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相府馬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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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美人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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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後宮議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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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早產九皇子

    騰龍王朝康明二年

    「不好了、不好了……快!快來人呀!皇後娘娘跌了一跤,她……流了好多血,快……快請太醫來……快一點……娘娘要生了……」

    一群穿著華美宮裝的綠衫宮女神色相當慌張,跌跌撞撞地從皇後寢殿「熙鳳宮」奔出來,一張張白得幾乎沒有血色的芳容布滿驚懼,一邊無措地奔跑,一邊高聲喊人,擔心伺候的主子若有個閃失,她們十顆腦袋也不夠大刀一砍。

    騰龍王朝的華皇後名紅鸞,乃當朝宰輔華相之女,為人敦厚溫婉、嫻雅恬靜,出眾容貌更為當朝第一美人,深受皇上沈煜寵愛,受封為「無雙國母」。

    她已生育一子為皇七子沈子揚,今年六歲,活潑可人的模樣和皇後如出一轍,皇上喜愛疼寵不在話下,立為太子,封厚賞賜不曾少過,如獲至寶一般命其承歡膝下,不離左右。

    相隔六年華皇後再度懷上龍胎,可見聖寵不減,在諸多嬪妃之中獨佔鰲頭、榮寵一身,讓後宮佳麗們又妒又羨,恨不得皇上也能寵愛有加,雨露均沾,深宮內院不寂寞。

    但是皇上只有一個,而年年進宮的秀女美人卻有無數人,縱使帝心有情,不貪新厭舊,可為了皇嗣的傳承,又豈能獨獨偏寵幾人,不再寵幸新人。

    唯一的例外是帝後情深的華皇後,少年夫妻的情意纏綿鮮少有人能代替,由太子妃身分相伴到沈煜登基為帝,多少情絲盤結成網,牢牢網住共同織就的濃情蜜意。

    只是帝王身邊的女人一多,難免情就淡了,濃香淺綠的佳人一個個攀住皇上的左臂右膀,再濃的情愛也有如明日黃花,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凋零。

    所以華皇後又受聖眷懷有龍種一事,實是大喜大賀,是宮中的一樁大喜事,太子之前的六名皇子因體弱早夭、或在權力斗爭下慘遭橫禍,在他之後的八皇子也活不過周歲,皇家子嗣其實並不繁盛,如今若能再得一子,皇後的受寵將非他人能及,王朝上下僅她一人矣!

    「太醫呢?怎麼還沒來,想把朕急死是不是,要是皇後腹中孩兒有個萬一,朕讓你們的人頭一顆顆落地!」

    他的皇後呀!還有小皇子,母子倆都不能有事。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康明帝沈煜滿臉焦急,負手在殿門外走來走去,兩道濃眉攏成小山丘,心急如焚地听著皇後傳出來的呻吟聲,聲聲扯痛帝王心窩。

    雖然宮里太醫甚多,但對婦科最為擅長也只有深受皇家信任的佟義方,他的醫術與醫德堪稱當今第一。

    「皇上勿急,已命人去請佟太醫入宮了,他年近四十才生一女,昨夜小女兒高燒不退才請旨外出……」準了假的太監總管邢公公尖著嗓音回話。

    「朕也不是不通人情,朕亦是為人父者,自當體會佟卿的無奈,可是皇後這一胎胎象不穩,在這節骨眼上他出什麼宮,皇家子嗣由得他怠忽嗎?」是非輕重居然分不清,枉為人人敬重的臣子,天家皇嗣重于一切。

    畢竟是一國之君,話說得有些重,為人臣子者當以盡忠為先,豈可因個人私事而誤了皇家大事,稍有疏忽,他一個小小太醫哪擔得起,輕者流放邊疆、重者滿門抄斬。

    「皇上,事出突然,誰也料想不到,皇後的產期理應在下月初三,可提早了十天,這……誰也不願意……」邢公公話中有話,面有難色地打住了話。

    沈煜龍顏冷凝,「說,是怎麼回事,皇後為何會早產,是誰沖撞了她?」

    出身帝王之家,他不會不曉宮中嬪妃的手段,為了鞏固地位,這些女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他的親娘周皇後便是被如今的夏太後所害,但即使明知兄手是誰、用何種手法相害,可礙于先帝遺旨,他不但不能加罪于她,還得視若生母奉養,讓夏太後頤養天年,一生尊榮至她百年之後,而身為皇帝的他無法為生母討回公道,眼睜睜地看著害死親娘的夏太後坐享本該屬于周皇後的殊榮。

    「唉,這個……奴才不敢說。」邢公公裝出一臉惶恐,戰戰兢兢地抖著身子。

    「朕的命令你敢違抗?」他冷言,龍威凌厲。

    邢公公倉皇地跪下求饒,「皇上,奴才不好多言,不過听底下的小太監說皇後腹痛之前,石貴妃曾匆匆忙忙的從熙鳳宮走出,臉上似乎還帶著愉快的微笑。」

    要陷害一個人不用多,只要適時的加上幾句話。

    「什麼,是石貴妃」她又不安分了。

    石貴妃閨名玉眉,乃鎮南將軍墨煙嘯的表妹,因其表哥的關系而與皇帝結識于將軍府,沈煜見她貌美又能歌善舞,年方十五宣旨入宮,封為昭容。

    一朝寵幸後得君寵,三年內由嬪為妃,最後榮升貴妃一位,為皇上生有一子三女。

    可惜幼女死于體弱,一子不幸染上重疾,不到三足歲便夭折,余下二女並無特殊才華,故而少召見帝王面,連帶著她的恩寵也漸稀,皇帝目前最寵愛的是入宮一年的馬婕妤,已有大半年未召石貴妃侍寢了,難免多有怨言。

