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寧王府沉冤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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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蘇染染自有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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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嬌艷美人藏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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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奈何橋下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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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少主的復數桃花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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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青樓名妓被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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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京城一朵爛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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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最強謀士的最強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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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穿越理由還真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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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璇璣閣暗藏玄機

    承軒三十一年,秋。

    窗外山嵐繚繞,坐落在擎天嶺上的璇璣閣迎來宮中貴人。

    擎天嶺位居大梁國內,但為璇璣閣效命者,不僅僅是大梁人,它開設的青樓、飯館、糧鋪、商行遍布梁、齊、楚、周、陳等國,能夠搜集大量消息。

    若有需要,人人皆可上擎天嶺擊鐘求助,無須曝露身分,只需將所求載于紙上,並附上願為此消息付出的款項,三日後辰時上山,便可知道答案。

    通常,不是款項盡數退回,便是得到所需。

    款項退回,理由有二,第一,小錢買不了大消息;第二,璇璣閣沒有客人所需的消息。

    照理說,璇璣閣組織龐大,應該會受朝廷忌諱,想盡胳法剿滅,但一來,它不涉及江湖勢力,二來,少閣主體弱多病,不足以構成威脅,第三,多年來它予以朝堂相當大的助力,讓皇上在不知不覺間,漸生倚重之心,因此,皇上容了它。

    今日到此一訪的貴人,是秋太傅與皇上身邊的太監秦公公。

    秋品謙,承軒四年進士,為官二十載,是皇上倚重之人,他奉皇命前往璇璣閣,目的是請教雲少閣主大周朝的內政。

    而秦公公與劉公公同在皇上跟前伺候,劉公公年邁、貪財,是皇後的人,而秦公公年輕、善言,懂得揣摩皇上心思,這幾年很受看重,幾次與劉公公對峙,亦不落下風。

    「周帝有五子,人人認定三皇子定會繼承大統,因此攻擊、暗殺、攀附等等事件層出不窮。身為帝王,該善用制衡,即使是皇子之間,也該讓他們在競爭中成長蛻變,如今三皇子之死,何嘗不是與周帝的態度有關?」

    雲少閣主微微一哂,與秋太傅對望。

    四目相交,望著雲曜那兩道英氣勃發的濃眉,清澈深邃的雙眼,以及那張俊逸非凡的臉龐,秋品謙心中盡管波濤洶涌,眼底卻看不見絲毫波瀾。

    太像了,他長得太像華月,這樣珠璧似的孩子……

    很好,他果然沒料錯,華月不是會坐困愁城、以身赴死之人。

    當年,他受華月所托,為麗嬪的龍鳳胎兒子取名梁梓瀚,他不問原由,卻暗自忖度梁梓瀚的出身,隱約猜測這是華月在為兒子鋪後路,她絕不會讓兒子無辜慘死。

    丙然,他沒猜錯,她依舊是他認識的那個奇女子,可惜這樣一個巾幗須眉卻死于非命……

    心下一定,他決定成為雲曜的助力。

    「依少閣主的看法,我國是否該插手此事?」秋品謙問道。

    這種事,作主的是皇上,他不應該問雲曜,但既然他敢問,就敢保證,皇上會做出與雲曜心思相近的決定。

    雲曜淺淺一笑,看來對方是個聰明人,這麼快就做出決斷。

    秦公公低眉順眼,嘴角也微微上揚,與站在雲曜身後的公孫寄一個眼神交接,輕點頭。

    雲曜續道︰「周帝有五子,各個才干非凡,鎮守邊關的二皇子與五皇子,皆是不可多得的軍事人才,有他們在,對大梁而言,確實是威脅,若他們各為其主,視彼此為敵,斗上一斗,倒是件好事。」

    秦公公聞言,刻意大掌一拍,說道︰「好!大皇子與五皇子是同母兄弟,二皇子與四皇子是同黨,若讓他們去斗,兩虎相爭,咱們大梁可就賺到了。」

    這一擊掌,給秋品謙吞了顆定心丸。

    既然秦公公同意,返京後,他便不會在皇上跟前出賣自己,一路上,若能與秦公公套好交情,兩人一明一暗、通力合作,定能替雲曜辦更多事兒。

    雲曜指著桌上的圖紙細道︰「周國奪嫡之勢已成,幾個皇子之間的爭奪更加激烈,而梁、周兩國戰事將近……比起四皇子,二皇子的武功經略更勝一籌,璇璣閣得到消息,周帝將派二皇子領兵出戰,兵馬、糧草早已齊備,若此戰役二皇子大勝,大皇子與五皇子能唱的戲就少了,想必他們不樂見二皇子黨張揚,若大梁與大皇子聯系上,此次戰役,必有所獲。」

    「若他們不願意呢?」

    雲曜從匣中取出一封信,推至秋品謙眼前。「此信載明周國糧草囤積處,以及與二皇子對陣的戰略,有這些在手,杜大將軍必能佔得先機,到時,即便周國的大皇子不想與咱們聯手,外人也是不信的。」

    糧草燒盡,任憑二皇子周定邦驍勇善戰,他抗得住綱萬雄兵,卻抗不住饑餓侵襲,一場關勝的戰役最終慘敗,二皇子心中能不起疑?

    只要心中有疑,再加上一點暗示、謠言,四個兄弟還能不爭個你死我活?

    在這種狀況下,大梁定能再保幾年安寧。

    手指輕敲桌面,雲曜暗想,在弟弟長大之前,得替他好好守住大梁江山。

    秋品謙迅速打開信,不看則已,一看,豈是驚艷二字能形容,他手指微顫,果然是世間不可多得的英才,寧王妃的智慧、寧王的勇敢,全集在此子身上。

    此刻秋品謙才明白,這樣一封密函,定能讓皇上做出相同決定,根本不需要他的附從,方才雲曜不過是在試探自己能否為他所用罷了。

    見秋品謙激動的模樣,秦公公心情更暢快了,見識到他家少主的能耐了吧,往後可得死心塌地追隨少主才行。

    「此戰略是出自……雲少閣主?」

    雲曜點頭哂道︰「小小謀略,萬望對杜將軍有所助益。」

    秋品謙起身,深深一揖,道︰「多謝雲少主相助,老朽回去必一五一十稟報聖上,為先生表功。」

    自寧王去世,朝中再無可用大將,但此次戰役不能不打,卻是必敗之爭,如今有手中這些……秋品謙抑不住滿腔激動。

    「秋太傅太客氣,璇璣閣位于大梁境內,在下不過是不樂見戰事蔓延,禍及擎天嶺,至于出仕,在下多病,怕是不堪負荷。」

    雲曜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璇璣閣在大梁境內,覆巢之下無完卵,他定會盡力保大梁朝居穩定,至于當官,人家沒意願。

    秋品謙聞言,不免微微怔住,難道雲曜不想入仕?若不入仕,又要如何襄助梁梓瀚?

