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建成二十四年,關中府常寧縣
身穿法衣、頭戴法帽的賈道士在後寢宮的花園內設壇,就見香案上插著幾支令旗,香爐內燃著檀香,他一面敲著手上的木魚,一面念著收魂咒,鬢角卻是冷汗涔涔,這絕對是他平常招搖撞騙的報應,要知道「收魂」這個儀式必須是領有天命的人才能辦得到,自己充其量不過是個「假」道士,只會擺擺架勢、念念咒語,可是若沒把肅王妃被嚇跑的三魂七魄給收回來,鐵定會成為肅王的劍下亡魂,這麼一想,木魚也就愈敲愈急。
叩叩叩……
木魚聲讓肅王府透著詭異不安的氣氛。
「……娘娘回魂了!娘娘回魂了!」一名婢女欣喜若狂地嚷道。
聞言,賈道士不禁張口結舌,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火速地奔出花園,來到肅王妃居住的正房,就見負責伺候的一干婢女個個眼泛淚光,不是高興主子得救,而是慶幸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待賈道士來到寢榻前,瞥見原本受到極度驚嚇,三魂七魄跑出肉體,臉色變得白里透黑,印堂還隱隱泛著青光,兩眼更是呆滯無神,看人的時候眼珠子也不會轉動,而且身體發冷,一看就是死期將近的肅王妃已經可以坐起身來,臉色也漸漸恢復正常,便試探地開口。
「娘娘?」
趙晴剛開始還有些渾渾噩噩,只是呆呆地瞪著滿屋子穿著古裝戲服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面容清晰可見,有的則是五官模糊,連身形都朦朦朧朧的,她以為自己的視力出了問題,還用力地揉了幾下眼皮。
「……娘娘!」賈道士見王妃沒有反應,便提高音量。
听到耳邊有人開口說話,趙晴很自然地瞥了過去,從對方的穿著來判斷,應該是個道士,她有些不大確定地問道。「你在跟我說話?」
「娘娘開口說話了!」
「娘娘沒事了!」
貼身伺候王妃的金香和銀屏不由得喜極而泣。
賈道士沒想到自己竟然辦到了,成功地把王妃的三魂七魄收回原來的肉體,看來上天總算發現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後再也沒人敢說他是個假道士了,這就叫做因禍得福。
「……你們是誰?這里是什麼地方?」不過趙晴接下來說的話,讓所有人不禁都傻眼了。「我為什麼會在這里?」
她剛才明明還在天堂還是西方極樂世界的地方,就算要轉世也沒這麼快,更何況也不可能時光倒流,投胎到古代才對,這太不合邏輯了。
聞言,賈道士不由得瞪著肅王妃,以為她才剛回魂,神智還不大清楚。
「這里是肅王府,因為娘娘受到突來的驚嚇,三魂七魄全都嚇跑了,是小道施咒把它們收回來……」他不忘居功地說。
趙晴腦子還是轉不過來。「肅王府?」這是在演哪一出古裝戲?
「難道娘娘忘記發生什麼事了?」銀屏小心翼翼地問。
「我不是什麼娘娘,我……」她才想換個姿勢,把眼前的狀況弄個清楚,突然感到異狀,肚子好像被什麼頂到,低頭一看,自己的小腹何時堆積了這麼多肥肉,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需要減肥的一天。
見狀,金香生怕她又嚷著說不要孩子,面有難色地啟唇。「良醫副說,娘娘雖然受到驚嚇,幸好腹中的胎兒無恙,還請娘娘珍重。」
雖說世子暫時沒事,不過王妃意識不清,無法自行進食,時間一久,也會有性命之憂,但良醫正又找不出病因,千歲一怒之下,便將人給殺了,王府里的長史只好提議請道士前來作法,死馬當作活馬醫。
就這樣,千歲一口氣抓來十幾位道士,可惜全都失敗,只剩下一個賈道士,要是娘娘和尚未出生的世子有個三長兩短的話,恐怕後寢宮里的奴才和婢女也都得跟著陪葬,沒想到誤打誤撞,王妃真的回魂了。
「胎兒?」趙晴怔了好幾下,這才意識到這兩個字的意思,不禁啞然失笑,瞪著眼前兩個和自己年紀相當的婢女,以為她們是在跟自己開玩笑,她連戀愛都沒談過,又還是個處女,怎麼可能……
懷孕?
