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越成黛玉
美人卷珠簾,深坐顰蛾眉。但見淚痕濕,不知心恨誰。
恨誰呢?
她恨老天。
她恨陰她的家伙……千萬別讓她發現是誰陰了她,否則她肯定一口就把人吞下腹!
要不是哪個家伙陰了她,她如今怎會坐困愁城,淚流不止?
「啊浮浮……二爺……」窗台外yin聲浪語不休。
可憐她竟被迫看活春宮……給不給人活啊?
她今年才幾歲呀,拜托!這小小的軀體也不過才十歲而已,外頭急著苟合的兩個蠢蛋難道就不能滾遠一點嗎?
她不想看啊……她好餓好餓好餓好餓好餓!
以為她卷珠簾是為了看他們兩個翻雲覆雨嗎不是!她只是肚子餓,看雪雁送膳食回來了沒,為何她等了這麼久,卻偏是啥也沒瞧見,只瞧見窗台下急就章的兩個人面畜牲……
她好可憐,真的好可憐……
想當初,她進入《紅樓夢》為的就是賈府的珍饈玉醴,可誰知道她算不如別人算,有人硬生生地陰了她,而且陰得非常沒有人性、萬分可惡,簡直是與她世仇難弭,可憐她得罪的人太多,十根手指頭數了幾百遍,還是沒能算出到底誰是最有可能的——因為,每個都有可能!
嗚嗚……她到底是犯了什麼天條來著?她也不過是貪吃了點,那兒吃點,這兒吃點,就這樣嘛,犯得著要整死她?
她誰呀,她可是蛇神!
天上仙人要他們十二生肖來場接力賽,要他們進傳說故事里尋找隊友,待壽終後再將隊友帶回仙境。她二話不說地選中《紅樓夢》,而且決定要薛寶釵這個注定吃香喝辣的角色。
可天要亡她!
也不知出了什麼差錯,她沒有變成薛寶釵,而是林黛玉!
嗚嗚……誰都好,可偏偏她成了她最不想當的愛哭鬼,害得她現在沒事就飆淚,哭得她好累!
但,就都就了,還能怎辦?最糟也不過如此,可豈料,還有更糟的在後頭。
她穿越的時間是從林黛玉七歲進賈府開始,心想還是多少可以吃香喝辣,畢竟有賈母這個外祖母可以罩她,可誰知道林黛玉這破爛身子一進賈府就病了,她啥都沒吃到就開始吞藥,天曉得她最恨苦,她不吃苦的,卻被迫吞了一輪又一輪的藥。
養了大半年,還是一副病懨懨的死樣子,她才驚覺事況不對,畢竟這身子再破爛,也沒道理藥愈吃愈破啊,她干脆停了藥,讓貼身丫鬟雪雁取用听說她從小吃到大的藥丸,嘿,沒三天,她就能下床了。
大伙,懂不懂這意思?
懂吧……一切盡在不言中啊,這大宅里分明有鬼,最重要的是听說最疼林黛玉的賈母從未探視,這可是真真有鬼了!但她又仔細回想,《紅樓夢》劇情分明不是如此。
總之她現在寄人籬下,總得要先摸清軍情才成。
既然想在賈府里混到風生水起,錦衣玉食,她勢必得要付出一點代價,好比說,最簡單的晨昏定省,她頭再暈,用晃的也要晃過去請安,再觀察在場所有人的反應,總結出——她不受歡迎。
要說外祖母那兩個媳婦,她的兩位舅母不喜歡她,她不意外,但就連外祖母都不待見……
見鬼了!林黛玉怎麼可能不受歡迎?她娘是賈母最疼的小女兒耶,她娘才剛死,她可是奉外祖母之命進賈府的,外祖母怎會不疼她?