    雲曜道︰「朝中有秋太傅這等忠心為國的臣子,足矣,日後朝廷拔擢人才,必能選出賢能之人,為朝廷百姓造福。」

    瞬間,秋品謙明白了雲曜的意思,樹大招風,雲曜確實不宜太早涉入過多,梁梓瀚年紀還小,待日後朝廷拔擢人才……他與雲曜對視一笑。

    是的,他會多多「參考」璇璣閣少閣主的意見。

    送走秋品謙,雲曜眉心盡展,那是個明白人,當年母親對他的救命之恩,值得。

    秋品謙在十六歲時,曾被匪徒劫殺,是年方十歲的雲華月將他救回璇璣閣好生救治,之後他在璇璣閣住下,跟著雲華月的兄長一起念書習武,五年後進京赴考,三元及第,考上狀元。

    當時雲揚有意將女兒許配給秋品謙,無奈邊關戰事爆發,雲揚領著兒女相助寧王擊敗敵軍,皇上賜婚寧王與雲華月,雲華月與秋品謙青梅竹馬的情誼便成為過往雲煙。

    因此,無論是朝中大臣或平民百姓,沒有人知道璇璣閣是當年的武林盟主雲揚所創立,但秋品謙心底卻是清楚的。

    當年寧王出事、寧王妃自焚後,秋品謙便想找機會重返擎天嶺,看看璇璣閣由誰主事,卻又擔心會因此弄巧成拙,泄漏華月的悉心安排,好不容易等到今天這個機會,教他證實心中所疑。

    踏出擎天嶺的那一刻,秋品謙已做出決定,要向皇上自薦,成為梁梓瀚的太傅。

    自窗外望去,秋品謙的身影漸行漸遠,雲曜含笑回座,表情恬淡寧靜,一雙眸子卻流光溢彩,燦若星子。

    「笑什麼笑,虧你還笑得出來。」

    寧朝天恨恨的瞪了雲曜一眼,都知道自己身子不行,還日熬夜熬,替大梁熬出必勝戰略,命都不要了嗎?

    見寧朝天怒氣沖天,公孫寄討好地把送上來的藥遞到雲曜跟前,雲曜也滿臉巴結地把藥給一口氣吞下。

    這屋子里,明明是少閣主最大,副閣主其次,小大夫居末,可誰都看得出來,大夫發威,無人敢不從。

    見他那副賴皮相,寧朝天繃著臉,道︰「手伸出來。」

    雲曜乖乖把左手伸出去,任由寧朝天在上面扎針,見寧朝天不再說話,他悄悄地拿起筆,打算和公孫寄「筆談」。

    「嗯——?」寧朝天恐嚇似的發出一長音。

    雲曜連忙把筆放下,二度堆起諂媚笑臉。

    寧朝天橫了公孫寄一眼,沒好氣的道︰「如果你想他活久一點,就讓他多休息。」

    鮑孫寄抿嘴輕笑,神醫陸鳴和鬼醫寧朝天這對師兄弟踫到瓶頸,尋不出更好的方法醫治蠱毒,兩人脾氣都大得很,閑人見著,莫不繞路走。

    「是是是,寧大夫說的是,我這就下山,不再打擾少閣主。」公孫寄朝雲曜聳聳肩,一臉莫可奈何,他盡力了。

    這十年,公孫寄和司徒淵兩人合力,將璇璣閣的規模擴大五倍不止。

    那些青樓、鋪子本是為探听消息所設,現在卻賺進大把大把的銀子,一個不小心,兩人居然發現璇璣閣的資產富可敵國,而這個「國」,指的不僅僅是大梁,周邊諸國怕也無人可以媲美。

    鮑孫寄離開後,雲曜頗覺無趣,隨手拿起《國策》翻閱。

    霸道的寧朝天一把將書給搶下,丟到一旁。「我說話你听不懂嗎?都說要休息了,還看書?」

    這些內容硬邦邦的書多熬心吶,把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郎熬出一副小老頭模樣,再這樣下去,早晚未老先衰。

    「這書,有趣得緊。」雲曜溫和笑道。

    「哪里有趣?若沒旁的書可以讀,明兒個我帶兩本醫書過來,背背藥頭歌,好歹多懂點醫理。」

    這些年,為了調養雲曜的身子,把他的心給折騰的,苦得他不到四十便滿頭銀發,想來像他這個年紀,多少人還在妻妾間翻滾,滾出滿堂小兒女,誰像他,成天在藥草間尋尋覓覓,苦思醫理,害得他家婆子成天埋怨,自己當大夫,卻連個崽兒都下不了。

    「好,寧叔怎麼說,我怎麼做,寧叔不愛我看書,我不看就是。」雲曜溫順的道。

    寧朝天翻了個白眼,這種話,天天拿來糊弄他,也不換套新鮮的。「你幾時把我的話听進去過了?」就是個陽奉陰違的壞家伙。

    雲曜所中的雪蠱,毒性狠,尚無破解之法,要它離開人體,只有兩種方式,一是引蠱,二是人死後,雪蠱成蟲,咬破宿主胸口,掙脫而出。

    第一種方法,寧朝天在雲華月身上用過,沒想到千鈞一發之際,竟真讓他和師兄合力把王妃給救下來,然救一人、殺一人,這不是醫者之道,多年來,他懷著滿腔愧疚,想破腦袋,盡力醫治少爺。

    他想過為少爺引蠱,可少爺不是女子,無法產子,只能趁陰陽**之際,輔以藥物,將蠱蟲引至女子身上。

    幾個月前,他瞞著少爺偷偷試過,他花重金買下一名死囚,並允女囚千兩黃金,安置其家人,這才在兩人身上下藥,試圖引蠱。

    誰知……失敗了,蠱蟲沒引出,反害了女囚的命。

    這段時日,他不斷試著找出原因,沒想到結果卻令人沮喪不已,雪蠱喜陽噬熱,中蠱者身上的陽氣會不斷被雪蠱吸取,經常覺得寒意刺骨,即便盛暑,也得穿著冬衣。

    到了冬天,雪蠱吸收不到陽氣,又被困在宿主胸口,難受之余,雪蠱會分泌毒素,刺激宿主身子發熱,在寒熱交迫的情況下,宿主一旦耐不住疼痛,便會死亡,雪蠱因而羽化成蟲,咬破宿住胸口。

    他本計劃以藥為引,惑得蠱蟲前往新宿主體內,他所用之藥毒性極強,一旦雪蠱換了新宿主,便會開始分泌毒素,以毒攻毒,女囚就有機會活下。

    誰知他忽略了一個重要的細節,女子體質天生偏陰,即使有藥為引,仍無法誘惑蠱蟲前往新宿主體內,沒有雪蠱的毒,女囚便讓喝進身子里的毒藥給活生生毒死了。

    雲曜清醒後得知此事,愧疚不已,告訴寧朝天,盡人事、听天命,閻王既要他三更死,他便盡力在三更前把該完成的事完成,了無遺憾便是,萬萬不可再害人性命,沒有道理讓別人白白為他犧牲。

