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一章

  紅艷豔的衣裙佐以金絲線繡上的精緻圖樣,讓整身衣裳幾乎閃閃發亮到令人睜不開眼的地步。

  圍觀眾人竊竊私語著,言語之間盡是對此種暴發戶般的品味感到鄙視,但事實上眼中最真實的情緒是艷羨。

  「這也太惹眼了吧?」

  聽聞門口騷動,方欽連忙快步走出,一見到眼前景象,不禁翻了個白眼。

  有她在的地方,倒是從來不讓人省心,不過是一身衣裙也能搗鼓出這樣大的動靜來,真是讓人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快進去吧,免得等會兒玉荷坊會成為菜市口。」

  一邊瞧著那愈聚愈多的人潮,方欽一邊朝著明雲舞走去,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只見她似笑非笑的瞅著他,並不開口回應,他當下升起不好的預感,再不敢多念叨兩句。

  那笑容……嘖嘖!不祥啊。

  他認識明雲舞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很清楚每回她露出這樣的笑容,事後他便要遭罪,思及此,他頓時覺得頭皮發麻,再多的怨言也只敢往肚子裡吞。

  「成了菜市口又怎麽了,若咱們開的不是玉荷坊,誰有興趣看這熱鬧。」

  那語氣含著濃濃的驕傲,下巴更是抬得高高的,一如既往的張揚。

  「你就不能低調點?」終究看不慣她這樣高調的行徑,方欽不禁皺著眉。他都覺得自己額頭上的皺紋能夾死蚊子了。

  「別老闆著一張臉,看了讓人煩躁。」她不以為意的道。

  沒有遺漏方欽眼底的不認同,她也深知這表哥是真心實意地疼惜她、為她好,就如姨父、姨母那樣,都期望她能如其他女子般嫁人生子,擁有幸福美滿的生活,可惜的是,她志不在此。

  微彎的唇角噙著一抹笑,明雲舞在踏入玉荷坊的那一刻,便收斂起驕縱的模樣。她問道:「他人呢?」

  「安置在後院呢。」

  玉荷坊是明雲舞一手建立起來的鋪子,但要認真說起這玉荷坊裡頭賣的是什麽,還真有些說不清。

  明面上賣的是珍珠古玩、名畫墨寶這樣的尋常物品,但稍稍有點門路的人都知道玉荷坊暗地裡其實無所不賣,只要有人出得起價,她便有膽子賣,就是軍機要聞、皇室秘辛、豪門富戶裡狗屁倒灶的小道消息,她也敢賣,端看客人出不出得起價錢。

  不少人好奇,一個女子做這樣的生意,難道沒人眼紅、沒人找碴?

  自是有的!

  只不過每每遇著有人尋事,明雲舞都有辦法解決,若是做官的來 ​​找碴,她會懶洋洋地差人往宮裡去遞個消息,不多時,那官員頭頂上的烏紗帽便會讓人摘了;若是哪個幫派看不過眼,想來分一杯羹,她便轉而向雲豹鏢局支個聲,不用一個時辰,玉荷坊就會讓一群粗壯漢子給團團圍住,打得那些生事人鼻青臉腫,再不敢來。

  如此一來,明里暗裡再沒人敢找玉荷坊的麻煩。

  短短幾年,明雲舞成了天都皇朝最傳奇的存在,畢竟一個纖纖弱女子竟能擁有這樣的人脈,還能做起這樣的生意,怎不教人疑惑。

  外人好奇她如何能做到,說來她既不是奇人術士,也沒有什麽身分背景,她憑的就是心夠冷、夠狠,運氣又夠好,總是能救上能夠為她所用之人。

  這回當然也不例外—

  「怎麽送回來的,做得隱密嗎?」

  「跟著菜販的車子一同進來的,絕對沒人發現。」

  這種事做得多了,方欽處理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得很,要藏一個人對他來說不難,比起來,他對明雲舞總能撿些奇奇怪怪的人回來更感欽佩。

  小至乞兒,大至王公貴族,簡直是無所不撿。

  順手撿了也就罷了,有些人還得先藏著掖著,老弄得他心驚膽顫的,偏偏有幾回她差點連自己的小命都給送掉,依然樂此不疲,那他還能說什麽。

  「走,咱們瞧瞧去。」明艷臉龐帶著一抹期待的笑容。

  那笑容讓向來正經八百的方欽又忍不住皺了皺眉,只是這回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打斷了。

