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燕王朝,凌霄十三年。
門窗緊閉的房裡透著一股藥味,格子床上躺著個未足歲的嬰孩,嬰孩臉色臘黃帶青,四肢枯瘦如柴,只剩一口氣。
床邊的一張圓桌旁,坐著一名青年和一名少年,就在兩人議定之後,青年取出一空白畫軸,交給了少年。
「……只要握著畫軸就好?」殷遠一臉難以置信地問。
「對。」周奉言揚起無害的笑。
殷遠直盯著他,雖說是少年之姿,秀容青澀,但那沉蘊眸底的冷鷙是超齡的沉著。他握了握畫軸,再問一次,「只要如此,你就能替我兒子念玄續上十年的命?」
莫怪他一再追問,實在是這事太過光怪陸離。
「是,不過我得提點你,續命,並非讓他的病痊愈,你必須在這十年裡找到良醫醫治他,否則十年一到,誰都無法再替他延命。」周奉言臉上笑意不變地道。「且這十年裡,他的病痛不減,所以只要你舍得他受苦續命,只要你舍得今生無姻緣,便在腦海中想著你欲賣之物,咱們之間的交易就算是成立,而你想要的,我會立刻奉上。」
殷遠垂目,緊握著手上的畫軸。
只要這麼做,他就能賣出他的姻緣線,替念玄換來十年壽命?如此簡單?
他無法不多疑,只因這人是自動找上門的,而且竟可以旁若無人地踏進他位在太行山的寨子……這個男人還是大燕的神官,除了身分尊貴,聽聞他能觀象卜算,甚得皇上寵信。
這樣的人為何會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直說能救念玄?
「殷遠,你怕我會誆你?」識穿他的躊躇不已,周奉言不禁輕揚笑意。「怕什麼呢?我也不過是替我的買主找貨罷了,畢竟我也是個牙人。」
周家雖出神官,但本業是牙行。身為牙人,替買主賣主周旋,從柴米油鹽各種有形的到看不見的無形買賣,延命續壽,榮華富貴,只要有緣,買賣自可成立。
有形的牙行買賣,他交給了左右手打理;無形的則稱為黑牙,因為見不得光,只能在暗處進行,且非得他出馬,因為只有他才可論斷這無形的買賣能否成立,將交易之物鎖進畫軸裡。
這是周家血脈的能力,他曾經恨透了,如今卻又無比慶幸,因為他即將得到周家人無法擁有的姻緣線。
「你要是敢騙我,哪怕你身在皇宮內苑,我也一樣會殺了你。」殷遠抬眼,年少的俊秀眉目乍現殺氣。
「我可不會自砸招牌。」周奉言笑意不變地道。「我等著呢,殷遠。」
殷遠瞅著他半晌,緩緩地閉上眼,照周奉言所道,在腦海中想著欲賣之物。他不在乎有無姻緣,甚至只要能讓念玄活下去,他連魂魄都可以賣,更遑論姻緣。
瞬地,一抹影子躍上了畫軸,周奉言柔和卻不見笑意的眸微亮著,隨即輕按住畫軸,「可以放開了。」
「就這樣?」殷遠愕道。
「就這樣。」他收起了畫軸,從懷裡再取出另一支,走到床邊,抖開畫軸,瞬間似乎有什麼掉落在殷念玄身上,那速度快得教殷遠難以捕捉,急步走到床邊,伸手一探,覺得殷念玄的呼息似乎平穩了些,不禁愕然抬眼。
「真的可以撐上十年?」
「可以,但也只有十年。」周奉言徐徐地收起畫軸。「這樁買賣說的是緣分,買主和賣主要是沒點緣分買賣是做不成的,這孩子可以再添十年壽,說來是他的造化。」
有人動了心思改變既定命運,必定牽一發動全身,而最終旁人會落得什麼結果,他一點也不在乎。
殷遠沉默半晌,低聲道︰「歲賜,送客。」
「是。」站在門邊的少年揚起討喜俊秀的面容,朝周奉言望去。
周奉言笑了笑,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麼,回頭提點著。「殷遠,往兜羅城去,太行山不是久留之地。」
殷遠回頭,冷鷙眉目顯露超乎年齡的沉著。「多謝提點。」
「順口罷了。」話落,他頭也不回地踏出門外,門外護衛拾藏正候著。
一路被送到山寨外頭,周奉言正要坐上馬車,抬眼瞥見有鷹在上方盤旋,他隨即以指就口,吹出哨音,盤旋的鷹兒隨即朝他俯沖而下。
他伸出手,讓鷹兒可以站在他的手腕上,再動手解著鷹腳上的字條,攤開,他一目十行,面色益發凝重。
「爺?」拾藏將鷹兒接過手,等候下文。
這鷹名喚疾風,養在巴烏城的周府,若非十萬火急,戚行是不會讓疾風傳信的。
「拾藏,從這兒到東江村……不,到沛縣要多久?」太行山位在巴烏城東方六百裡處,而沛縣則在巴烏城南方,渡翻江行車約莫半日,然從太行山到沛縣,山徑難行,路多分歧,難以估算。