    「皇上千萬別多心,奴才認為只是巧合而已,貴妃娘娘膽子再大也不敢拿皇朝子嗣開玩笑,就算她有墨將軍撐腰……」邢公公巧妙地點到為止,反倒留下諸多臆測。

    「眉兒太恃寵而驕了,仗著將軍府的勢力就想爬上天不成她最好求神拜佛皇後此番平安無事、誕下皇兒,否則朕絕饒不了她!」誰敢傷他皇子定不輕饒。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別為了貴妃娘娘傷了龍體,她不過是因皇上近日來常留宿雨霏殿而冷落她,這才忿忿難平,想找人出口晦氣罷了。」邢公公低下頭的嘴角微揚,看似無意地撫摸腰袋里藏掖著鴿卵大小的碧海珍珠。

    一听石貴妃妒海生波,怪起他的新寵,沈煜眼神陰寒無比。「好,她想計較,朕就讓她瞧瞧這騰龍王朝里誰才是說話的人!傳令下去,石貴妃不守禮法,性情蠻橫,以下犯上冒犯一國之母,今日起貶為石嬪,馬婕妤德容兼備,進退得宜,朕封她為馬妃,賜青嵐宮一座。」

    沈煜本就有意封他寵愛的馬婕妤,只是事出無名,怕壞了宮中體統,因此遲遲未賜封號,想等她一懷上龍胎再行封賞,以免宮中人多口雜,傳出帝王無道,荒誕yin穢後宮的流言,有損國君威名。

    皇帝也是人,也有私心,誰在此時最得他歡心便是新寵,心頭的一塊肉,他是一國之君,想給一名嬪妃恩寵有何不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帝王之愛無遠弗屆。

    在這時候,誰也沒想到僅僅七品縣官之女的馬婕妤,日後竟會成為母儀天下的馬皇後,一手遮天地掌控大半個騰龍王朝,顛覆皇室朝綱。

    「佟太醫來了、佟太醫來了,皇……皇上,佟太醫來了……」氣喘吁吁的粉面小太監高聲喊著。

    不遠處,一名中年青衫男子提著藥箱,喘著氣的疾步而來,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

    「恕……恕臣來遲,臣有罪……」佟義方發絲凌亂,眼眶下有著一夜未宿的暗影。

    沈煜神色冷肅地一揮手,「不必行禮了,快進去瞧瞧皇後,要是沒讓朕的皇兒安然出世,朕誅你九族!」

    「是,臣遵旨。」佟義方不敢遲疑,藥箱一提,趕忙沖進熙鳳宮。

    救人如救火,何況是高高在上的鳳凰女。

    烈日當空,有風無雲,一片湛藍天際飛鳥三、兩只掠過,黃色琉璃瓦反射出日光,照著郁郁綠葉,葉疏落影,竟照出炫目霓彩,七色連虹奪人目光。

    熙鳳宮里傳出陣陣淒厲的哀嚎聲,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殿門外,從清早的陣痛到日落西山的黃昏,華皇後足足痛了三天三夜,差點一度沒氣了,胎死腹中一尸兩命。

    幸好佟義方醫術高明,以湯藥吊著氣,不時和快昏厥的華皇後說話,佐以針灸和特制靈藥,終于不負使命地迎接小皇子來到人世,母子均安,得天護佑,他也松了口氣。

    「咦!皇上您瞧,皇宮上方怎麼有鶴?」不好,鶴為祥瑞,對……不利。

    邢公公暗暗一驚,留心皇帝的神情。

    抬頭一瞧,沈煜為之愕然,「是世上少見的仙鶴呵!至少有上千只吧!」

    羽毛通紅的丹鶴成千上百地盤旋熙鳳宮上空,久久不散,來回飛翔,仰頭對空鳴放,美麗而絢爛的身影在空中形成一道又一道的紅光,美得叫人屏息,不敢呼氣。

    丹鶴是稀有物種,此時居然出現一大群,哪兒也不去的在熙鳳宮屋頂盤桓,這是多大的喜氣呀!讓人不得不多加猜測,皇後肚中的孩子福分之厚,連上天都祝福。

    天降神跡,佑我騰龍。

    「哇!好多的大鳥,父皇,這些鳥從哪里來,為什麼只在母後的寢宮上頭飛?」被鶴群吸引來的太子沈子揚仰起小腦袋,童稚的雙眼睜得又大又圓,眼中盡是一只又一只掠過天際的鶴影。

    「生了,生了!皇後生了一名小皇子,皇上萬福,奴婢給您賀喜了……」小宮婢欣喜地道賀,喜不自勝自個的主子又給皇家添了一名貴不可言的麟兒。

    「生了,朕的皇後又給朕生了個兒子……是吉兆,是吉兆呀!哈哈,有祥鶴來賀,是我騰龍的大喜事……」沈煜歡喜得嘴都闔不攏,直笑道是天之驕兒,天上神仙下凡。

    鶴為祥兆,又是皇子,豈非上天神諭,庇佑騰龍王朝萬世昌隆,千秋興盛,國富民強,帝業不衰。

    不等女官通報,迫不及待的沈煜已一掀明黃龍袍,眼泛笑意地步入熙鳳宮中,龍步昂然的走到剛梳洗完的粉嫩幼兒身邊,身為人父的慈愛笑意浮現臉上,輕手輕腳地抱起睜著圓呼呼大眼瞧他的小東西,以指輕逗軟軟的小臉。