  明雲舞大剌剌地說道:「向來聽聞柳家三公子俊美無儔,有著謫仙之姿,現如今人就在我的地盤上,不好好瞧瞧豈不是對不起自己。」

  「雲舞,你可是個姑娘家!」

  這話已經因為顧及明雲舞的面子,所以說得隱晦至極,本意只是提醒,可誰知道明雲舞完全不當一回事。

  她擺了擺手,道:「姑娘家又如何?」

  「姑娘家就該有姑娘家的樣子,有像你這樣大剌剌評論男子還這麽興致勃勃要去見男子的嗎?」方欽的話才說完,便冷不防挨了一記冷眼,那眼神幽幽森森的,讓人忍不住背脊發寒。

  「我本就不是養在深閨的千金閨秀,不興這套。」她輕哼一聲,一臉無所謂。

  她知道姨母和姨父對她的期望,也知道方家這些表哥們個個希望能嬌養她,讓她有個好歸宿,可惜的是,她已做不成他們心目中的好女子。

  「雲舞,其實……」看著她那冷然的模樣,他忍不住想開口多勸兩句,可一樣才說了幾個字,便被她給打斷了。

  「走吧,再不走,只怕他已經醒了。」她率先拉大步伐。

  每每遇到懶得聽、不想听的事,她的表現就是一整個任性。

  「你……」望著那挺直的背影,方欽有些無奈。

  光看著她那堅定的步伐,他便知道自己就算說破了嘴,她依然聽不進去,倒不如趕緊跟上吧。

  「他身子還好吧?」明雲舞對著跟上她的方欽問。

  「本來就只剩一口氣吊著,內傷頗重,外傷更是數都數不清,不僅花了幾株老參續命,便是那雪花膏都不知道用了幾瓶,更讓老余給他渡了真氣,這才留下他這條該進地府的命。」

  聽到他的話,明雲舞只是淡淡挑了挑眉,不甚在意花了多少銀兩,因為她在心中已經盤算著要那聽說如謫仙般的男人付出什麽代價。

  是的,她從來不做徒勞無功之事,她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要索取報酬的。

  幾個木製擺飾隨意錯落在窗台之上,倒有些雅趣,而他入目所及亦是一片褐色,質樸無華,卻能讓人感到沉穩與安定。

  這是一間住起來頗舒服的廂房,不自覺教人想放鬆。

  「咳咳咳……」幾聲輕咳後,柳素真覺得喉頭的乾癢稍止,極度不舒服的感覺漸漸退去,這才有心思繼續打量這間屋子。

  這間屋子不大,看起來似是普通廂房,可實際上能從家具擺飾感受到主人家頗富裕,就拿他底下躺的這張大床來說,可是紫檀木所做,且每樣家具即便只是簡單的五斗櫃都雕著花樣子,雕工細緻,花樣栩栩如生。

  看似低調卻透著貴氣,倒讓他好奇起主人家的模樣。

  想到這裡,柳素真費力地想要撐起自己的身子,努力了半晌,雖然終於坐起,卻已是汗水淋漓、氣喘吁籲的了。

  好不容易將自己睡僵了的身子換個稍稍舒適的姿勢,他還來不及思索更多,門便被人咿呀一聲從外推開。

  柳素真聞聲抬頭,只是一眼,便忍不住皺起了眉頭。

  他看過極愛打扮的女人,卻從沒看過能夠把自己打扮得這麽張揚的女人,那頭上插著的 ​​金步搖幾乎要閃瞎了旁人的眼,且一支、兩支、三支……那梳理齊整的髮髻上竟然插了三支金步搖,但凡她走一步便會響動,還閃爍著耀眼光芒。

  這……張揚得也太過了些,幸虧她生了一張明豔的臉,加上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氣勢,否則若是換了個尋常姑娘用這樣的裝扮出門,就是容顏再美也要讓人恥笑品味奇差了。

  說也奇怪,雖然他忍不住皺眉,卻又不得不承認這女人莫名襯得起這樣的裝扮,那一頭耀眼步搖讓她明豔的姿容更顯絕麗,而她那身大紅色繡金樣的繁複衣裙將她整個人襯得氣勢十足,讓人幾乎移不開目光,也不覺得粗俗。