「舍車就馬,日夜加行,三日。」拾藏毫不思索地道。
「就這麼著。」將字條和畫軸塞入懷裡,他回頭笑望著歲賜。「小兄弟,這馬車要是用得著,就送給殷當家了。」
歲賜還來不及應答,他已經和拾藏翻上原本駕車的兩匹馬,由拾藏帶路,直朝前方山徑而去。
向晚時分,一輛馬車徐徐地停在沛縣縣令匡正的宅邸後門。馬車一停,後門隨即推開,一名婆子走了出來,像是等候多時。
一位小姑娘從馬車走下,一雙水潤眸子直睇著宅院後門。
「于姑娘?」婆子笑得和氣生財朝她走來。
「嬤嬤不需多禮,我的閨名是丫兒。」于丫兒不咸不淡地朝她欠身。
張嬤嬤上下打量著她,雖說衣裳舊了些,發也只扎成辮,但面貌極為清秀妍麗,才十四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可以想見再過個兩三年,必定出落得更加天香國色。
「嬤嬤?」許是被打量得太古怪,教她升起了防心。
「丫兒姑娘真是個標致的小美人。」難怪大人那日一見後念念不忘,非要于家把人給交了出來。
「嬤嬤謬贊了。」于丫兒垂斂濃縴長睫,低聲說︰「丫兒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還請嬤嬤提點。」
唷,是個懂禮數的。張嬤嬤滿意地笑瞇了眼。「說什麼提點呢,日後還得要丫兒姑娘多多提拔。」
于丫兒聞言,眉心一顫。「我……」
「進來再說吧,雖說大人的規矩不多,但好歹是官家門第,有些規矩還是要的,只要妳不犯規矩,懂點手腕,在這兒妳肯定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張嬤嬤一字一句說得慢,等到她說完了,于丫兒也踏進門內,察覺不對勁想回頭,門卻已經被關上。
「都已經進門了,還想上哪呀,丫兒姑娘?」張嬤嬤笑吟吟地問著。
「嬤嬤,我是來當丫鬟的!」于丫兒忙道。
「是啊。」
「可……」
「後院裡的丫鬟誰不想得大人青睞,一朝飛上枝頭?」張嬤嬤笑得曖昧,瞧她的臉色從震驚到平靜變化極快,不禁有些疑猜。
東江村因翻江沖出了大片肥沃土地,成了大燕數一數二的糧庫之地,而于家在東江村有十幾畝田租給農戶栽種,每年所收的田租就夠于當家到處風流快活。
雖說于家談不上富戶,但也沒道理讓當家的妹子到他人府上為奴為僕,這點于丫兒該是清楚的,所以當于丫兒確認自己處境會震驚是理所當然,她早準備費上一點時間說個明白通透,好讓于丫兒安心待下,沒想到于丫兒竟是讓她備好的說詞無可用之處了。
想想也對,誰不想飛上枝頭?她早晚是得出閣的,放眼沛縣,還有誰比得上大人的身分尊貴?
「走吧,大人已經替妳備好了房,妳先去沐浴,我會將妳打扮得能將大人迷了魂,好站穩妳在後院的地位。」
于丫兒沒吭聲,水潤的眸子平平淡淡,讓人讀不出思緒。
張嬤嬤也不怎麼在意,心想她是個明白人,該知道怎麼做才是。
進了房,差了丫鬟替于丫兒備了熱水,本想要趁她沐浴時對她傳授一些手段的,豈料—
「嬤嬤,我不習慣沐浴時身旁有人。」
張嬤嬤眉一揚,見她看似柔弱,一雙水潤的眸卻帶著倔氣和堅持,只好退一步道︰「那好吧,我就在外頭候著,有什麼事喚一聲便是。」
「多謝嬤嬤。」
待張嬤嬤離開房間,于丫兒回頭看著那桶熱水,目光緩緩地移向一旁的圓桌,徐徐走去。
大哥說,家裡負債累累,將她賣給了匡大人為奴,初聽到時,她半信半疑,但即便心底存疑,她也拂逆不了大哥。
如今,一切如她想象,她的心底卻沒有太大的傷悲,要說意外,倒也不會太意外,只是覺得遺憾。
他們是兄妹,難道他會不知道將她賣到這裡,她會落得什麼下場嗎?
女子貞節如此重要,豈容他人糟蹋。
她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馬車一停在宅邸大門前,匡正急急忙忙地下了馬車,迫不及待想要瞧瞧那教他朝思暮想的美人兒。
然,才剛走了兩步,後頭急馳而來的馬蹄聲教他不禁回頭望去。
「匡大人?」一馬當先的周奉言拉緊了韁繩,居高臨下地問著。
「正是,閣下是?」匡正微皺起眉,打量著風塵僕僕,顯得有些狼狽的來者。
周奉言下了馬,淡噙笑意地朝他作揖。「在下是宮中神官周奉言。」
「……周神官?」匡正直睇著他,再看向在他身後下馬的另一名男子。
傳聞中,周神官可以觀今探古,卜算觀象,深得皇上喜愛,別說離開巴烏城,就連離開皇宮的日子都不多,怎會跑到沛縣?