她趕緊摸著凸起的小腹,想到自己已經把可以用的器官和組織捐出去了,那麼現在這具身體又是誰的?這個認知讓趙晴臉色不禁跟著慘白。
賈道士提心吊膽地喚道︰「娘娘怎麼了?」
「你說……是你把我的三魂七魄收回來的?」她屏息地問。
他吶吶地回道︰「是,娘娘。」
趙晴瞪著眼前的兩光道士,他居然搞出這麼大的烏龍!「你收錯人了!」
這句話讓所有的人再次傻眼。
「我、不、是、你、們、要、找、的、娘、娘!」她怕這些人不明白自己的意思,還刻意一個字一個字,字正腔圓地說道。
銀屏和金香滿臉驚愕地看著她。「你……不是娘娘?」
「我真的不是!」原來她的三魂七魄附在一個古代女子身上,這個情節就像原創小說里頭的重生哏,每次在網絡上看到那些故事內容,她總是哈哈大笑,而這也是她平日的生活娛樂之一,這會兒卻是想笑也笑不出來。
賈道士頓時嚇得臉色慘白,口氣不穩地說出肅王妃的生辰八字和閨名,跟她進行確認。「……娘娘也許……也許只是一時忘了自己是誰……」
「我是叫做趙晴沒錯……」她不知道自己的國歷生日換算成農歷是幾號,也不知道出生那一年是不是乙未年,但總不會剛好條件都吻合,就被抓來替補。「但也只是同名同姓,又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們的時空背景完全不同,我絕對不是你們要找的娘娘,我更沒有忘記自己原本是誰……」
聞言,賈道士兩腿發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完了、完了!」要是讓肅王知道自己收錯三魂七魄,腦袋就真的不保了。
「……王妃回魂了嗎?」
就在這當口,正房外頭響起年輕男子的厲聲詢問,接著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邁著大步,如入無人之境地走進來,氣勢嚇人,屋內的空氣瞬間變得緊張起來,令人快要窒息。
這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斑大男子才走進正房,趙晴馬上注意到原本滿屋子的人,陡地咻的一聲,有三分之二的「人」全都憑空消失……
她愣了一下,還來不及細想,就听到陣陣哭聲。
婢女們一個個打著哆嗦,不只是屈膝見禮,而是匍匐在地,想到肅王的冷酷以及嗜殺成性,全都低聲啜泣起來。
「千歲饒命!」賈道士跪爬到肅王面前,直磕著頭,抖聲嚷道。「千歲饒命!小道已經盡力了……千歲饒命……」
元鎮低頭怒視,眼底殺氣騰騰,以為連他也無法把王妃的三魂七魄收回來,立即唰的一聲,拔劍出鞘。
「那你就去死吧!」
當舉到半空中的寶劍就要揮下去,耳畔響起一個女人的驚呼聲,盛滿怒氣的鳳目往聲音的來源瞥去,就見他的王妃坐在寢榻上,兩眼睜得好圓好大,右手則是摀住唇瓣,滿臉驚恐地瞪著他,有別于前幾天的毫無反應,顯然已經恢復意識。
「王妃!」元鎮垂下持劍的右手,跨步走向寢榻。
見對方突然走過來,趙晴本能地往後縮,眼前的男人年紀約莫二十有二,生得劍眉鳳目,可以說俊美到有些罪惡,束發戴冠,露出額頭上的美人尖,身穿一襲交領右衽黑色繡金線花紋的袍衫,領口、袖口和下襬都有瓖繡滾邊,腰帶上垂掛著玉佩墜飾,外頭再套了一件同色披風,看來身份尊貴,不過全身上下卻散發著令人畏懼的黑暗氣息,尤其是眉宇之間還凝聚著煞氣,宛如一頭失控的猛獸,正張著大口,咧開發亮的利牙,隨時都會將人撕成碎片。
