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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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當公主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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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打听的人不消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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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什麼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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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又是個穿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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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平王府後院的小丫頭
    蹦聲隆隆響起,璟睿從床上彈身坐起,快步沖到帳門前,一把掀開簾帳。

    看見將軍,兩個守在營帳外的年輕小鍋,瞬間站直身子,揚聲道︰「韓將軍早!」

    呼……松口氣,璟睿這才想起,他已經離開戰場近一個月了。

    天剛蒙蒙亮起,翻起一抹魚肚白的天際上,月亮還斜掛西方,一聲雞鳴從遠方傳來。

    他揉揉脹痛的雙鬢,凝聲問︰「趙威回來沒有?」

    「稟將軍,趙威還沒回來。」

    「他一回來,立刻讓他來見我。」

    「是。」

    他必須盡快弄清楚,大金想與大齊開戰的消息,是真是假?

    才從北疆回來不久,根據他的判斷,大金不至于在這時候對大齊宣戰,可是京城里外卻對此事傳得沸沸揚揚,為什麼?

    凝眉,薄埂的雙唇抿成直線,除非……雙眼倏地瞠開,心頭猛然一驚!

    除非想開戰的不是大金,而是皇上?

    他想起襄譯從江南傳來的消息,心頭一陣急跳,他閉上眼緩和呼吸後,自問︰會嗎?皇帝會想下這麼大一盤棋?

    六年了,皇帝已經登基整整六年,這六年當中他不斷提攜青年才俊,雖沒有趙匡胤杯酒釋兵權的狠勁,但他有意無意地讓有功老臣退出朝廷。

    在朝廷肅清之後,緊接著是……藩王?

    如果皇帝想下這盤棋,朝中持重的大臣絕對不會贊成的,那他呢?他該不該陪著下?下了,一旦成功,他將會封侯拜相,不下?

    想起父親……眉頭蹙緊。

    走回帳篷,璟睿捧起木盆里的水往臉上沖洗,冰涼的水讓他精神一振,他緩緩吐氣,拿布巾將臉上的水漬擦干。

    深吸口氣走到案前,他看見桌上的玫瑰。

    不是真的花,是前幾日畫的,他的畫功不佳,但那朵玫瑰栩栩如生,因為它,總是出現在夢境中。

    是,他又作夢了。

    夢中的自己緊緊抱住一名白衣女子,夢中的自己在心里不斷說著︰不哭。卻阻止不了淚水崩落,一滴滴落在她發間。

    她死去了,身體變得冰冷,但淡淡玫瑰香縈繞在鼻間,他的視線落在那本冊子上頭,風一吹,冊子翻到畫著身穿著盔甲的自己。

    他對著女子一再重復說著︰我會幸福,你也要讓自己幸福!

    他不知道那女子還听不听得見?但她的嘴角慢慢地彎成一道弧線。

    已經大半年了,他總是隔三差五地夢見那個女子對他微笑,總是夢見他與她之間的片段場景,可惜清醒後,他再努力也想不起那女子的容貌。

    只能記得那朵含苞玫瑰,記得那個奇怪瓶子上面的奇怪符號。

    Emily,那是什麼東西?

    他覺得這個夢很困擾人,可是昨晚,這個女子死了,他的心卻像……被人狠狠刨了一刀似的,很痛,他不明白自己,無法理解夢境。

    若有所思間,他換好衣服,將佩刀系上,預備到校武場看看,門外的小鍋卻掀開帳門稟報——

    「將軍,趙威回來了!」

    接到聖旨,璟睿立刻從京畿大營往京城趕去。

    身著盔甲,飛身上馬,但狂奔近一個時辰之後,他松開韁繩,放慢速度。

    是啊,他怎麼能夠回得這麼快,皇上腦袋精明、性子多疑,若是跑太快,豈不是在向皇上透露自己已經猜出什麼?

    身為臣子,可以揣摩上意,但怎麼能揣摩得太明了清楚?

    想通後,他放慢馬速,摸摸黑色馬駒的鬃毛,心中卻臆測著,那些「狂妄」之語不知道傳至皇上耳中了沒?

    應該沒那麼快,離趙威回來不過短短數日,從放話至今,只有三、五天,京畿大營離京城還有段路呢,除非……除非自己身邊有皇帝的耳目……

    有嗎?他不確定,所以放話試探,試探皇帝的消息有多靈通?也試探自己所想的與皇帝想的是否一致?

    大金伐齊的消息像野火燎原,傳遍京城上下。

    百姓人心惶惶,都說戰事即將開打,在這個時候……嘴角浮起一抹冷笑,自己那位「忠于朝廷」、「樂意犧牲」的父親,會不會想方設法的到處托人,替他爭取出征機會?

    不過,連皇帝都見不到的父親,能怎麼爭取這個「好機會」?是聯合百姓舉賢,還是讓他的老友袁開出面?

    在父親積極地躥上跳下後,滿京城的達官貴人都清楚靖國公有多痛恨他這個親生兒子。過去父親說他是妖孽,這些年他聲勢漸長,妖孽這種話不能再隨意出口,他是怎麼說自己的?

