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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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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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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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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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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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銅鏡裡倒映出一張略帶英氣的臉蛋,濃眉大眼,鼻子小而挺,微翹的嘴唇紅潤飽滿,襯著那一身掐得出水似的肌膚,令人無法在第一眼就辨認性別。

  景華看著鏡中的自己,當下竟然瞅得發懵。

  總是用玉簪固定的長髮,分綁成兩個髻,又簪了幾朵珠花,瞬間就像換了個人似的。

  她拿起偷偷從宮女如意那裡摸來的胭脂,在唇上點了一抹紅,又換上胡嬤嬤壓在衣箱裡好些年的舊衣裳。

  那是一件窄袖的齊胸襦裙,上面繡著粗糙的花紋,衣襟也泛著黃斑,但在她眼中看起來,卻美得像仙女的裙衫。

  今日是她十四歲生辰,她瞞著胡嬤嬤和貼身伺候的如意,躲在錦和殿裡一個空置的小廂房,替自己抹了胭脂,紮了與宮女一樣的髮髻樣式,更換上一襲女子裝束。

  原本她以為自己的模樣會像醜八怪……畢竟她長這麼大,從來沒穿過女裝,幸好,她穿女裝的模樣還不難看。

  景華對著鏡中的自己,仔細端詳過一遍,又摸了摸身上那襲齊胸襦裙,越看越是歡喜,嘴角一翹,露出少見的甜笑。

  做為大齊王朝的皇太子,從小在老太傅的教導之下,她早養成了一板一眼,行事端正莊嚴的個性。

  「要是被太傅看見我這樣笑,肯定會被罰抄書吧?」她心虛的喃喃自語。

  但話又說回來,要是太傅看見她這身裝束,嘴上還抹了胭脂,肯定會當場夠嚇得暈死過去,因為任誰也想不到,大齊王朝的皇太子,其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子。

  知道這事的人不多,除去父皇撥給她的這些貼身宮人,還有父皇信得過的心腹,再無其他人。

  「殿下?殿下?您在哪裡?」外頭驀然傳來如意的叫喚。

  景華心下一驚,連忙出了廂房,學起平素那些宮人走路的模樣,縮著腰,低著頭,快步繞過銜接兩個院落的九曲湖廊。

  「真奇怪,侍衛明明說殿下來了錦和殿,怎麼會找不著呢?」

  與如意擦身而過的時候,景華連呼吸都忍住了,心跳如雷鳴。

  幸好如意只顧著找人,也沒仔細留意身旁的人,將她當成準備出宮的宮人了。

  畢竟別宮不比皇宮,別宮裡的吃喝用度,還是得有一批負責的宮人,定時出門去置辦,因此偶爾會見到宮人換上百姓常服出門。

  景華一路低著頭,來到同樣戒備森嚴,有著大內侍衛看守的後門。

  「停。」侍衛把刀一橫,擋下了她。

  她暗叫一聲糟,但還是不驚不怕的抬起了頭。

  侍衛看了她一眼,被她眉眼間那股氣勢震得一愣,好半晌才回得了神。

  「把令牌拿出來。」侍衛不耐煩地命令。

  「令牌?」景華愣了下,立刻回神,趕緊從懷裡翻出令牌。

  別宮裡的宮人雖然可以出宮,但可不是隨隨便便,想出去就出去,還得跟別宮的管事太監稟告,領了令牌才能出去,而且還得詳盡記下離開別宮的理由,以及去了多少時辰,回來時還得經過一番盤查與搜身。

  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過去有人違抗聖令,沒拿出令牌就硬闖離開別宮,聽說管事太監安公公差人連夜快馬加鞭,一封書信告到父皇面前。

  隔沒兩日,京城那頭就來了一批精銳的大內侍衛,將穎川一帶上上下下都翻了過來,找著了那人之後,就地砍了。

  打著養病的名義,她從小就被送到離京城有千里路遠的穎川的避暑別宮。穎川位在大齊王朝的西北邊,照理說氣候應該是偏寒,古怪的是,穎川這座城鎮,正好建在一塊福澤之地上,因此四季如春,而且盛產藥草與藥泉。