趙晴整個人縮在床角,已經沒有退路。
「你也知道害怕?」元鎮語帶嘲弄,這個女人還真是會裝,都敢傷害他的親生骨肉,也就表示她不把自己放在眼底。
趙晴有些遲疑地點頭。
「你是應該害怕!」他用著唯我獨尊的口吻說道。
天底下還找不到不畏懼自己的人,就連父皇和母妃也一樣,怕會再帶來災禍,便將不過才八歲的他打發離京,前往關中府就藩,那麼生活在這塊封地上,無論是人還是東西,甚至一草一木,都是屬于他一個人的,要殺要剮全隨自己高興。
「既然已經懷了本藩的世子,最好平平安安的把他生下來,要真的想死,等生完再死!」元鎮漠不關心地嗤道。
這個男人到底在說什麼?有人會對自己孩子的媽說出這種冷血的話嗎?當他的兒女還真是倒霉——不過趙晴也只敢在心里回嘴。
她吞咽了下唾沫。「其實……我不是……」
「娘娘才剛回魂,需要歇息,請千歲別再嚇著她!」銀屏大著膽子開口。
金香也有志一同地說︰「奴婢會好好看著娘娘的,請千歲放心!」
「等、等一下!」趙晴有些錯愕地瞪著她們。「我已經說過我不是……」
「娘娘!」銀屏和金香撲到寢榻前,暗示性地搖了搖頭,然後滿眼哀求地看著她,無非是希望趙晴不要說出真相。
可趙晴寧可去投胎轉世,也不想留在這里。「我……」
「本藩再提醒你一次!」元鎮先將右手的寶劍歸鞘,改為抓住她的臂膀,蠻橫地將趙晴扯到自己面前,俯視著她明顯畏怯的眸底,惡聲惡氣地吐出話來。「要是腹中的胎兒有個閃失,本藩會親手殺了你!」
雖然貴為七皇子,又被冊封為肅王,上有父皇和母妃,下有同胞的弟弟,卻都避他如蛇蠍,沒有一個人真心接納他,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是他的骨血,也是唯一的親人,說什麼都要保住,誰都不準傷害他,就算是生下他的女人也不能饒恕。
趙晴看得出他是認真的,愣愣地點頭。
「好好伺候王妃!」他甩開趙晴,拂袖而去。
保住一條小命的賈道士嚇到差點屁滾尿流,連吃飯的家伙也不要了,更別說是獎賞,馬上拔腿就跑。「小道告退……」
見狀,趙晴終于反應過來。「喂!你不能就這麼走了……這樣太不負責任了……快讓我回到原本的地方……」
「娘娘,要是千歲知道你不是真的娘娘,咱們都活不了了……」金香跪在寢榻前朝趙晴磕頭。
銀屏也跟著向她乞求。「還請娘娘將錯就錯……」
「求娘娘救救咱們……」其他婢女也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
她一臉欲哭無淚。「我不是你們的娘娘,要怎麼救你們?」
「只要世子平安出生,千歲心情一好,大家自然就會沒事。」銀屏用袖口拭干淚水,安撫這位頂替主子身份的女子。
趙晴不由得低頭摸了摸有些鼓鼓的小腹,想到此刻里頭有個小生命存在,要是還沒出生就這麼死了,也是于心不忍,可是想到自己原本應該壽終正寢,卻遇上一個兩光道士,不但收錯了魂魄,讓她又重新再活一次,現在不只有個動不動就嚷著要殺人的藩王老公,而且再過幾個月自己就要當媽媽了,這種神展開的劇情,教她一下子不知該如何接受。
可是不接受又能怎麼辦呢?