    沈子揚也一臉好奇的盯著這個小皇弟,小小的手、小小的腳、小小的嘴巴,什麼都小小的,這是母後生的小皇弟?怎麼看起來像皺巴巴的小猴子,好丑。

    「父皇,弟弟的背上有星星。」好小,比起米粒大不了多少。

    听到太子的驚訝聲,沈煜轉過小皇子一瞧,「太子眼真利,真有星狀胎記,而且不只一顆,是六顆……咦,若是多一顆豈不是北斗七星……」

    腳踏七星是帝星,背上七星乃將相名臣,他這皇子莫非是輔佐帝星的良臣?他暗暗思忖,心底對甫出生的幼子興起憐愛及栽培之意,兩子一為太子,一為輔臣,相得益彰,日後定能匡正朝綱,造福百姓,再造騰龍王朝盛世。

    「什麼星星?孩子抱來讓我瞧一瞧。」在皇帝面前,氣虛體弱的華皇後不稱本宮,以我自稱。

    「皇後,辛苦你了,又為朕添了一名佳兒。」沈煜將懷中皇兒交給一旁的宮女。

    爆女一接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小祖宗,裹上襁褓,輕輕放在華皇後身側。

    依照祖宗規矩,皇家子嗣不能由生母撫育,以防外戚對皇子的成長多有干擾,甚至灌輸不該有的觀念影響其心志,造成兄弟鬩牆的遺憾。

    尤其是皇後所出嫡子,更是攸關整個社稷,對其教養更為注重,絕不允許有一絲差池。因此皇子們一出生最多只能在母親身邊待滿足月,過後便由專門哺育的乳母帶走,另設皇子宮殿,一日僅有晨昏兩次定省,相處約半個時辰便被帶回。

    所以皇子和生母的關系並不親近,偶爾幾句交談也索然無味,大多是提及功課上的事情,母子親情反倒是其次,平淡地有如一杯白開水,波瀾不興。

    是故太子雖在旁邊候著也不主動親近華皇後,因為她雖是生他的人,卻不曾抱過他、說過一句疼惜的話語,永遠是雍容端莊、高高在上的國母模樣,不似一名母親。

    「臣妾應該的,能為皇上誕下麟兒是臣妾的福分。」華皇後略顯疲色的輕撫小皇子面頰,笑不露齒。

    「呵呵……朕很高興,皇後想要什麼賞賜,朕全允了你。」喜獲皇兒,他十分開心。

    很細微地,她眉頭微微一顰,「臣妾不要什麼賞賜,臣妾只有一個請求,希望皇上勿怪罪眉兒妹妹,她……」

    一提到石玉眉,沈煜明顯不悅的眼一沉。「朕已降她為石嬪,皇後莫要再為她求情。」

    「石嬪?」眉兒她……她能忍受帝王的無情嗎?一向心高氣傲的女子驕縱慣了,肯定不服氣。

    華皇後心里隱隱浮現一抹不祥的念頭,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正要發生,而她無力阻止。

    她和眉兒與鎮南將軍夫人陳永娟是情同姊妹的手帕交,因彼此父兄走得近而感情甚篤,多年的世交交情更讓三人往來密切,一度有意同嫁一夫,入宮為帝妻。

    不過鎮南將軍墨煙嘯早一步向先皇提出賜婚請求,得一如花美眷,從此舉案齊眉,夫妻恩愛,羨煞不少未嫁女兒心。

    而她和石府千金一前一後入主中宮,一為後,一為妃,同為帝王的女人,相處起來倒也和睦,少有爭風吃醋的宮闈之爭,各自守著一方小天地。

    可是自從馬縣令的女兒進宮後,後宮平靜的日子便起了變化,沒來由的不安緊緊扣住她的心,彷佛可預見一場大風暴即將到來,禍起蕭牆,難挽狂瀾。

    「她差點害了朕的皇兒,朕沒把她打入冷宮已經是朕的寬宏大量了。」他言語冷淡,不復昔日對愛妃的嬌寵。

    色衰則愛弛,古往今來有誰能避免,奢望帝王之愛更是難如登天,皇帝身邊最不缺的就是才貌雙全的美女,隨時有年輕貌美的女子等著伺候一國之君。

    十五歲進宮,如今已二十有三的石玉眉算是老人了,能得八年寵幸已屬不易,後宮佳麗三千,又豈能她一人獨佔。

    只是石玉眉怎麼也沒料到一步錯,步步錯,誤中奸人挑撥,以為自己會聖寵不衰,皇上不會因一名七品官之女而對她多有責難,身為貴妃的她豈會不如一名小小的婕妤?

