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邵希琳站在一幅畫前,看得都入迷了。
畫中的景色好美好美,一片碧綠的潭水,潭邊有間木屋,屋後樹影搖曳……
明明只是一幅畫,卻彷佛可以听見水流聲、樹葉沙沙聲,宛如走進人間秘境里。整幅畫是如此的完美,但是卻又好像少了某種東西……
就在這時候,有個人走向她,「小姐,我看你一直站在這幅畫前,喜歡嗎?」
「不喜歡。」她的視線仍盯在畫上,並沒看向發問的男人。
「哦?」男人失笑,「既然如此,那小姐為何看這麼久,可以繼續去看看其它作品。」
邵希琳這才轉向他,發現眼前是位身材頎長的男人,五官非常立體好看,尤其是那雙眸子既深邃又幽沉,彷佛是窪深不見底的潭水,既迷人又危險。
「我在找一樣東西。」她彎起嘴角。
「找什麼?」
「感情,可惜沒有。」丟下這句話後,她便轉身離去。
「等一下。」他走向她,「你為何會這麼說?」
「這不過是我的直覺罷了。」
邵希琳也學畫,從五歲時就開始拿畫筆,至今已有十九年了。不過她爸媽認為畫畫不能當飯吃,所以除了學畫之外她也必須為升學而努力,而補習上課等等佔去她大部分的時間,只能利用空閑時間畫畫,然而卻不減她對畫畫的熱愛。
「謝謝你的批評指教。」他撇撇嘴,「那就不打擾你了,請你繼續欣賞。」說完,他便紳士的朝她行個禮,而後迎向朝他走來的一對夫妻。
那男人帶領那對夫妻到另一幅畫作前,仔細的為他們做介紹與解說,邵希琳這才發現原來他就是畫展的主人——莫嘉天!
怎麼辦?她居然對畫展的主人批評他的畫作,實在是太無禮了。
不過想想,他應該不是什麼名畫家吧?若不是小琴拿了票給她,而她又剛好有空過來走走,否則還真不知道這號人物呢!
不再多想,她正想走向另一邊,卻听見那女人說︰「哇……好美的畫,好有意境呀!老公,你看這雪……飄落的樣子,就像下雪的日子打開窗時瞬間給我的感動。」
噗哧——
忍不住,邵希琳還是笑了出來,吸引了莫嘉天的注意力。
「小姐,你笑的意思是?」他挑起眉。
「對不起……」雖然覺得不好意思,但她剛剛真的是忍不住,因為她一點也不覺得這幅下雪的畫有何感動之處。
「你倒是說說看,我剛剛哪句話好笑了?」看畫的女士不滿的上前問道。
邵希琳嚇了跳,沒想到這女士還真凶,一手指著她的鼻子,另一只手叉著腰,活像個茶壺似的。
邵希琳索性說出自己的想法,「因為這幅畫很普通。」她指著畫的構圖,「雖然畫的很美,但是卻沒有特別出色之處,至于雪花……算了,我不多說了。」
「你……」女士指著她鼻子的手愈伸愈直,「你很厲害?」
「我不厲害,是你問我我才說的。」邵希琳朝她點點頭,「我還有事,先走了。」
才回頭,她就看見那男人雙手抱胸,斜靠在一旁長柱上,嘴角噙著的微笑帶著些些不屑與莫測高深。
「你為什麼這麼笑?」
她知道自己是徹底得罪了他,不過對于畫她有自己的一套主觀想法,實在無法說出違心之論,說她個性直也好,不懂人情世故也罷,反正說都說了,又能如何?