周奉言彷佛知道他內心懷疑,輕提起掛在腰間的金綬環。「皇上御賜。」
匡正瞇眼瞧了下,立刻擺上笑意。「下官不知周神官駕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匡大人言重了。」他臉上笑意不變,然負在身後的雙手卻是緊握成拳。
「周神官裡頭請,下官立刻差人備茶。」匡正帶頭將人迎進主屋大廳。
「匡大人不用客氣,我今日前來,不過是想要跟匡大人討個人罷了。」一進主屋大廳,周奉言毫不拖泥帶水地道。
「討個人?」
「于丫兒。」周奉言道出。
「……于丫兒?」不就是他那朝思暮想的美人兒?
「她是我的未婚妻,可聽說于一在賭坊輸了不少,所以把丫兒給賣到了大人這兒……不知道這消息正不正確?」
匡正聽完,眼珠子都快要暴凸落地,暗咒于一竟未告知這事,害他差點釀成大禍!跟周神官搶人?他又不是活膩了!
他的反應奇快,整了整臉色,立刻捧著笑臉道︰「是啊,這于一在外頭欠了一屁股債,逼不得已把妹子賣到下官這兒,下官是因為和于一有幾分交情,所以借了他一筆錢周轉,至于于姑娘,下官怎會讓她為奴,不就是讓她暫待府裡而已,省得于一死性不改,要是再積了債,不就得再將妹妹給賣上一回。」
周奉言聽完後,臉上的笑意滿滿。「匡大人宅心仁厚,我記下了。」
「既然于姑娘是周神官的未婚妻,下官立刻差人將她帶來,她是向晚時分到的,下官都還沒見上她一面呢。」話落,一記眼神便要候在廳外的總管趕緊把人帶來。
「喔,那就多謝大人了。」周奉言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
「是緣分,湊巧讓下官幫了一把。」
「是啊。」他冷笑。
好一個匡正,竟私設賭坊,誘于一上門敗家產,拿妹子抵債!區區七品縣令,竟可以只手遮天到這地步,他真想知道一個七品縣令,他得花上多少時間摘掉那頭上的烏紗帽。
落坐在客位上,喝了口下人送上的茶水,周奉言靜心等候著,不久瞧見總管急步跑來,腳步踉蹌地險些撲跌在地,匡正眼捷手快地將他撈起,還沒來得及低斥,那總管就附在匡正耳邊不知道說了什麼,匡正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周奉言微瞇眼起身,來到匡正身旁,沉聲問︰「發生什麼事了?」
「這……」匡正的心提得老高,彷佛就要從喉口跳了出來。
周奉言瞧他臉色青白交錯,就連身形都微微發顫,好似遭受莫大恐懼,干脆卸下溫和面容,不耐質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于姑娘吐血了……」匡正顫著聲說。
吐血是比較含糊的說法,要說得正確點,該說她服毒自盡了!
「人在哪」周奉言一把揪起他的衣領。
「在後院。」
「帶路!」
「還不趕緊帶路!」匡正一腳踹向總管,總管挨疼不敢喊,趕忙在前帶路。
拾藏跟著周奉言一路朝後院而去,就見一座小院落房門外,一個婆子錯愕地望著門內,周奉言不繞廊,直穿過小園子,踏上廊道,往屋裡一瞧—
「丫兒!」目眥盡裂地瞪著躺在地上的縴瘦身影,痛楚瞬間攫住他的胸口,他踉蹌著腳步進屋,一把將倒在地上的于丫兒抱起,緩緩地探向她的鼻息。
一絲微乎其微的鼻息輕掠過他的指尖,教他梗在胸口的痛楚暫歇,頭也不回地怒聲斥道︰「給我聽著,今兒個要是救不回于丫兒,匡府裡的任何一個人都別想活!」
張嬤嬤聞言,抖著腳趕忙跑去找大夫。
拾藏神色微愕地看向周奉言,像是極意外性情溫潤的主子竟也有如此強勢霸氣的一面,可想想也對,伴在君側,又在百官之間斡旋,要真是性情溫潤如水,恐怕早就被啃食得屍骨無存,主子只是不曾在大伙面前展現過罷了。
看著周奉言毫不猶豫地取出懷裡的還魂丹,硬是塞入了于丫兒的口中,隨即將她緊緊地擁入懷裡,拾藏不解,極度不解。
于丫兒這個名字,只要是爺身邊的人都曾聽爺提起過,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她人在東江村,讓肆衍差人看守著,嚴密掌控于家一切,至今已逾十年。
大伙都猜不透爺的心思,頂多只能猜想這姑娘許是爺未來的媳婦兒,為了延續周家血脈,才如此用心守護。
但,如果只是一個素昧平生,只為延續血脈的姑娘,為何讓爺紅了眼?