    寧朝天眉心緊蹙,把銀針一一自雲曜掌心抽起。

    雲曜知他心中所想,低聲道︰「寧叔,我早該在出娘胎那日殞命,您已經讓我多活了十五年,別再愧疚了,行不?」

    寧朝天佯怒道︰「你看不起我的醫術?十五年算什麼,我還能讓你再活五個十五年,就算我不成,我還有個師兄呢。」

    一個十五年已是奢求,雲曜哪還敢奢望更多,他微微一笑,臉上竟有著三十歲成年男子的穩重和沉重,但他嘴里仍道︰「有勞寧叔了。」

    「施了針,好好睡一覺,別再想朝廷的那些糟心事兒,那是皇上該管的,你別替他操太多心。」

    雲曜苦笑,他也想啊,可當今皇帝昏庸,若不盡力幫襯,大梁滅國,他爹的冤、弟弟的未來,怎麼辦?

    兩人相視一眼,皆沉默。

    寧朝天苦嘆,這副擔子對一個病弱少年而言,著實太沉重。

    雲曜走回床邊,剛要躺下,就見小翔懷里抱著一個女娃兒自外奔入,將人往他懷里一塞後,又指著寧叔喊道︰「救。」

    小翔是個漂亮的十歲男童,四年前雲曜發現他的時候,他被獵戶用繩子拴著,關養在狗籠里,吃生肉、飲穢水,全身發臭。

    據獵戶說,小翔是在林子里撿到的,剛開始還以為是怪物,後來才曉得是被狼養大的孩子。

    小翔那雙黑燦晶亮的眼楮讓雲曜想起弟弟,他花了一百兩銀子,把小翔從獵戶手中買回來。

    六歲的他,無法直立行走、不會說話,但嗅覺敏銳、行動迅捷,被帶回來後,光是要讓他坐在桌前好好吃一頓飯,就讓寧嬸傷透腦筋。

    寧嬸無子,把小翔當成親生兒子般照顧疼惜,在她的耐心教導和關愛之下,小翔的舉止漸漸像個人了,他學會走路、學會听話,也開始會洗澡睡覺吃飯,不再偷偷跑出去狩獵。

    當年跟著他們一起到江南的曹建和其他將軍們,發現小翔是個習武奇才,便開使教授他武功。

    沒想到,四年下來,小翔話講得不好,一身武功卻比練了十幾年武功的江湖人士還要好,尤其那身輕功,幾個師父都甘拜下風。

    看一眼雲曜懷里的女娃兒,寧朝天直接回道︰「不救,死了。」

    早上,小翔跑出去瞎晃,從寒碧潭撈回這個女娃兒。

    寒碧潭雖終年不結冰,可水溫很低,就是成年壯漢掉下去,泡上一刻鐘都沒得救,更何況是一個才五、六歲的女娃兒。

    小翔把人給撈上來的時候,寧朝天已經診斷過了,確定早就沒有脈息。

    「救!」小翔不死心,又對雲曜說了一遍。

    雲曜失笑,都說小翔傻氣,他哪里傻了,明明就精明得很,知道自己說不動寧叔就搬他出來當救兵。

    「固執啥呢?早跟你講過,把她拿去跟你的花花埋在一塊兒,再晚些,就要開始臭了。」寧朝天將銀針慢慢收回皮套里。

    花花是條錦蛇,是小翔來這里的第一個朋友,剛開始小翔還想把花花給啃了,幸好寧嬸發現得早,天天把小翔給喂飽飽,讓他沒欲望拿花花當零嘴兒,某一天花花不知怎地突然死了,小翔難過了許久,是寧嬸好說歹說,才帶著他把花花的尸體給埋了。

    小翔不依,依舊堅持道︰「救!」

    雲曜低頭看看懷里的女娃兒,她的皮膚白皙,兩道濃眉飛揚,不似一般女子的細柳眉,她右眼下方有一顆痣,鼻子很挺,嘴唇紅嫩,才小小年紀就看得出是個美人胚子,長大了,指不定是個傾國傾城的禍水,可惜……

    「快點抱走,別把少主的衣服弄……」

    寧朝天話沒說完,雲曜發現女娃兒胸口有極細微的起伏,急道︰「寧叔,她還有氣息。」

    寧朝天大翻白眼,怎麼可能?那麼小的娃兒掉入寒碧潭,只有死路一條,可是當他視線一掃,也不免驚呆了一瞬,他急忙抱過女娃兒,放在少主的床上,他仔細替她把著脈,許久,終于摸到細微的跳動。

    是他粗心錯診嗎?可是早上她明明……

    他快速取出銀針,往她周身大穴扎。

    猛吸一口氣,像被青鬼嚇到的表情,染染張開雙眼。

    大大的眼楮先是定在木梁上,過了好半晌,她才緩緩地把胸口那堵著的氣給吐出來,慢慢地把視線往四方挪移。

    她躺在一張古色古香、大大的木制床上,床板不硬,因為上頭墊了三床被子,她看一眼床邊的輕紗、木桌、油……燈?

    二度倒抽口氣,染染飛快坐起身,不對、太不對勁了!

    許是動作太大,原本趴在床邊的小翔被她嚇醒,也瞠大眼楮,一臉被青鬼嚇到的表情。

    染染無法思考,唯一殺進腦袋里的念頭是——?哇!小正太,姨要是小個二十歲,肯定以身相許。

    「醒了?」

    一個穿著白衣的少男放下書冊,起身離開桌案,走到床邊,她的視線定在對方身上,打死都轉不開。

    可以用清澈來形容一個男子的容貌嗎?肯定會被國文老師扣分,可是除了清澈,她找不出更好的形容字眼。

    他像一股清泉,光是看著,就讓人覺得一股清涼涌入胸口,能夠洗滌所有的骯髒污穢、不安惶然。

    好吧,比較合格、接近的形容詞,應該是溫潤如玉、絕塵若仙、謙謙君子……總之,他是個好看到會讓人心動的男子,尤其那雙飽含智慧、卻又溫柔似水的眼楮,天!姊要是小個十歲,肯定追得他無處可逃。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雲曜又問道︰「渴嗎?」

    渴……嗯,渴!染染用力點頭。

    雲曜走回桌邊替她倒了一杯茶水,再來到床邊遞給她。

    她伸手接過,大口牛飲,茶是好茶,清香撲鼻、口感甜潤,但就是太小弓了,不夠解渴。

    雲曜才想著「她有這麼渴嗎?寒碧潭的水還喝不夠」時,小翔已經把整壺茶端到她面前。

    染染二話不說,就著壺嘴,咕嚕咕嚕把茶全給喝光了。

    見狀,小翔滿意地笑了。

    他這一笑,看得染染目光呆滯、神魂錯位,這麼帥的小正太,不去演偶像劇,簡直浪費人才。

    她把茶壺遞給小正太,道︰「還要。」

    小翔點點頭。這樣才叫喝水,像他也是,趴在湖邊,一直灌、一直灌,灌到肚皮漲起來才叫了事,那樣小小一杯,根本不夠喝。

    他接過茶壺,跑到外面,接回滿滿一壺山泉水,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辦到的,所有的動作在眨眼間完成。

    染染接過茶壺,這壺比上一壺好得多,雖然只是山泉水,沒有煮開、沒有放茶葉,但冰涼爽口,口感直逼名牌堿性水。

    仰頭,再次咕嚕咕嚕,沒錯、沒錯,怎麼樣也得喝上1000CC好嗎?她哪次買波霸奶綠不是買特大杯……波霸奶綠?