算了,就讓他記仇一輩子好了,反正日後也不可能再見面。
「你當真以為自己很懂畫?」莫嘉天彎起唇,閃動的目光直膠著在她身上。
「還可以。」
「這樣呀!」莫嘉天勾起一絲笑,「那我勸你回去再多學幾年比較好。」
「你知不知道你很無理也很自大?」
「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吧!」他右眉一撩,眸光懶懶的投向她。
「我知道我冒犯了你,也清楚你一定會生氣,但我也只是實話實說而已。」發現自己居然會在他的盯視下畏顫,她趕緊挺起胸膛,不讓自己的氣勢弱下來。
「那我也回你同樣的一句,我也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朝她微微頷首之後,莫嘉天便帶著那對夫妻往另一邊走去。
邵希琳看著他們走遠,重重的吐一口氣。本來還為自己剛剛的直言感到愧疚,被他這一挑釁,她的愧疚感也消失無蹤了。
看看表,她忍不住皺起眉,「小琴去哪兒了?不是去趟洗手間,怎麼這麼久?」
就在這時候,小琴跑了過來,急急說道︰「對不起,我去得太久了。」
「你也知道呀!就算生孩子也該回來了。」邵希琳笑著點點她的額頭。
「人家只是肚子痛嘛!對了,剛剛那位就是這次畫展的主人吧?我爸好欣賞他呢!」小琴的父親是大學的美術系教授,對于欣賞畫有獨到的眼光。
「你爸怎麼會欣賞這樣的人?」邵希琳好訝異。
「我爸是欣賞他的作品,說他的筆觸很細膩,尤其所用的顏料是他所創新的,據說數百年不褪色;還有,我爸說他下筆很決絕,沒有一點猶豫,有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小琴努力想著父親曾對她說的話,而後想到什麼又道︰「對了,前陣子在歐洲畫作評論周報上,拿到五顆星的畫作的畫者就是他莫嘉天。」
「什麼?」邵希琳吃了一驚,「這怎麼可能?」
「你呀!」小琴敲了敲她的頭,「不要太主觀了。」
邵希琳不信邪的重新走到畫前,仔細端詳著。
小琴的爸說得沒錯,他的畫的確與眾不同,不是用一般眼光就可以評斷優劣的,是她瞎了眼,就憑著自己學過十多年畫的一股傲氣,以及對新秀畫家的輕視,才會做出如此淺薄的評論,根本沒有用心去欣賞人家的畫作。
思及此,她感到萬分慚愧,回頭想再找那男人,鄭重的向對方道歉,可是卻見不到他的身影。
「哎呀!好糗喔!」如今她倒成了只會班門弄斧的小丑!
「怎麼了?」小琴看她這副奇怪的樣子。
「沒……」這麼糗的事誰敢說呀?「我不想看了,我們回去吧!再留下只是自取其辱。」
「我以為你喜歡看呢!既然不想看,我們就走吧!」小琴見她臉色都變了,于是同意的點點頭。
往外走了幾步,邵希琳不安的又回頭張望,依舊沒見到莫嘉天,就不知道日後還有沒有機會當面向他說聲抱歉?
***
這一個月來邵希琳丟了好幾份履歷想找新工作,不是她目前的工作不好,而是老板是她大哥的朋友,對她有幾分愛慕,總是將她當成花瓶供著,不讓她做太多事,讓她空有大學文憑卻無處發揮,因此才決定另謀發展。
邵亦齊知道了,不認同的叨念,「希琳,說你笨你還不承認,錢多事少離家近的工作不做,偏要去找那種吃力不討好的,怎麼有你這麼沒腦袋的人?」
邵希琳不以為意的回道︰「你又怎麼知道吃力一定不討好?哥,我們家的經濟情況不比以前了,這兩三年爸公司的營業額一年比一年衰退,甚至好幾次被底下的經銷商倒債,公司都快撐不下去了,你該幫爸分憂解勞,別再好逸惡勞了。」
「你提這些不愉快的事干嘛?再說我又不是沒工作。」這幾年他已被老爸念得耳朵都快長繭了,沒想到妹妹也不放過他!
幸好他還有位漂亮的未婚妻,否則這個家他還真是待不下去。
「你那是什麼工作?在自家公司你總是遲到早退,忙著享樂,唉!鋼現在最煩惱的就是你。」她就是不懂為何哥會在三年前突然退學,也從那時起像變了個人似的,失去以往的上進心。
「好了好了,別說我,那你呢?若找不到工作就打算在家當米蟲?」
「才不呢!我對自己可有信心了。」
「哦?說給哥听听,你應征了哪幾家公司。」邵亦齊坐下,喝著妹妹面前還沒動過的咖啡。
「你要喝不會自己泡,干嘛喝我的?」她瞪著他。
「你泡的比較好喝嘛!」他皮皮的笑。
「少來了。」說著,她便拿出自己的筆記本給他看,「這些都是我應征的公司,全都是大企業,不過我最中意的是‘Ube電子集團’。」
「Ube?哈……」邵亦齊忍不住大笑,「人家大公司用的人不是博士就是碩士,不然就是國外留學回來的,你算哪根蔥呀?」