迷迷糊糊張開眼,陌生的床頂教她不禁微皺起眉,以為自己仍沒逃過命運。
然幾乎是同時,身旁有人啞聲輕喚著,「丫兒。」
她怔了下,緩慢地往旁望去,傻愣愣地直睇著那張俊美如畫的容顏,秀眉微微蹙著,張了張口,疑問尚未出口,便聽他徑自道︰「這裡是巴烏城周府。」
她直瞪著他良久,沙啞地問出疑問。「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沛縣距離巴烏城不算近,怎麼會睡了一覺,她人就跑到巴烏城了?
她不是在作夢吧?
「我到匡大人府上把妳接來巴烏城。」
她輕喘了口氣。「我大哥怎麼會允許?」
周奉言笑意不減地直瞅著她,那目光流連得教她眉頭愈鎖愈緊時,他彈了彈指,門外隨即傳來聲響—
「爺?」拾藏聞聲提問。
「全都進來。」
「是。」
門隨即推開,幾人魚貫走入。
「丫兒,這一位是拾藏,是我的護衛,旁邊這一位是戚行,是我府上總管,另外兩位姑娘是葉和舞葉,往後她們兩位會跟在妳身邊,需要什麼盡管跟她們吩咐。」他一一介紹著府裡幾個心腹。
于丫兒微瞇起眼,望著身形高大,神色清冷的拾藏,再看向他身旁略顯高瘦,眉清目朗,笑臉迎人的戚行,還有笑臉討喜的葉和面無表情捧著藥碗的舞葉。
「他們都是周府的家生子,有他們在,妳盡管安心地在這裡待下。」瞧她神情仍愣愣地,他探手欲輕撫她的發,卻見她緩緩地調回目光,不閃不避地看著自己。「而我,是周府的主人,王朝神官周奉言。」
「我跟你們……」
「妳是我的未婚妻。」像是看穿她的疑惑,他理所當然地替她解惑。
于丫兒虛弱地瞠圓了水眸,一臉難以置信。「怎、怎麼可能?」
此話一出,錯愕的只有于丫兒,其余人因早已猜測過她的身分,純粹不知爺什麼時候才會將她帶回周府。
「我已經跟妳大哥提了親,往後妳就在周府待下。」周奉言看了眼舞葉的藥碗,坐在床畔想將她扶起,她卻猶如驚弓之鳥,嚇得整個人往內縮,教他怔了下,看見她眸底的防備,更是教他五味雜陳。
她不識得他,防備是自然……心底再清楚不過,理智上也能理解,可是情感上卻是教他難捱。
「該喝藥了,妳身上的毒還未袪盡。」他笑意不變地探手,舞葉隨即將藥碗遞上。「喝完了藥,再睡一會吧。」
于丫兒直睇著他,無力自行起身,更沒接過藥碗,只以眼神喝止他靠近,彼此僵持著,直到葉走上前接過了藥碗。
「于姑娘,讓葉喂妳喝藥好不?」葉笑瞇了細長眼眸,柔聲問著。
于丫兒注視她半晌,才勉強妥協道︰「麻煩妳了。」
「一點都不麻煩。」葉笑咪咪地將她扶起,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著。「這藥呢,有丁點苦,爺特地替姑娘準備了膠飴,待會含在嘴裡就不苦了。」
于丫兒抬眼。「膠飴?」
「是啊,是爺特地替姑娘準備的,差人買了去年的冬麥又是浸又是煮,還煎成了糖油放干,這工程可不小,一個不小心就酸了或稠了,一整鍋都得丟了呢,可是爺偏是煎到恰恰好,妳睡夢中也舔了好幾口呢。」
于丫兒怔愕得說不出話。先前半夢半醒,好像真吃了什麼,又是苦又是甜的,原以為是作夢,沒想到竟是真的。
尤其是喂藥的感覺,簡直就像是有人以嘴哺喂著,真實得彷佛那貼覆的感覺還殘留著。
「好了,葉。」周奉言輕聲制止她再多嘴。
葉吐了吐舌頭,正色道︰「爺,既然于姑娘已經醒了,爺也去歇會吧,這幾日都是你守在于姑娘跟前,不到三更不離開,五更過後又來探,也該累了,這兒有我和舞葉在,不成問題的。」
葉話落,于丫兒怔忡了下。這話的意思是指—在她昏迷時,藥都是周奉言喂的?