可偏偏,她該死的遇上了不合理的故事情節。于是,想要逆轉乾坤,她勢必再付出一點代價,好比說,彩衣娛親外加跟雪雁聊點她娘的習性還是遺物來著,設法引起賈母注意孤苦的她。
要知道,這賈府里頭,賈母是最大的Boss,她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哪怕在府里打死了個下人,甚至想栽贓罪名摁死哪個小共,就連皇帝老子都插不了手的。
要是得罪她,她還能有好日子過?
三年下來,終于有了點成效,外祖母待她不算親熱,但至少不會像兩位舅母專賞她白眼,于是她再不濟也懂是有人在耳邊扇風造謠,而外祖母確實是年紀大了,耳根子軟得不像話,得要她天天纏著膩著,強迫自己曲意承歡才有點好日子過。
不過,說真的,用了三年的努力,成效還是不怎麼好呀,她在賈府的處境十分微妙,微妙到她很想歸去來兮。
她在這兒沒有半點勢力,又難得溫飽,最可惡的是她三天兩頭就病,尤其入冬之後總是要在生死之間晃過幾次……可偏偏她又活著,繼續吞她的藥,過著她彩衣娛親且目睹三天一小場五天一大場的活春宮的可憐生活。
老天,她可不可以投井,干脆棄權回仙境?
「小姐。」
不遠處,雪雁的輕喚聲,教林黛玉回神,也教她發覺窗台下的活春宮也突然靜了下來。唉,她是不是該跟外祖母說,干脆搭個方便的棚子讓大伙夜里有去處,省得老是晃到她窗台下又或者是她逛園子就會听見哼哼哈哈的。
但她想,這些話要是真的說出口,她會直接被趕回揚州的。回揚州也沒什麼不可以,听說她老爹挺疼她的,可問題是她現在有副極度破爛的身子,她不怕雙眼一閉,她比較怕要閉不閉,漫長的回家路還得逼她啃干糧配苦藥,這簡直是人生極致的悲哀,她完全不想重溫初進賈府那半年的可怕日子。
尤其,現在她聞到了食物的香味,她更不想走了。
聞聞,這天下第一味,是恁地教人全身舒暢的好滋味,是仙境根本嘗不到的味啊。
不過——
「二表嫂。」在她瞥見跟在雪雁身後的人後,她趕忙起身。
「妹妹何須多禮,不是跟你說了叫聲鳳姊就好。」來者笑眯了一雙狹長美目,一身富貴行頭,尤其是那滿頭金釵閃得她眼楮都快瞎了。
這人名喚王熙鳳,是她大舅舅賈赦的媳婦,是她璉二表哥的夫人,府里下人都喚她璉二奶奶。
這麼說吧,外祖母有兩個兒子,大舅舅賈赦襲了榮國公的爵位,卻偏不是住在正屋里,正屋里住的是她當工部員外郎的二舅舅,二舅母舊姓王,是京營節度使的妹妹。照道理說,外祖母年事已高,自是由兩位媳婦掌家理事,可偏偏這府里管月例整下人的卻是這位璉二奶奶王熙鳳。
她猜想,大概是因為王熙鳳是二舅母王夫人的佷女所致,直接放權讓她打理,換言之,想在賈府混得像個人,就得拿對付外祖母的幾招等同對待王熙鳳。
「今兒個外祖母壽辰,怎麼好讓表嫂過來探視呢。」說著,她目光一偏,狀似瞪了雪雁一眼,像是惱她不識大體,可實際上她是在偷瞄那飯盒里到底裝了什麼,天啊……她餓到可以吞下一頭牛了,真的!