「你怎麼這麼說,我听說他們的老總裁已經退休,現在換他兒子上任,處事明快也很果斷,重要的是他用人只問能力不問學歷,所以我才……」
「那我問你,你又有多少能力?」他嗤笑。
「哥,你真的好過分,干嘛一直潑我冷水,真讓人生氣!」這時邵希琳身上的手機響起,她氣呼呼地拿出手機喂了聲,「我是邵希琳。」
「你好,我這里是Ube電子集團,你的履歷已通過初次審核,要通知你十五日早上九點到我們總公司進行統一的面試,之後會再mail給你詳細的時間地點。」
無巧不巧的,Ube正巧打來通知,接到電話讓邵希琳興奮得不得了。
盡管還要經過面試,但對她而言已是一大激勵。
「我一定會準時到,謝謝您的通知。」
結束電話,邵希琳彷佛還沉浸在美夢中,嘴角揚得高高的。
「花痴呀花痴,這是什麼臉?」邵亦齊取笑道。
「哥,你所謂不可能的事已經發生了,Ube通知我去面試。」她興高采烈地說。
「什麼?他們的眼光還真是有問題。」
「邵亦齊,你就不會說些讓你妹妹高興的話嗎?」她雙手叉腰,真不懂怎麼會有他這樣的大哥。
「好好,恭喜你,不過我也听說Ube的新總裁雖然年輕,但要求也很嚴格,加上有許多創新的想法,經常搞得底下的人忙得人仰馬翻,有些人受不了還離職了,到時你會不會變成其中之一?」邵亦齊道。
邵希琳氣極了,「哥,你以為我是溫室里的花朵嗎?好,我和你打賭,除非人家辭退我,否則我絕不會自動離職。」
「喂,我不過開個玩笑干嘛當真?看你這怪脾氣怎麼嫁得出去喲!」他冷嗤。
「你……再這樣,我可要打電話給喻婷姊,說你這種人不值得她托付,要她早點兒另謀對象比較好!」邵希琳回嗆道。
「你胡說什麼,知不知道我是怎麼追到她的?她可是我——」他突然噤聲,表情顯得有些慌張。
「哥,你怎麼了?」看他臉上那怪異的表情,邵希琳直覺不對勁。
「沒什麼,我累了,要先去洗個澡。」像是在逃避追問似的,邵亦齊立刻往樓上走去。
「哥……」她不放心的站起來喊著,可是卻喚不住他的腳步。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希琳忍不住嘆口氣,「哥到底怎麼了?是我說錯了什麼嗎?」
***
經過面試後,邵希琳非常幸運的成為Ube集團三位新進人員的其中之一。
由于大學四年念的是商學系,她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找份適合的工作,發揮所學,如今終于可以一償宿願,讓她既興奮又開心。
面試後的隔周周一便是她正式上班的日子,雖然在會計室很忙,但是可以學到不少帳務處理的事務,因此她上班半個月以來每天都忙得非常開心。
「若芬,我要去一趟總務室,你有東西要我拿去的嗎?」邵希琳將一些請款的資料準備好,順口問了下與她同時進公司的蔡若芬。
「就這些,謝謝你。」若芬給她一份卷宗。
「不客氣。」邵希琳立即走出辦公室。
半路上,她看見一個男人遠遠地從前方走來,瞧他身後還跟著兩名下屬,可見他在公司的地位應該不低。
但是當距離慢慢拉近,她的眸子也愈睜愈大,腦海頓時想起三個月前的那場畫展!
老天,還真是冤家路窄,為什麼會在這里遇見他?本該好好的向他道個歉,但是這地點、這場合,還有跟在他身後的人,她決定還是暫時避開得好。
邵希琳立即轉向牆面,但是莫嘉天在經過她身邊時卻刻意放緩腳步,同時蜷起嘴角。
記得當初人事室將最後入選的人員名單呈交給他,當看見邵希琳的相片與資料時,他真的很詫異,隨即二話不說的挑了她。如今見她刻意回避的樣子,應該還記得他吧!
听聞身後的腳步聲慢慢走遠,邵希琳才回頭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這時同處室的男同事也正好經過,她趕緊喊住他,「請問一下,剛剛走過去的那個男人是誰?」
男同事伸長脖子看了看,忍不住笑說︰「希琳呀!你來公司也好一陣子了,都沒見過總裁嗎?」
「你說什麼?他就是總裁!」她倒抽口氣,顯然不太相信,「那他……總裁開過畫展嗎?」她想確認。
「咦,你也知道?沒錯,我們總裁還是個業余畫家呢!听說還得過獎。」他對她笑笑,「怎麼?對總裁有興趣?」
「才不是,你別胡說。」邵希琳笑得很不自然,隨即想起自己的目的,「我要去一趟總務室,晚點再聊了。」
「好,你去忙吧!」
希琳點點頭,連忙朝前繼續走,可腦子里想的卻全是莫嘉天這個人。
為什麼他會是Ube的總裁?這下該如何開口向他道歉?如果他忘了這件事,而她再提起不是更糗?可不說又會良心不安,唉……看來老天是在跟她開玩笑呀!