他以嘴渡藥?她想問,可這話卻是萬萬問不出口。
周奉言不知她的想法,忖了下,道︰「也好,我去梳洗一下,一會再過來。」隨即又對著于丫兒揚笑道︰「丫兒,要是喝了藥有了胃口,讓她們去替你準備粥食,要是還累就再睡會,我一會就過來。」
話落,不等于丫兒反應,他徑自轉身就走,就像他向來只是告知,沒有他人答應或拒絕的必要。
「爺,你得要回房好生歇息。」雙葉沒好氣地說,順便瞪向拾藏,那眼神像是惱他沒將周奉言給照顧好。
拾藏冷冷睨她一眼,徑自跟著周奉言離去。而戚行眼見主子心情好上許多,追在後頭趕忙將他離開後周府的大小事稟上。
房裡,于丫兒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藥,額上已微覆薄汗。
「大夫說喝了這藥會發點汗,不礙事的。」雙葉抽出手絹替她拭汗,又道︰「雖說這兩日挺悶熱的,但大夫說不能吹到半點風,所以你就忍忍吧,待毒都祛除了,屆時就能活願亂跳了。」
于丫兒輕點著頭,啞聲道︰「多謝你了,雙姊。」
雙葉微揚起細眉,笑了笑。「于姑娘客氣了,這是我分內該做的事,再者往後還得稱你一聲夫人呢。」
于丫兒聞言,面色一沉,像是難以接受。
站在一旁良久的舞葉仿佛看穿她的心思道︰「待在這兒好過讓你服毒自盡的縣官宅邸,更好過將你賣給匡縣令的于家。」
「舞葉。」雙葉低斥了聲。
「實話實說罷了。」舞葉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于姑娘,舞葉心直口快沒惡意,你別擱在心上。」雙葉充當和事佬,擺著笑臉問︰「餓不餓?我讓廚房弄點較清淡的吃食。」
于丫兒搖了搖頭。「我想再歇會。」
「也好,你被這毒給折騰得很,聽拾藏說,要不是爺先幫你塞了顆還魂丹,就怕大夫趕到時都來不及了呢。」雙葉說著,扶著她歇下。
「那還魂丹一服下可以緩解數百種毒性,在達官貴人之間喊價百金呢,怕是你作牛作馬一輩子都還不起。」舞葉就站在床頭,壓根沒打算出手幫忙,一張嘴倒是沒閑著。
「舞葉。」雙葉沒好氣地瞪去。
「想走,先還百金再說。」舞葉學雙葉露出笑臉,又瞬間斂笑,恢復原本的面無表情,落差大得嚇人。
雙葉沒轍地抹了抹臉,起身推著她往外走。「你再去替于姑娘熬一帖藥,這兒交給我就好。」
「我寧可去給爺燒桶熱水也不想待在這裡。」舞葉毫不遮掩對于丫兒的厭惡。
雙葉聞言,二話不說地將她推出房門外,額靠在門板上,思忖了下才回頭道︰「于姑娘別介意,舞葉不過是瞧爺衣不解帶地照顧于姑娘,有點吃味罷了……于姑娘,你睡著了嗎?」
走到床邊,就見于丫兒閉著雙眼像是已沉沉睡去,她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心想等她睡醒時,她要不要再解釋一遍?
還是……干脆別讓舞葉過來好了?
于丫兒半夢半醒之間,有人緊握住她的手,她也猶如抓住浮木般地反握住。
不想被拋下,但是太多時候是由命不由人,她的手伸得再長,也始終抓不住自己最渴望的。
「怎麼哭了?藥太苦了嗎?」耳邊是男人低啞的呢喃,她想張開眼,倦意卻沉重地拖著她往下墜。
周奉言瞅著她蒼白小臉掛滿淚水不舍的抹去,卻怎麼也抹不盡。
「爺,祝大夫來/.」門外,戚行低聲通報著。
「讓他進來。」他頭也沒回地道。
戚行領著祝大夫入內,周奉言卻壓根沒起身的打算,戚行只好拐了張椅子擱在床邊,方便祝大夫診脈。
祝大夫聚精會神地診脈,好一會才抽回了手。
「如何?」周奉言瞧也沒瞧大夫一眼,將于丫兒的手給收回被子,又被她緊握住,他不禁心疼地柔了目光。
「姑娘心脈郁滯。」
「毒的關系?」他眼也未抬地問。
祝大夫搖了搖頭。「不是,是姑娘內心郁抑難解,所以虛乏無力,食不下咽。」
周奉言緩緩抬眼,眼神冷鵝駭人。「祝大夫上回過府診治時,並未提起這病癥。」
「那是因為那時姑娘尚未有這病癥。」
「既是如此,為何在袪毒之後反而有了?」正因為他隨侍在旁,才發覺丫兒的身子虛弱依舊不見起色,才會差人再將祝大夫找來。
「這恐怕得問周爺了。」
「我?」
「姑娘服了老夫所開藥方後,毒既已袪,怎會無故有了心病,這恐怕得要周爺尋出病根才成。」
周奉言聽完,垂眼沉默不語。
換言之,她的病癥是因他而起?因為她不想待在這裡,所以才生出了心病?