「唉!」她抱頭嘆氣。
金香吸了吸氣。「娘娘就當是在做好事,一定會有好報的。」
「……我答應就是了。」事情既然被她踫上,也只有順其自然,想開一點,她幾乎一輩子都躺在病床上,早就悟透這個道理,怨天尤人也沒用。
「多謝娘娘!」銀屏喜極而泣地說。
其他婢女也向她磕頭。
「好了好了!你們快點起來吧!」趙晴有些頭大,揮了揮手。「我又不是真正的王妃,承受不起這種大禮。」
銀屏和金香拭著淚水,然後笑著起身,先讓其他婢女都退出正房,接著幫主子披衣、奉茶,就跟平常一樣伺候。
「肚子里的孩子……大概幾個月大了?」她和這個寶寶算是命運共同體,要是沒有保住,自己也別想活命。
「回娘娘,世子已經四個多月了。」銀屏回道。
她又摸了幾下,還以為只是發胖,想不到卻是懷孕,不過還是沒有太真實的感覺。「世子?」
金香苦笑。「千歲想要兒子。」
「萬一是女兒怎麼辦?」趙晴驚訝地問。
「千歲會讓娘娘再生,直到……生下世子為止。」金香一面說,一面偷覷她的臉色,就怕她不肯。
「娘娘就是連這個孩子都不要,才會……」發現自己說溜了嘴,銀屏連忙摀住唇,不再說下去。
趙晴好奇地追問。「為什麼你們的王妃不要孩子?」
兩個婢女交換了個眼色,心想這種事瞞也瞞不了。
「娘娘很怕千歲,但又礙于聖旨,加上親人的逼迫,不得不嫁給千歲,成為肅王妃,對于腹中的孩子更加反感,因此才會偷偷地要李嬤嬤……李嬤嬤是跟著娘娘陪嫁過來的,三番兩次要她想辦法弄些藥來,結果不小心被千歲知道,便當著娘娘的面斬殺李嬤嬤……」金香吶吶地說出原委。
銀屏只要回憶起那幕血腥的畫面,還是心有余悸。「李嬤嬤的頭就這麼掉到地上,還滾了好遠,鮮血噴到娘娘的臉上,她才會嚇得魂不附體……奴婢當時真的以為千歲會殺光所有的人……」
听到這番形容,趙晴有些反胃。「……但也不能隨便殺人。」
金香一臉愁雲慘霧。「這兒是千歲的封地,身為藩王,對于封地的子民自然擁有絕對的生殺大權,無人能制止……」
她這才領悟到自己身處在一個多麼封建古老的朝代,對貴族皇室來說,百姓的性命比螻蟻還不如。
「這些年來,千歲不知殺了多少人,不只是王府里的人,就連封地里的百姓都怕他,也沒人敢違抗他。」銀屏一面說,一面落淚。
趙晴無法想象這些人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他根本就是個暴君,將來要是當上皇帝還得了,難道就沒人治得了他嗎?」他的父母呢?只會生,不會教?
「娘娘可別當著千歲的面這麼罵。」金香連忙提醒。
銀屏嘆了口氣。「咱們身份卑微,並不求榮華富貴,只求過著安安穩穩的好日子,不必成天擔驚受怕。」
趙晴忍不住動了惻隱之心,反正這會兒想走也走不了,不如就好人做到底。「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孩子生下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多謝娘娘!」兩個婢女又跪下磕頭。
見她們又跪又拜,趙晴已經懶得去糾正對方的稱呼和禮儀了。
三月,時序已經進入了春天。
趙晴沒想到自己的胃口會這麼好,不知是不是因為懷孕的關系,還是從小到大幾乎都是吃醫院的伙食,只能選擇清淡食物,就算是肉類也不能油炸,也不能吃刺激性的辣椒,如今得以解禁,她真覺得每道菜都是人間美味,簡直好吃到要流淚了。
自從她重生之後就吃個沒完沒了,一直到了晚上,胃都快撐破了,才終于停下筷子,滿足地嘆口氣。
「請替我謝謝廚子,他煮的菜很合我的口味,不過以後辣椒可以再多放一點,吃起來才夠勁。」趙晴能像這樣不用顧忌,吃自己想吃的東西,是以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事,真的有種幸福的感覺。