  要說讓人詬病的,就是著實太惹眼了些。

  柳素真直愣愣望著對方好一會,終於下了這樣的結論,接著他收回自己那審視的目光。

  雖然心中有些無法認同,但他並沒有開口批評什麽,只是用溫和的語氣問道:「不知道姑娘是……」

  「我是誰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就行了。」

  甫一開口便是索討救命之恩,柳素真眉心的皺褶明顯地加深了。

  雖然他沒資格要求人人都是施恩不望報的,可好歹遮掩一下,這麽直言說出,便顯得粗鄙了。

  然他心中雖有腹誹,面上卻是半點不顯,畢竟她救了他是事實。

  他用盡所有力氣掙扎著想要下床行禮,誰知她一步上前輕輕推了他的肩膀一把,便讓他方才的努力全數化為烏有,他只能靠回床頭,急促的喘著氣。

  「姑娘這樣未免太過失禮。」這次他忍不住開口了。

  男女授受不親,她若真想制止他的舉動,示意她身後跟著的男人便可,偏偏她不假手他人。這樣觸碰男人身子,可不是大家閨秀應當的舉止。

  「我要是個能被禮教束縛的還怎麽救你,你早該死在深山了,你比較喜歡去地府嗎?公子。」她不屑的輕哼一聲。

  在方欽那極度不贊同卻又無可奈何的視線下,明雲舞毫不在意的說出了這句足以教人吐唾沫的話,也讓柳素真瞪大了眼。

  商場上,奇女子他不是沒有見過,可這般視禮教為無物、我行我素得這麽理直氣壯的女子,他倒是頭一回見著。

  望著她那明媚的容顏、張揚的穿著打扮,以及毫不受禮教束縛的言行舉止,柳素真只覺得額際突突跳動著。

  雖然可以逃脫大難,僥倖撿回一條命,可瞧著眼前這個女人,他 ​​竟莫名有一種大事不妙的預感。

  「你還記得發生了什麽事嗎?」明舞雪開口問。

  隨著她的問題竄入耳朵,關於那一夜的記憶漸漸回籠—

  他信任的心腹,以及他敬重的妻子,兩個人竟聯手對他下了毒,甚至一刀一刀的想取走他的命。  

  要不是他的長隨亞冬帶著他逃命,甚至拚盡一條命為他換得一線生機,只怕他如今早被閻王給收了。

  思及此,一股強烈的不甘驀地在他的胸臆之中生了根,他恨不得能立即要了那兩人的命,好為向來忠心耿耿伺候他的亞冬報仇。

  他的雙拳收緊,直至手背上的青筋浮現仍沒鬆開,那恨就這麽生生扎進他的心,痛感如此清晰。

  明雲舞靜靜瞧著柳素真,嘴角微微勾起,她對於在他眼中看見的憤怒和恨意很滿意。

  本來她還在擔心,柳素真的個性也如他的外貌般儒雅文質,興許連恨都不會,白白浪費她救了他一命,但如今不用擔心了,他肯定會為她所用的。

  因為她比誰都清楚,恨意會如何讓一個人成長,更甚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看來你沒摔壞腦子,該記得的都記得。」

  「我自然記得。」那因受人背叛所引發的心絞痛,只怕他終生都不會忘記,待他的傷好了,他定要想辦法親手了結那對狗男女,以慰亞冬在天之靈。

  「那你還記不記得這個?」明雲舞俐落地從袖口抽出一紙捲,並露出每每方欽看到都會有不好預感的笑容。

  她將紙捲攤開在被子上,讓柳素真能看得更清楚。

  「這是什麽?」柳素真一臉疑惑的瞧著那紙捲上的字,字蹟的確是他的,可他完全不記得自己曾經寫過這樣的內容。

  不,這樣讓他寒毛直豎、冷汗直冒的內容絕不可能是他寫的。

  「這是你的賣身契啊。」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她自然瞧見柳素真眼眸中所透露出的抗拒,但她可沒打算心慈手軟的就放過他,畢竟這對她來說可是一樁好買賣。