    對,比較新鮮的說法是孤星降世,命中克妻。那這次回京,不曉得還有沒有更新的說詞?諷刺笑意在嘴角一閃而過,他眼底透出淡淡的悲涼。

    「璟睿!」

    後方傳來呼叫聲,他轉頭,看見遠方一個小黑點,朝他猛揮手。

    他扯住韁繩讓馬匹速度放慢,不見其人,先聞其聲,短短一聲叫喚,他已經知道來人是誰。

    是平王世子呂襄譯,和璟睿一樣,都是不受府里待見的世子爺。

    不過比璟睿更慘的是,平王是寵妾滅妻,疼愛兩個庶子勝過嫡子,而靖國公家的後院只有一個嫡妻,兩個嫡子,兩者相較,璟睿家的後院簡單得多。

    呂襄譯的親娘楊氏是平王嫡妻,但平王呂鐸喜歡的卻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遠房表妹苗氏,嫡子尚未出世,呂鐸已讓苗氏生下庶長子、庶次子,呂襄譯這個嫡子的排行還得往後靠,一路排到老三去。

    呂太夫人過世後,呂鐸更加離譜,竟把府里中饋交給苗氏。

    侍妾把持後院,尊卑不分,呂家後宅一團混亂。

    呂襄譯打小就聰穎機敏,他明白呂家是皇太後及皇後娘娘的娘家,這外戚身分是跑不掉的,外戚若再加上「功高震主」,惹得皇帝不安心,一點布置就能把呂家給摘下。

    眼下皇太後還在,無論皇帝有什麼心結,看在孝道分上,皇上不想忍也得忍,但萬一皇太後離世,皇帝算總帳,呂家肯定要倒大霉,所以韜光養晦為呂家眼前要務。

    因此考上舉子之後,呂襄譯便無心仕途,轉為行商,接管府里的庶務。

    而呂鐸雖在女人身上轉不過腦筋,確實頗有才干,也屢屢替朝廷立下不少功勞,朝廷不能不封,只是越是封賞,皇帝心情越差,照這情勢繼續發展下去,呂家是否能全身而退?實在很難估計。

    再加上當年,皇帝對呂鐸不安好心,一紙賜婚聖旨,把平庸軟弱的楊氏嫁給平王當嫡妻,再賜下兩個傻不隆咚的女子做側妃,讓原本打算嫁進平王府當正室的苗氏降了位。

    苗氏心高氣傲,她好歹是四品文官的女兒,卻連個側妃都撈不著,教人如何心平氣和?更別說她與表哥情投意合,眼底只看得見彼此,十年愛戀換得這樣一個下場,情何以堪?

    想她美貌無雙、琴棋書畫樣樣能,是當時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人家上門求娶,若非一心戀著表哥,怎麼也能成為正室夫人。

    年輕時不懂事,不听爹娘勸告,一心栽進愛情里,委身為妾,受盡委屈,方才看清楚這輩子自己是沒指望了,但兒子不能埋沒。

    于是她爭強好勝,爭丈夫的專寵,爭後院的位置,也爭兒子的出頭,她悉心教養兩個兒子,讓他們能與嫡子一爭。

    二十年下來,庶子果然比嫡子長進,不但考上進士,還與他們的爹一樣,手段圓融,善于鑽營,將仕途經營得有聲有色。

    反觀呂襄譯,不思舉業,只喜愛那金銀物。他接手府里的幾間鋪子,成天在外頭瞎忙,自掉身價,把自己當成掌櫃的,哪有半點平王世子的風範,言行舉止和行商的下等人一樣。

    呂鐸本想請封庶子為世子,彌補對苗氏多年的虧欠,但兩個庶子太優秀,勤于政事也罷,還私底下結黨,替太子籠絡朝臣的手段簡直是青出于藍勝于藍。皇帝何等精明,他把一切看在眼底,因此請封折子被扣下大半年,留中不發。

    最後旨意下來,皇上竟立一事無成的呂襄譯為世子?

    苗氏知道此事後大怒,當年呂鐸承諾娶自己為妻卻失約,後來承諾讓自己的兒子承爵,再度失約。她自己就算了,但兒子……難道她忍辱負重多年,落得竟是這樣一個下場?

    是老天作對,還是丈夫薄幸?為此,她恨上王妃,更恨呂襄譯。

    餅去她弄死兩個側妃,卻不動楊氏和呂襄譯,理由是兩個側妃張揚、與自己爭寵,而楊氏懦弱、呂襄譯無能,她根本沒把這對母子看在眼底。

    同時,她也擔心要是楊氏死掉,皇太後又往平王府里送一個精明的王妃,豈不是要疲于應付。

    現在情況不同,她不容許任何人擋在兒子前面。

    「璟睿,剛從營里回來?」呂襄譯策馬追上。

    呂襄譯長得朱面丹唇,面目溫柔可親,他穿著一身銀白綢衫,腰束錦帶,頭戴紗幘,足登粉靴,人才如玉,氣質翩翩,若非對仕途不上心,恐怕官媒早已踩破平王府門檻。

    「皇上召見,你呢?鹽引拿到手沒?」璟睿反問。

    璟睿長相與呂瓖譯大不相同。

    他一對眉毛濃如墨染,顯得十分精神,黧黑的臉龐如生硬的古銅,眉眼一彎,卻又格外生動。他的體格高大健壯,性格堅毅沉穩,英氣逼人,一副少年大器、精銳張揚模樣。

    兩人站在一起,好男風的人,就可以聯想到許多令人血脈僨張的畫面。

    「猜猜。」呂襄譯目光里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看你這副得意樣兒,肯定是到手了。」璟睿用腳指頭都猜得到。

    呂襄譯掌理平王府庶務,把鋪子打理得有聲有色,可打理得再好,還不是為他人作嫁?無論賺多少全是公中的。

    愛里由苗氏主持中饋,襄譯賺的辛苦錢全落入人家的錢袋子里,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