「可不就是老太太讓我過來探探你。」王熙鳳親熱地拉著她坐在錦榻上,仔細地端詳著她,露出無比和藹可親的笑,道︰「看起來氣色是比昨兒個要好多了,不過似乎還是沾不得油葷,我讓人弄了點簡單的吃食,也熬好了藥,待會記得喝下。」
「多謝表嫂。」她揚笑得壓根不勉強,而且還精準地表達出謝謝你,沒有你我就活不了的超級狗腿神情。
「得了,都是一家人。」王熙鳳讓跟來的丫鬟幫著雪雁將食盒給擱放在小桌上後,又跟她聊了幾句體己話,隨即便領著幾個丫鬟走了。
林黛玉面上笑容在一行人愈行愈遠時,也徹底愈冷愈淡。
瞧瞧,天上神仙出門也沒擺她這闊陣仗,也沒她穿金戴銀,像是怕人家不知道她是得權得勢又掌家理事的榮國府嫡長孫媳似的。
「小姐,用膳了。」雪雁打開一層層的食盒,然後取出——一碗粥和一碗藥。
林黛玉眼角抽了兩下。「照慣例。」她無奈嘆了口氣,坐在桌邊,喝著粥……要說是水也行,實在是她的筷子撈不到兩粒米。
雪雁捧起了藥碗,確定外頭無人,快速地將湯藥倒在窗台外,小巧秀妍的臉沒半點表情地道︰「小姐,外頭那棵小概蕉快死了,咱們得換地方澆了。」
「就跟你說了別貪圖方便,得要雨露均沾嘛,真是。」屋外那麼多花花草草,一日三碗藥自然得要慢慢地輪過一回,要不死得那麼快,王熙鳳那心機鬼會沒察覺嗎?
就說了,是不是她多心,花點時間就能明白的嘛。雖說不清楚這事是出自王熙鳳本意,還是有人指使,橫豎在在證明她在這兒不受歡迎。
「小姐,咱們還是干脆給老爺寫封信,讓老爺派人接咱們回揚州。」這是雪雁第一百零八次提議了。
「你以為我不想回去嗎?」她一口氣把粥喝光,覺得她的肚子還在哭泣,痛苦地哀泣著。
「那便走啊。」雪雁很瀟灑地說著。
林黛玉沒好氣地睨她一眼。「你說的倒容易。」還沒見夠她要死不活的淒慘樣子不成?
「是很容易,咱們又不是無去處,為何就非得待在這兒?」
她抿了抿嘴不說話了。雪雁說的壓根沒錯,她實在沒必要委屈自己留在這里,要真鐵了心要走,苦個幾個月也就罷了,也沒什麼過不去的檻,但是——她還沒吃到傳說中的水晶肘花、金釵銀絲、胭脂鵝脯、腐乳嗆蝦、火腿炖肘子……
想當初她便看書邊流口水,思思念念的諸樣珍饈美饌,可到頭來,她吃了三年的苦,卻硬是連半抹影子都沒瞧見,一絲味道也沒嗅見,要她怎麼甘心就這樣走人
三年,在這賈府里痛苦掙扎三年,什麼美食都沒嘗見就要她走人?沒門!她硬撐著窩著不走,不就是為了這些?要不,她早就投井棄權回家了!
「其實小姐是為了吃食吧。」雪雁眯起圓圓杏眼。
她眸光飄忽著,來個相應不理,反正她就是不承認,她能怎樣。
「唉,小姐打進了賈府就像是變了個人,頻頻問著府里的膳食,甚至病夢中也會喊著火腿炖肘子。」她打小跟在小姐身邊,不敢說親如姊妹,但小姐的性情她自是摸得再清楚不過。
「我真喊了嗎?」她詫問,見雪雁神色肅穆地點著頭,她不禁咂著嘴。
可惡啊……火腿炖肘子,她連聞都沒聞過,要她怎麼走得甘心?