    可事實證明,男人一旦不愛了,心如鐵石,他的心在別的女人身上,她不過是花開過盛的擺設,再也引不起帝王的憐惜和愛寵,含苞待放的新人一如沾露的牡丹,艷不可言,挑弄著帝王的心,使其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地貪戀。

    如今宮中誰不知,除了華皇後這位深受皇帝敬重的發妻,真正深深奪得這位無上帝王心的,正是那一年多前忽然成了沈煜心尖上寵兒的馬婕妤。

    說起這位馬婕妤的掘起可是傳奇,去歲春時沈煜在御花園里賞桃花,忽聞林中竟傳出絕妙琴音,婉轉如天上仙樂,不由得好奇,循著樂音尋找,發現桃花林間竟有個美人翩然起舞,隨著那曼妙舞姿,美人身上的紅綢輕羅飛揚,恰似林間最妖冶的一朵紅桃。

    自那日偶遇後,這位原是七品小官之女馬靜瑜,在宮中出任典樂女官,一年之內獲得皇帝連番擢升,一躍而成了如今的馬婕妤,幾乎得到皇帝的專寵。

    眾多內侍宮女光瞧皇帝對她屢屢打破嬪妃規制的待遇就明白不能小覷了這位嬪妃,加上馬婕妤出手大方,寬待下人,大伙兒自然紛紛向她靠攏示好,盼著能多得些甜頭。馬婕妤能獨得皇帝專寵,除了美色才藝與深諳侍奉之道,排除異己的手段也是高超,但後妃爭寵在後宮可是再常見不過,下人們可不管這些,他們只在乎跟著哪位主子所撈得的油水最多,前途最無限。

    自知沈煜處分眉兒的心意已絕,華皇後深深一嘆,閉上了眼楮,蹙緊著眉,彷佛十分痛苦的模樣。

    沈煜見她額上沁出一層薄汗,示意宮女擰了帕子來,親自替她擦汗,待擦完汗,手要伸回,卻被華皇後拉住了。

    華皇後握著他的手,略高的體溫燙得他有些不適,她的面容看起來極疲倦,望著他的眼神卻是清明,令他有種被看透的感覺,不由得想抽出手來。

    「皇上。」她喚了一聲後,卻躊躇著未再開口,氣氛變得凝重,那伺候一旁的女官素來伶俐,見狀便稱要讓帝後兩人好好說話,帶著其他宮女與沈子揚先行出去。

    旁人都退下了,華皇後才開口道:「我听聞皇上晉封了馬婕妤。」

    沈煜見她雖未說什麼,語氣里卻有幾分怪罪的意思,油然而生一股心虛,吶吶地不知該說什麼,只道:「瑜兒她人乖巧,極識大體,她……」

    「臣妾知道皇上喜歡她,但歷來晉封嬪妃得按禮制,晉封貶廢皆有法度,皇上這半年來將她從一介女官拔擢為婕妤已是非凡恩典,如今再……」

    「皇後,朕承認對瑜兒確實有私心,但她善解人意,賢淑貞德,是個值得朕這麼優待的可人兒,皇後若多與她往來,就能知曉她的好,知道這麼做不會太過。」

    盡管他說得振振有詞,但誰听不出是強辯的借口?

    當一個人想對另一個人好時,是不需要理由的,她眼前的帝王更加是這樣的一個人,見他著急的想說服自己,她的心冷了下來。

    沈煜雖是好色,卻也頗念情分,盡管登基後嬪妃滿宮苑,與她依舊是相敬如賓,未曾有過薄待,可近來漸漸明顯有些不同了,他對她的尊重像道牆一般阻擋著她,使他的心無法貼近她的。

    眼見他對馬靜瑜的專寵,她當然會嫉妒,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榮寵,可即便她再不喜歡,卻非得端著好皇後的賢德架子,不聞不問,身為六宮之首,她自認比皇帝更知道馬靜瑜是個怎麼樣的人,也知道某些嬪妃在她的手中吃過虧,眼見深愛的丈夫被愛情蒙蔽了眼楮,她頓時不想再保持沉默下去。

    「皇上,馬婕……馬妃她真的這麼好嗎?她的善解人意真是好事嗎?」

    面對她的質問,沈煜彷佛被觸及逆鱗一般,臉色一沉,不悅地皺眉,與她拉開距離。「皇後,你這是什麼意思,朕作夢也沒想過你真的會說這種話,曾幾何時你也變得像石嬪那樣的妒婦?容不得人。」他站了起來,冷冷拋下一句,「你一向有賢德之名,朕希望你別辜負了這個名聲。」

    見他態度劇變,甩袖離去,華皇後愣了一愣,整個身子有如浸在寒冰湖水中般,忍不住瑟瑟發抖。

    罷了、罷了,日後再找機會勸諫就是,甫生產完的她也累了,先讓她好好睡上一覺……

    佟義方從熙鳳宮中退了出來,沈煜念及他女兒病重,見皇後已經順利生產,便給了他一天的假,讓他趕緊返回家中。

    皇後此番生產耗傷血氣,正氣不足,有點產褥熱的征兆,但因病癥輕微,其他太醫也應付得來,佟義方這才放心離去。

    陪著皇後一天一夜,他不說未曾闔眼,從昨晚用過一碗粥後,到現在連水也沒喝上一口,如今早朝已退,百官們各自回衙門辦公,他一路往宮門行去,沒遇見什麼人,可才正要跨出宮門口,身後卻傳來一聲叫喚。

    「佟大人且慢!」

    他停下腳步回身一看,見是馬妃身邊的宮女。

    那宮女快步上前,行一禮後才道:「佟大人,馬妃娘娘有請。」

    盡管疲累難當,但听說娘娘有請,他哪里敢不從,連忙跟著趕往青嵐宮。

    來到輝煌的青嵐宮中,剛收拾停當,一點也不顯剛換了宮殿的倉卒。佟義方被引著到暖閣晉見馬妃,盡管隔著簾子,但光听馬妃那熱切招呼他的清亮聲音,他也听得出這位剛被冊封的貴婦正是春風得意。