    因此有了足夠的人脈與能力後,呂襄譯開始力邀璟睿合作。

    璟睿老打勝仗,戰利品及賞賜不少,再加上皇帝偏寵,他總能得到不少內線消息。

    一個有錢、一個有閑,又是脾氣相投的好友,于是從合開幾間皮貨鋪子開始,幾年合作下來,他們買地、買鋪子、攢金條,生意一年年擴大。

    現在他們的私產比平王府和靖國公府家業加起來,不知道多了幾倍。

    但沒有人知道他們的身家,他們也不欲旁人知曉,往後吶,日子還長得很。

    「是拿到了。」呂襄譯得意地揚揚眉頭。

    「等我見過皇上,陪你去找雲侯。」倘若估料無誤,自己恐怕得在京里待上幾個月,與皇帝「合力籌謀」。

    「雲侯?那可太好啦。」呂襄譯一擊掌,樂歪了。

    買鹽、賣鹽得和鹽幫打交道,目標太明顯,眼下他們實力不足,只適合眉來眼去,不適合大手大腳、顯擺囂張。

    因此鹽引雖然到自己手上,卻不能大張旗鼓地買賣,最好的方法是讓雲侯出頭,替他們賺銀子去。

    當然,雲侯非要吃獨食也不是不可,那就得敲他個兩、三萬兩銀子,反正日後雲侯賺的遠遠不只這些。

    「回京後,你打算待在靖國公府還是睿園?」呂襄譯問。

    祖父過世後,璟睿搬出靖國公府,在平王府附近買下一處三進宅子,置辦幾個下人,由李忠、王信掌事,他們都是祖父用的老人了,能力普通,但好在對自己忠心耿耿。

    「當然是睿園,不過得回靖國公府一趟,看看母親。」

    母親是他唯一的牽掛,若能把娘接出來,再好不過,只是娘掛念著弟弟,不肯離開,否則何必受那些烏煙瘴氣?

    呂襄譯想起什麼似的,湊過身子低問︰「上次我跟你講的那件事,查得怎樣?」

    「確有蹊蹺,我這次回來,會再細查清楚。」璟睿回道。

    呂襄譯開始發現情勢怪異,是去年的事兒。

    涼州、袞州、湘州、冀州是文王、禮王、尚王、勤王的封地,這幾位王爺與地方官員交好,聯成一股勢力,把持稅賦,貪腐傳言不斷,听說還有人私下蓄兵。

    不管他們謀不謀反,對皇帝而言都是一塊心病。

    皇帝六年前親政之後,曾派不少清廉賢臣到這幾州,試著扭轉情勢,但小病已成重疾,哪能容易扭轉?

    到最後,那些官員若不是與藩王虛與委蛇,就是睜一眼閉一眼,更糟的是跳下水,與當地官員同流合污。

    然而在去年,那些官員一個個被調走,官降兩、三級。

    這是皇帝還是吏部的意思?或是官員們私底下的運作?璟睿不敢確定,但如果是皇帝的手筆,便可以證實自己所料無錯。

    那些皇帝的人被調走,當地的惡官及藩王們得意極了,認定自己布置得早,贏了皇帝一道,往後皇帝想要再動他們,再無可能。

    他們才傻透了,皇帝是什麼樣的人?豈是他們想的那麼簡單。

    藩王們離京太遠,不了解朝堂的細微動向,才會作出謬誤判斷。

    這些年,閣員們對皇帝的評語是——識人善任,胸有鯤鵬,斯文儒雅,登基六年,朝中尚無大變化,是個治世英才。

    斯文儒雅,代表他善于隱忍,自控力強。

    胸有鯤鵬,意謂著他胸懷天下大志,眼下的局面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更大、更強盛的大齊帝國。

    登基六年,朝中尚無大變化,說明他沒有施行過雷霆手段,可……即使未施雷霆手段,當年朝廷上那些反對他的官,哪個還在?

    這樣一個「識人善任」的皇帝怎會派出一堆無作為的庸官?又令他們在當地虛與委蛇數年後一個個抽身,辜負皇帝的期望,他們有什麼臉返京朝見龍顏?除非……

    除非這些人已經了解當地風土民情、行政概要,除非他們已有足夠的治理能力,日後能夠順利接手涼州、袞州、湘州、冀州。

    這件事傳遞出一個訊息,皇帝是下定決心撤藩,只待那些藩王犯下些許錯誤,皇上便可以找到借口,順理成章地除去他們。

    而那個借口……

    大金蠢蠢欲動,有意舉兵?這是皇帝要的借口嗎?

    呂襄譯嘆道︰「皇上心機難測,要是早知道他想干什麼,事情好辦得多。」

    「等我進宮見過皇上,也許能猜……」話說一半,璟睿皺眉,臉孔板起。

    他一抖韁繩,策馬退開數步,凜冽氣息傳來。

    兩兄弟在一起多年,默契好到讓人難以理解,見璟睿表情丕變,呂襄譯無奈問︰「不會吧,又來了?」

    「也許不是他們的人。」

    璟睿臉色已變,可態度行動依舊從容,令人看不出底細。

    「不然呢?誰敢在韓璟睿頭上動土?常勝將軍、不敗將軍的名號不是唬來的,也只有那些用錢買動的傻子才敢拿命換銀子。」呂襄譯搖頭,苦嘆。

    這種事遭遇第一次時,還覺得驚心動魄,但一年遇上個三、五回,心髒已經強大許多。

    至于璟睿嘴里的「他們」是誰,還用猜?

    呂襄譯沒有朝堂上的朋友,只有喝酒作樂、掩人耳目的紈褲酒肉兄弟,他從不礙著任何人的利益,誰會花銀子鏟除他?除了家里那兩位對世子之位有著志在必得的「庶哥哥」之外。

    他悉心盡力為平王府賺錢,可不是用來讓人買凶追殺自己的。

    「不能想個法子讓他們消停些嗎?」璟睿不耐煩。

    「行,我回去後立馬裝病,把府里的庶務交出來,想買刺客?銀子自己賺。」

    「說到做到,別老留著那幾根雞肋,味道不好又佔位兒,鬧心!」

    「是,回去立刻辦。先說說,這次有幾個?」呂襄譯的武功不如璟睿,听音辨位的能力更是遠遠不及。

    璟睿眼珠子轉過一圈後,說︰「八個,武功平平,我五、你三,十招內結束。」

    「不,你六、我二,我懷里還兜著鹽引呢,行動不便。」

    「呿!這也能當借口?」

    璟睿覷他一眼,但話出口同時,馬背上一輕,他後往一竄,刀子抽出,直接沖殺過去。

    呂襄譯翻白眼,嘟囔一聲,「還真是性急。」

    他抓起鞭子,「行動不便」的往空中一抽。

    「啪」地一聲,飛身搶身過來的黑衣人猝不及防,臉上被打個正著,摔落馬前三、五步處,眼看馬腳就要踩到自己了,黑衣人心頭一緊——

    呂襄譯拉緊韁繩,逼得白馬前腳高高昂起。

    黑衣人松口氣,本以為呂襄譯要停下馬,一個鷂子翻身,高舉大刀,沒想到人還沒站穩,下一瞬間呂襄譯的馬鞭甩來,扣住他的腰,將他往前一拉,拉到……馬蹄下?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聲揚起,他的肋骨全斷。

