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手指敲擊在鍵盤上的聲音听起來快捷利落。其實打字的聲音並不大,但因為這是個寧靜而舒緩的午後,馬路上沒有太多車輛行駛,人行道上沒有川流不息的人潮,咖啡店里的輕音樂調得很小聲,從店里傳到外頭的露天座位上時,更加的似有若無,于是便顯得這樣快速的敲打聲有些擾人,與此刻的情境全然格格不入。
終于,那打字聲在十幾分鐘之後停下,卻並不表示這個悠閑的午後時光是可以如願得回它的寧靜。就見才剛結束打字的筆電主人在存好文本文件之後,連口茶都沒顧上喝一口,便開口接著閑聊︰
「所以說,雖然妳才二十五歲,卻得開始接受相親這種古老的活動了?」
「也不算是相親,就是找個機會認識一下,相看一下,看看彼此能不能處得來。」
「有那麼急嗎?妳才二十五耶,又不是三十五!這個年代,能在三十歲以前結婚的,都叫早婚好吧。」
「又不是認識了就要結婚,總得處處看能不能合得來。這種事不花費個兩三年的時間來驗證,又怎麼能知道?我認為挑選擱侶要趁早,這樣能夠挑選的範圍也大,不至于等到想挑了,結果好條件的人都已經有了交往對象。既然我一定會結婚,當然會希望共度一生的人在各方面都盡量符合心意;想要有好婚姻,就得從婚前慎重挑選開始。」想要有和諧的婚姻,當然就得付出一定的努力。
「知耘妹妹,怎麼戀愛結婚這種很美好的事情,從妳嘴里說出來,竟顯得一點意思也沒有?男女雙方彼此挑精撿肥、稱斤論兩,像菜市場買賣交易一樣,簡直庸俗得令人絕望!如果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里,妳連基本的浪漫幻想都沒有,那我覺得妳還是單身個幾年,冷靜一下好了,省得誤人誤己──這是身為一個權威的愛情小說作家妳堂姊葉知慧我,對妳最誠摯的忠告。」
「慎重對待自己的終身大事,並不是應該被指責的事。而且我很冷靜,所以不會誤人誤己。我相信我的婚姻生活將會經營得不錯。」
「只是不錯就能滿足妳了嗎?愛呢?幸福呢?」
「我當然會愛我的未來伴侶,也會幸福。只不過,可能我所認為的幸福,和妳認定的不一樣,所以妳現在才會用這樣驚恐的眼光看我,好像我正走向被婚姻墳墓活埋的路上,死不悔改,而妳只能在一邊跳腳。」葉知耘好笑地道。
「靠!我從來不知道妳這個人的婚姻觀如此樸素世俗。我說,身為一個美女,妳就不能有點人生的追求嗎?」
「我的追求已經開始了,只不過不是妳期待的那樣罷了。」
「哪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會想要用相親這種毫無驚喜可言的方式去結識未來老公啊!」
「相親很好,我覺得有安全感。」她可從來沒想過在路上隨便對一個不知來歷的男人一見鐘情;她從來不愛冒險。
「我沒說相親不好,只是那也應該發生在三十歲以後吧?那時年紀到了,對愛情沒有太多幻想了,只想安定下來,所以便去跟另一個同樣到了拉警報年紀的男人相親,交流一下價值觀、人生觀、金錢觀什麼的;然後確定沒有太大沖突之後,就跑去結婚──這樣才合理不是嗎?可妳才二十五歲,家里不會逼妳,那妳干嘛這時就跑去相親?這個年紀的妳,應該去跟一個白馬王子來一場浪漫的相遇,然後陷入愛河愛它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才對!」葉知慧說得眉飛色舞,進入了文思泉涌的創作世界里無法自拔,愈說愈覺得自己簡直再對也沒有了,一心想把自己的想法給塞入堂妹的腦袋里,好讓她沾染一些年輕人應該有的朝氣。
可惜,就像葉知耘無法說服她一般,她也無法說服葉知耘。所以葉知耘只是輕輕一笑,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多說些什麼。