這兩日照料她,每每她清醒時,總是防著他避著他,他看在眼裡,苦在心底,明明該是最熟悉的人,如今卻連陌生人都不如。
可才幾天,怎積成了病癥?
他很清楚,再一次的重生,她已經不再是仰承他而活的于丫兒,但怎會生分到這地步?
「氣血沖和,萬病不生,一有拂郁,諸病生焉,故人身諸病皆起于郁。」
祝大夫的沉吟聲打斷周奉言的思緒,他啞聲問︰「要如何解她的郁?」
「這恐怕得要先將她的心結打開再用藥物,才是根本之道。」
打開心結?周奉言疲憊地托著額,半晌才道︰「我明白了,還請祝大夫先替她開藥方試試。」
「是。」
祝大夫移到桌邊開藥方,周奉言垂眼瞅著床上人兒良久,輕輕地拉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房外。
「戚行,差人上醫館抓藥,熬好了藥,就讓舞葉和雙葉送過來。」
「是。」
「要是缺了什麼,不須經過我,直接添購就是。」
「是。」
周奉言又走了兩步,像是想到什麼,又道︰「替她準備一些文房四寶、繡布和書籍,書就找些畫冊和繡本,或者是兵書。」
戚行本要應是,可聽到最後一句,不禁疑惑問︰「兵書?」
「嗯,最好是找些兩朝間的兵略戰冊。」
「咦?」戚行下巴都快掉了。
「還有……」周奉言笑得苦澀而自嘲。「如果她想見我,差人通報。」
「是。」
戚行目送著周奉言孤獨的身影離去,眉頭不禁攢起。爺怎會對于姑娘這般上心,一個來自東江村的農戶姑娘又到底識得多少字,跟人家看什麼兵書啊!
于姑娘他雖是頭一次見,但早就從爺的嘴裡聽過上百回,教人不解的是,爺根本不曾前往東江村,怎會如此懂得她?
要說繡布,他能理解,畢竟是姑娘家,女紅多少是有點底子的,備文房四寶和畫冊就已經夠教他驚詫了,更遑論是兵書……好,兵書是吧,他就多找個幾本,看她能看出什麼花!
「她沒看兵書?」周奉言微詫地道。
「聽雙葉說,于姑娘沒踫書冊,也未踫文房四寶,倒是跟雙葉要了繡線和繡架,然後……」戚行從懷裡掏出一只精致的錦囊,月牙白底色,繡上了四色芙蓉,繡線穿挑使得花朵躍在繡布上,隨風搖曳似的。「我只能說于姑娘的繡工真是一絕,就連這錦囊的作工也極為精細。」說著,將錦囊遞上。
周奉言接過手,輕觸著繡花,思緒翻飛著。他很清楚,因為不同的環境多少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繡花也曾經是丫兒的好本領之一,哪怕再次重生,她依舊能將絕活習好。
然而,她不踫兵書,不踫文房四寶,卻繡了個錦囊交給他……
「誰讓她以為她欠了我的情?」周奉言垂睫低問。
戚行面色無奈地低垂著。「聽雙葉說,是舞葉跟于姑娘提及她吃了一顆百金解毒丸,哪怕想離開周府,也得要先還百金才走得了,所以于姑娘做了錦囊,其實是想賣錢的。」
雙葉還傳了她的意思,說錦囊賣了錢後,扣除繡布繡線等等成本,剩下的才是還債的,這一絲一毫她算得可清楚了。
不過爺的臉色不太好看,他想,這點小事就不用說了。
「往後別讓舞葉伺候丫兒。」
「爺?」戚行抬眼,難以置信周奉言竟為了于丫兒而將舞葉撤下。
周家經營的是牙行,哪怕是戰火不斷的世代裡,牙行依舊吃立百年,財大勢大,加上神官身分,深受皇室照拂,在富賈重臣之間游走,任誰都得給幾分薄面,可惜的是周
家子嗣一直單薄,所以才會培養家奴為幫手,主從間的情感深厚如手足,讓家奴情願世代侍奉周家主子。
他敢說,他們這一代的家生子侍主如親,忠心不二,可爺卻如此輕易將人撤換?