    「兩招。」襄譯對著在遠方打斗的璟睿說。

    璟睿一劍劃過,又一個刺客倒地不起,大概是他太硬、難啃,其中一個圍攻他的刺客聰明轉身,尋找「軟目標」。

    眼看一前一後,兩人迫得呂襄譯前進不得,後退不行,這時,璟睿劍氣劃過,往身前的敵人出招,下一瞬,那黑衣人胸前激噴出血,傷不算重,但場面很驚悚。

    璟睿抓起對方,使出神力,往呂襄譯身後的刺客丟過去,人丟出的同時,他飛身向前,把呂襄譯面前那個用劍挑開。

    同時間,呂襄譯身後那位被同伴撞得七葷八素,沒站穩腳,摔在地上,璟睿把手中長劍擲去,把兩人像烤串燒似的被釘在地上。

    回過頭,璟睿濃濃的眉毛一彎,驕傲地對好友說︰「八招,七個。」

    「驕傲啥,你是不敗將軍,我是紈褲子弟,又不是在同一線上的。」呂襄譯撇撇嘴。

    璟睿挑挑眉,說︰「鹽引賺的,五五分。」

    「嘿嘿,早說好的六四分,怎麼能改?」

    「救命之恩。」

    他丟下一句話,走到被釘在地上的刺客面前,一舉手把劍抽回來,拭淨,收入劍鞘里。

    呂襄譯瞪他一眼,「強盜,一成至少有兩、三千兩。」

    「舍不得?那就想法子整整你家里那幾個瘋子,別讓他們老玩這些爛招,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朝廷命官都很閑。」

    呂襄譯嘆道︰可不是嗎?

    以前看在老頭的分上不屑和他們斗,可這些人手段一次比一次陰險狠毒,還真的不能放任不管了。

    「你沒發現,這一撥撥來的素質越來越差?」呂襄譯得意問。

    「怎麼,你給的銀子不夠使?」

    「可不是,誰教平王府的鋪子田莊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呢。」

    他嘆口氣,眉眼卻勾得很妖嬈,這廝不當小倌還真是埋沒。

    「想使什麼詐,盡快,這次打完,說不準皇上還要讓我到東邊去打海寇,你不是想把生意做到東邊去嗎?」

    「你要帶我去?」呂襄譯眼楮一亮。

    「想跟的話,京城里的事盡快搞定。」

    「沒問題。」

    一個說盡快搞定、一個說沒問題,其實當中問題大得很,堂堂的平王世子出京,得報備皇上、皇太後,可皇太後這麼喜歡他,讓她點頭的機會不大,更何況要挪窩……那些秘密產業得安排妥當,想起來事情還真多。

    不過,兩個男人什麼風浪沒見過,怕啥?

    「我先隨你去一趟平王府,給王妃請安。」璟睿說道,這話圓融,他分明是擔心呂家庶子還留有後手。

    呂襄譯接下他的好意,「行,我娘老叨念你呢。」

    楊氏寵愛兒子,愛屋及烏,對璟睿頗上心,又與璟睿親娘交好,兩人甚至私下約定,要替兩兄弟求娶同一家閨女,讓他們成為連襟。

    話出、揚鞭,長風吹起、衣袂翻卷,御風似的,兩兄弟奔馳在一望無垠的綠野上,風中混雜了泥土與青草的清香,令人心馳神往。

    一陣玫瑰的清香傳來,璟睿皺眉,哪里來的玫瑰花?

    疑問生起同時,照片伴隨著花瓣從空中翻落,璟睿迎風駕馬,照片不偏不倚地落在他身前,他直覺拍胸,把照片壓在胸口。

    停下馬,拿起胸口的紙片,這一看……怔愣,他久久無法言語。

    清楚了,夢中女子的容顏一清二楚,是她……他敢發誓,就是她。

    這紙片,太平滑、太光亮,上面的人物不像用畫的,反而像是把人給縮小、貼上,然而讓他無語的是,紙上的另一個人是自己?為什麼?

    為什麼他和那名女子同時出現在紙片里?為什麼那個畫面出現在自己的夢里?為什麼那女孩的笑容會牽動自己的心?

    他定在原處,想不通。

    呂襄譯發現璟睿停馬,狐疑地朝他望去一眼,策馬回奔。

    「怎麼不走?」他用鞭子戳了戳璟睿。

    璟睿愣愣地將照片遞給呂襄譯,他接手,湊近細看。

    這是什麼東西?走遍大江南北,看過多少奇珍異寶、稀奇古怪的東西,怎麼會有……他亦是滿肚子的疑惑不解。

    璟睿怎會穿著古怪白袍?這就罷了,他不好女色的,怎麼容許身邊女人靠得自己這麼近?

    那女子長相普通,勉強稱得上清秀,可是她笑著,眉松松的,怎麼看怎麼舒服……

    「你怎麼有這個東西?誰畫的?」他問。

    「這不是畫的。」璟睿回答,鬼斧神工吶,這不是人的手藝。

    「不是畫的?那是怎麼弄出來?」

    「我不知道,但紙片上的女人……」

    「很丑?」呂襄譯直覺接話。

    「很美。」璟睿卻道。

    呂襄譯傻眼,這樣的程度叫美?他的眼楮有沒有毛病?

    呂襄譯與璟睿一起回到平王府,他們沒去拜見平王,先往後院去見平王妃。

    兩人剛跨進後院,就听見下人們聚在一起的竊竊私語。

    大白天的不做事?呂襄譯見狀,咬牙,眉心微緊,這群踩低拜高的家伙!