    「佟太醫,本宮听聞皇後娘娘順利誕下小皇子,如今娘娘身子可安好?」

    佟義方心里奇怪,馬妃只是想打听這件事就召他前來,似乎太大費周章,但表面上仍道:「皇後娘娘和小殿下皆安然無事,娘娘產後雖有些高燒,幸好並無大礙。」

    她听完點點頭,忽然又娥眉深鎖,嘆道:「皇後生了小皇子,本宮相當歡喜,這皇宮這麼大,小皇子小公主卻寥寥可數,未免冷清,本宮也希望能給皇上添個孩子承歡膝下,只可惜這肚皮不太爭氣,總是不見什麼消息。」

    「娘娘請別擔心,這生育之事畢竟急不得,娘娘年華正茂,受孕容易,只要身子調養得當,就不成問題。」

    「本宮听聞佟太醫是醫官院中的婦科好手,皇後娘娘這次也是托了佟太醫的功勞,不知佟太醫能否也提供本宮一些有益生子的好方子,好助本宮一臂之力,以圓本宮的宿願。」

    「這絕對不成問題,請容下官先為娘娘請脈,再按娘娘體質開方子。」

    「那就有勞佟太醫了。」

    「嗯……下官斗膽敢問,娘娘是否有月水不通的毛病?」

    馬妃面有難色,「確實如佟太醫所說,早先是月信乍早乍晚,月水漸少,本宮唯恐影響生育,請了許多大夫,吃過幾年藥都不見起色,這些年更是惡化,佟太醫可有什麼辦法醫治?」

    「女子以血為本,娘娘營血不足,氣血不通,才致月水不利,下官開些氣血生化的方子,娘娘按時服用,再輔以食療,待身子調養好了便可。」

    「太好了,有勞佟太醫。」

    爆女取來紙筆給佟義方,沒多久他就寫好藥方,又列了藥膳方子和一些注意事項。

    馬妃接過那張墨跡淋灕的藥方看過一遍,面色再度明亮起來,她立刻吩咐人去尚藥局抓藥,又讓一名宮女去里室取來一個烏漆匣子。

    「本宮前些日子蒙皇上賞賜,得了一株百年老山蔘,听聞令愛自幼體弱,本宮就將這老山蔘贈與太醫,讓令愛好好補補身子。」

    佟義方誠惶誠恐的推卻,「娘娘如此厚禮,下官萬萬不能收,這山蔘是外番使節獻上的珍奇藥材,聖上贈與娘娘是對娘娘的恩寵,下官無功不受祿,不能收。」

    「佟太醫別客氣,你給本宮治病,若能使本宮早日為皇上懷了龍子,可算是大功一件,再者佟太醫在宮中當值多年,本宮也是體恤你的辛勞,你可別不收,拒了本宮的心意。」馬妃款款笑語中透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娘娘如此厚恩,下官不敢或忘,下官代小女謝過娘娘。」

    「佟太醫不必多禮,你這兩日伺候皇後娘娘,想必操勞,本宮實在不該還攔著讓你跑這一趟,且把這碗黃耆棗杞茶喝了,趕緊回去歇息吧。」

    佟義方再次謝過馬妃,喝了那碗茶,才恭敬地退了出去。

    「哎呀!咱們欣月的燒退了沒?來,讓爹好好瞧一瞧,你這小臉蛋紅彤彤地,像極咱們院子里的桃花,來日必定出落成個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這幾天,女兒又病了,同樣是動不動就生病,發燒乃是家常便飯,又患了燕口癥,一吃東西就疼得直哭,讓夫婦倆頭痛得不得了。佟義方早上起來和晚上睡前,都要到女兒房中看望她。

    離華皇後生產已又過了幾日,他這陣子都在宮中、太醫院兩頭跑,能見女兒的時間,也只有這兩個時候而已。

    今晚一從宮中回來,他馬上就往女兒房里去,人還沒到,宏亮的聲音已先傳入房中。

    杜秋娘剛哄女兒吃了碗肉粥,此時听見丈夫回來,連忙抱著女兒迎上前,笑開嘴道:「你這一回換的那帖藥頗有療效,月兒瘡口愈合得好,剛剛才吃完了一碗粥呢。」

    听聞女兒病情好轉,食欲又佳,佟義方終于松了口氣,「如此果真是好,那方子是王太醫給我的,他精通小方脈科,看來果然名不虛傳。」

    他與妻子杜秋娘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愛侶,兩人的感情雖未濃烈到生死不渝,但是細水長流的情意卻捐流成河,綿長而深濃,不曾有過一絲偏移。

    早年妻子曾懷過孩子,可是那一年的天寒地凍凍死不少人,當年尚在太醫院進修的他忘了帶進宮的宮牌,秋娘發現後,匆匆忙忙的想為他送來。

    誰知雪下得太大,路面濕滑,秋娘跌了一跤後不幸小產,而後寒氣上身,落下寒癥,致使身子終年虛寒,不易受孕。

    他非常自責,在子嗣方面從此不敢強求。

    一晃眼,十多年過去了,他本以為求子無望,即使妻子一再以「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要他納妾,他依然堅拒,認定此生僅得一妻,心願已了,不作他想。