賈府這萬惡之地,yin亂得如她所讀過的書冊,但這階級尊卑到底是誰弄得這般天高地遠的?哪怕她沒生病,想吃點好的也沒門!外祖母身邊的丫鬟婆子壓根不當她是回事,可後來她發現——
「林妹妹。」
後頭傳來的脆玉聲響伴隨著一股粥香,教林黛玉回首的瞬間,綻放就連月光都為之失色的笑,秋水眸子精準地定在賈迎春手上的食盤,用力地將口中瞬間淌出的口水咽下,再張口——
「迎春姊姊、探春、惜春妹妹!」她像只出籠的黃鶯,用她最柔軟又甜蜜的軟嗓迎上前去,壓根沒瞧見雪雁再一次用力地嘆了口氣。
「別別別,你還在養病呢,怎好下榻。」賈探春趕忙向前挽住她,硬是拉著她在榻上坐下,年紀最小的惜春自動自發地和雪雁將一張矮幾給搬到榻上,好讓迎春將食盤擺上。
「用晚膳了嗎?」賈迎春面容如玉,總是噙著輕淺的和煦笑意,面露慈愛,像個穩重又可靠的姊姊。
跋在雪雁開口之前,她搶白道︰「還沒呢,我正餓得慌呢。」她沒撒謊,畢竟喝那碗粥簡直就像喝了一杯茶,連騙肚子都難。
「二堂姊就說你肯定餓了,特地下廚弄了點簡單的雜燴粥。」賈探春面容似花,眉宇中噙著一股英氣,和林黛玉同年,可個頭比她高上許多。
「這些都是要給我的?」林黛玉看著那一鍋看似三五人份的雜燴粥,口水已經無止境地泛濫著。
毖言的賈惜春一**坐在矮幾另一頭,嬌俏的大眼直睇著雪雁,像是等著雪雁上前服侍,畢竟她們三人都沒將丫鬟帶在身邊。
雪雁摸摸鼻子,乖乖地上前替她倆各盛上一碗,余光一瞥,果然就見她家小姐神情失落得快讓窗外繁盛花木都跟著失色了,眼角不禁抽了下,緩緩地退到她身邊。
如雪雁所見,林黛玉確實是心疼得要命。
還以為這一鍋都是她的說,結果她只有這麼一碗……但,也怪不得她們,因為她們肯定也都還沒用膳。
迎春是她大舅舅的庶女,探春是她二舅舅的庶女,至于惜春則是她寧國府堂舅的庶女,早年喪母,所以賈母把惜春也給帶進賈府里一起照應,然而席上是沒有她們的位置的。
換言之,她並沒有受到不平待遇,而是和三春們同樣的待遇。賈府里的風流富貴,向來就沒她們的份兒。
至于她怎會和三春們混得這般熟,這是有原因的。
話說她剛進賈府時,好不容易養好了病,想在園子里逛逛,結果一不小心撞見了活春宮,嚇得她當場呆住。這不能怪她,畢竟活春宮也不是常見的事,況且她以往也沒見過,會嚇呆實是自然反應。
那時,適巧惜春經過,輕輕走到她身旁,瞥了眼,沒事似地將她拉走。惜春不知道,當下她是多麼欽佩她,她竟可以如此淡然處之,想想她才六歲呀,問過她後,她淡淡地道︰「看慣了。」
當場,要不是她身子太小太破爛,她肯定回頭宰了那兩個渾然忘我的家伙。榮國府是什麼萬惡淵藪,竟讓一個六歲的娃兒說看慣了!
不過,沒多久後,她也看慣了……實在是賈府的下人多得不得了,要知道這下人奴婢一多,要是主事者家規不嚴,這種偷來暗去的事真會成為常態,換句話說,下人們也不過是有樣學樣罷了,名副其實的上梁不正下梁歪。
後來,她倆便常混在一塊,畢竟她病好了就得閑了。惜春會拉她到探春那兒走動,然後作畫……真不是她要說的,才多大的孩子這畫功怎會如此了得?最最教她佩服的是惜春擅畫食物,尤其是一道道賈府里傳說的美食,畫得栩栩如生,教她看得眼露紅絲,有股沖動想吞畫止饑。
所以,看惜春畫食解饞,成了她無趣歲月的小小排遣,直到勇猛的探春在府里打下兩只飛鼠,再交給迎春烹煮後,她內心陷入小小的掙扎。
畢竟她得帶個人回仙境,她得帶三春中的誰較好呢?