煩郁的走進總務室,將請款資料交付後,她心神不定的走了出來。
她垂著頭,心事重重的往會計室走去,當她看見前方地上的一雙男性皮鞋時已經來不及了,一頭撞上對方的胸膛!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猛抬頭一看,眼前這張俊臉震得她說不出話來。
「沒想到你這個愛批評人的女人連走路也不長眼!」他半眯起眸,直睇著她驚愕的大眼楮。
她趕緊掩下雙眸,低聲說︰「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丟下這話後,邵希琳立即轉身準備逃開,不幸的是卻被他拉住手。
「你是健忘癥嗎?」他沉聲問道。
「什麼?」她不敢回頭。
「我說你是得了健忘癥嗎?還是習慣批評別人之後就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他的目光綻出戲謔的笑意。
邵希琳一震,眉心輕鎖。好吧!既然已被他認出,她再裝傻也太可笑了,「我不認你不是因為要逃避,更不是像你說的有這種壞習慣,而是怕你公報私仇。」
「公報私仇?!」
「對,其實那天我就想向你道歉,卻一直找不到人。」她試著為自己解釋。
「那現在呢?」莫嘉天挑起右眉。
「現在的場合不對,我如果跟你道歉,你倘若一生氣,很有可能把我辭退了,這又不是公事上的錯,那會讓我很不服氣。」她抬起臉,蹙眉看著他。
「這麼說要你道歉還得天時地利人和?」莫嘉天微微勾起嘴角,那笑容是這般挑釁,「听好,只要我的一句話你就得馬上走人,不管你道不道歉。」
就在邵希琳為這句話感到錯愕的瞬間,有不少職員從旁經過,她不禁在心底哀嘆,這下可好,這件事今後有得傳了。
「總裁,我只是——」
「對了,你何時知道我是總裁?」莫嘉天雙手插在褲袋內,蜷高了嘴角。
「剛剛听說的。」
「就在看見我之後立刻打听我的身分?」他保持著一貫的笑容,但眼底那抹光卻像別有含義。
邵希琳很訝異,原來剛才他也同樣看見了她,也認出她來了?
唉,既然錯在自己,還是趕緊道個歉,今後她可以安心做她的小職員、他做他的大總裁,不用再為了那件事躲避他。
「對不起,是我太自以為是了,不懂還裝懂,更不該在那樣的場合胡亂批評。」她放下自尊,強迫自己說出這番話。
「這就是你要說的?」
「什麼?」難道他還嫌不夠?這個趾高氣揚的家伙,可惜這話她又不能說出口。
「其實你並沒完全說錯,你所批評的第一幅畫,的確是我在不帶感情之下創作出來的。」他的嘴角掀起笑,正好有道午後日陽從落地窗外投射進來,在他身上交迭出魔魅的光影。
邵希琳完全沒想到像他居然會老實承認,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非要她道歉不可?
「瞧,一直看著我,是被我迷住了是嗎?」他挑起眉,還整了整衣領。
「啊?」她簡直是被他這樣的響應弄傻了。
「或者你是在想既然如此,我又何苦非要你在這里向我道歉?」他臉上的笑容收起,還左右看了看那些躲在角落偷看的職員。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太了解女人,自然你也不例外。」他勾唇一笑,那笑里還真是充滿了曖昧。
「你……該道歉的話我都說了,我要離開了。」丟下這話,她刻意抬起頭挺起胸從他面前走開。
「喂,這份工作你不要了?」他笑著喊道。
「對,我不希罕。」如果他會辭退她更好,她在哥面前還站得住腳,反正不是她自己熬不住。
「但我希罕。」他走向個頭不高的邵希琳面前,身材頎長的他必須居高臨下。
「什麼意思?」她問。
「你是第一個對我說‘不希罕’的女人,但我可是希罕得要命,你說我怎麼可能讓你走?」他保持優雅的動作與站姿,散發出十足的自信。
希琳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更無法揣測他這麼說的目的?
「你到底是想……」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繼續待下,而且……不準辭職。」勾唇一笑,他便以玉樹臨風的姿態從她眼前走遠。
希琳傻傻的站在原地,游目四顧淨是一些像是剛剛從隙縫中爬出來且裝有兩只觸角的大蟑螂的竊听者。
這下可好,經過這些人的傳遞,不出一天這件事肯定會在公司傳開,到時候她真的有理說不清了。
算了,她已管不了這些,既然他沒將她辭退,她也不需要主動放棄這份喜歡的工作啊!
船到橋頭自然直,她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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