    染染飛快把茶壺放下,重新接回剛才的思緒,古床古桌古窗古屋,再加上兩個帥到讓人心動的……古人?

    她終于知道哪里不對勁了,她的眼楮倏地睜得老大,鼻孔也在逐步放大中,嘴巴更不必說,她感覺得到泉水沿著嘴角慢慢滑下。

    所以……這一切是真的,不是愚人節的惡作劇?!實在不應該去喝酒狂歡的。

    染染用力深呼吸,明明空氣很清新,明明沒有PM2.5,為什麼她會覺得空氣無法抵達肺部,眼前反倒一陣黑霧,她快暈了。

    心里才這麼想,她整個人便往後仰倒,失去意識前最後閃過腦海的念頭是——?我、真、的、穿、越、了!勾魂大哥誠不騙我也。

    她的後腦應該先遭殃的,但雲曜搶快一步,把她攬進懷里,而小翔已顧不得其他,施展輕功,迅速飛往後山尋找寧朝天。

    寧朝天比小翔足足高了一個頭,卻很沒有面子地被小翔從後山給扛回來。

    小翔把寧叔放在床邊,指著染染又道︰「救!」

    救救救,每次都說這一句,不是才救過嗎?寧朝天不滿的橫了小翔一眼。「她還得再睡幾個時辰才能醒,沒這麼快。」真不曉得在心急什麼。

    听寧叔這樣說,小翔急得跺腳,在屋子里蹦跳了一圈才停下來。

    雲曜笑著幫忙解釋道︰「方才小姑娘醒了,喝了兩壺水,可是又暈過去了,小翔才心急的。」

    「醒了?怎麼可能?」

    掉進寒碧潭沒死已經是奇跡,又怎麼能在短短的時間內醒來,她只是個五、六歲的小丫頭,不是內功深厚的武林高手好嗎?可……少主沒理由騙他啊。

    他一把抓起女娃的手,這一次他要仔細再仔細的把脈,一次誤診已經壞了他的英名,要是接連誤診,他這個鬼醫的招牌真可以劈了當柴燒。

    他把完脈,輕輕撥開她的眼皮,再扣住她的下顎,細觀她的舌頭,接著又讓小翔去屋里把他的藥箱拿來。

    他把五個小碗一字排開,往每個碗里倒進藥粉,再朝其中三個注入泉水,將藥粉化開,接著用針刺進她每一根手指尖,分別往不同的碗里滴進兩到三滴的鮮血。

    不久後,寧朝天才曉得今天的自己有多幸運。

    因為染染是吃不得痛的,誰讓她痛一分,她必要還人五分,像他今天這種扎法,如果不是她昏了過去,應該會被她失控的拳頭給揍得鼻青臉腫。

    寧朝天從藥箱里拿出五根銀棒,將藥水、藥粉與鮮血充分融合。

    漸漸地,詭異的笑容浮上他的臉,而且這樣的笑容隨著碗中的變化擴大、再擴大。

    當寧朝天抬起眼眸望向雲曜時,雲曜恍惚覺得,自己很像寧叔最喜歡的紅燒肉。

    「怎麼,她的情況很不好嗎?」

    「不……是太好了,少主,您的雪蠱有救了!」

    聞言,雲曜瞬間板起臉。「寧叔,我不會再讓任何女人幫我引蠱。」

    寧朝天一把叩住雲曜的手,急道︰「不,她為少爺引蠱之後不會死。」

    「不會死?」雲曜相當懷疑,寧叔這是在哄他的謊話吧。

    「對,她的體質極為特殊,屬陽,引蠱定會成功。」

    「即便引蠱成功,她暫且不死,可每到冬日得換成由她承受我所受的苦,她有什麼義務要承擔這些?」

    「不,你之所以受苦,是因為打出娘胎身上就帶著蠱毒,自然體弱多病,待她醒來,我讓曹建指導她武功,等她把身子骨練得強壯了,再行引蠱之術,到時她必定不會像你這般受苦。」

    「然後呢?再讓她受孕,把蠱蟲引到孩子身上?不對,蠱蟲能引到我身上,是因為母親是懷上我之後才中的蠱毒,而她,只能日日受折磨,直到陽氣被吸盡、蠱蟲羽化破胸而出。」見寧叔被堵得說不出話來,雲曜放緩了口氣,「或許寧叔認定,如果我們沒救她,她今日便要死于非命,能多活幾年,已屬幸運,她該心生感激。」

    「我相信再多給我幾年時間,我必定能想出解蠱之法。」

    雲曜苦澀一笑,都這麼多年過去,如果有辦法早就找出來,寧叔豈會舍得他日日受苦?

    「你信我不?」寧朝天追問道。

    沒有任何人比雲曜更清楚,寧叔為了他的身子,付出多少精神,但對于寧叔的這個問題,他無法搖頭,也無法點頭。

    見他固執,寧朝天氣得咬牙道︰「我會調養好娃兒的身子,絕不令她吃苦。」丟下話,他便快步離開了。

    雲曜沒有追出去逼著寧叔改變心意,但是同樣的,寧叔也別想改變他的想法。

    何況女娃兒要長到能夠引蠱,起碼要八、九年光景,世事難料,誰曉得到時會變成怎樣?對于人生,他不奢求,只求讓他活到父王沉冤昭雪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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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天龍星降世之說

    承軒二十一年,夏。

    屋子里還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婢女們全都退了下去,只留下吳嬤嬤在旁伺候著。

    寧王妃雲華月剛生完孩子,身子還很虛弱,但她舍不得放下兒子,她頻頻親著他的眉、他的額,眸光充滿憐惜和心疼,她舍不得兒子才出生就陷入險境。

    「弟弟長得真好看。」五歲的梁鈞曜張大漂亮的眼楮直盯著弟弟。

    雲華月微哂,摸摸長子烏黑的頭發,柔聲道︰「弟弟和爹長得很像呢。」

    「我小時候也這般好看嗎?」梁鈞曜奶聲奶氣的問道。

    「是,和弟弟一樣好看。」

    雲華月說謊。

    那時她身中雪蠱之毒,王爺、陸大夫、寧大夫以湯藥輔以針灸,將雪蠱引至胎兒身上,打算犧牲孩子、營救母親。

    因此剛出生的曜兒全身是紫色的,整張臉黑得嚇人,接生產婆看見,嚇得暈了過去。

    這樣的孩子養不活,連王爺也不敢期待他能長大,幸好曜兒福氣,硬是讓陸大夫、寧大夫這對師兄弟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