她們雖然是來自同一宗族的堂姊妹,自小感情融洽,很是談得來,但那並不表示兩人有相同的價值觀。相較于葉知慧活得自由任性,葉知耘自知是個保守而本分的人,從來不高看自己,也沒有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去幻想自己有著怎樣波瀾壯闊的人生。她一直比較喜歡安全、能掌控的生活方式,大多時候,理智大于情感。
當然,這並不是說她沒有感性的一面;只是,她更願意把感性這部分寄托在別人杜撰出來的影視作品或小說雜文上。至于現實生活嘛,還是盡可能的平和規矩吧,千萬別有什麼高潮迭起的事件發生才好。
「別說我的事了,說說妳新出版的那本靈異小說吧。我看到妳在後記里寫說這是身邊友人發生的真實事件,雖有稍作潤飾,但保證七成真實,是嗎?」
「當然是!怎麼妳的語氣好像不太相信的樣子?」事關自己心愛的作品,葉知慧立即進入備戰狀態,一副隨時要跟人辯個清楚明白的態勢。
「我們從小一起玩到大,我了解妳,正如妳了解我,所以我很清楚妳跟靈異這種玄幻的事情從來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突然寫了這樣一本小說,然後告訴讀者說那是真實事件,妳覺得可以說服誰?」
「我確實沒有經歷過那種玄之又玄的事,但不代表我的朋友沒有這種經歷啊!妳不會以為我在說謊吧?這種事我有什麼好說謊的?在這種事上說謊,能讓我的小說多賣一百本嗎?還是可以讓我多上幾次雜志專訪?」
葉知耘對著此刻有些張牙舞爪的堂姊,很是謹慎的遣詞用字︰
「姊,我不是指責妳說謊。嗯,我的意思是,妳是一個作家,有時候想象力會比較跳脫;或者,因為太沉迷于創作故事的關系,于是便相信那是發生在周邊朋友身上的真實事件──」
葉知慧揮了揮手,打斷堂妹婉轉的解釋,道︰
「反正妳就是認為那是我臆想出來的,然後寫著寫著就當真了,是吧?」也沒讓堂妹說話,又接著道︰「當然,妳會這樣認為,我可以理解,畢竟我這二十幾年的朋友圈幾乎跟妳重迭,就算有幾個妳不認得的,也會听我提起過。確實,在半年以前,我所有認識的人里,沒一個擁有靈異體質,所以我從不談怪力亂神,畢竟沒有在周遭友人身上親自見證過,就沒有辦法理所當然的寫出那些匪夷所思的故事。我雖然是一個風格多變的全方位作家,但大多時候,我其實是個很實事求是的人。」說著說著,又忍不住自吹自擂的自戀起來,覺得自己真是個品格高尚、良心至上的優秀美女作家啊。
葉知耘默默抽了抽嘴角,並沒說什麼;對于這個堂姊的德性她再了解不過,所以沒有什麼好吐槽的,反正沒妨礙到別人,就隨她自個兒說得開心吧。
「所以,妳是在最近六個月里才開始相信世上有怪力亂神的事嗎?」
「其實我一直相信世界上無奇不有。」葉知慧很正經的對堂妹道。「只是因為絕大多數人接觸不到那些玄之又玄的事,也就沒有什麼好奇心去探索出一個清楚明白。這種事大概是講緣分的,我一直就是那種和它沒什麼緣分的人,不過當真正見證到身邊的人有這樣的奇遇,自然會忍不住將它編成小說跟大家分享一下。所以,我那本小說真的不是自己胡亂杜撰出來的,它是有原型的。」
「這種事,大概是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吧。」其實葉知耘也只是好奇一下而已。對于堂姊這半年來新交的朋友倒沒有起什麼好奇心。
「有人能遇到,有人不能遇到,當然就只能隨人去信或不信了。對我來說,我挺滿足于自己沒有靈覺感應那類的慧根,偶爾能听到一些故事就心滿意足了。身為一個普通人,我畢竟還是怕鬼的。」葉知慧吁口氣道。
見堂妹一臉平淡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是很信,心中八成仍然認為她那本小說不可能真是改編自友人的親身體驗;更有可能,這故事根本是某個友人編出來哄她玩的,而她信以為真了。
「知耘,我知道妳不相信。」葉知慧又接著道︰「哪天有機會,我把趙子昀介紹給妳認識,妳就會信了。那個趙子昀就是我新認識的朋友。」