銀屏怔了怔,這才笑著應了聲「是」,差點忘了這個主子不是之前那一個,不只個性不同,說起話來也滿有趣的。「娘娘是哪里人?」
「我是高雄……反正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自從出生之後心髒就不好,每天都要吃藥,也不能出門,更別說上學了,真的好羨慕那些跟我同齡、活蹦亂跳又健健康康的孩子。」想到小時候總是哭著說要去學校,可是才上了兩天課,心髒病就發作,又被送回醫院,只能抱著書包睡覺,心還是很酸。
「娘娘真是可憐。」銀屏同情地回道。
趙晴笑嘆一聲。「能活到十八歲,已經很不容易,也比其他生病的孩子幸運,沒什麼好埋怨的。」
「那是娘娘想得開。」銀屏看了下外頭的天色,攙著主子回到寢榻上。「已經很晚了,娘娘該歇著了。」
其他婢女也都收拾好桌上的碗盤,一一退下。
「你們都走了,就留我一個人睡在這兒?」趙晴口氣透著小小的慌亂,對于陌生環境還是有些不安。
銀屏連忙回道︰「千歲有令,夜里得有人陪在娘娘身邊,以防身子突然不適,可以馬上叫人,之前有李嬤嬤在,以後就是奴婢和金香留下來。」
「那就麻煩你們了。」至少要等自己習慣再說。
銀屏替她拉上錦被。「娘娘別跟奴婢客氣。」
趙晴平躺在寢榻上,特別交代要把蠟燭點著,不要吹熄,然後她看著銀屏縮在椅子上,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很快地就打起呼來了,反倒是自己沒有睡意,便無聊地打量起四周。
不期然的,她的視線落在寢榻的左前方,那兒擺了個半人高的花幾,幾上有一只青瓷花瓶,可就在花瓶旁邊,隱隱約約浮現一團人形,漸漸的,人形愈來愈清楚,可以看得出頭部和身體……
趙晴第一個反應是移開目光,不要看著「它」。
由于常在PTT的飄版看到鄉民分享的醫院靈異故事,心想有一、兩只阿飄也是正常的,還曾听護士私下聊過一些見鬼的恐怖經驗,而她原本身體就不好,氣場又弱,體質也變得特別敏感,時時刻刻都可以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卻都不敢告訴別人,就怕被那些好兄弟知道,會故意跑來騷擾自己。
可她萬萬沒想到現在居然可以「看到」,按理說這里並不是醫院,也不是原來那具身體,除了懷孕之外,可以說是健康寶寶,應該不可能……啊!該不會是像《花田少年史》的主角一路,因為死而復生,才變得有陰陽眼?趙晴心里這麼想,就見人形慢慢地逼近,霎時頭皮發麻。
「我沒有看見……我什麼都沒有看見……」趙晴連忙把頭撇開,喃喃自語。「我跟你無冤無仇,不要來找我……不要來找我……」
怎麼辦?現在要念佛號還是阿門?
這時,銀屏驚醒過來,上前察看。「娘娘怎麼了?肚子痛嗎?」
「我……」她看著婢女的同時,也慶幸「它」不見了。「我只是睡不著,就一個人自言自語,沒事了,你去睡吧。」
「娘娘沒事就好。」銀屏又一臉困意地回去了。
趙晴索性拉高錦被,蓋到頭頂,來個眼不見為淨,不到一會兒光景,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有人在搔她的鼻頭,頓時覺得癢癢的,趙晴本能地伸手揉了揉,才要睡去,又有人在搔她的臉頰,她不禁有些惱了,掀開眼皮,想看看到底是誰在搗亂,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圓嘟嘟的小臉蛋,頭發全部剃光,只留下中間一撮小 子,鼓鼓的腮幫子就像把食物含在兩頰,真的是萌翻了,原本要罵人的話全都梗在喉頭。
她看著約莫兩歲大的小正太,而小正太也笑咪咪地看著她,讓趙晴忍不住跟著笑了,這麼萌的孩子,不管誰見了都會喜歡,還來不及問他是誰,他就轉過身,像只企鵝似地一搖一擺跑走了。