惜春會作畫,探春能打獵,迎春擅烹飪……她好想三個一起打包啊!
天曉得,這苦悶的日子沒逼得她投井棄權,除了她尚未滿足的食欲,更是因為三春啊!
嘗嘗,這雜燴粥料多味鮮,海味入湯,引出玉田碧梗米自身的甘味,佐以魚、肉和各式蔬菜,實是好吃得教她連舌頭都快吞下。
「還合妹妹的胃口嗎?」賈迎春自個兒嘗了一口,抬眼問著,秀美長目不禁愣住,教身旁的探春和惜春都跟著抬眼——
「怎麼又哭了?」探春都忍不住皺眉了,而惜春只是漠然地繼續吃粥。
「太好吃了……」嗚嗚,到底是她餓太慘還是品味降低了?她只覺得雜燴粥勝過珍饈佳肴,說不定書中的那幾道菜都比不上迎春用心熬煮的粥。
賈迎春好笑地抽出手絹給她拭淚。「傻妹妹,你要是喜歡,趕明兒個我再跟婆子要點食材熬煮就成了,犯不著哭。」
「姊姊。」嗚嗚,一日為姊,終生為姊啊!
見主子撲進迎春懷里,雪雁干脆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淨,橫豎小姐進府病過後就愈來愈怪,她總有一天會習慣。
賈迎春被她逗得好笑,卻又心憐她進府後連頓像樣的膳食都沒有。
「怎了,林妹妹怎麼又哭了?」
房門外的笑嗓,教三春趕忙將林黛玉拉正身子,一並起身迎接二房大媳李紈。
「嫂子。」林黛玉抽噎地喊著,當她瞧見李紈手上提了個描金食盒,瞬間淚水再次大決堤,一發不可收拾。
「怎了?」李紈一手牽著兒子一手提著食盒,先將食盒遞給了迎春,趕忙拉著林黛玉在榻上坐下。
「只是看見嫂子開心。」她實話實說。
瞧瞧,人家都把食盒拿來了,她怎能不開心?開心過頭,一個不小心,眼淚就潰堤了。
「你這丫頭嘴就是甜。」李紈拉著她的手,讓兒子賈蘭叫人,豈料她兒子單手抓著書,像是壓根未覺自個兒被帶到哪。「你這孩子……」
「不打緊,小蘭愛讀書,這是好事。」
被喚作小蘭的賈蘭無語抬眼,喊了聲。「姑姑,別再叫我小蘭。」
「蘭兒?」這樣有比較好嗎?
「姑姑,我已經是監生了,這般喚我,不妥。」賈蘭像個小大人般地糾正她。
「監生」她呆住。
呆住是因為——一個八歲的孩子考上監生,照理說應該是極了得的事,但她怎麼沒听說過府里慶賀過這事?府里常開宴,其中以外祖母壽宴連開十幾日最長,至于其他的誰誰的壽辰,又或者是賞花食宴等等名堂壓根不少。
尤其去年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媽帶著一雙兒女造訪,住進賈府後,人家薛寶釵可是被當成小千金一樣對待著,哪像她們這些個人活得像孤女。
可話說回來,賈蘭是她二房已歿表哥的獨子,等同是她二舅的嫡長孫,她外祖母的曾孫,如今有了功名,怎麼府里卻靜悄悄的?
李紈只是沉靜地噙笑,隨即張羅著,「迎春,把食盒里的糕點取出吧,今兒個老太太作壽,你們沒上座,我把你們的份兒給全帶來了。」
迎春打開數層的食盒,就見里頭的每樣糕點皆有四份,不禁微微紅了眼眶,趕緊把糕點取出。
「妹妹,這道川貝雪梨听說對咳癥極有效,你嘗嘗,還有霜裹核桃,最後再嘗點木樨小棗。」
林黛玉聞言,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賈府里的糕點,她曾讀過的糕點,如今就在眼前!