    平王府上下就數「守靜園」里的丫頭嬤嬤最沒規矩,每次他不在府里,就敢鬧將起來,專欺平王妃好脾氣,要是把這群人送到苗氏跟前,一個個立刻變成遇上狐狸的小母雞。

    呂襄譯揚聲怒道︰「怎麼回事,還有沒有規矩?」

    一名大丫頭發現世子,立刻順順頭發、整整衣服,妖妖嬈嬈地扭著**上前回話。

    守靜園里沒什麼油水,若不是存有那麼點心思,哪個年輕丫頭肯留下?

    這大丫頭嬌聲柔語說道︰「稟世子爺,昨兒個夜里,敏兒已經沒氣了,誰知道早上要把她抬出府,她卻活過來,吳嬤嬤說她是被鬼魂附身,讓人去請示苗夫人。」

    講幾句話,媚眼拋出三、五個,看得呂襄譯直反胃。

    「敏兒是誰?為什麼好端端的人會死?」

    「敏兒是守靜園的三等丫頭,在小廚房里打雜的,昨日苗夫人過來同王妃閑話家常,敏兒卻不知死活的硬是沖撞王妃,苗夫人下令打三十板子,打過板子後,敏兒發燒不止,熬到半夜就沒氣了。」

    這話更不通了,既然敏兒是三等丫頭,又在小廚房打雜,根本不會在王妃跟前伺候,怎麼能夠沖撞王妃?滿口胡言亂語!

    在府里,呂襄譯素有混世魔王名號,做事不必思前想後,全憑喜好,他對這大丫頭的媚眼很火大,便藉機上前,揚起手,「啪、啪」清脆兩個巴掌聲後,這大丫頭兩邊臉頰瞬間腫起。

    冷眼一望,眾人下意識退開兩步。

    「有人想說實話嗎?」嘴角挑起冰涼的笑,呂襄譯寒冽目光逐一掃去。

    滿院子下人嚇得縮在一處,卻是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多說半句話,有機靈的轉身想逃,呂襄譯豈能容他,旋身一踢,那人像破布似的飛到半空中後重重落地,嘴里噴出一口鮮血,昏了過去。

    眾人看著倒在地上的人,刷地全數跪地磕頭求饒,卻沒人敢提半句敏兒,而他們越是這樣,越證明當中有鬼。

    璟睿冷哼一聲,這平王府後院著實令人「驚奇」。

    惡奴欺主,一個、兩個已經不得了,沒想到一屋子全是這種貨色,苗氏的手段未免太厲害。

    璟睿道︰「進去問問王妃不就知道事情始末,至于這群奴才與他們置什麼氣?全給捆上,找個人牙子發賣出去吧。」

    「發賣?這等賣主奴才,一個個全砍了才痛快!我明兒個進宮,讓皇姑姑發個話,找劊子手把他們全拉到苗夫人院子里行刑,搞個血流成河,才叫痛快。」

    聞言,有那不禁嚇的先開了口,緊接著一個一個爭先恐後,開始講述昨日發生的事。

    幾個人東一句、西一句,呂襄譯和璟睿已听出個大概。

    原來苗氏打算先毒王妃,再害世子,事成後平王府就成了他們母子的天下,于是買通廚房汪大娘在燕窩里下藥。

    苗氏還怕王妃不上當,特地走一趟守靜園,要親眼看著王妃把燕窩吞下。

    沒想到這件事被小丫頭敏兒發現,在大丫頭呈上燕窩時,她硬起膽子沖進偏廳,把王妃手上的燕窩打碎。

    燕窩掉地,苗氏氣得一口氣提不上,而王妃養的狗竟跑過去舔食燕窩,才舔沒幾口就口吐白沫死了。

    事敗,苗氏誣賴敏兒毒害主子。

    王妃雖性格怯懦,卻也明白事理,她不斷為敏兒求情,但苗氏堅持打敏兒三十大板。

    一個小丫頭三十板下去還能活?當晚就沒了氣。

    沒想到今天要把人拖出去,她又活過來?這太嚇人了!

    有人說王母娘娘見不得敏兒委屈,把人給送回來,也有人說她被妖魔鬼怪附身,但到底是怎麼回事,尚未有定論。

    此刻,去給苗氏回話的下人回來,他一進園子就大聲嚷嚷,「把人抓出來,夫人說了,再打三十板,就不信打不……」聲音在發現呂襄譯時,戛然停止。

    呂襄譯冷笑一聲,問︰「這麼急著把人打死,是在害怕什麼?怕平王寵妾滅妻之事傳出去,還是怕皇姑姑一道旨意,滅了平王府後院的「亂源」?」

    這種話誰敢接?應了他,豈不是把苗氏給得罪死。眾人紛紛低頭,大氣不敢多喘一聲。

    「先去看看那丫頭。」璟睿道。

    呂襄譯回過神,沒錯,那丫頭是母親的救命恩人。

    他隨便指個丫頭,說道︰「你帶爺過去,剩下的乖乖跪著,不要命的盡管往苗夫人跟前遞話。」

    他這樣講,誰還敢動?世子爺是個混世魔王,連王爺的面子都不給,何況是苗夫人?

    在丫頭的帶領下,兩人快步往下人房走去。

    認真算來,這是平王府後院的事,璟睿沒必要摻和,他只是好奇,一個三等丫頭哪來的膽子?

    丫頭領著他們走到一間屋子前面,卻是打死都不敢進門。

    呂襄譯不理會她,逕自推開門,大步進屋。

    屋子很簡陋,一張大通鋪,有五席褥子,床下有幾個簡陋的木箱,靠門處有張桌子、兩個水盆,除此之外再沒有多余的東西。

    一個丫頭縮在牆角,蜷著身子,把頭縮在膝間啜泣著。

    兩人走到床邊,呂襄譯還沒發現,璟睿已感覺奇怪,被打三十大板,應該是連起身都困難,她怎麼能夠坐得住,不痛嗎?