「小朋友!」趙晴立刻掀被下床,可是環顧四周,屋里只有她一個人,並沒有其他人在,她拉開門扉,守在外頭的幾個婢女听到聲音,連忙忍住打了一半的呵欠,向她福身見禮。
「剛剛有沒有一個小孩子跑出去?」她把頭探出去,左右張望了幾下,心想這孩子跑得還真快。
外頭的幾個婢女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搖頭。
「回娘娘,王府里沒有小孩子。」其中一人這麼回道。
「娘娘是不是作夢了?」另外一個這麼問。
她一臉迷惑。「我明明看到了。」
「娘娘快進屋里,免得著涼了……」
趙晴愣愣地被人扶回寢榻,可以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對了!方才並沒有听到開門聲,那就表示還在屋里,可怎麼會突然不見了?該不會是……她甩了甩頭,小正太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陰森可怕,不可能會是阿飄。
「娘娘起身了?」金香和幾個婢女端著洗臉水和早膳進來伺候。
「嗯。」她一面回答,一面東張西望。
銀屏也跟著她的視線張望。「娘娘在找什麼?」
「剛剛有個小孩子,可是一眨眼就不見了,不知道躲到哪兒去……」趙晴猜想屋里一定有地道或是密室,非找出來不可。
聞言,婢女們不由得面面相覷。
「小孩子?哪來的小孩子?」
「娘娘是不是睡胡涂了?」
金香和銀屏並沒有把她的話當真。
「我是說真的,他就站在我的床前,還對著我笑。」趙晴正色地說。
婢女們听她這麼一說,手臂上全都起了雞皮疙瘩。
「娘娘別嚇奴婢……」
「該不會是那種東西?」
「別亂說!」
趙晴沒有理會她們,一會兒摸牆、一會兒掀畫,到處翻找,而這個怪異的舉動更讓婢女們不知如何是好。
「娘娘還是先用膳,等吃飽再說。」金香朝銀屏使了個眼色,左右攙著她,讓趙晴坐下,接著伺候她洗臉、吃飯。
銀屏有些不大放心,要是王妃再有個不測,她們就死定了。「娘娘若覺得哪兒不舒服,奴婢不如去請良醫副前來,讓他開帖藥,就算只是定心寧神也好。」
「不用了!我很好!真的很好!」她實在不想再看醫生和吃藥了,只好隨口敷衍兩句。「可能真的是昨晚沒睡好才會作夢,對不起,嚇到你們了。」
婢女們一听都松了口氣。
「娘娘會夢到小孩子,而且又是男娃兒,這可是個吉兆,代表娘娘這一胎會生個世子。」金香說出所有人的心聲。「千歲一定會很高興,說不定脾氣跟著變好,為了給世子積些陰德,從此不再妄造殺孽。」
「說的沒錯!」
「真希望好日子快點來!」
婢女們有感而發地說。
見她們把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趙晴覺得壓力還真大。
用過早膳之後,銀屏又勸她再多躺一躺,想到自己已經躺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換了一具健康的身體,說什麼都不想再當個病人,而且這位也叫做趙晴的肅王妃今年十八,和自己同年,稱得上是個明眸皓齒的美少女,跟原本蒼白消瘦,沒胸也沒**的她相比,簡直是上天的寵兒,當然要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她渴求地看著幾個婢女。「我想到外面走一走、透透氣。」
「不是奴婢不肯,而是千歲有令,要娘娘好好安胎。」金香為難地說。「萬一世子有個差池,大伙兒都會沒命。」
待趙晴又被迫躺回寢榻上歇息之際,緊閉的門扉突然被用力推開,真是說人人到,婢女們再度如同驚弓之鳥,跪了一地。
「今天王妃的身子狀況如何?」元鎮沉聲問道。
金香膽顫心驚地回道︰「回千歲,娘娘從昨天到現在,胃口都不錯,只是昨夜沒有睡好,正打算再躺下來歇息。」
旋即,他一雙寒冰似的鳳目瞥向寢榻,讓躺在錦被下的趙晴全身僵硬,連動都不敢動。