「等等,趙子昀……這名字听起來很耳熟。」葉知耘的記憶力向來很不錯,這個听起來並不陌生的名字,在腦子里轉了一圈之後,她以不太確定的口氣問道︰「我印象中……這個名字好像被妳咒罵了很多年。對了!就是當年拐走妳心目中男神的那個虛榮女,然後每次跟妳狹路相逢,一定會對妳耀武揚威,氣得妳三天吃不下飯。那個人就叫這個名字對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對對對!就是她!我們現在變成朋友了!」
「……真是,不可思議。」葉知耘朝天空看了下,想確定今天的太陽有沒有沿著正常的軌道行進,可惜今天天氣有些陰,整日沒見到陽光,所以無法印證。
「就是不可思議!所以妳相信我寫的那個故事是真的了吧?那本寫的就是真實發生在她身上的故事。妳想啊,一個被我罵了十年的女人,我怎麼可能會跟她做朋友?當然是芯子換啦,不是原來那個人了!所以我現在認識的趙子昀,不是之前十年認識的那一個。有沒有很神奇?」其實如果堂妹不要永遠一臉理智冷靜的表情,葉知慧真的不介意花上三天三夜來對她詳說趙子昀身上發生的事情。
可惜堂妹不是作家,她的理想也不是當個充滿想象力的人,她對自己人生的規劃一直都很單調乏味、循規蹈距得讓人感到好無力;面對這樣一張臉,真是沒有長篇大論開講的欲望。
「是嗎?那真的滿神奇的。」雖然听起來很玄,但葉知耘完全沒有想要認識當事人的想法,回應也是淡淡的,沒有更深入探究的好奇。
她的交友圈子一向比較狹窄,不像堂姊這樣熱情開朗,任何時候都可以跟人交上朋友。當然,這是由于她天生性格比較傾向孤獨的關系,所以對堂姊的交友滿天下並不羨慕──如果羨慕,她就會努力讓自己成為那樣的人,而不是僅止于羨慕。
葉知耘一直是個目標明確、堅持把日子過得簡單的人;並且,將現實與夢幻分得非常清楚,從不混淆。對她來說,世界上最光怪陸離匪夷所思的事,從堂姊的作品里看到,就很能補充她天生缺乏幻想力的部分了。
所以她喜歡看堂姊寫的小說──不管寫得有多扯;她喜歡听堂姊說各種心得感想以及道听涂說,就算只是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都會在她夸張的渲染下變得非常有趣。而對這種有趣的人生,她傾向于興致勃勃的旁觀,卻絕對不想參與或加入──即使堂姊說的一切真有其事,她也就听過就算了,不會心向往之。
她希望自己有個簡單的人生。當然,她承認自己是比較貪戀安逸悠閑生活的;如果有個平順的人生可以走,那她絕對不願意遭遇上山下海步步驚心的歷險,只為了看風雨後的彩虹或更美麗罕見的風景。
有的人喜歡人生充滿挑戰,四處折騰;而她,從來就是不冒險的保守性格,覺得能將長長的人生安穩過完,就是件了不起的事了。
「知耘,雖然趙子昀經歷了一場劫難,但她也收獲了一個很棒的男人……嗚,我的男神,真的變成別人的了……」至今提起心愛的男神,仍然忍不住汞從中來;假哭兩聲之後,才有辦法接著說下去︰「當然我們這樣的凡人肯定是不會去羨慕她身上所發生的不幸遭遇,可是妳有沒有覺得他們經由這樣的事件走到一起很浪漫、很值得回味一生?患難見真情才有可能一輩子情比金堅,比起干巴巴的相親實在是天差地別!我覺得挑選另一半,既然是打算一同度過下半輩子,那麼,經由相親去配個門戶相當的對象,怎麼可能走得長久?不過是湊合著過日子罷了,婚姻的基礎不牢靠啊。」
「相親只是認識對象的方式之一,而且相較于在路上隨便對一個不了解底細的人一見鐘情保險太多了;至于一段婚姻能不能終生維穩,不在于兩人相識的方式,而是真心好好的經營它。」雖然听得出來堂姊極力想要勸阻她去相親,但葉知耘怎麼可能會改變想法。她覺得自己比堂姊更踏實經營著自己的人生,並且早早知道自己想要過怎樣的日子;不像堂姊如今已經二十八歲了,還活得一腦袋不切實際的夢幻,並且立場很容易左右搖崗,要是真的都听她的,就太白目了。
