地步。可惜,你用盡心思也得不到她,這到底是你太蠢還是徐達真真好命?"

    "你……"

    "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的徐達。二殿下,你心里動了什麼念,想要對她做什麼呢?還逼得她不得不離了家鄉故土。說啊。"徐直聲音平靜,衣擺下的墨屢卻毫不留情的朝他肩上踢了過去。他力氣本就不大,踢人不過就是羞辱,但周文武如今卸去了全部力道,硬生生地被她踢到背心撞上牢牆。

    金執吾的手瞬間覆上腰間長刀,全神貫注在這個二皇子將可能的任何反撲。周文武一動也不動,仿佛撞上石牆的背部一點疼痛也沒有,他的目光依舊膠在徐直面上。良久,他才呵笑一聲,不怒反笑。

    "我道徐家姊妹無情,當年你沒替你妹妹出氣,原來這筆賬等到現在了。你這仇記得真深沉,誰也看不出來啊。怎麼?還有沒有?我倒想看看,徐直,你心里對我還有什麼仇?在我死前,一次結算了吧。"

    "嗯?周文武,你忘了那一晚麼?"

    周文武的神色陡然一變,顯然徐直嘴里的那一晚在他記憶力印象深刻。

    一旁的金執吾看不真切他細微的表情,上前一步正待看清時,周文武已將臉撇了開,寒鴉色的長發滑落,半遮住他的臉色,他捂著嘴。"原來……我還道……"一陣悶笑聲斷斷續續自牢里響起,隨即他放聲大笑,笑不可抑。

    徐直也不惱羞,就這麼看著他。

    "徐直……哈哈,"他斜眼倪她,眼底翻騰著暴戾。"你也有擱在心上的事啊……那一夜……你投懷送抱我怎會拒絕呢……只是時候我深感遺憾,若是一世求不得,好歹也是個念想,可惜正因踫過了,才幻想破滅了。"徐直面無表情。

    他興頭一起,笑容詭異,眼神熱切的說道;"徐直,我告訴你吧為什麼我會對徐達起了心思。因為她臉啊身啊新啊都比你還要誘人銷魂啊,嘖嘖,可惜我來不及逮住她,就讓李容治給拐跑了。得不到她一直是我心里的病,我真想知道徐達的滋味是不是好過你千百倍。李容治至今堅持一後,向來徐達在床笫間熱情如火,我時常在夢里與她……"

    徐直冷淡地插上一句;"二殿下,你得學學適可而止。事關大魏皇後,若教人將你的口無遮攔說了出去,我也保不住你。"

    他哈哈大笑。"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大言不慚地說要保我……瘋了嗎你!"

    "身為一個後院人,未免太放肆了些。阿玖,你說,這樣的人該不該罰?"

    她身後的俊秀青年聞言,答道;"是該罰。身為後院人,心里直想著旁人,遲早會鬧出事,須重罰。"

    周文武眯起眼,看著他們一搭一唱扯著什麼後院有的沒的。凝聲問道;"什麼後院人?誰?"

    她俯下身,迎上他的瞪視。從容不迫的道;"沒人告訴你嗎?哦,對了,是我請求陛下讓我第一個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從此時此刻起再沒有西玄二皇子周文武,只有一個在後院的周文武。往後都叫你阿武,如何?你喜歡嗎?"

    他聞言,表情瞬間凝結,過了一會兒,意識到她的言下之意,他渾身微微發抖起來。他沙啞道;"你在胡扯什麼,誰敢……"

    "我敢啊,在西玄里,只有我敢。二……阿武,西玄出我之外,只有男人有後院,難道你想去他們的後院?"