  「假造書契、逼人為奴是要獲罪的,輕則三年徒刑,重則流放。」柳素真瞧著她那氣定神閒的模樣,不禁氣結,試圖用皇朝律令嚇阻她如同詐欺的行為。

  只見明雲舞在他的恐嚇下依舊從容,豐潤的紅唇往上勾,一朵艷麗笑花在她的唇畔綻開。

  「你要不要仔細瞧瞧這究竟是不是你的筆跡?」她好心情的建議道。

  反正這樣矢口否認的狀況,她也不是頭一回遇到了,姑且就當作他是被嚇著了,所以認不出自己的筆跡,她就不跟他計較他的沒禮貌了。

  說起來,逼人為奴這樣缺德的事,她是絕對不屑為之的,不過……趁人之危的事,她從來沒有少做。

  這身契真是他寫、他籤的,只不過當時他意識不清,她以救其命相脅要他簽下賣身契。

  聞言,柳素真素果真又定睛瞧了瞧那張賣身契,愈瞧他的心愈沉,臉上的神情也愈顯沉重。

  抿唇不語,他仔細回想著,然後腦海里頓時響起了眼前這個女人的聲音—

  「你想活下去嗎?」

  「想!」

  「若是你願意賣身於我三年,我就保證讓你活下去。」

  「三年太久了!」雖然腦袋已是昏昏沉沉,但血液中商人的天性還在,讓他即便是在生死交關之際,仍不忘為自己謀取最大的利益。

  「那兩年怎麽樣?」

  他討了價,而那女人也毫無良心的還價。

  「一年。」與人為奴是一種恥辱,一年的光陰已是極限。

  「成交,那畫押吧,喔對了,為了怕你反悔,賣身契你自己寫……」

  原以為這不過是一場夢,沒想到竟是真實存在的。

  想起這件事後,柳素真甚至想起對方在說出成交二字時,那眼神有多亮,還帶著得意與驕傲。

  那時的他心中恨意沖天,自是不願就此死去,他要留著一條命,好為自己和亞冬報仇,這才會入了獵人的陷阱。

  「你想讓我做什麽?」憶起了自己的選擇,柳素真不得不接受事實,不甘地看著她問道。

  「你現在什麽也不能做,我要你先好好養傷,一個下不了床榻的人對我而言沒有任何用處,是個廢物。」她的語氣很粗魯,對他的不甘視而不見。

  這樣的臉色她瞧得多了,反正他記得他這個人屬於她一年即可。

  「你可真不知道修飾為何物。」他咬牙道。

  他打出生便是富商之家、雲州柳家的嫡子嫡孫,雖是行三,但待遇可不是庶兄長比得上的,一直是眾星拱月,這還是他頭一回被人嫌棄無用。

  他向來以自己的好修養自豪,但凡遇到任何事情,他都能夠輕鬆以對,可如今他真的氣壞了,便連向來帶著微笑的臉龐也掛上無法遮掩的怒氣。

  「我有說錯嗎?現在的你甚至不能自個兒起身,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難道不是無用之人?」

  「等我傷好之後……」她語氣之中那若有似無的輕蔑讓人恨得咬牙,他忍不住想為自己辯解。

  「放心,等你傷好了之後,你若有真才實學,我必不會覺得你是無用之人,我會讓你沒日沒夜的替我工作,絲毫不浪費。」她的話聽上去似在安慰人,但其實惹怒人的效用更大。

  氣極,柳素真瞪著她不說話。

  誰不知道他們柳家在雲州是數一數二的商戶,而引領柳家登上如今地位的便是他這個當家,是以他不敢說自己能點石成金,但至少在商場上他還沒敗過,現如今還要他來證明自己有真才實學,真是太羞辱人了。

  「你究竟是誰?」望著她那艷麗的容顏,他實在頗好奇什麽樣的家庭會教養出這樣的女兒。

  聞言,她嘴角上勾,一字一頓的說:「玉荷坊,明雲舞。」

  她那清亮的聲音中帶著濃濃驕傲,意外適合她。

  柳素真的眸中閃過一絲詫異,倒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無意間讓傳言中的奇女子所救。

  同是開店做生意的商人,他 ​​很清楚玉荷坊做的是什麼樣的買賣,也很清楚玉荷坊的行事作風,所以他一直不認為主事者真是一名女子,他覺得應是更老練、更威嚴、有過歷練的中年男子。