  景華本來就是早產,身子確實比足月的嬰孩還弱,當初軒帝就是用了這個理由,讓她到避暑別宮養著。

  當初這座避暑別宮,就是先帝為了養傷,看中了穎川能夠活血的藥泉,特地命人建造的,是以軒帝這舉動是合情合理,沒人會起疑心。

  但,正所謂天高皇帝遠,一朝太子養在宮外,畢竟讓人有所猜疑,特別是景華的「真身」又是滔天機密,因此軒帝特別下令,分派到別宮照料太子起居的宮人,言行舉止若有怪異,當機立斬,絕不寬貸。

  於是別宮裡頭的宮人,個個乖得很,誰也不敢胡來,樣樣都照規矩來,畢竟大伙兒都還想活著離開這兒。

  「妳是胡嬤嬤的人?」侍衛檢查過令牌後,又多瞟了她幾眼。

  由於胡嬤嬤是伺候太子爺的老宮人,還是當今皇后入宮時的陪嫁嬤嬤,身分地位當然非比尋常,一般太監侍衛見了,都要喊一聲姑姑,好好巴結。

  胡嬤嬤有了年歲,皇后娘娘體恤她多年照顧太子有功,因此特別批準她能自由出別宮探視家人,因此胡嬤嬤那邊有一面御賜的令牌。

  「我……民女是胡嬤嬤的姪女,是領了嬤嬤的命進別宮的。」

  景華可不傻,自知她這張臉瞧來面生,如果硬要說自己是別宮裡的宮人,很可能招疑,倒不如編個謊。

  這些侍衛雖然負責守門,但是平時太子爺出入別宮,必定是乘坐轎輦,是以這些侍衛也沒幾個人真正見過太子的容貌,再加上……她現在可是穿著女裝呢!

  思及此,生平頭一遭作女子打扮的景華,不禁摸了摸髮上的珠花,高興之餘,又有點愧疚。

  要是被父皇跟母后知道,他們不知會有多失望……

  她說服自己,不會的。京城那麼遠,不過才一天,她只是想過上一天不穿男裝,不當太子,就只是一個普通的十四歲女孩的日子,這樣的生辰心願,應該不為過吧?

  這般想著,景華沉住氣,處變不驚的等著侍衛放行。

  通常只要搬出胡嬤嬤的名號,別宮裡沒人敢吭上一聲,果然,那侍衛立刻把令牌還回來,轉頭命人開門。

  能夠抵擋千斤重擊的玄鐵大門迎面打開,景華的心,已像那隻從頭頂上飛過的蝶兒一樣,迫不及待的飛向別宮外的世界。

  「走吧。」侍衛大手一揮,當下放行。

  景華忍下滿腔的激動,心怯的跨出第一步,然後是第二步……

  在走出別宮的那一刻,她欣喜不已,頭也不回的往前跑。

  等到她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在通往穎川鎮的官道上。

  「出來了!真的出來了!」雖然人已在別宮外,但她還是有點難以置信。

  過去除了京城皇宮,她幾乎都被關在避暑別宮裡,根本沒有機會看看外頭的世界長什麼樣子,就算只有這短短的一天,她也要好好把握,拋下太子身分,當個普通的十四歲姑娘,做遍她想做的事!