    「敏兒。」

    呂襄譯出聲,小丫頭抬起頭向他們望去,她滿臉都是淚水,眼楮紅通通,但在視線接觸到璟睿剎那,一臉驚喜。

    猛然跪起身,她不敢置信地用力掐自己的臉頰一把後,停頓三息,之後不管不顧爬過來,一把抱住璟睿的腰!

    璟睿和呂襄譯互視一眼,他們都在彼此眼底看見不可思議。

    余敏放聲大哭,「哥……救我!」

    璟睿沒有把小丫頭推開,任由她緊緊地抱住自己,因為她的哭聲居然……居然讓他的心重重猛抽幾下。

    呂襄譯也久久無法言語。

    是啊……能說什麼呢?太太太……太奇怪了,那紙片上出現璟睿已經夠奇怪,沒想到另一個長像普通的女人,居然出現在他家後院?

    這一切要怎麼解釋?

    在短暫的恍神後,璟睿說︰「襄譯,我先帶她回睿園,她在平王府不安全。」

    「好,我馬上過去。」

    整件事情實在太詭異,讓人無法解釋,他很好奇。

    璟睿打橫把人抱起,出門前他想到什麼似的,補上話,「把她的賣身契一起帶過來。」

    「知道。」兩兄弟有默契慣了,一前一後走出下人房,各自理事。

    余敏躺在璟睿的臂彎里,雲里霧里的搞不清楚什麼狀況,只是……從下仰視他的下巴,看著熟悉的哥哥,惶惶不安的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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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Emily的願望

    3018是單人病房。

    象牙色的牆壁,牆壁上掛著一幅抽象畫,讓病房里多了幾分鮮活。

    靠牆處有一組白色的L型沙發,象牙色的櫃子里面,除衣櫃外還有隱藏式的冰箱,窗簾是兩層式的,靠室內那層淺咖色的被拉開,雪白的窗紗正隨風飛揚。

    因為病人不喜歡空調,她喜歡空氣自由流通,身體已經被禁錮,她希望所有人事物都能夠自由。

    靠床的小桌子上,擺著一個可口可樂的瓶子,瓶子上印著女孩的英文名字——Emily,她喜歡玫瑰花,所以瓶子里插著一朵粉紅玫瑰。

    盤腿坐在病床上,手里飛快敲著鍵盤,Emily是個時尚設計師,她的天分很早就被挖掘,她固定在某些雜志發表專欄文章,她是個對生活品味要求很高的人,無論食衣住行,她都比一般人講究。

    這麼龜毛的性格和她的原生家庭有很大關系。

    因此她住的不是普通病房,住進來的時候,病房已經裝潢打掃過,床墊換成瑞士Hastens床墊,地板是綠能環保的茂系亞無毒竹地板,沙發是PoltronaFrau義大利經典品牌。

    沒錯,她是這家醫院院長的千金。

    她的心髒不大好用,從出生開始,她就為這顆心髒不斷進出醫院,這兩年,它罷工的次數越來越多。

    心髒病患者的狀況是這樣的,平時看起來和正常人一樣,只是在發病時,會無預警昏倒,如果搶救不及,就會往鬼門關報到。

    上個月,她在工作室里昏倒,幾天後,她被強制押送到醫院,緊接著就是等待心髒捐贈的漫長光陰。

    什麼時候可以脫離?那得看運氣。

    病房門打開,韓璟睿走進來,他拿著一朵玫瑰,走到可樂瓶前,抽出瓶子里面那朵,換上水、插進新玫瑰,前一朵開得太過,龜毛的Emily恐怕已經不順眼。

    她抬起頭,露齒一笑。

    她不算漂亮,但整張臉干淨白皙,眉清目秀,讓人覺得舒服,因為心髒有病,情緒不能有太大起伏,所以她說話的口氣溫和,臉上時時帶著微笑,令人想跟她多親近。她沒有張揚的美麗,卻有恬淡如水的清新。

    看見璟睿,她禁不住的笑,禁不住的心花怒放,禁不住的愛……從胸口爭先恐後地跑出來。

    她經常懷疑,到底要累積多少的愛意,才會像她這樣,光是一眼就覺得被幸福環繞?

    「哪里來的帥哥?」她笑著闔上筆電,向男子伸開雙臂。

    「不認識嗎?是信義金秀賢。」

    璟睿走向她,往病床一坐,兩手圈住她的腰,讓她靠在自己懷里。

    他長得很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不是斯文縴細型,是那種長年在健身房里練出來的體格。

    子彈肌?有!二頭肌?有!胸肌?有!人魚線?有!在健美先生身上找得到的東西,他身上都有,只是沒有發達到那麼令人驚嚇。

    照理說,醫生長年在空調環境中工作,應該皮膚白皙、嫩嫩肥肥,一副富家公子哥兒的模樣,可她家的哥哥與眾不同,有點黑、有點壯,不像醫生,更像風吹雨淋太陽曬出來的軍人。

    自從「太陽的後裔」紅透半邊天後,Emily覺得,如果哥哥投筆從戎,絕對是個好選擇。

    「唉,哥真帥。」Emily滿足地把頭往他胸口鑽兩下。

    璟睿笑道︰「果然是制服控,我一穿上制服,你就控制不住了。」

    「對啊,怎麼辦才好,哥穿上制服,我就想把哥給吞了,要不是害怕被爸爸擺在手術台上卸成十八塊的話,哈哈哈,心動不如行動……」她抹抹嘴角、舔舔嘴唇,一臉饑渴模樣。

    璟睿被逗笑了,親昵地抱過她,把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

    「不過哥穿軍服更帥。」想到他當兵時穿著軍服的英挺樣,厚,男人可以帥成這樣?太罪過!