    謗據《毒經》記載,雪蠱可在宿主身上寄居二十年,換句話說,宿主至多只有二十年可活,但曜兒不是被下蠱,而是被引蠱,就連擅長使毒的鬼醫寧大夫,也無法確定曜兒可以撐多久。

    這五年來,雲華月活得戰戰兢兢,每逢冬日看著長子雪蠱毒發,她總會怨恨自己,她是個狠心的娘,早知如此,不該把曜兒生下來,讓他生生受這樣的折磨。

    雲華月是江湖兒女,本不該嫁與朝中權貴,只因當年國難當頭,武林盟主雲揚領著旗下弟子與兒女,襄助寧王梁梓毅,打退入侵的齊國,保住大梁根基。

    此役過後,武林勢力元氣大傷,雲揚兩子皆戰死沙場,雲揚自己也傷重,臥床不起。

    皇上本欲封爵,但雲揚堅持不受封,于是皇上賜婚雲揚的獨生女雲華月與寧王結成連理,成就一對鶼鰈情深的恩愛夫妻。

    怎料近來皇上疑心漸重,加上朝中奪嫡氣氛日濃,功高震主的三皇子梁梓毅竟成了大皇子梁梓懷與皇上心中的忌憚。

    一個沒有子嗣的皇子,不會得到朝臣支持,因此雲華月在一次進宮面見皇後娘娘時,被下了蠱毒。

    皇後娘娘是皇長子梁梓懷的親母,是誰出手,人人心知肚明,只可惜苦無證據,就算有,皇上恐怕也不會出面主持正義。

    此毒無法解,每每毒發,如針刺、如刀剮,如墜入寒潭,痛不欲生,中毒者若為男子,身體漸弱,壽年不永;中毒者若為女子,也會因毒發而苦,身體羸弱,終生不孕。

    事發後,寧王刻意把事情鬧大,逼著皇上揪出元凶,誰知皇上的解決方法竟是讓寧王納側妃。

    寧王狂怒,當著皇上的面直言道︰「既是想斷兒臣子嗣,那麼兒臣娶再多女人進門亦無用,何苦欺負良家女子。」

    這話,把皇上也給牽連進去了,從此父子關系更形冷淡。

    然梁朝重文輕武,國力積弱不振,若非寧王善戰,周邊諸國豈有不虎視眈眈之理?因此,盡管皇上冷落寧王,卻無法不重用他。

    幸而雲華月中毒時已懷有一個月身孕卻不自知,後來得知她有孕,寧王與神醫陸鳴、鬼醫寧朝天暗商後,當機立斷,決定以子救母——?胎兒誕生日,親母毒解時,犧牲孩子,拯救大人。

    可是對一個母親而言,看著孩子替自己承受這樣的折磨,這種心痛難以言喻,恍如凌遲酷刑。

    幸好,五年下來,不管是王爺或府中謀士,都覺得保下梁鈞曜是萬幸之舉。

    這孩子天資過人,雖時時受苦,卻樂觀活潑、良善慈悲,他兩歲習字,三歲記詩,五歲已能寫文,心思靈敏,遠勝同齡孩童。

    見大少爺如此,下人們不勝欷吁,真正是天妒英才。

    「……曜兒要牢牢記住,弟弟的掌心有一顆朱砂痣,後背有日形胎記,他的名字會叫做梁梓瀚,記住了嗎?」雲華月再三叮囑。

    望著母親掛著愁緒的眉目,梁鈞曜伸出手輕輕順過,他是個早慧的孩子,從小到大受病痛折磨,吞苦捱難,許多事看得清楚,他知道的……知道寧王府有難。

    「記住了。」梁鈞曜用力點頭。

    雲華月感激地摟住大兒子,真好,在這危急時刻,還有個兒子能讓她依靠。

    她的心微微酸澀,想起當年爹臨終前仍不贊成這門親事,因為他心里頭相當明白,皇家水深,人心如墨。

    都說江湖人心凶狠,手染鮮血、腳踩人命,可再狠,都狠不過這群自私自利、權謀算計的朝中人。

    想她夫婿受命出征,滿朝臣官不敢做的事,王爺做了,他正面迎敵,殺得匈奴潰不成軍,捷報不斷傳回京城。

    本該是舉國騰歡之事,殊不知謠言傳出,竟說王爺擁兵自立,打算與楚國聯手,打回京城,傳聞皇帝手里還掐著王爺與楚王相商的密信……

    怎麼可能?這是再傻不過的蠢話啊!

    倘若王爺有這般心思,與其面對驍勇善戰的匈奴,何不戰戈朝內?依王爺的實力,怕是不到三日,鐵蹄便能踏平朝堂,站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

    偏偏皇上相信了,七道金牌,道道催促王爺返京。

    在皇上派出丞相柳信率領三萬禁衛軍要將王爺「帶」回來的同時,雲華月心底就明白了,待王爺返京,皇上就該清算寧王府了,王爺犯下的……會是叛國罪吧?

    一生忠君、一世愛國,竟落得如此下場,教人情何以堪?

    目光凝在曜兒、瀚兒身上,她必須保全兩個兒子,為王爺留下血脈,來日為寧王府報仇!