「這是本藩最後一次警告你,要是敢再動本藩的兒子一根汗毛,你的父兄姊妹也會跟著陪葬。」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趙晴的前世只活了短短十八年,雖然算不上是與世隔絕,不過平常接觸最多的除了醫師和護士,就是同個樓層的病人了,偶爾狀況好時,便會到處串串門子,其他時間大多是靠網絡與別人交流,從沒遇過這種把殺人字眼掛在嘴邊、予人一種駭人的氣息和魄力,令人不敢反抗的男人,他的眼底只有冷漠,就像闇黑深沉的夜空,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她努力擠出聲音。「我、我保證不會傷害孩子。」
「最好是如此。」他嗤哼一聲,回頭喊道。「進來!」
等候在外頭的良醫副躬著身子,恭恭敬敬地走進來。「見過娘娘!還請娘娘讓下官把個脈……」
「呃,好。」趙晴瞥了下虎視眈眈的肅王一眼,二話不說,立刻伸出右手,免得惹他不高興。
銀屏搬來繡墩,擺在寢榻旁,好讓良醫副坐下來為王妃把脈,金香則是拿來把脈枕,將它擱在主子的右手下方。
屋內安靜無聲,眾人屏息以待。
見良醫副綁了一條細線在右手的脈搏上,然後壓著另一端的細線,隔空為她把脈,趙晴不由得懷疑,就算醫術再怎麼厲害,她也不相信會準確到哪里去,不過既然這些古人都深信不疑,她還是不要多嘴比較好。
「回千歲,娘娘和世子一切安好。」過了片刻,良醫副起身回稟。
聞言,婢女們不禁吁了口氣,慶幸撿回一條小命。
確定孩子保住,元鎮的俊臉上這才隱約掠過一抹類似溫情的神色,可見他並非真的沒有人性。「下去吧!」
「下官告退。」良醫副背後全是冷汗,巴不得趕快出去。
元鎮再度把目光放到趙晴精致嬌美的臉蛋上,對于王妃的容貌長相,成親兩年來,他始終不曾放在心里,直到王妃診出有喜,這才勉強記住,至少在眾多臉孔當中,他可以分辨得出來。
記得十五歲那年,王府長史等屬官遵循禮制要為他挑選王妃,結果滿朝文武百官,沒有一戶人家的女兒願意「高攀」這門親事,甚至還有閨女揚言要出家或尋短,一直拖到兩年前,父皇和母妃才把工部里頭一名九品小官的女兒硬塞給他,藉以表示有在關心自己的婚姻大事,並非不聞不問。
元鎮之後才听說,他的王妃在趙家原本只是庶出的女兒,為了配得上肅王妃的身份,趙家居然休了糟糠之妻,再將庶女的生母扶正,父皇還因此賞了一個工部郎中的五品官餃給對方,為了攀龍附鳳、升官求財,還真是什麼厚顏無恥的事都干得出來,更不在乎女兒的死活。
想起成親這段日子以來,王妃對他的態度不是恐懼就是厭惡,即便是行周公之禮,也是咬緊牙關,忍受自己的撫摸、親吻,還沒等到結束,就已經大吐特吐,不過愈是見她如此,他就愈喜歡到後寢宮來。
直到王妃的肚子傳出好消息,目的達到,元鎮這才好心放她一馬,連踫都不再踫她一下,讓她得以安心待產,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個女人居然跟老天爺借了膽子,竟敢意圖殺害他的親生骨肉。
想到這兒,元鎮掀動兩片薄唇,逸出一聲飽含譏嘲的冷笑。「好好看著王妃,若世子有個三長兩短,本藩唯你們是問。」
婢女們顫聲回道。「是。」
達到想要的威嚇效果,眼下王妃身邊也沒有第二個「李嬤嬤」敢亂出餿主意,元鎮這才悻悻離去。
見肅王走了,婢女們如釋重負,紛紛感謝老天爺。
趙晴不禁心生同情,肅王府這份差事,還真不是人干的……等一下!現在不是同情別人的時候,她可是要跟這個男人當一輩子的夫妻,雖然現在懷著身孕,有孩子當護身符,他還不至于動粗,或是一劍殺了她,可是以後呢?
她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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