    他笑,果然是制服控。「早知道我應該去當兵。」

    Emily大笑,從桌上拿起iPad,滑幾下,找出一張圖稿,那是璟睿穿著古裝盔甲的模樣。「哥看,帥不帥?」

    「不會吧,還要當古代兵?你不覺得拿槍比刀帥?」

    她皺皺鼻子,搖幾下頭。「拿刀更帥,咻咻咻,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啵,一聲栗爆。「那是土匪的潛台詞,不是大將軍的。」

    Emily咯咯笑地癱在他懷里。

    昨夜,她夢見哥了,哥穿著一身盔甲,盔甲上染滿褐色血漬,手里拿著長弓,箭射出,破風疾飛,穿透敵人的眉心。

    周遭一片吵雜的、喧嚷的、嘶殺的叫喊聲,她卻听見勝利在對哥呼喚,哥笑得自信張揚。

    在夢中,她哥是個英雄,在現實生活中,她哥也是英雄。

    「如果有機會出院的話,我給哥弄一套穿穿?」她直覺的說。

    出口的話讓璟睿胸口一窒,身形微僵,只是他很努力地不讓憂傷現形。

    「當然有機會,你不知院長的女兒有特權嗎?你是移植名單上的第一名。」

    他和她都知道,有多少病人等不到器官而死在病床上。

    她知道,一句無心的自怨自嘆,讓哥傷心了,帶著微微的歉意,她故意笑得夸張,咯咯地像只母雞,她用額頭輕輕磨蹭著哥哥的下巴。

    他昨夜值班,胡碴沒刮,有一點微刺、一點微癢,她用力圈住哥哥的腰,滿足道︰「能夠當爸的女兒和哥的妹妹,真好。」

    他的回答是一聲嘆息,因為他更想她當的,是妻子。

    拉過哥的手、也圈住自己,她知道他在想什麼,他們總是心意相通,不過……不能夠。

    「哥,我很喜歡莫醫生,她很漂亮、很聰明、很能干……」

    重點,她是爸挑選的媳婦人選,莫霏爽朗大方、理智溫和,從小在備受寵愛的家庭長大,她心軟、體貼,最最重要的是,莫霏愛她的哥哥。

    在這個愛資源缺乏的時代里,能夠「被愛」,是天大地大的幸福。

    「爸叫你來當說客?」璟睿問。

    不,叫她當說客的是媽媽,她們母女都清楚,哥哥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他必須得到幸福。

    「我不想當說客,我比較想當伴娘。哥,我連伴娘禮服都設計好了,到時我一定是婚禮現場最受矚目的焦點。」

    她說完,噗哧一聲,忍不住大笑。

    她不漂亮,這輩子還沒當過焦點,會讓所有人把目光集合在自己身上的唯一機會,是在手術台上。

    他沒有回答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個信封遞給她。

    她打開信封,里面有十幾張5×7的照片。是莫霏用新相機拍的,她很迷戀攝影。

    最上面那張是不經意間拍的,自己穿著白色洋裝坐在病床上,拿著手機靠在哥肩膀講電話,淡淡的微笑,讓她有一種不真實的美,哥也坐在病床上滑平板,那天她吊著點滴瓶,有一點小感冒。

    「莫醫生的攝影技術真好。」她夸獎著。

    「是嗎?可以考慮把她調到X光室支援。」

    Emily失笑,翻看每張照片,直到第一張又疊回最上面。

    她轉身跪在病床上,兩手搭著哥哥的肩膀,鄭重說︰「哥,結婚吧,不管對象是不是莫醫生,你都有義務,讓愛你的人不擔心。」

    兄妹對視,誰也不肯讓誰,他們都想從彼此眼底看出些許端倪。

    是她在為他擔心吧,擔心他太寂寞,擔心他不快樂,她總是莫名其妙地擔著無謂的心,即使他早已經講過幾千次,只要能看著她,想著她,他便無條件地快樂著。

    他不正面回答,捏捏她的鼻子,說︰「你居然有臉講這種話,從小到大你最讓人擔心。」

    「所以我很努力活著,努力和最厲害的心髒科醫生合作。那哥……也為我努力一次,好不好?」她不讓他回避問題。

    他蹙眉問︰「那麼想要我結婚?」

    最近她總是在做安排,安排員工接手工作室,見她的親生父親,抱了她打死不願意承認的繼母,催著爸媽去婦產科報到,看看做試管嬰兒成功的機率有多高,她甚至……背著人,偷偷錄著告別式上要對親朋好友說的話。

    現在,又安排起他的婚姻?

    想放棄了嗎?太累了嗎?對于存活下去這件事不再樂觀積極?

    她用力點頭,篤定回答,「是,我想。」

    答得篤定,但表情帶著謹慎、小心翼翼,又下意識地啃起指甲,真糟糕,一緊張就啃指甲的習慣,都這麼大了還改不來。

    他苦笑地把她的手指從嘴邊拉下來。

    吧麼這麼小心,他又不會真的對她生氣,即使她的「安排」確實讓他不開心,但……她很清楚的,他會答應所有她想要他做的事情,不是?

    強顏歡笑,他摸摸她的頭,揉亂她及腰的長發。

    沒有人說她是美女,倒是許多人說她是仙女,因為她有各式各樣的白洋裝,以及一頭漂亮的長發。

    一句「我想」,璟睿點頭,拿出手機,撥出號碼,交給Emily.

    他說︰「我今天下午沒有門診。」

    Emily松口氣,這就是她最愛、最優秀、最杰出、最最厲害的哥。

    他舍不得她難過,他總答應她每個要求,不管要求再難、再不合理,他都會盡力辦到。

    可……分明是自己的要求,在看見手機螢幕上出現「莫霏」兩個字時,還是忍不住冒出酸意,嫉妒填滿胸臆。

    她不允許自己產生「錯誤情緒」,所以用力地笑彎兩道眉毛,笑眯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她夸張地把嘴角向上翹,等待電話接通。