    帶大雲華月的奶娘辛嬤嬤走進屋里,稟報道︰「夫人,事已成。」說完,她接手抱過二少爺,這樣好看的孩子啊,竟是無福在母親身邊長大。

    「嘴巴都封住了?」

    「是,狠狠打一頓,全趕出去了。」辛嬤嬤回道。

    雲華月讓辛嬤嬤將宮里送來的產婆狠打一頓,逼問是誰命她們下毒手,謀害小少爺,現在……寧王次子夭折的消息,應該已經傳進宮里了。

    「麗嬪那里如何?」

    「魏太醫已經安排妥當,待麗嬪發動,便將二少爺帶進宮。」

    自從七皇子誕生之後,近十年來,後宮未再傳出喜訊,數月前,麗嬪與大皇子妃柳氏先後懷上孩子,近日都將臨盆,皇上知悉此事,龍心大悅,日後必定對麗嬪所出倍加重視。

    然四個月前,魏太醫為麗嬪把脈,確定她懷的是女兒。

    麗嬪的位分雖然不高,但進宮三年,跳上竄下、交好諸妃,暗地扯皇後後腳,足見是個野心勃勃的,知道自己懷的是個女兒,自然會想盡胳法細細謀劃。

    雲華月對魏太醫有救命之恩,她懇求魏太醫為麗嬪獻上一計——?從外面找來一名男嬰,與其腹中女兒成為龍鳳胎。

    麗嬪聞計,喜不自勝,欣然同意。

    「魏太醫的家人,都安排好了嗎?」

    「是,已送至江南安頓下來。」

    江南是雲家的勢力範圍,她的父親和兄長雖然已經不在了,但璇璣閣還在,她握在手中的武林勢力也還在。

    「麗嬪那里……」

    「風、雨、霜、雪已經混進麗嬪身邊當宮女,上個月皇後賞賜麗嬪的諸多物件中,有麝香、紅花之毒,被四人識破,眼下四人頗受麗嬪重用。」

    在麗嬪同意行龍鳳胎計策的同時,璇璣閣便開始在麗嬪身邊暗暗布置,他們將會護瀚兒平安長大,也將助麗嬪登上後位。

    「伺候瀚兒的奶娘呢?」雲華月必須做到萬無一失。

    「已經選好,正準備入宮候選。」

    雲華月松了口氣,那就好,萬事就緒……她抬手輕撫著小兒子絨毛似的胎發,柔聲道︰「瀚兒,你要平平安安的長大,知道不?」

    梁鈞曜望見母親眼底的哀傷,輕輕握住弟弟的手,微笑道︰「娘,有曜兒呢,曜兒會保護弟弟的。」

    「是啊,娘還有曜兒。」潸然淚下,雲華月緊緊抱住大兒子。

    貼身丫鬟茉莉進屋,看見這一幕,心中哀淒,雖然皇上對寧王府尚未有所動作,但府中謀士與王妃身邊服侍的全明白,寧王府躲不過這場滅門之禍。

    茉莉輕聲道︰「夫人,曹副將回來了。」

    雲華月心中一凜。「請曹副將到書房,也請公孫先生、陸先生、寧先生一起過去。」

    「是。」

    「奶娘,為我更衣。」

    辛嬤嬤眉頭微微皺起,王妃剛產下二少爺,身子虛弱,不宜見人,但眼下的局勢,豈能顧慮這些?于是她把二少爺交給吳嬤嬤,命她好生照看,扶起王妃,為她更衣。

    稍微整理過後,雲華月牽著大兒子的手,說道︰「你跟我去見諸位先生,可好?」

    「好。」梁鈞曜點頭,稚氣的臉上,卻有著成年人的凝重。

    「……王爺率領我們深入敵境、殺敵無數,王爺不斷鼓舞大家,再拚一把,只要活擒可汗,便可保大梁三十年安寧,沒想到聖旨一道接一道,非要王爺返京,在那種狀況下,王爺……」曹建滿面忿忿。

    「王爺定不會受令。」公孫寄接話,眼底亦是不平。皇上有這樣的兒子,非但不知珍惜,還處處針鋒以對,皇帝老兒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損失的是什麼?

    陸鳴嘆了口氣。「王爺心系大梁百姓,而非朝堂斗爭,他一心想著三十年安寧,卻沒想過四海升平後,皇上哪還需要他這個大將軍?」

    曹建用力點頭,義憤填膺的道︰「沒錯,王爺拒不受令,領著兄弟們一路殺敵,終于擒獲可汗,王爺將他斬首于馬下,可還真湊巧呢,這時候,柳相爺竟領著聖旨到了。」

    寧朝天冷哼一聲,「早不到、晚不到,這種時候就到了,誰曉得是不是躲在暗處不動,等著搶功。」

    曹建咬牙。「當時,我們以為柳相爺是來犒勞三軍,以為人人都要封侯拜相了,我們歡天喜地、跪地謝恩,柳相爺竟也附和我們的想法,領著禁衛軍殺牛宰羊,與三軍將官大醉一場。

    「然王爺深知皇上性情,知道接在七道催促金牌之後的,絕對不會是封功受賞,而是追責咎過。王爺假裝不知道柳相爺的目的,私下命我們幾個心腹入軍帳,讓我們各自逃命,王爺說,一場大醉、無人反抗,柳相爺行事順利,或許會對兵將們手下留情,但我們是王爺的心腹,必定會成為柳相爺殺雞儆猴的犧牲品。

    「我們不會逃,更不願意逃,我們幾個人的命都是王爺從沙場救回來的,但王爺之命不可不遵,于是我們一離開北疆,便決議返京,將此事原原本本告知王妃,由王妃示下,今後何去何從。」

    雲華月听完,心一窒,他們要把命交給她?可她怎能讓王爺獨自上路,怎能獨活?

    見王妃不語,曹建又道︰「王爺說了,他自信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捫心自省能自安,可到頭來終究是辜負了王妃,王爺要我們他日若有緣與王妃相遇,替王爺傳達一句對不起。」

    听見對不起三個字,雲華月最後一絲僥幸毀滅,她無助地望向大兒子,淚如雨下。

    知他如她,又何嘗不懂這句對不起的意義,只要他一肩扛起抗旨之罪,皇上便不會追究其他將官,說不定還會因平匈奴之功,大賞眾將,如此一來,武官不會對朝廷失望,能繼續為保家衛國而戰,大梁得以不受外敵侵擾,也因為他死了,皇上念其功勛,會善待他的家人,保住她與兒子的命。

    為國家、為同袍兄弟、為大義、為妻兒,他不能不死,不能不舍下他們,獨自走上黃泉路。

    但是,他多傻呵,皇上或許會看在他南征北討的功勞下,為他留下血脈後嗣,但是大皇子陰毒狠戾,斬草必定除根。

    她敢打賭,即便王爺慷慨赴義,柳信還是會帶來寧王勾結邊關敵軍、叛國為禍的消息,軍中還是會出現一場大殺戮,而她和兒子們,還是會因為叛臣家屬這樣的身分被株連。

    王爺願意自縛雙手,吞下莫須有的罪行,她不肯!

    她不讓丈夫死得冤屈,不讓一代英雄受萬人唾罵,不讓世人顛倒黑白,誣他一世清名,所以……

    「曹副將,與你一起來的將軍們呢?」

    「我們喬裝改扮,約好明日在汾河口接頭。」

    饒是雲華月再怎麼堅強,淚水仍再一次隨著點頭的動作無聲落下。

    她緊咬著下唇,起身對公孫寄、陸鳴、寧朝天和曹建屈膝一拜。

    四人見狀,急急將王妃扶起。「王妃,您這是在做什麼?」

    「雲氏有一事想請托諸位先生。」

    四人互視一眼,公孫寄說道︰「身為王爺幕僚,我們就是王府下人,王妃有何事,直說便是,何須行此大禮。」

    「方才听了曹副將所言,公孫先生想必知曉王爺已經選定他要走的路,但……」她搖頭,目光中的堅韌教幾個偉岸男子暗生佩服。

    鮑孫寄腦子一轉,已然明白王妃所托,沒錯,性情刻寡的大皇子必定不會放過王妃和兩位少爺。

    與公孫寄相視一眼,雲華月心底滲出苦澀。

    連謀士都看得清楚,王爺怎麼就那麼死心眼?因為血脈相連、因為坦蕩無爭,便相信兄長不會對自己趕盡殺絕?