「厚,妳真是說不通!我實在想不明白,妳明明沒受過什麼情傷,從小到大也是很順利的長大,從來只有人家追求暗戀妳的份,也沒見妳對哪個校草帥哥上心過。家里叔叔嬸嬸對妳的婚姻也沒有什麼要求,我以為,就算哪天妳看上一個窮得三餐不繼的男人非要嫁過去,家里也不會真的阻止到底,頂多會多給妳一些嫁妝傍身。總之,妳活得這樣順心,為什麼對人生的追求這樣平凡無趣?簡直像是已經歷盡千帆心如死灰似的!一個女人如果連戀愛都不期待,她的青春還叫青春嗎?」反正葉知慧覺得年輕貌美、行情正好的美女想不開的跑去相親,就是一種自殘行為。
「姊,我們兩人交情再好,妳也不能幫我過日子啊,不要這樣悲憤好不好。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歡安穩的生活,大悲大喜大起大落這種傷身傷心的事,我從來都規避開的。妳可以說我就是那種六十分主義,但求及格就好,一輩子得過且過沒有志氣的人;但我真的希望可以永遠順心安全的活著,一如現在的每一天。所以,我晚上一定會去相親,就算晚上這個人沒相成,接下來還是會以相親的方式去結識未來的另一半。」她手頭上有一份優質相親名單,就待相看了。
雖然很不以為然,對相親這個名詞充滿抵觸,但葉知慧見堂妹堅持成這樣,于是忍不住好奇了下,問道︰
「我猜,妳晚上相親的那個對象條件應該很不錯吧?」
「確實很不錯。我現在的條件有優勢,被安排到的都是很優質的人;第一個相看的,條件更是好得難以置信。」沒有半點扭捏,葉知耘點頭承認。因為她年華正好,外貌學歷家世都很不錯,感情生活單純,就算零星有過一些被追求的過往,但沒有鬧出什麼轟轟烈烈的感情事跡,又是甫入相親市場,最是鮮嫩不過,所以熱中于當媒人的貴婦人為她安排的對象,自然是最優秀的。
「是哪家剛留學回來的子弟?還是已經在職場上歷練有成的哪個繼承人?」
「他叫高元。『日升集團』的高元。」不需花費太多口舌去形容晚上那個相親對象有多麼優質、多麼難得,只消把名字說出來,就足以說明一切。
至少,葉知慧的眼,當下就被這個名字華麗地閃瞎了!錯愕了許久的她,終究只能在發出「哇哦」這種怪叫聲之後,沖口而出叫道︰
「那妳還在這里磨蹭什麼?快點去美容中心做臉、做SPA、挑衣服、做造型去!天哪,現在都已經四點半了!快走!」
瞧,她的堂姊就是這樣一個立場如此不堅定的女人。被火速拉著往美容會館跑的葉知耘在心底默默吐槽著。搞定一個顏控,就是這樣簡單的一件事。
※※※
身為一個智商高于一般人,而且人生目標明確的豪門公子,高元三十年來的人生都過得很充實。他從不浪費天生的好資質,更不虛擲光陰,一意執著于站立在金字塔的頂端,將自己打造成全方位的精英,從沒懈怠過。為此,他付出了大量的時間與精力,讓自己好還要更好,從來不在別人的贊譽中迷失自己,也不耽于玩樂享受,憋著一股勁,像在跟誰別苗頭似的,總是無時不刻的在充實自己。
有句俗話說得好︰想要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罪。就算是天才,想要有成就,也是得老老實實付出九十九分努力與汗水的。
一個人的時間花在哪里,是看得到的。所以高元一直是個各方面的佼佼者;他的出色,以及豐功偉業,是每個名流貴婦教訓起自家不長進子女時,一定必提起的經典範例。他就是那種傳說中讓每個孩子氣得牙癢癢的「別人家的孩子」。
在同一個階層里,別人對他津津樂道的,當然不會是他的家世財富,而是他各方面上明顯高于同齡人一大截的優秀,以及專注與勤奮。雖然父母生給他的好基因給了他較高的起點,但若是他沒有發憤努力從不懈怠,生給他再好的腦袋,也不過是白長而已。世界上將自己人生虛度的天才可不罕見,被養廢的比成材的多太多了。
他因為才智高超又勤奮,進入職場不過兩三年,便取得亮眼的成績,證明了他不是一個只會讀書的機器;連在商場上拚搏,都直接跳過菜鳥撲街期,表現得非常精英干練,簡直無所不能到沒有朋友、至今依然穩坐其他貴公子心目中「最想蓋布袋痛扁名單第一名」!