    電話通了,她迫不及待地揚起快樂語調,說︰「莫姊姊嗎?我是Emily,我收到照片了,謝謝,拍得真漂亮。」

    「喜歡的話,再找時間幫你拍?」

    「好啊……那你今天下午有空嗎?」

    「下午?」

    「是啊,今天下午,我想你了。」

    她用嬌嬌甜甜的口氣說著話,像個三歲小孩,二十歲過後,她就不用這種口氣對人撒嬌了,可見得她現在有多做作。

    「這麼想我?昨天才見過面啊。不過沒問題,今天下午沒班,我回去換件衣服,再開車過來,要不要我幫你跟醫院請假,帶你去士林官邸拍照?」

    莫霏很喜歡Emily,她是個沒有攻擊性的、讓人舒服的孩子,如果病患有「討人喜歡排行榜」,她肯定排冠軍。

    「我是想莫姊姊,但哥哥更想,老師有教過孔融讓梨,所以我決定發揮大愛精神,把莫姊姊讓給哥,我哥下午沒班,可不可以約莫姊姊喝咖啡?」

    只是嘴巴說著,連咖啡味兒都沒聞到,可她卻像喝進一口劣質咖啡,不香,只有純粹的苦,在唇舌間漫上。

    莫霏明顯地愣了一下,但沒花太久時間,電話那頭的她笑了,她恢復慣有的爽朗,回道︰「下午兩點,醫院隔壁的星巴克,可以嗎?」

    「下午兩點,醫院隔壁的星巴克?」

    她復述一遍,轉頭望向哥哥,見他點頭,她回答,「可以啊,約會結束後,別忘記叮嚀我哥,給我帶一杯拿鐵回來。」

    「你?喝咖啡?想都別想,不必叮嚀你哥,我給你帶一杯果汁過去。」

    「還要蛋糕。」

    「沒問題。好了,我先巡房。」

    幣掉電話,Emily可以想像莫霏的腳步有多飛揚,快飛起來了吧?

    她反身摟摟哥,問︰「哥約會過嗎?」

    「沒有。」他只跟妹妹約過會。

    「唉,你的人生太無趣。」

    「你的人生難道比我有趣?」

    「至少我可以看一看、摸一摸……赤luo的男模,欣賞一下小鮮肉的優美線條。」

    「這是你選擇服裝設計的理由?」

    「不然呢?還有更好的理由?」她調皮地笑著。

    「下次有女模可以看看、摸摸的時候,你趁職務之便,帶我去領略一下。」

    「厚厚厚,這種話千萬別讓莫姊姊听見。」

    她說著、他笑著,兩人對視,她必須不斷提醒自己,既然無法成就他的幸福,就得讓路,佔著茅坑不拉屎,是缺乏道德的行為表現。

    「哥……」她深吸一口氣,輕喚。

    「怎樣?」

    「一定要幸福哦。」

    望著她,他不想笑,卻無法對著她的笑靨時板起臉孔。

    他點點頭,一貫的溫柔。

    他替她把長發順到身後,說︰「你也要幸福。」

    她點頭,「嗯,約定、幸福。」

    他再點頭,心底卻再明白不過,如果她不在,幸福將會離自己遙遠。

    她推推他,「快回去吧,換身帥帥的衣服,頭發幾天沒洗了?都有味道了,洗完要記得噴香水,第一次約會要完美登場,知道不?」

    「知道。」他無可奈何地回答。

    扮哥被她趕走了,直到病房的門關上,Emily才下床,拿起寫著自己名字的可樂瓶子,用力吸一口玫瑰花的香氣,她閉著眼,迎向窗外的陽光。

    不知道曬了多久的太陽,直到臉龐有微微的灼熱感傳來,她才返身坐到沙發上。

    把可樂瓶子放在窗台邊,再看一遍照片,看完後,把照片全擺在瓶子旁。

    風吹起,暖意上揚,她用力吸一口春天的空氣,用力感受春天帶給人們的愉悅訊息。

    拿起畫冊,她把哥哥和莫霏畫在同一張紙里。

    這是第一次——過去的一張紙里,倘若有一對男女,男的是哥,女的,只會是自己。

    這次她把自己擠出八開的畫紙外,這次她讓出存在空間,這次她不允許嫉妒出爐。

    她靜靜看著畫紙上的男女,然後帶著豁然的笑意,為他們設計結婚禮服。

    難不難受?難受!她更希望這襲白紗禮服是穿在自己身上,可惜這輩子的她,少了一點福分。

    眨眨眼,把淚水眨回眼底,她不允許自己心酸,她在想像的婚禮中幸福著,想著、畫著,並且笑著。

    突然間,胸口傳出一陣悶痛,她清楚即將發生什麼事,對這種感覺她經驗豐富。

    應該去按緊急鈴,然後慢慢躺回床上。

    但是倦意陡然生起,她不想去做任何「應該做」的事情。

    于是她把畫冊抱在胸口,腦海里像念咒語似的不斷念著「要幸福哦」,然後,她任由身子在沙發上漸漸癱軟。

    她的身子慢慢變冷,陽光還是暖暖地照,她的視線中最後出現的是被風吹得翻飛的白色窗簾。

    死亡,並沒有想像中那樣可怕。

    眼皮墜下,翻飛的窗簾定格在潛意識中。

    午後的陽光從窗口射進,在雪白的女孩身上投射一片光影,她像天使似的,在金黃色的光暈中微笑著。

    手垂下,握在手中的鉛筆掉在地上、滾了幾圈,一陣風吹起,放在窗台邊的照片被吹亂,最上面那張連同幾片玫瑰花瓣,乘著風的翅膀飛走。

    四周變得安靜極了,微塵在空氣里飄移……

    莫霏提著Emily最喜歡的檸檬蛋糕,璟睿端著一杯去冰的隻果牛奶。

    他們的約會只進行半個小時,莫霏發現韓璟睿的心不在焉,笑了,說︰「我們換個地方約會,好嗎?」

    「去哪里?」璟睿問。

    「3018病房。」

    璟睿感受到她的體貼與溫柔,也許娶這樣一個大方聰明的女子,會是個好選擇。

    他點頭微笑,莫霏也笑開,這次約會很成功,因為她成功地投其所好,並且得到對方的欣賞。

    只是他們都沒有想到,再回到病房時,Emily會睡得分外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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