    誰知秋娘去了一趟送子娘娘廟,回來沒多久便傳出喜訊,兩夫妻都三十好幾了,得知有孕欣喜若狂,三牲五果地上廟里叩拜謝神,感謝神明賜福佟家。

    雖然女兒因母親的體虛和寒涼,一出生便體弱多病,瘦小得比巴掌大一點點而已,可仍是他的掌中寶、心肝肉,疼得巴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東西全給了她。

    「只要月兒能順順當當的長大,我就心滿意足了,也不曉得我這身子骨還能不能撐到月兒健健康康……」杜秋娘輕咳了兩聲,以帕子輕捂嘴角。

    「秋娘,不許胡說,你家相公是堂堂的皇家御用太醫,豈會治不好你小小的寒癥。」她就是想得多,嫌藥苦,不肯按時服藥,病情才會一直無起色,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她苦笑,望向女兒不解世事的小臉蛋,「我自個兒的身子自個兒清楚,都治了好些年了,能好早就好了,只是可憐我的月兒,年紀小小就沒了娘……」

    還有點小發燒的佟欣月舉起沒幾兩肉的小胳臂,像是懂得娘親心底的苦悶和悲涼,輕輕摸著娘的臉,露出兩排剛長還沒長齊的小乳牙,天真無邪地笑得好開心。

    「娘,抱抱。」小短腿一蹬,跳入娘親懷中。

    「瞧!女兒還這麼小,正是需要母親照顧的時候,你別再說這些不吉利的胡話,安心地養好身子,咱們往後的日子還長得很。」佟義行伸手搭脈,一診妻子日漸沉痾的脈息。

    身為太醫院首屈一指的太醫,沒人比他更清楚妻子生女兒時落下的病癥,高齡產子本就風險多,要不是夫妻倆都渴求一子,以醫者的身分壓根不贊同此等危險行徑。

    雖然這一、兩年他悉心用著好藥,調理妻子氣弱的身子,可是成效不佳,妻子的身體太寒了,生育過程又傷了內腑,他醫術再好也只能盡人事听天命,盡量延續她的命,讓她在有生之日能多陪陪女兒,他們夫妻倆也少些遺憾。

    杜秋娘目帶苦澀地握住夫君的手,「若是我撐不過,給女兒找個善待她的後娘,別讓她打小沒娘疼惜。」

    她很不舍,卻也莫可奈何,勸夫再娶是何等割心撕肺,她的痛又豈是筆墨所能形容,痛到有如全身骨頭錯位。

    可是她不能自私到連死都不願放手,她這世上最親最愛的兩個人呀!她若不先為他們設想一番,誰又肯為父女倆的將來著想?寒了無人添衣,餓了灶冷缸空,獨淒涼。

    「秋娘,我這一生得你為妻是所我幸,再無人能及你一二,瞧瞧咱們的小月兒多可人,你舍得放下她不理?」佟義方搔著女兒的胳肢窩,逼得她發出甜軟的咯咯笑聲。

    「我……」唉!她的小月兒呀!怎麼舍得,她還想看她披上大紅嫁裳,坐上八人花轎,嫁得好歸宿呢。

    「娘,不要皺眉頭,月兒心疼。」白嫩小手撫上杜秋娘眉間,做出撫平的動作。

    瞧著女兒的貼心舉動,杜秋娘也寬心的笑了。「不皺眉頭,我的小月兒最乖了,娘最疼你了。」

    「娘的臉臉太白,氣色不佳,月兒幫你診脈。」兩歲大的佟欣月學著父親的手勢,像模似樣地將手搭上娘親腕間,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兒十分認真地學人望聞問切。

    小小的娃兒哪會診什麼脈,不過是耳儒目染下多了一份靈竅,想象著自己也是女大夫,為親娘治病。

    佟義方一見女兒可愛又貼心的模樣,心里大感欣慰,若有女繼承衣缽,他倒也省下後繼無人的憂慮,她肯學,他便傾全力教導,讓博大精深的醫術能發揚光大的延續,就算不能成為一代名醫,至少她有自保能力,為己身開藥方取藥,不假手他人,人生在世總要防著點,險惡的人心總是出其不意。

    驀地,他眉心一攏,微微浮上憂色,華皇後的早產意味著什麼,後宮的爭斗防不勝防,自己伺候著這些貴人們,他擔心有一天會波及到他的家人,那時他該怎麼做才好?是要選慣站還是……

    遠離。

    其實他的憂慮並非杞人憂天,近臣們都看得出馬妃善用狐媚之術,一日一日地獲得皇上寵愛,幾乎到了快專寵一人的地步,即便華皇後誕下九皇子,嫡長子也立為太子,可怎麼知道情勢會不會有朝旦夕變色?