當然,幾乎將時間全花在充實自己上面,理所當然就在其它方面顧及不到。別的不說,光是比較重要的人生大事上,他交出的成績單全然一片空白;就算有過所謂的情史,也都是曇花一現,往往家中長輩還來不及發現以及打听,便已消失無蹤。
找一個不錯的女人結婚,當然也在高元的人生計劃里。他是一定會結婚的,卻一直沒有把感情生活太當一回事。雖然不是沒交過女朋友,但從來不曾上心,畢竟他絕大多數心思都在學業以及事業的規劃上;或許是因為曾經有過與學霸同窗六年的不堪回首記憶,讓他這樣一個在別人眼中優秀到簡直逆天的人,從來沒有機會自滿自得自高自傲,反而挫折連連到差點要去看心理醫生。還好他終究挺過來了,憋著一股不服輸不認命的勁兒拚命學習;總想著,只要再努力一點,就會超越那個人了吧?
即使如今在別人眼中如此出色的他,仍然不敢松懈下來,不敢輕易去認為自己現在的成就已經超越那個人,並永永遠遠的將那個人拋在後面了──就算那個人如今正處于事業低潮,正灰頭土臉的打算開個小公司當老板,未來一片不確定,其境遇與他簡直天壤之別……
可是,高元想,對那個人的警惕,不到過完這一輩子,都是不可以放松的。
生命不停,奮斗不止。他所承認的人生唯一對手,值得他一輩子關注!
酒色財氣這些感官享受的東西,對高元來說實在太尋常;他的家世給了他不用花費半點努力,就能輕易得到最豪奢的享受,這對他而言實在無聊透頂,所以他看不上眼。他可不是那些無能的公子哥兒,成天只想著拿家里的錢醉生夢死。他喜歡挑戰,渴望熱血沸騰,只要想著自己有著一個終生的對手,其它享樂便再也吸引不了他、不能給他帶來真正的快感。
在他未來三十年的規劃里,沒有耽溺享樂這一項;而結婚,對他來說也不是太重要的事。他打算娶一個賢妻良母型的好女人,卻沒有太多的時間花費在尋找出那一類的女人,也不打算擠出有限的時間去營造一份浪漫的愛情來讓那個女人對他徹底死心塌地。所以,相親這項古老的活動,是目前最適合他的一條認識理想女性的途徑。當然,一個靠譜的媒人更是頂頂重要的。
任何一個對婚姻再沒有期待的男人,對于自己的第一次婚姻總會慎重一點的。雖然說,全世界只要稍為有點錢的男人,都不願意保證他的第一個老婆會是最後一個老婆;或,他的老婆,會是他下半輩子唯一的女人。但無論如何,第一次結婚,對象的品貌很重要,事關家庭的穩定以及忠誠度的保固期長短。
斑元覺得,今天相親的這位女士給他的感覺挺不錯。
他打算在三十五歲以前解決婚姻問題,而今天是他第一次相親。
他的母親說動他出來相親時,母子兩人同時也溝通好了對他未來老婆的期待──第一波首重賢妻良母型。若是相完了一輪賢妻良母型沒有中意的,那第二波就挑精明事業型。若再看不上,那就挑家世對自家家族事業擴展有幫助的,只談利益,不談感情了。他們這種家族,已經算是站在商界的頂端,商業聯姻反而不是最被看重,所以放在最後挑選,首要的是能持家的女人。
斑元雖然極少參加玩樂型的宴會,但對于那些活躍于各種宴會的名媛還是多少耳聞過的。眼前這位,他很確定從來沒有在哪個宴會上見過她,以她的家世當然不可能收不到邀請,只不過她一定極少應邀,對玩樂並不看重。他很滿意幫他安排相親的某貴婦完全明白他的需求。
他今天相親的這一位女士是葉家的旁支,長相端麗大方,一看就是賢妻良母,氣質溫和,情史干淨,而且極少在宴會派對上出現;听說本身好靜,並不愛熱鬧。這樣的女人,任誰娶進家門都很放心,絕對不用怕自己一心撲在事業上時,老婆會不安于室送他一頂有顏色的帽子戴。
「抱歉。希望妳不會覺得跟我吃飯很乏味。」又接完一通電話之後,高元對今天相親的對象葉知耘致歉著。他不是故意失禮,或者對相親對象不尊重,實在是真忙,有太多事情必須立即處理,就連吃頓相親飯也不得安生。事實上,在女方還沒有到來之前,他已經提早來這里以手機處理公事了。