她端著碗,舀了口川貝雪梨,滑潤細致的口感,教她淚流滿面,而數種中藥材和著水果香在齒頰間徘徊流連時,她的淚水更是徹底失控。
天啊,這就是川貝雪梨!湯汁膠甜滑膩,雪梨入口即化,好吃得讓她連舌頭都快要吞下去了!
抬眼望去,三春小口小口品嘗,臉上是訴不盡的感激,看來就連這些宴上糕品也是她們難得品嘗的好味,教她不禁替她們心酸了起來。
依她的觀察,三春會突然親近她,並非純粹因為她討喜,而是因為看上她背後附加的好處。
好比說——
「欸,姊姊妹妹們怎麼都聚在這兒?」
那恍如珠玉和鳴的清朗嗓音在她背後響起,瞬間令她展笑的俏顏陰沉了。
死孔雀……要不是她的身子太小太破爛,她早就一巴掌把他打到天涯海角去了,哪容得了他三天兩頭在她身邊晃來晃去。
「寶玉,你來啦。」李紈暖聲笑著。
「大嫂。」
林黛玉垂著眼,饒是余光也可以瞥見賈寶玉一身珠光俗氣,一身紅緞瓖金邊的對襟錦袍外搭了件豆沙色綴如意薄煙紗半臂,頭戴金玉箍,頸上是嵌玉金項圈、寶玉、寄名鎖一大堆快閃瞎她眼的金玉寶飾。
瞧他生得面白如玉,豐朗俊秀,小小年紀已是一株會走動的桃花樹,在府里隨便走動,就可見丫鬟如浪般一一醉倒在他腳邊……
天然一段風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真是把他寫得太好太精準了,真真就是這副欠揍模樣,她幾次能忍下,全是因為她氣虛無力,要不早就把他踩進地里吃泥了。
這種貨色,仙境里一大堆,她又不是沒見識的丫頭,一個毛頭小子又怎能得她青睞?但此刻,她覺得他俊美無儔,可比神只。
因為他手上提籃裝了顆包子。
因為那顆包子,他瞬間從石頭變綻露萬丈光芒的美玉,俊美無儔,教她眨也不眨地直瞅著他。
「顰顰,我這兒有長壽包,要不要?」許是不曾得到她這般熱烈的眼神,賈寶玉不禁心喜地問。這丫頭的眼總算是正常了。
就說了,他這般絕美無雙的極品玉人兒,人見人愛,尋常丫頭瞧一眼就臉紅,再看就暈厥,有本事再看第三眼的,通常連魂都收不回!
可他這個表妹忒奇怪,打從第一回見面,就像是沒瞧見他,要不是他瞧她皺眉替她取了顰顰這個字號,她根本就不會瞧他一眼,但也就這一眼,從此之後,她看他的眼神極怪,他從不曾在旁人身上見過,一時也捉摸不清是怎麼回事。
但,畢竟是小姑娘,瞧久了,總是會正常的。
他可以原諒她以往的無知,畢竟年紀小不懂事嘛,不打緊的。
顰你個頭!林黛玉怒斥在心,口中說的卻是——「要。」幾乎是不假思索的。
廢話!她還考慮什麼長壽包、長壽包耶,這也是她讀過的美食,她當然想吃!至于這欠揍家伙有多欠揍,她可以暫時忘記。
「喏,就剩這一顆,就給你了。」賈寶玉大方地將包子遞給她。
她照禮數謝了聲,正想要張口咬下時,余光瞥見惜春那雙貓兒似的大眼直瞅著自己,然後她在她的嘴角邊看見可疑的光亮……可惡,就一定要用這種眼神看她嗎?她很想獨吞的!