  而她看起來的確太明艷也太年輕了,雖然眉眼隱隱透著一股狠勁,卻也難以讓人相信她是鼎鼎大名玉荷坊的支柱。

  望著她,他更加懷疑她不過是個供人驅使的棋子,一個擺放在明處的箭靶。

  他忍不住脫口說道:「你請主事者過來吧,我想跟他談談,有些事男人之間更好說清楚。」

  聽到他的話,明雲舞的眸子倏地一瞇,透著危險的目光筆直射向柳素真,明確表達她想要殺人的衝動。

  似乎意識到她心緒的波動,一直在旁邊看著不出聲的方欽連忙搶上前一步,狠瞪了惹禍的柳素真一眼。

  方欽好言好語地對著明雲舞哄道:「不過是一個傷重且神智不清的人,為了他這樣的人生氣不值,你不是一直說想吃你表嫂做的雪花羹嗎?我今兒個出門時,你表嫂說今天會做,就等我們回去,咱們快回家去嚐嚐吧。」

  「真的?」活像是變戲法,一聽到吃的,原本還顯得陰沉不悅的臉色頓時宛若桃花盛開,明媚動人。

  「自然是真的。」一顆吊著的心終於放下,方欽警告似的又瞪了柳素真一眼,這才半誘半哄的將明雲舞帶走。

  望著那逐漸被門扉掩去的身影,柳素真覺得有些莫名其妙,這樣看來該是他誤會了,明雲舞就是主事者沒錯,不過她也沒必要這麼不高興吧。

  但這些都不重要,他倒是該好好琢磨一下自個兒莫名成了奴才的處境,尤其主子還是那種性子,他該怎麼應對?

  不認帳?

  那可不行,白紙黑字的賣身契就在她手上,他想賴也賴不掉。

  那麼真要甘心為奴嗎?那他要復仇的事怎麼辦?

  柳素真皺著眉頭努力思索著,卻聽到方才那清亮的嗓音響起,從院子傳來的,聲音頗大,像是故意要讓他聽見。

  「告訴老余,柳素真的傷已經好多了,那老參全收起來,用些次級藥材替了就好,反正奴才罷了。」

  對於這個小鼻子、小眼睛的交代,柳素真忍不住搖了搖頭。他絕對可以肯定這女人是在用這種方式報復。

  不自覺的,向來波瀾不興的他,竟然有了磨牙撕人的衝動。

  冒著香氣的羹湯裝在瓷碗裡頭,那一片片像是雪片一般飄在羹湯上頭的蛋花,光看便知入口即化。

  明雲舞轉弄著手中的湯勺,欣賞地瞧著那雪白蛋花在羹湯裡旋著,好不漂亮,硬是好半會捨不得吃下去。

  「那湯是拿來喝的,可不是拿來瞧的。」秦圓圓沒好氣的說。

  聽了她的話,明雲舞收回了有些飄遠的心思,看向秦圓圓,臉上竟沒了以往總掛在臉上的粲笑。

  「怎麼了,真被那個柳素真的話給戳著了?」秦圓圓愛憐地摸了摸明雲舞的頭頂,臉上盡是對妹妹的寵溺。

  「也不是,就是覺得這世道還真是挺難的。」明雲舞感慨道。

  這世道總是拘著女人、禁著女人就罷了,就算真讓女人閬出一片天了,可還是有人不認可她的能力,硬是認定她背後還有指使者。

  本來她是覺得讓人就這樣誤會也沒有什麼不好,可今天望著柳素真那一副不想跟她這個女人談的模樣,她心裡窩著的悶火就愈燒愈旺。

  他憑什麼看不起女人?要知道,他這條命能撿回來,靠的可是她這個女人!

  「瞧你這懶洋洋的樣子,就知道你說的是違心之 ​​論,你就是被他給氣著了。」秦圓圓笑道。

  她剛嫁進方家時,對這個表小姐可是一見就喜歡,更愛纏著自個兒的夫婿聽他說這奇女子的事。

  因為知道的事兒多,便愈發佩服和心疼她。

  「我才沒有呢!誰會為了那男人瞧不起我而生氣。」明雲舞嘟著嘴,此時的她已完全沒有在玉荷坊時 ​​那種精明幹練和張揚的樣子。

  對她來說,方家人是她的家人,她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唯有家人對她而言是重中之重。

  所以她不會把在外頭的那一套拿來對待他們,在姨父、姨母、表哥和表嫂面前,她就只是一個受盡疼寵、愛鬧愛撒嬌的小女孩。

  「既然不是為了他而生氣,那你幹麼讓老余把頂極薬材換成普通的?」秦圓圓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謊言。