「不會乏味。事實上我覺得好極了,這里的餐點很棒。」葉知耘覺得這頓晚餐吃得比想象中舒心。就算前來相親的途中因為對象太過優質以及出名而免不了有些惴惴不安,但這一切都隨著他的忙碌而慢慢化解掉了。
兩個初相識的人,其實很難有太多的話題好聊,除非其中有一人天生長袖善舞熱情開朗,但顯然他們都不是,也沒有打算找這樣八面玲瓏的人相親。
正因為高元的忙碌,無暇將所有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所以才能讓她很好的相看他。這個傳說中的男人,原本對她這種中上人家而言是可望不可即的,如果不是被安排了相親,她想,他與她的人生大概一輩子都不可能有所交集。
斑家發跡四代以來,在商界的地位步步高升,一代比一代更進益,到如今已是國內首屈一指的商界豪門,家風相較于其他家族卻是難得的清正。至少,在婚姻大事上,第一要求就是娶妻娶賢,最好是嫁娶自己心悅的,省得日後一堆烏煙障氣的事情發生。所以,每個嫁進高家的媳婦,首選都是賢慧,而不是以利益為第一考慮。
雖然知道以自己的品貌被安排的相親對象絕不會差,但葉知耘得承認,當她听到第一個相親對象竟是高元時,心中真的有種突然中了威力彩十億頭獎的感覺……
老實說,到現在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心底還是有一點緊張,但幸好高元很忙,除了必要的客氣話外,其它時間幾乎都被三五分鐘就響起的電話聲給佔據,連吃口美食的時間都沒有。所以,當她順利填飽肚子、讓服務生將餐具給清理走了之後,對面的高元桌前還擺放著一堆已經半冷的餐點,顯然沒動過幾口。
「餐點都涼了,要不要讓服務生再為你上一套?」她問道。
「不用。反正晚餐也不宜多食,這樣就夠了。」將主食給吃完之後,高元揮手讓服務生撤下餐盤,然後上餐後酒。
如果接下來沒有電話進來的話,葉知耘想,此刻的時間,應該就是兩人真正的相親時間。從他的姿態看得出來,他現在的注意力只放在她身上,所以,她也不由自主的暗暗端正了下坐姿,目光溫和的回視他,沒有閃避或作態的羞卻。
「希望妳不會覺得我今天的表現很差勁,即使我確實不應該將工作帶到這里來。」高元誠懇說道。
葉知耘微笑。
「我今天是來相親的啊,我很高興你的表現這樣誠實,很直觀的讓我明白了假如我們有以後,將會過著什麼樣的日子。」見高元一雙好看的眉毛帶著些許興味的微揚,她接著道︰「雖然這是我第一次相親,但我想,以後我應該再也遇不到如高先生您這般坦誠的人了。」
「叫我高元就好。」高元突然說道。
「好的,高元。」這是一個含蓄的友好訊號。隨著高元微笑起來,葉知耘終究無法免俗的被他好看的俊顏給迷惑了幾秒才清醒回來。
「妳才二十五歲,條件又極為出色,為什麼這樣早就決定經由相親找對象?」
「大概是因為,只有相親才有機會遇見您這樣優質的對象吧。」她既是恭維又是真心地道。
「可是,妳還這樣年輕。」
「如果我等到三十歲再決定相親,到時就算其它條件沒變,被安排的對象一定不會是像您這樣的男人。」她很有自知之明,也坦率的捧著他。
顯而易見,葉知耘的回答很讓高元覺得愉快。不在于她的奉承,而在于她的坦白與清醒。這世上條件優秀的美女總免不了會養出自視甚高,甚至高得目中無人的脾性。高元遇見過許多與葉知耘條件不相上下或者更好的女性,她們出現在他周遭,明明對他充滿興趣,卻更希望用挑釁的方式來激起他男性的征服欲,裝得好像對他渾不在意,而在發現他真的不在意之後,暗自忿恨不已,更加想盡胳法「出其不意」出現在他面前。