    徐直表情終于有了波動,仿佛在說;啊,原來西玄曾經的二皇子也能伏于男人之下,我真是消息落後,早說嘛。

    "徐直!你敢侮辱我!我是西玄皇族!你想死嗎?"周文武面目猙獰恐怖,一雙眼想淬了火似的瞪著她。

    "有何不敢!如今你已不是皇子,又一副上好姿色,年紀是大了點,但我尚可忍受。"她拉下他掐在她頸上的男人手掌,那點力道她還真不放在眼底。"別這樣,我自認不是個難搞的主子,頂多你就是學著伺候人,與往昔的日子稍有變更而已。況且,你要感謝我,你這三十多年來陰晴不定,不知積了多少天大的仇家,如今樹倒猢猻散,再無勢力,今日就算沒有我,明日必有其他大臣討了你去。討你去,可不是讓你去當他們女兒的好夫婿,相比之下,我已是你今生最好的去處。"徐直自覺是在柔聲勸告,卻惹得周文武大怒,幾近崩潰。

    "我姓周!流有西玄皇族血,居然讓我進你後院!你們膽敢!膽敢!叫周文晟出來!叫他滾出來!有本事糟蹋我!不如鴆殺!叫他下旨!"他歇斯底里,聲嘶力竭。

    "你對陛下有致死之意,他對你卻尚有手足之情,不忍判你誅刑。陛下是真真正正的仁君,決意保下你一條命來,哪怕你腿斷了,手折了,失明了,也要你撐著一口氣活下去,這兄長之情真是情深意重。"徐直意味深長的說道;"今早陛下已經昭告天下二皇子急病去了,世上再無二皇子此人。如今的周文武,已與皇室無關,就是一個五七言的後院人罷了。"周文武滿腔的怒火,滿腔的怒火,滿腔的恨意,無處爆發到幾欲暈厥。此時他無比憋屈,無法可解!他流著西玄皇族的學,皇族的骨氣是寧死也不能被羞辱。後院?那時什麼卑賤地方!向來只有他有後院他能玩弄人,豈能讓他成為他人後院解語花!好個周文晟,好個奇想,為了把他踩到泥地里翻不了身,不惜踐踏皇族的血,他豈能被如此侮辱!他只能是西玄皇子周文武!

    他被熊熊怒火包圍這,但還存著一絲理智……金執吾是周文晟派來的,只要他對徐直有半分危害,便會立時將他斬于刀下。

    ……原來求死,還得自己來。

    徐直仿佛看穿他的想法,直截了當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喝杯鴆酒,你想一死百了,保全了你皇族骨氣。嗯?好個不怕死的周文武,那,你道你死後是骨灰埋到西玄國土還是撒在異鄉上……有我在呢,你都是我的人了,你不費點心思討好我,不管你現在是自盡了還是它日苟延殘喘而死,我都有本事將你的骨灰撒在西玄之外的土地上。"一口氣堵在周文武的喉口里,差點活生生憋死。連求死也不得麼……西玄人最怕就是離了自己的土地,就是死也要死在家鄉故土才能安心,這就是西玄人根深蒂固無法拔除的觀念。曾有一說,一旦成了無根浮萍,教其它國的牛頭馬面索去魂,來世便再也不能做個西玄人!徐直詞句分明是斷了他死後的路。

    又是因為徐達?就因為當年徐達離開西玄永不歸故土他也參與一份,所以徐直便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全數還在他身上?讓他來世當不了西玄人!

    時至今日,他才知道徐直不是簡單角色,竟能隱忍恨意十多年,就為此時將他一擊成潰!好個徐達!好個徐直!好個徐家姊妹!

    他本以為徐家最狠的是三女徐回,最無能的是次女徐達,如今看來真正殺人不見血的是徐直。這種強逼民女做娼的骯髒事也敢用在一個皇子身上!徐直該死!