  那眉眼之間隱隱含著的訕笑倒讓明雲舞紅了臉。

  「我……」在對方那種了然於心的目光下,明雲舞本來還想張嘴反駁,可話到了唇邊又全數嚥下去。

  表嫂都笑成這樣了,她再辯解也沒用,她的確是對柳素真說的話不悅。

  「傻丫頭,這種話你也不是頭一回聽見了,我可從沒見你這般在意過。」秦圓圓抬手點了點她的額頭。

  她又伸手觸碰那碗雪片羹的溫度,發現早已涼透,連忙揮了揮手讓候在一旁的丫鬟給撤下去,溫過了再呈上。

  「的確不是頭一回聽了,興許是因為明家的事讓我煩心,我就是聽不慣這些。」明雲舞悶悶說著。

  打從家產被族親無理奪去之後,她便立誓要靠著自己的力量將她大房的家產全數奪回。

  近年她的確是振作了,可誰知道她那三叔的女兒倒也挺有福氣的,竟然攀了高枝成了皇子側妃。

  這下,就算她背後的靠山再硬,要無緣無故動皇家的人也行不通,因此一事,搞得她近來頗鬱悶。

  姨父和姨母不知道已經勸過她多少回了,說是她爹娘在天之靈,對於她的表現一定會覺得驕傲,她不用再執著於拿回那些家產。

  可她就是不服氣,即便她現在擁有的再多,也不是她爹娘留下的那些。

  便是因為這樣的不服氣,所以當她透過小道消息意外得知柳素真即將遭難時,才會精心盤算了這一齣戲。

  她就是要在適當的時機讓柳素真能為她所用。

  雲州柳家不僅是富商大戶,跟宮裡的貴人還有些關係,而她就要利用這樣的關係來替自己辦事……

  「其實你並非一定要這麼為難自己的。」秦圓圓伸手包住明雲舞的手,懇切的說道。

  這句話不知道方家人已經跟她說過多少次了,雖然明知道云舞聽不進去,可每每見著她這般逼迫自己時,他們還是忍不住心疼,一說再說。

  「很累、很苦,但是值得。」回握住秦圓圓的手,明雲舞拂去了臉上疲憊的神情,再次展開笑容。

  她逼自己笑,不想讓表嫂憂心。

  「你啊……」秦圓圓的眉心蹙起,眸中帶著一抹濃濃的不贊同。

  知道這故作輕鬆的模樣不過是不想讓他們擔心,於是秦圓圓又要開口再勸,偏偏話被打斷了。

  明雲舞柳眉一挑,搶先一步說道:「看不起我是他自找麻煩,他倒還不知道,得罪什麼人都可以,就是別得罪我這個小心眼的。」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這種事她向來做得得心應手。

  呵呵,敢看不起她,她倒要好好讓他明白他自己有幾斤幾兩重。

TOP


  楔子

  原來,這便是現實的殘酷之處。

  她勉強撐著精神,靜靜瞧著那些以往臉上總漾著疼寵笑容的長輩們,向來單純無憂的她在這一刻成長了不少。

  總是溫潤如玉的眸子蒙上一層冰寒,但她只是望著眼前的人們,抿著唇不發一語。

  「嘖嘖嘖!瞧瞧這丫頭的家教可真不好,堂堂明家的大小姐怎麽會是這樣子的,我看著就不像是大哥的種。」

  總是裝出一副疼她入骨的三叔明清遠率先開了口,可那話裡既沒心疼也沒誘哄之意,甚至帶著嫌棄、厭惡與冷漠。

  「我是我爹的女兒。」聽到這番話,明雲舞凌厲的目光驀地掃向明清遠,咬著牙,一字一頓的說道。

  「是不是不是你說了算,事關明家血統是否純正,可不能隨便。想當年大哥外出經商,回來時就帶了你,那時既沒明家的小廝丫鬟隨侍,也不是明家的婆子幫忙接生的,指不定你是哪兒抱來的野種呢,更何況我家大丫頭和你二叔家的三丫頭一出生,後頸就帶著明家女兒特有的血痣,偏偏你沒有,光憑這一點,便能說明你不是明家的女兒。」

  當年明家家主、他大哥明暢溪外出經商三年,回來時不僅帶著一個女人,那女人的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女娃。