「在我這兒,不需要多嘴且搞不清楚狀況的人。」
「爺,舞葉只是——」
周奉言抬手,徑自說︰「收了丫兒的繡布繡線,她的身子剛好些,不適合費眼力在這事上頭,她要是在屋子裡待得慌,就讓她在園子走動走動,活動一下筋骨,但不準走出主屋的範圍。」
「是。」
「讓府裡的護衛跟著,舞葉也跟上,但別再讓舞葉和丫兒打照面,畢竟舞葉那張嘴利如刀,能不被她傷著的不多。」
聽到最末,戚行才松了口氣,要不真以為主子要為了于丫兒將舞葉趕出周府。
「爺,我會安排。」
「還有其他事嗎?」
戚行揚笑。「那麼,爺可有打算如何處置匡縣令了?」爺在匡正府上發怒的事被嘴碎的奴僕給流傳了出去,宮中有不少大臣頻頻試探,等著搶功勞,就為了討好爺。
「不急。」
「我以為爺該是想極早處理這事?」看于姑娘在爺心裡的分量,就算爺大動肝火地摘了匡正的烏紗帽也不為過,畢竟匡府裡裡外外的人都問遍了,直說那砒霜是于姑娘自個兒帶進府,意味著她不願屈就為妾,因而尋短的。
雖說于姑娘給人感覺不討喜,但莫名被帶來這兒,成了爺的未婚妻,他想,依一個會尋短護貞節的烈性姑娘來說,她的防備是正常的,不討喜倒理所當然了。
「戚行,你不認為在恐懼裡等待別有一番滋味?」周奉言哼笑了聲,將錦囊掛在腰間。
戚行回神,瞥見周奉言臉上一閃而逝的嗜血笑意,身上爆開一陣惡寒,頭皮微微發麻,說不出話。
像是察覺視線,周奉言懶懶抬眼,不禁被戚行錯愕的神情逗笑。「戚行,沒別的事了?」
戚行眨了眨眼懷疑自己眼花了。爺的神情分明未變,笑意和煦,教人如沐春風,可方才那一瞬間卻教他莫名地心驚膽跳。
「嗯?」周奉言沒好氣地笑睇著他。
戚行再次確定,他確實是老眼昏花了,竟會將如此豐神俊朗的爺看出邪味,他真是太累了。干笑了下,想起府上幾樁要事,道︰「戶部侍郎童大人和二皇子妃這幾日派人持帖上門,最重要的是皇上也派了黃公公詢問,爺何時進宮。」
周奉言不掩嫌惡地撇了撇嘴。「再過幾日吧,確定丫兒的身子無恙再提。」
「可是皇上……」
「放心,眼下宮中無事,皇上不會刁難我。」
戚行不禁苦笑。這是抗旨啊,可偏偏爺不當回事,是說,皇上能坐上龍椅,與周家關系密切,也莫怪皇上處處忍讓。
只是那皇位還能夠霸佔多久,爺該是已想好支持誰接著坐上龍椅了。
看著周奉言又陷入沉思,戚行安靜無聲地退出門外。
這分明是軟禁。
走了幾步,于丫兒水眸微轉,瞧見樺樹後頭藏了個人,右後方假山後也有人影,不禁無奈嘆口氣。
他以為她現在有本事逃離這裡嗎?
「于姑娘,在這兒歇會吧,瞧你臉色都發白了。」雙葉抽出手絹輕拭她額上薄汗,拉著她踏進亭子裡。「活動筋骨是好事,但是今天的日頭毒辣,別在外頭待太久,要是身子不適,豈不是本末倒置。」
「我知道。」坐在石椅上,她望向一列樨樹後頭的房舍。
「渴不渴?我差人端壺茶來。」
「麻煩雙姊了。」她客氣地道。
「不用客氣。」
雙葉才剛踏上園子碎石徑,便見戚行迎面走來,和他招呼了聲,徑自朝廚房方向走去。
聽見腳步聲,于丫兒緩緩回頭,一見是戚行,隨即起身。「戚哥。」
戚行愣了下,雙眼眨啊眨的,露出玩味的笑。「于姑娘不需要多禮。」戚哥啊……
從沒人這樣喚他,如今聽來只覺得新鮮,而且她的嗓音嬌軟帶點童音,臉上又帶著靦腆的笑,不知怎地,感覺今日的她看來討喜多了。
「該要的。」她勾起輕淺的笑,像是想起什麼,又道︰「對了,戚哥幾天前給我帶了些東西,沒機會見到戚哥,跟戚哥道謝。」
「你不用客氣,那是爺要我帶上的。」瞧瞧,小姑娘只要帶著笑,不就賞心悅目得教人心疼?
也是,她的氣色和初醒那日相比,實在是好上太多,雖還談不上紅潤,但至少不是一臉灰敗氣息。
「是嗎?」
是錯覺嗎?她的笑容變冷了。他要不要試探試探,看爺是不是什麼時候得罪了她?