    傻呵,天底下有一種奸佞小人,慣會以己心度他人之意,就算王爺無心爭位,那小人豈能輕易相信?

    「我想將曜兒托付給先生們,但求先生……」

    「此事何須王妃開口,吾等早已籌劃如何將王妃和兩位少爺平安送出京城。」公孫寄回道。

    自從皇上發出七道金牌、柳相爺率禁衛軍前往邊關,他們便觀出端倪。當日王爺率軍出征,卻留下他們,不就是要他們護王妃及兩位少爺平安。

    雲華月點點頭,朝辛嬤嬤望去一眼,辛嬤嬤會意,走上前,將匣子遞過。

    雲華月親自打開匣子,里頭有書信一封及令牌一枚,她將書信與玉牌拿起,細細解釋,「這封信里,記載了朝堂人事,以及我在這些日子里做的大小覆排,到江南之後,先生可先拆閱此信,待曜兒長大,再將此信傳與他。此令牌可號令璇璣閣,只要進入江南地界,璇璣閣便能護先生們及曜兒平安,如今坐鎮璇璣閣的是司徒淵,還望先生與司徒先生聯手護佑曜兒,來日洗刷寧王府的冤屈。」

    璇璣閣竟是掌在王妃手里?!公孫寄心頭一陣激動,王爺沉冤定可昭雪!

    寧朝天心急,連忙問道︰「難道王妃不和我們一起離開?」

    「不,倘若動靜太大,被大皇子知悉,他定會布下天羅地網把曜兒抓回來,我留下,安排好瀚兒的退路,你們帶著曜兒與曹副將從密道離開,明日與其他將軍在汾河口會面後,莫要耽擱,速速前往江南。」

    案兄相繼過世,璇璣閣便傳到雲華月手中,早在她身中雪蠱之毒,早在大皇子屢屢對寧王府下黑手,她便暗中擴大璇璣閣,襄助王爺對付各方勢力。

    這些年王爺南征北討,大皇子動作不斷,多次阻礙錢糧運送、軍情往返,若非璇璣閣數度相助,怎能化險為夷?

    而今,她決定將璇璣閣傳與曜兒,但願能給曜兒最大助力。

    「王妃……」

    陸鳴還想再勸,但雲華月打斷了他,「快走吧,若大皇子察覺曹副將的行蹤,必會派人嚴守寧王府,到時候恐怕就都走不了了。」

    靜靜站在一旁的梁鈞曜听著大人們的談論,早已淚流成河,卻無半聲嗚咽。

    從小他便跟著公孫先生學習,雖然年幼,但大人們的對話,他並非一無所知。

    他明白自己將要離開母親與弟弟,離開從小生長的地方,他害怕惶恐,卻也明白自己要照顧弟弟,現在不是任性的時候。

    「曜兒……」雲華月看著乖覺懂事的大兒子,心彷佛被輾過一般劇疼著,若曜兒生在普通人家,哪需要被迫早慧?

    梁鈞曜抬起小小的、冰冷的掌心,一下下抹去母親的眼淚,他試著揚起笑臉,只不過眉一彎,就有更多的淚水墜下,他用軟軟的聲音安慰道︰「娘不哭,曜兒先到江南等您,等娘安頓好弟弟,快點過來找曜兒,好不?」

    「好,等娘安排好,馬上去。」她摟住大兒子微微顫抖的身子,說著言不由衷的謊話。

    幾個大男人見狀,不得不別開視線,不忍再看。

    夜風起,蘇為站在高高的觀星台上,雙手負在身後,靜靜仰觀星空。

    他是梁國的星象大家,自小學習星象之學,夜夜觀星,天上繁星無數,他卻如數家珍,了如指掌。

    今晚的星空分外清晰,子時未至,北辰星右方又出現那顆從未見過的星星,那星子若隱若現,直至今夜,突然間大放光明。

    意識到什麼似的,打從發現異星的那一日起,他便夜夜站在高處,引頸相觀,然今夜……

    隨著異星綻放光華,蘇為呼吸喘促,胸口起伏不定,面色潮紅,身子微微顫抖著。

    一旁的下屬見狀,擔心蘇大人魔怔,猶豫著該不該上前勸說兩句。

    突然間,陰風陣陣,月呈血色,群星齊黯,厚厚的烏雲飄來,遮住了大半天空,異星亦蒙塵,陰陽相淆,殺氣沖天,是冤氣太深或國難當頭?蘇為握緊的拳頭抖得厲害,嘴里念念有詞。

    下屬忍不住上前,低喚道︰「蘇大……」

    話未竟,文弱的蘇為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力氣,手一揮,那下屬竟一個踉蹌,往後退了數步。

    此刻,下屬已然確定上司不對勁,往後退開數步,靜靜地守在他身邊。

    短短兩刻,天上烏雲散盡,皎月周圍出現一圈紅色光暈。

    「天現異象……」蘇為眼也不眨的凝視著夜空,深怕漏看了什麼。

    紅暈不斷擴大,幾乎佔住鴿個天空,陡然間,風起、雲涌,再轉瞬,紅光消失,皎月再現光華,而那顆燦亮星子竟朝東方墜下。

    「天龍星現世、天龍星現世……」原本神情緊張的蘇為瞬間高興得語無倫次,飛快沖下觀星台。

    「稟皇上,臣這幾日夜觀天象,見北辰星旁出現異星,昨夜更是大放光明,朝東方墜落。」蘇為急報進宮,待皇上下朝,方能進承德殿稟報。

    皇上聞言,問道︰「是吉是凶?」

    「大吉!此乃天龍星現世。秦昭帝降世當天,亦有此異象,此星主橫掃諸國、稱霸天下。臣觀此星初生于桓星南方,正對應我大梁,又朝東方墜下,今日京城內,必有天龍降世。天龍降世,國運昌隆,四海升平,日後登基定能為大梁建立不朽功業。」

    皇上龍心大悅,振奮不已,猛地站起身,急急問身邊的心腹太監劉公公,「今日六宮,可有人誕下皇子?」

    皇後聞言,心中一個激蕩,卻不敢直言,她向劉公公使了個眼色。

    劉公公跪地,回道︰「稟皇上,今日後宮無人產子,麗嬪雖臨盆在即,尚無發動跡象,倒是……」

    皇上不耐,追問道︰「倒是什麼?」

    皇後這才起身,屈身一拜,笑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今兒個大皇子妃柳氏產下麟兒。」

    大皇子妃柳氏是皇後為兒子挑選的妻子,也是她娘家兄弟、丞相柳信的嫡長女。

    「是嗎?」皇上聞言,頓時大喊,「賞!大大的賞!」

    他要賞蘇為,更要賞大皇子妃,天龍星降世,是大梁的不朽功業啊!