  因為那時他大哥是家主,既然大哥都開口發話說那女人是他妻子、那女娃是他女兒,也就沒人敢對她們母女倆的身分提出質疑。

  可如今大哥夫妻驟逝,為了那偌大的家業,他早就跟幾個兄弟族親私下決議好,要用「來路不明」這四個字否定侄女明雲舞的身分。

  唯有否定她的身分,大房這可觀的家業才能盡數沒入他們手中。

  思及此,往昔刻意維持的心疼寵愛都不需要了,取而代之的是鄙夷仇視、毫無親情只顧利益的模樣。

  「三叔這話說得好奇怪,我曾聽我爹說過,二姑姑和三姑姑的後頸也沒有血痣,難不成她們也不是明家的血脈嗎?」深吸了一口氣,明雪舞強抑下腹部不斷傳來的抽疼,冷靜的說道。

  雖然明知道對一群喪盡良知、一心謀產的人說這些道理丁點兒用處也沒有,可她還是要說,她不能任由這群人污衊她的爹娘。

  「你……」沒料到她竟然有膽子回嘴,明清遠在眾親友面前被個小姑娘嗆了,臉色頓時變得更為猙獰。

  本以為是養在深閨的女娃兒,面對這樣的陣仗,應該只能哭哭啼啼的求他們給條活路,那時他們便可扮演慈眉善目的長輩暫時收留她,然後再找機會隨便給她安個罪名趕出去。

  沒想到這侄女平素瞧來嬌俏文弱,實際上卻是個硬氣的,明明身子不適,還是咬著牙據理力爭,倒是有他大哥的風範。

  想到這,明清遠望著明雲舞,心中霎時升起一股不安,有了退卻之意,可再想起自己欠下的萬兩賭債,登時硬起了心腸,抹去心裡的惶恐。

  他冷著臉對她說道:「哼,此事關係著明家的血脈,不是你這小娃三言兩語就可糊弄過去的。」

  「那三叔想怎樣?」哼,有底氣說她糊弄,怎麽就不說他們蠻橫無理!

  「很簡單,念在你雖非我大哥親生,但總也曾承歡膝下的分上,咱們明家可以供你吃穿用度,還能給你留一份妝奩,可你再不能算是我明家的子孫。」明清遠一副大方的樣子。

  他的如意算盤打得響,只要明雲舞不是明家子孫,便沒立場繼承她爹娘留下的財產,那麽他們姑且能暫時留下她,至於承諾要不要實現就再說吧。

  「三叔這是要奪產?」

  「你說的是什麽話,我這是為了維護咱們明家的純正血統,豈是奪產!」被個十多歲的孩子點白他們的企圖,明清遠當下羞惱萬分,臉上一陣青白交錯,不禁大聲喝斥。

  聞言,明雲舞環視在場的族親叔伯,但見每個人一對上她的眼便都急急避開視線,她心知這些人雖都靜默不語,卻也都有著如明清遠一般的心思,只是打算讓這急功近利的三叔當出頭鳥。

  想到這裡,她的臉上浮現一抹嘲諷笑意。

  雖然被養在深閨之中,可疼她的爹娘沒少教她人情世故,只是以前天真沒將那些話往心裡去,如今句句浮現,是以她很清楚自己接下來即將面對什麽。

  可不要緊,前途雖難,但此刻她心中無懼。

  她記得爹說過,好漢不吃眼前虧,留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如今這偌大家業她就要守不住了,可現在守不住不代表以後她收不回來。

  這口氣……她能暫時忍下!

  想到這裡,明雲舞握緊了拳,力氣之大,教指甲刺傷了手心,硬是在掌心留下血痕,卻也不覺得疼。

  對,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而是該想想如何讓自己能夠獲得最大的利益。

  既然明清遠鐵了心要銀子不要臉皮,還敢串連一干族親逼迫她,顯然不是她據理力爭證明自己就能解決的。

  況且她如今孤身一人,若是胡攪蠻纏,指不定他們還給她安個惡女之名,形勢更加不利,倒不如換個方式。

  明雲舞的頭微微垂下,僅露出一截白皙誘人的頸項,那模樣 ​​似在思索什麽,其實不過是她演的一場戲。

  心中主意一定,她再次抬起頭來看向明清遠,眼神清明,沒有任何被逼急了的慌亂,冷冷道:「雲舞再問三叔一次,今日前來意欲為何?」

  「你別一副三叔是要謀財害命的模樣,我不過是身為明家子孫,有維護明家血統之責,若讓你這麽不明不白承繼明家產業,我可要愧對明家祖先了。」

  明雲舞巴掌大的小臉上揚起一抹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譏諷意味倒是毫無掩飾,「別說那些冠冕堂皇的廢話了,想怎麽做就直說了吧。」