獨吞是天性,分享是腦袋壞了,可是……人家年紀小小都畫出一幅幅的美食圖與她分享,她怎能忘了報恩?
心不甘情不願地剝開包子,湯汁隨即從指尖淌落,令林黛玉顧不得包子剝得大小不一,趕緊把大的那一半遞給惜春,隨即一大口地將自己的包子塞進嘴里。
哇……豆腐皮裹著木耳、香菇、龍菜、枸杞芽等等蔬菜,一入口各種菜鮮味充斥在唇腔里,而那豆腐皮滑膩得要命,香菇也蒸得熟爛香濃,咽下肚的瞬間,她真的覺得吃了三年苦換來半顆長壽包真是太值得不過了!
如此美味,真是教人覺得人生足矣……以為她會說死也甘願嗎?錯了!如此美味只會激發她更強烈的求生意志,激發她足以泯滅人性的貪食欲望,讓她徹底為了美食而活!
下次,她要吃一百顆!
不……太少了,兩百顆該是不成問題。
林黛玉逕自想著,壓根未覺在場所有人全被她嘗到美食的瞬間歡愉神情給深深吸引,那蕩著煙波的眸子粼粼噙光,映亮總顯病氣的小臉,彷佛春臨芽抽花綻,教人望而失神,而當她吮著指頭,面露惋惜,彷佛冬至雪虐風饕,教人莫名地感到哀傷不舍。
「……顰顰,你餓了嗎?」賈寶玉低聲問著。
他是第一個回神的,因為他貪看她滿足的笑靨。這天下美人不少,光是府里的丫頭幾乎皆是絕色,但可以像她一笑便奪走人的心魂的,真是不多見,而且當她揚笑的一瞬間,彷佛整間屋子都亮了,她整個人像是裹在日光里,流麗絕美,可惜,只有一瞬間,短暫得教他的心突然卜通卜通跳得好快,渴望再見。
林黛玉緩緩抬眼,可憐兮兮地點了點頭。
不夠啊,那根本就是塞牙縫的。
「我再去拿幾顆吧。」只要能讓她理他,這點小事也沒什麼。
「可以多拿幾顆嗎?」她急切問著。
「要幾顆?」
她開始扳著指頭,最終忍痛地道︰「至少也要十四顆,姊妹們也要啊。」在場除了他以外,每個人都要兩顆,要是她們沒吃完,嘿嘿,都是她的。
「十四……我干脆讓廚子再蒸一籠好了。」
「謝謝寶玉哥哥。」只差一點點,她就要撲進他懷里了。
一見她輕淺笑意,賈寶玉整個人暈陶陶的,笑得傻氣地往外走去。
「妹妹,一口氣要那麼多,吃不完的。」李紈輕笑道。
「吃得完的。」相信她,她真的可以。
「妹妹,謝謝你。」迎春輕握著她的手。
「謝他吧,謝我做什麼呢?」
其實,姊妹們會聚在她這兒,除了能聊天排解無趣苦悶,也是因為那個混世魔王老愛尋她麻煩說喜歡她,其他人來正好能分點好處。要知道那家伙可是賈府的寶貝,是外祖母的心肝,是二舅母王夫人的心,只要他待誰好,大致上長輩們也會為了討好他,愛屋及烏。
但要誰搶了他的鋒頭,誰就該倒霉,就好比小賈蘭啦。她是這麼猜的啦,他太過聰穎,不必花錢捐個監生就考中功名,狠狠地打了他寶二叔的臉,也難怪外祖母不快,王二舅媽不滿。
唉,這宅門深院真是不怎麼好混。
是說……她當初怎麼沒想到諂媚那家伙?
要是對他好些,她日子就好過了,但……瞧那傻子就是不順眼啊,她可是瞧過他鬧脾氣時的一派少爺架子,摔盤打人都來,看了就厭惡。
不過,要是能吃到美食……忍忍也就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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