    徐直身後的年輕貌美女子見他一臉仇恨,似是巴不得將徐直生吞入腹生啖其肉,忍不住上前一步,說道;"你也莫要仇恨大姑娘。西玄哪個未婚男女不想入大姑娘的後院呢,你是上了年紀的人,大姑娘肯要人老珠黃的你,該謝恩了。入後院當大姑娘的附屬品有什麼好令你羞愧的?你周文武後院也曾經有過許多女人,如今只不過是要你後半生做你後院女人做過的事罷了。听說你那些後院人不管是你寵的或者冷落的,她們斗起來誰活了誰死了,你都只是作壁上觀,從未阻止過。不過你莫害怕,大姑娘的後院由我管理,絕不會如你那亂糟糟的後院,隨便任人活活打死你。還有,陛下有好生之德,願讓你的侍妾自由散去,若執意留下的就與你同生共死。我們已打听過了,杏兒無人留下,不然要大姑娘收一個老男人附帶他的姬妾,就算大姑娘心軟了,但你已是大姑娘的附屬品,再與其他女子相好,就是眾人眼里的奸夫yin婦了,這後院是不會放過你們的。"女子連換息都沒有,一鼓作氣暢快淋灕的說完了。

    那個叫阿玖的青年瞟向她。

    金執吾也微微驚愕地看著她。她是說來讓周文武感恩戴德地入後院還是要他無地自容好逼死他?原來徐直後院已斗成這樣,連一個算不上年輕的周文武都容不得了嗎?徐直也回頭看她一眼。

    女子謙卑地垂下眼。

    徐直不以為意,不經心的再捅上一刀。

    "白華說的也有道理。你後院姬妾不少,卻是年過三十還無子,這已注定你今生不會有子嗣,不會自你身上延續皇族血脈。陛下雖是仁德君主,可也是有底線的,你無子恰恰為你留下命來。阿武,你瞧,你就這麼順理成章地進入我後院,這不是老天冥冥中安排還會是什麼?你注定是我徐直的附屬品"周文武的臉已是清白交錯。這樣赤luoluo的揭他的隱私……真真好個徐直……哪怕這種男人大忌眾人皆知,但這樣公開打他的臉打的劈里啪啦響,連奉著周文晟命令的金執吾都撇開臉不忍再看……她真是恨他入骨還是為了周文晟?

    就因為她傾慕周文晟就如此戳他心肺,逼他走到生死不如的那條賤路上?

    黑漆漆的眼瞳緩緩地轉到早已赤紅地眼尾,目眥盡裂地盯著徐直嬌顏,他眼底深處迸發著無窮恨意,牙齒顫的咯咯作響,她卻仿佛半點也接收不到,面容平穩。

    以往他看中哪個人,不是被對方家里人送上來就是他稍稍威脅利誘便能輕而易舉得到,這種事他早已習慣,但今日角色互換,他只覺天崩地裂。

    想他堂堂西玄皇子,身份至高無上,竟這麼輕易的成為他人後院卑躬屈膝的解語花……"……我真想看看……你能有多長康……你心里戀慕的哪個人能保你多久……你得下場……他的下場……只要比你們活的久一點,哪怕多一日……就能看見你們的結局……這就是我僅存的願望……"他從唇齒間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聲音低啞充滿殘酷的虐狠,只有徐直听見了。她敷衍地輕拍他僵硬冰冷的臉。"這才對,求生是人的本能,不是丟眼的。不過怨恨還是早點放掉得好,為了你的來世與後半生,多花點心思討我歡心吧。乖乖當個解語花,我也不會對你太壞的。"事已既成,她也不再戀棧,轉身與金執吾說道;"我還有事要去學士館,陛下那里就請你去稟告,世上已無西玄二皇子,我後院多了一個周文武,請代徐直謝過陛下大恩。"金執吾嚴肅回禮。

    就在徐直準備離開天牢時,足下一頓,轉回周文武的面前。她要笑不笑,突然開了口,一字一語模仿道;"我要她!我要定了徐直!"他怔住。

    "可惜,周文武你要不起,倒是我,我徐直要定了誰,誰便歸了我,從無例外。"語畢,她輕笑一聲,睥睨他一眼後離去。

    哇的一聲,周文武嘔出一口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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