  「我剛剛說過了,若你知道好歹,那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我明家斷不會少了你的吃穿用度,你要嫁人的時候還能拿到一筆嫁妝。」

  心中有了主意,再次聽到這番話,明雲舞忍不住覺得荒謬又好笑。

  要知道,這整個明家除了出了她爹這個經商奇才之外,連個能守成的人都沒有,若她大房的家產真落入這些阿斗手中,不出幾年只怕明家風光不再,屆時她不被賣掉就不錯了,哪還有所謂的嫁妝。

  許是心情好了些,她忽地覺得身子的不適也跟著和緩許多。

  明雪舞輕蔑的看眾人一眼,輕笑道:「各位叔伯倒真以為拿捏住我了,可是你們不曉得吧,我爹當初就防著會有這麽一天,早就留了書信與人證證明我的身世,只消我將那封信拿到官衙,徹查之後,我爹身後的一個子兒,你們都別想得到了。」

  「你……」明清遠驚訝到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本以為勝券在握,卻沒料到明雲舞會說出這件眾人皆不知的事,下意識只覺得她說謊,可再瞧她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若不是胸有成竹,怎麽可能這樣氣定神閒,便又不得不相信此話為真。

  「我想三叔一定很想親眼瞧瞧那封信吧?」

  「那是自然!」如今他的心就像有幾千隻螞蟻在啃咬似的,難受得緊,畢竟本以為水到渠成的事突生枝節,怎不教他氣結煩躁。

  「想看,那也行。」明雲舞的臉上漾開一朵燦爛笑花,微仰著小臉蛋,臉龐上盡是滿滿的自信和從容。

  「那你就快拿出來。」

  「我爹說了,要看這封信,得有府衙大人在場作證,不如三叔快去請大人來吧,人愈早請來,咱們就能愈早瞧瞧我爹寫了什麽,」一頓,她接著又說:「但屆時便是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了啊。」

  瞧她說得輕省,明清遠更是氣得雙眼要冒出火,幾步衝上前去,那猙獰模樣似是想要撕了她那嬌小的身軀,可最終忍下,僅是站定。

  「三叔別急著生氣,其實侄女也未必想要這樣魚死網破的,如果叔伯們願意退讓一步,仍是給我留一份應得的,那麽信件自然不用送到大人面前。」

  明清遠眉頭一皺,頗意外她會這麽說。「你想要多少?」

  「三成。」雖然她著實不情願將七成家產白白送人,畢竟那是她爹一生的心血,可她也很清楚這已經是她所能保住的最多了。

  她仰首瞧著眼前幾位虎視眈眈的族親,手心因緊張而冒著汗,但她得努力不洩露一絲一毫的情緒,心中愈不安,便要笑得愈發燦爛。

  那笑讓眾人心裡直發虛,雖然努力張大眼審視那粉妝玉琢的女娃,仍看不出絲毫破綻來。

  「或、或許你壓根沒有信吧,若是有,又怎麽肯白讓七成給我們。」其中一個堂伯懷疑道。

  「那是我不耐煩和你們這麽算計來算計去的,便是這次我勝了又如何,你們若總三天兩頭、想方設法來討要,這日子可怎麽過得安生?傳出去也不好聽,我一個女孩子家還是更珍惜名聲的。」明雲舞傲然地抬起頭來。別瞧她才十二歲,這會兒正經說起話來,倒有幾分她爹在商場上的精明樣子。

  聽到她的話,眾人面面相覷好一會,無聲地探詢彼此的意思。

  老實說他們都覺得,若能不把事情鬧大,那七成家產也足夠讓他們後半生衣食無虞了,於是有些人開始動搖,連明清遠也衡量起利弊,傾向拿七成便好。

  望著他們的神情,明雲舞知道自己這一步棋算是走對了。

  長而密的睫毛掩去了她眸中的憤怒,她在心中立誓—她總有一天要將屬於爹親的每一分每一毫都盡數討回來!

TOP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About Us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Our Service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Expected Quality System Certification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Contact Us Our Partners – Sai Fung Electronics 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