對一個不愛玩感情游戲的男人而言,葉知耘的表現讓他覺得很清爽舒服。曖曖昧昧那一套,他實在消受不起;所以,這一次相親,實在是個很好的開始。至少,他覺得那位喜歡幫家世良好的男男女女牽紅線的貴婦人,其「金牌媒婆」的尊稱並非浪得虛名;並打算以後的相親就繼續讓那位阿姨安排。
不是說他對葉知耘評了個好分數,相親便到此為止,總還要相看一些人,才好慎重的做決定,相信對方也是相同的看法。
「我覺得妳很好。」
「我也覺得你很好。」
都是聰明人,知道對方對自己的印象不錯,卻不會輕易表現出過分的熱情。所以在一陣狀似閑聊、其實是更加摸清了彼此的一些觀念想法之後,他們很有默契的舉起餐後酒,輕輕踫杯,然後緩緩一飲而盡。
俊男美女約會的畫面看起來美極了,簡直像是偶像劇活生生在現實生活中上演。即使這里是一間會員制的高檔法式餐廳,仍然不免招惹來周遭用餐人們似有若無的關注眼光。或許不見得每個人都知道高元,或者,听說過高元大名的人不見得知道此刻坐在這里的這個俊男就是高元;大家純粹本著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的心態,忍不住多看他們一眼罷了。秀色可餐嘛,多下飯啊。
不過,在眾多悄悄圍觀著這對男女的人里,卻有兩道灼灼目光自從發現了高元之後,便再也沒有挪開過,眼楮眨也不眨一下,簡直像是想一口將人給吞下佔為己有。
「怎麼?妳認識他?」錢芷韻努力忍受著因為體內靈魂激烈震蕩而造成的耳鳴不適,在心底對那抹名叫王紫雲的鬼魂發問。
──他是高元!──王紫雲的聲音發顫,像是興奮到無法自已。
「妳認得那個男人?」其實錢芷韻當然知道那是高元,但很明智的沒有表現出來。
──我要嫁給那個男人!那個男人是我的!──王紫雲大聲叫道。
錢芷韻幾乎差點伸手摀住雙耳,她覺得兩只耳朵里都是轟然巨雷聲,震得她完全喪失听覺,她懷疑那只鬼魂再這樣激動下去,她就要聾了。
「妳冷靜一點!」
錢芷韻的勸告王紫雲半點也沒有听進去,徑自大叫︰
──以妳的家世,有沒有辦法勾搭上他?有沒有可能嫁給他?──
「怎麼可能?我家只是中小企業,而且家族里一堆亂七八糟的事,高家怎麼可能看得上!」
──妳真沒用!虧妳還是富家千金出身!──
「咦?!」錢芷韻的目光看向與高元同桌用餐的那名女性,發現竟是認識的人,不由得一怔,低呼了聲。
──那女人是誰?妳認識她嗎?她是不是正在跟高元交往?!──
「她……她叫葉知耘,我跟她的堂姊是同一所高中的校友。她的家世比我好,父母都是學者,是葉氏家族的分支,清與貴都沾上了;如果她是高元的女朋友,倒是一點也不奇怪;想嫁進高家,就得是她這樣的出身……」說到這里,語氣不免帶出一點自傷自憐。
在錢芷韻自傷自憐的片刻時間里,她並不知道擠塞在她身體里的那抹鬼魂,正快速與她的守護靈暗暗交流,並很快得到了答案。于是,王紫雲再度出聲時,就是斬釘截鐵的命令口氣──
──錢芷韻,妳要幫我取得葉知耘的身體。這是我放過妳的唯一機會,妳必須盡快幫我做到──
錢芷韻听到王紫雲這個命令之後,整個頭皮發麻,心髒緊縮!雖然她不否認在自己心底最幽微的地方,不無引導這抹鬼魂去對別人產生興趣的惡意;但,當這個鬼魂真的被說動了,打算放過她另找身體去搶奪,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也不由得涌起了犯罪的罪惡心虛感……
然而,就算覺得犯了罪,就算良心不安,就算對葉知耘充滿了抱歉,可是──
「好……我,盡量。」
──不是盡量,是一定要做到!──
「……好的,一定做到。」遙望著不遠處那對璧人,錢芷韻喃喃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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