「于姑娘,你就安心地在這兒待下,爺不會虧待你的。」戚行柔聲說著。
于丫兒直瞅著他,黑潤的水眸竟讓他讀不出思緒,欲開口詢問之際,便聽她低聲道︰「我想見他。」
「這自然好,不過爺現在有客人,晚一點……要不一道用晚膳好了。」這是培養感情的入門手法,相信只要多相處,必定可以改變她對爺的看法。
「得等這麼久?」
「今兒個爺進宮,正午回府時,就有幾名貴客上門,都是好幾日前就持帖拜見,得罪不起的貴人。」戚行說時苦笑連連。
要不是昨兒個她首次踏出房門,讓躲在一旁的爺確定她行走無礙,爺壓根還沒打算進宮面聖。說來爺真是容讓,為解于姑娘抑郁,寧可躲在一旁擔憂她。
「是嗎?」
許是她失望的神情太過明顯,教他忍不住問︰「于姑娘是有事想跟爺說嗎?」有事想說也算是好事一樁,但要是緊急要事,他可以代為通報。
「我只是想跟他說,如果他不允我做錦囊還債,那麼也許我可以到牙行干活還債。」
戚行聞言,整張臉都快皺成包子樣。
到底是打哪生出的債啊?突然,他明白了爺為何要將舞葉給調離于姑娘身邊,只因舞葉若再隨便說上幾句,就怕一個不小心于姑娘真會以死謝罪。
「于姑娘真是說笑了,哪來的債,于姑娘是爺的未婚妻,爺鼎力相救,理所當然。」他想,他有必要在她見爺之前,先把她的錯誤觀念扭轉過來。
「如果不算債,那麼……我可以離開這裡了?」
戚行微眯起眼,總算明白舞葉為何道出百金還魂丹,原來是看穿了她一心想離開,看來回頭他有必要再跟爺解釋一下舞葉的用心才是。
「于姑娘是爺的未婚妻,等著及笄就過門,自然是得待在這裡。」
「可是我想回家看看我的弟妹。」
戚行輕呀了聲,原來她是掛念弟妹,沉吟了下道︰「于姑娘,晚上和爺一道用膳時,可以問問爺的意思,我想只要是姑娘想要的,爺多半是不會推辭的。」這麼說她有沒有明白爺的心思?
只要她肯,他保證爺絕對會將她給寵上天,哪怕日燒百金只為換她一笑的蠢事,他認為爺也會義無反顧地去做。
「他憑什麼推辭,他本不該不由分說地將我帶來巴烏城。」
「嗄?」不是吧,她沒有感動或開心來著?不過她說的也沒錯,爺不由分說地把人帶來,說好聽叫救,說難聽點叫搶……好吧,她不識好人心,硬是要爺吞下這悶虧,誰也不能置喙,橫豎他們之間的事自個兒搞定就是。
「于姑娘,你在這兒歇會,我還有事先忙了。」這難解的結他手拙解不開,等著爺自個兒處置,他先走一步。
于丫兒輕點了點頭,目光不自覺地又移到那一列樨樹,想了下,她緩慢地走了過去,心想反正都有人看著自己,要真不能接近的話,會有人阻止她的,再者就算這裡是主屋,也不見得他適巧就會在這裡。
可巧的是,當她鑽進樨樹叢時便聽見細微的交談聲,不禁踮起腳尖,從屋舍後方的小窗望了進去——
「一世榮耀?」周奉言坐在紫雕大案後頭,端過茶盅輕啜了口,似笑非笑地望向來訪的戶部侍郎童朗。「不知童大人所謂的一世榮耀意指為何?」
「周神官切莫誤解,在下的意思並非要謀得朝堂高位,只是盼能一世得人照拂。」
童朗正值而立之年,然而身形略寬,面貌也看得出縱樂尋歡下的老態。
周奉言微揚濃眉。「若是如此的話,這交易倒還不難,不過黑牙交易向來是講求緣分,還得看買主能端得出什麼商品吸引賣主,這買賣才能完成。」
童朗聞言,知曉周奉言是有意接下他這筆買賣,趕忙將與他同行而來的結發妻推到周奉言面前。
「童大人這是什麼意思?」周奉言神色不變地笑睇著。
「周神官,在下聽人說過,周家牙行買賣有形貨物,黑牙交易的是無形商品,想得到什麼,就得拿出等值之物交換,所以在下想,要是用拙荊二十年陽壽,該是可以換得在下一世榮耀才是。」他難掩興奮地說,儼然將發妻視為物品。
于丫兒聞言,不禁瞠圓了水眸,有些難以置信自己聽見了什麼。
這天底下怎會有這種交易?還是一種官場話術?正當她徑自揣測時,就聽見周奉言平板無波的嗓音響起。
「用童夫人二十年陽壽換取大人一世榮耀?」那嗓音如絲綢般輕滑。
「正是。」
相較童朗的一臉殷切,周奉言神色顯得陰晴難測,垂眼扳指算著,狀似無奈地嘆了口氣。「童大人,可惜了。」
「這話是何意?」
「尊夫人剩余的陽壽不足呢。」頓了下,他才又道︰「再者,童大人想要一世榮耀,就得拿己身之物交易,童大人要是不舍自己的話,同一血脈也成,好比……拿兒子的命換也是可以的。」
于丫兒目不轉睛地睇著他的側臉,明明揚著笑,眼神卻帶抹嗜血。
「這……」
「相公,不行,你只有一個兒子。」童夫人聲淚下地央求著。
然而,童朗心動了,因為他認為自己不只會有一個子嗣,往後他還會有無數子嗣,現在犧牲一個壓根不足為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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