    一名地方小官之女怎能一夕之間蒙受聖恩?除了容貌出色外,更要有非凡的手段和狠心,鏟除異己是第一步,接下來的伎倆怕也是不少。

    看似繁花似錦的深宮內院是人吃人的世界,皇上只有一個,而嬪妃有無數個,想要從眾美中脫穎而出,成為帝王專注的對象,吃素的小綿羊絕對辦不到,只有被吃的分。

    華皇後後來也說是自己不慎滑倒,與石嬪無關,可她心里其實比誰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誰才是幕後黑手,卻什麼也不能說,石嬪只是遭人利用的代罪羔羊。

    總之,希望朝廷別出大亂子才好,讓人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不然後宮起風雲,只怕百姓們也難有寧日。

    「爹爹,皺眉,不要。」粉嫩小手臂伸了過去,拍了一下父親的額頭,試圖拍走他眼底不安。

    小欣月是想撫平父親如小山的眉頭,但手太短,構不著,所以撫變成拍,小嘴兒不滿地微微噘起。

    「呵……爹的心肝寶貝,爹一瞧見你,什麼煩惱都飛走了。」他從妻子懷中抱起女兒,將她高高舉起逗樂她。

    「爹爹也是月兒的心肝寶貝,還有娘。」她開心的笑著,一雙無邪的大眼楮彎成弦月。

    「你這張小嘴甜得很,爹和娘的心窩全給你甜得化了。」有女如此,夫復何求,他這一生還有什麼不圓滿?

    「咯咯……咯咯……月兒吃糖,吃好多的糖……」父親把她放下,讓她坐在床邊,她從娘親繡的小荷包里取出雲紙包的糖,大方地要給她爹一顆。

    大家都有糖吃,嘴巴甜甜的,爹爹也高興地直說她乖。

    「小心糖吃多了把牙吃壞了。」佟義方暫且放下心中的憂慮,笑凝摯愛的妻子。「秋娘,咱們的小月兒聰明又伶俐,不知哪家的兒郎有幸娶到她?」

    女兒尚小,他已開始操心她的終身大事。

    為人父母者都想給兒女最好的,他也不例外,盼著女兒能擇一良婿,多一人疼愛。

    「想想她才幾歲,咱們想得也未免太遠了,我看我還是把她多留幾年,不讓她嫁人。」杜秋娘伸臂打理女兒松開的對襟大紅斜領短襖,仔細扣緊盤扣。

    他呵笑地撫著短須,「所以你要顧著自己,別再嫌藥苦,偷偷地倒掉,我們父女倆還要靠你呢!」

    杜秋娘心一軟,眼眶微紅。

    她何嘗不願多陪陪他們,一家人和和樂樂的度過春與秋,可是人哪能跟天對抗,閻王要人三更死,豈會留人到五更?她是看開了,不敢多爭一分不屬于自己的福分吶!

    罷了罷了,多一日是一日,既然舍不得就拖著吧!她的月兒還這麼小,總要有人照料。

    「娘要吃藥,不可以再倒到花盆里,花都枯死了。」佟欣月指著娘親鼻頭,要她乖乖地,听話。

    瞧她一副小大夫的模樣,杜秋娘噗嗤一笑,「是,娘吃藥,娘要陪小月兒長長久久。」

    「嗯!娘乖。」她小手拍拍娘的頭,兩排小牙笑得白燦燦,好似春天的小缸花,滿山滿野地盛放。

    她好笑地一張口,狀似要吃女兒的小指頭。「瞧你的得意樣,不知是誰慣出的嬌氣。」

    「哎呀!娘咬人,壞壞,爹爹保護我。」佟欣月雙手雙腳的纏上父親,抱著不放。

    「好,爹保護你,咱們不讓娘咬上你的小肥肉。」佟義方打趣地捏捏女兒的小粉頰,笑她是頗有重量的小豬。

    「爹壞,人家不胖。」她鼓起腮幫子,小牙口一呲。

    「是呀!爹壞,娘壞,小月兒也壞壞,我們一家都是壞人好不好?」他故意舉高女兒,想嚇她,可佟欣月是小大膽,高舉過頭也不怕,反而咯咯笑地要她爹再舉高一點,她要飛上青天。

    「相公,小心一點,別摔著月兒。」真是的,一只腳快進棺材的人了,還和女兒一樣調皮。

    他回頭一笑,「放心,摔不著她,我抱得可緊了,她多像你小時候的樣子,天不怕、地不怕地踩我的背……」。

    回想童稚時光,兩小無猜的兩人多開懷,不怕羞的手牽手去溪邊摘花,他在她耳邊插上一朵水芙蓉,她羞答答地接過他手編的草蚱蜢,許諾要跟著他一生一世……

    佟義方望著妻子的眼神充滿憐愛,他們由年少走到中年,始佟不變的是這份深情。

    「老爺,宮里來旨,傳你即刻入宮。」一名身穿天青色長袍的管事急忙來催。

    「宮里找我?」他眉頭微微一皺,心里不太踏實。

    「是邢公公傳旨,要你到青嵐宮。」

    「青嵐宮……」是馬妃寢宮,她傳他……是好是壞呢?

    「相公,怎麼了?」看見夫婿為之一斂的神色,杜秋娘也感覺出一絲不尋常。

    他勉強勾起唇畔,「應該沒什麼大事,我去去就回,用不著太過擔憂,大概是娘娘受了風寒。」

    「可是……」他表情不對,夫妻一場,他的一言一行她哪會看不透,分明有事。

    他笑笑地安撫妻子,囑咐女兒道:「月兒,盯著你娘吃藥,別讓她耍賴。」

    佟欣月用力一點頭。「嗯,我會照顧娘,長大以後我要和爹一樣當個受人尊敬的好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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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挾怨重生

    是風?是霧?還是低雲飄過的嵐氣?淡淡地,一抹血腥。

    那艷麗如楓的雲層呀!是雨的嗚咽,是血色蒙霧,是心底無法抹去的牽掛。

    月兒一般柔和的女子,是他今生唯一的遺憾吧!