    「皇上,可是寧王妃今日也誕下一子。」處處和皇後針鋒相對的淑妃補上一句。

    一提起寧王妃,承德殿的氣氛立刻一沉。

    皇上眉頭緊蹙,滿面抑郁。

    他有七個兒子,每個兒子都貼心貼意,順承父母,獨獨老三最喜歡與他對著干,偏偏一次次證明,老子錯、兒子對,這讓他的老臉往哪里擱?他可是九五之尊,是天底下最尊貴之人!

    百姓對寧王歌功頌德,他身為皇帝卻要靠後,百姓眼里只有寧王,沒有皇上,寧王何止是功高震主,根本是要把他這個皇帝給震下龍椅了。

    七道金牌還叫不回他,他可有把他這個父皇給看在眼底?

    朝中謠言紛紛,說是寧王擁兵自重、蓄養兵馬,早有叛國之兆,再加上那幾封楚王寫給那個孽子的信……待柳信把人給抓回來,他倒要看看他要如何自辯!

    但如果天龍星真是老三的兒子,那麼上天示意,是要他把王位傳給老三,還是老三將會謀國叛亂、弒父奪位?

    皇後冷笑一聲,心道,該找點事兒把這個淑妃給收拾了,當真以為搭上長公主,就能與她拍板?

    皇後淺笑回道︰「臣妾本不欲提及此事,深怕皇上擔憂,沒想到……既然淑妃提及……是的,今日寧王妃也誕下一名男嬰,可落地不久便夭折了,寧王妃大慟,讓人把宮里派去接生的嬤嬤給杖責一頓,現在人還躺在床上下不來呢。」

    「是嗎?去把人帶過來,朕要好好的問問。」皇上怒道。

    寧王妃身中蠱毒,以致于曜兒甫出生便藥碗不離身,御醫都說此子歲數不長,日後定是要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件事,皇上心里多少有些歉意,也想給寧王賜個側妃。

    沒想到那個倔脾氣的,竟當著文武百官的面給他這個父皇下面子,他也不想想他針對的可是皇後和大皇子,他要他這個當父親的怎麼做,根本左右為難。

    從那之後,父子倆的心結一天比一天深。

    再聞寧王府二子夭折一事,皇上雖然松了口氣,卻也不免有些赧然,想了想,他斷然做出決定。

    待寧王返京,管他什麼叛國不叛國,直接把罪證燒了,收回兵符,讓老三當個閑散王爺。

    既然老三媳婦還能生個次子出來,日後再加把勁兒,應該能留下骨血,延續香火。

    不久,兩個嬤嬤被人一左一右扶上前,她們雙雙跪在地上,伏身道︰「奴才叩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說,寧王妃的孩子怎麼會保不住?」

    听皇上這樣問,兩人心頭震驚,嚇得手腳發軟。

    數日前,她們被送進寧王府,等著替王妃接生。

    皇後娘娘下了死令,必須讓寧王妃產下死胎,可是辛嬤嬤、吳嬤嬤領著幾個丫鬟一直在旁邊守著,她們根本無從動手腳啊!

    最終孩子平安順產,她們嚇得心魂俱散,深怕自己將要身首分離。

    豈知人還沒跨出寧王府,她們就被府衛抓了回去,逼問她們是否動手腳害死小少爺,就算是她們做的也不能認,更何況根本不是她們動的手,因此兩人指天為誓,矢口否認。

    寧王府尋不到證據,再加上是宮里派去的,也不敢強行扣押,只好打了她們幾板子,便讓她們離開。

    嬰兒夭折的消息,對她們來講是意外之喜,因此那幾個板子,她們挨得心甘情願,這下子,命留下了,家人也不會因此而受累。

    王嬤嬤抬起頭,偷偷覷了皇後一眼,連忙道︰「稟皇上,寧王妃身子骨本就不好,緊要關頭無法用力,那孩子生下來全身都紫啦,是我們幾個想盡胳法搶救,這才哭出聲,可終究……終究是耽擱得太久,孩子沒能保住。」

    「唉……」皇上長嘆口氣,說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

    皇後緩聲道︰「皇上別難過,臣妾打算等寧王妃出了月子,派一名太醫長駐寧王府,替寧王妃好好調養身子,把身子養好了,日後還怕沒有子嗣?」

    「這事兒,偏勞皇後了。」皇上表面上這麼說,心里卻跟明鏡似的,老三媳婦之所以會變成這副模樣,是拜誰所賜啊?

    事事俱明,可是為了朝堂、為了大梁江山,他不能在明面上偏頗老三。

    老三的生母只是個常在,位分低,背後也沒有可用助力,老三再有能耐,也就是個鎮守江山的命,無法主導江山,這位置遲早要傳到老大或老二手里。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是黃口小兒都懂得的道理,這虧,老三不想吞也得吞,只盼著他交出兵符之後,不再惹眼,憑著過去的功績,能夠平安過日。

    淑妃見皇上的臉色緩了過來,又道︰「除天龍降世之外,咱們的麗嬪妹妹這兩天也差不多要生了,听魏太醫說,麗嬪懷的是龍鳳胎,這可是大大的喜兆。」

    淑妃幾句話,逗得皇上大樂,賞蘇為、賞柳氏,連尚未誕下胎兒的麗嬪都厚賞。

    像是打贏了一場似的,淑妃朝皇後拋去一個挑釁笑意。

    皇後不動聲色地拿出帕子掩了掩嘴角,掩去輕蔑笑意,這樣也算贏?真正的贏,是要看最終誰坐上那個寶座。

    有了天龍星降世之說,大皇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更加穩若磐石,麗嬪就算生下一打皇子又如何?不過就是個庶子,何況在這個後宮,想把皇子給安安穩穩養大,可不容易。

    三日後,麗嬪產下龍鳳胎,皇上大悅,親自替兩個孩子取名。

    這一輩皇子公主從梓字輩,他寫下數字,與秋太傅相商,最後定下梁梓瀚、梁梓雅。

    半個月後,柳信領著三萬禁衛軍,帶回叛國逆臣寧王的尸首。

    想保寧王四季平安的皇上氣得嘔出一口鮮血,但他心中再有不願,也只能以逆賊之名,與百官討論如何降罪寧王府。

    聖旨未下,是夜,寧王妃把自己和長子關在房里引火自焚,那場火燒得很大,深夜里,烈焰沖天,大半個京城的百姓都看見了。

    再隔一個月,因天龍星降世之說,皇上封大皇子梁梓懷為太子,從此東宮之位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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