    再也不能了,听她柔柔的嗓音訴說天的遼闊,看她含羞嬌顏上那抹淺淺暈開的緋紅,眼神執著地追隨他一舉一動。

    淡了,是她令人舒心的笑語。

    遠了,是那道執意令他喪命的背影。

    他終究錯過什麼,又相信了什麼,為何這一刻滿心滿眼的悔恨,不甘心就此闔眼。

    被辜負了。

    原來人性如此丑陋,為了登上高位,滿腦子算計,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誰都可以犧牲。

    曾經,他是一枚棋子,如今,他是棄棋,一個不得不除去的阻礙。

    他的死輕如鴻毛,某些人因此得意,卻不會有人因而神傷,除了那如月般溫柔的女孩。

    沈子揚沉沉地墜入一片黑暗之中,他死後並不似旁人所說,感到飄飄如羽,沉重的四肢宛如船錨,拖著他直墜入無底深淵,受到那股不知名力量的作用,他就連想動根手指頭都困難。

    通體冰寒,他忍不住頻頻發顫,這樣刺骨的寒意令他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到陰曹地府,然而他卻未曾見到傳說中長著駭人形貌的勾魂使者,或是陰森詭異的幽冥世界。

    啊,我好恨哪,月兒……

    望著無止境的黑暗,他心里充滿遺憾,那在他靈柩旁哭泣的女孩身影,時時盤桓在他的腦海,憶起自己對她的愛憐,他那早已凍透失溫的心,不由得淌過一股暖流。

    那股溫暖稍縱即逝,他頓感悵然,一想到自己于她只是無緣的過客,日後與她攜手相隨者另有其人時,心里的不悅源源不絕地泉涌而出,狂躁地流竄,鬧得他心慌意亂、怒氣橫生,偏偏這般濃烈的悔與恨尋不著發泄的出口,被囚禁在他的體內,翻攪得更加洶涌澎湃。

    充填他滿心還有無盡的仇怨,恨自己識人不清,更恨那雙狡詐如狼的姑佷倆,為圖私欲,竟以一杯毒酒斷送他的一生,奪走他的幸福……

    他是騰龍王朝儲君沈子揚,本擁有無上尊榮,哪知死得極其窩囊。

    到底是他過于天真了,生于爾虞我詐的天家,卻毫無保留地輕易給予信任,以為多年的相處已讓他看清身邊人的本性,不想竟是被玩弄于股掌之間。

    他視若生母的母後馬皇後、未婚妻馬玉琳,憶起臨死前兩人那得意囂張的面容,憶起這對姑佷的陰毒手段,他益發不服,他向來不是睚眥必報之人,然而這口氣怎麼也吞忍不下。

    他不該死的,也不能死,他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等著他去做……

    傳說人若含冤而死,執念將化作怨魂徘徊人世,他若能一雪仇恨,定讓所受的苦痛百倍還諸于那兩個可恨的女人身上;若能重返陽世,再看看心愛的女子,他即便化作厲鬼,為天地所不容,也在所不惜--

    他激憤地想著,滿腔強烈的不甘與怨恨最後凝聚成一滴熱燙的珠液,從眼眶逼出,他感到有股溫熱的氣流被緩緩注入體內,慢慢流經四肢百骸,讓他凍寒的軀體逐漸暖熱起來。

    那一股熱流輕輕擠壓著他凝滯在胸腔的一團苦氣,他隨之感到舒暢,但那股熱流隨後卻好像使不上勁,臨到咽喉口了,卻不再往上,令渴求解脫的他因等待不及更受焦躁煎熬,倍感難受。

    好痛苦……快……就差一口氣,快給他渡口氣,他的喉頭鎖得好緊,胸口悶得彷佛要炸開一般……

    「啊!咳!咳咳……」

    驀地,一大口污水嘔了出來,伴隨著是壓抑不住的連聲劇咳,隨著猛烈的咳聲不斷逼出他的喉嚨,體內那股堵塞的不適感也逐漸減輕。

    一絲絲微弱的光線從眼皮透入,刺激得他不禁眨動沉重的眼睫,但他竟是乏力得無法順利睜眼。

    「啊,快來人呀、快來人!」

    他猛地脫離幽冥之境,還沒反應過來,一股尖銳的嚷嚷聲迫不及待地鑽入他的耳中,吵得他頭疼欲裂。

    他使勁全力驅動四肢,可感到十分困難,手腳完全不听使喚,好不容易勉力睜開雙眸,又被強烈的陽光晃花了眼,眼前一陣白茫茫,無法視物,手使勁動上一動,也沒成功支起身子,反倒又引來哄然嘈雜聲,那聲音听來無比驚惶。

    「詐尸了、詐尸了,傻子八兒變成殭尸作祟了!」

    沒想到,老天爺真遂了他的心願,讓他活過來了。深深吸進一口氣,沈子揚立時通體暢快,復活的喜悅充斥他的腦海,令他沒多注意旁人的反應與言語。

    直到眼見自己那異常短而白胖的手指,忽覺得不對,他驚惶地摸上自己的面容,還好,鼻子眼楮嘴巴都在,再往上一摸,不由得一驚,不是束發戴冠,竟是綰著總角髻!

    有人抱起他,來到一個房間,經過一面銅鏡前,他瞥了一眼,驚詫不已--

    老天爺是在同他開玩笑嗎?他、他怎麼變成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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