  就在景華離開別宮後不久,整個別宮差點炸開了鍋。

  如意找遍了整座別宮都找不著景華,當下嚇得魂飛魄散,立刻稟報上去。

  匡啷!一組青花瓷杯盞摔落在地,尖銳的聲響在花廳中回蕩開來。

  「殿下不見了」胡嬤嬤臉色發白,騰地一下轉過身,瞪著跪在地上的如意。

  「殿下說頭暈,想回房再歇一會兒,又差遣奴婢去備茶,結果奴婢茶泡好了,送進房裡沒看見殿下,又去書房找了一圈,還是沒看見……」

  聽完如意的稟報,胡嬤嬤的臉色更難看了,握在桌角的那隻手緊得發白。

  「去,立刻命人去稟報安公公!」

  不多時,主掌別宮內務的安公公,帶著一票小太監分頭將別宮每個角落都翻遍。

  雖說別宮不比皇宮,但是也有一座山頭這麼大,等到搜完整座別宮,也已經過了大半日。

  「嬤嬤您看,這是殿下的衣衫,還有玉冠。」幾個小太監將在錦和殿找著的衣物呈上去。

  胡嬤嬤接過衣衫一看,玉蘭白的料子上頭用御織署的金絲線繡出龍形鉤花的圖紋,確實是太子平日穿的衣服之一。

  「怎麼會在這個節骨眼出了亂子!」安公公急得直跳腳。

  原因無他,就在前兩日,皇宮來了御旨,說是太子爺年紀漸長,不宜再養在宮外,即日起奉旨回京,坐實東宮儲君之位。

  不想,皇上派來接殿下的馬車,前腳才剛到別宮,太子爺後腳已經不見蹤影。

  「立刻寫封密函回報皇后娘娘。」胡嬤嬤當機立斷說道。

  「對!這事可非同小可,我得趕緊寫信去。」安公公馬上奔回房寫信。

  緊接著胡嬤嬤又下令,「如意,去各個宮人的房裡搜搜,看有沒有缺少什麼。」

  如意雖然不明白胡嬤嬤的用意,但也只能照做。

  不多時,如意回到花廳復命。「稟嬤嬤,奴婢的胭脂不見了,嬤嬤的衣箱好像也被人動過。」

  胡嬤嬤心下一涼,往後跌進檀木圈椅裡,看得如意心頭一驚。

  「嬤嬤妳沒事吧?」如意上前扶住胡嬤嬤。

  胡嬤嬤推開如意的手,揮了揮,面色慘白的說︰「如意,妳即刻帶著其他人,換上尋常衣物出別宮,去穎川鎮上女孩子喜愛去的那些店鋪找找。」

  如意愣住,立刻意會過來,臉色跟著大變。「嬤嬤的意思是……」

  不會吧,殿下居然換了女子裝束,偷跑出別宮,萬一被認得殿下的人撞見,那豈不是……

  胡嬤嬤疾言厲色的命令,「記住,要帶最信得過的那幾個,其他人都不許帶,路上如果遇事,也不得聲張嚷嚷,更不能讓外人知道妳們是宮人。」

  如意不停的點著頭,表情凝重,如臨大敵。

  「去吧!」胡嬤嬤擺手催促。

  「奴婢這就去辦。」

  如意一走,花廳只剩下胡嬤嬤一個,她坐在椅子裡,只能搖頭嘆氣。

  太子是她從襁褓時就帶到大的,就連奶娘都沒她來得親,太子天性聰慧過人,從小就知道自己背負著軒帝的期望,行事小心謹慎,從不做出格的事。

  但,就算是這樣,也無法改變太子爺其實是女兒身的事實。

  到底是個俏生生的姑娘,本該過著被嬌寵的無憂生活,受盡三千寵愛,偏偏她是瑾貴妃所出,又偏偏軒帝為了制衡後宮以及一己之私,非要將公主當太子。

  「嬤嬤,膳房那邊差人來問,晚上要給殿下祝賀的生辰宴還辦嗎?」一名宮人躬著身湊過來請示。

  今晚是殿下十四歲的生辰,十四歲啊……這對姑娘家來說,是花兒初綻的美麗年華。

  胡嬤嬤忽然想起前兩日,夜深人靜時,她在給景華梳頭,景華問起了她母后十四歲時,生得什麼模樣。胡嬤嬤那時回她—

  「皇后娘娘十四歲時可美了,眉眼長開了,髮又黑亮,穿起春裳簡直像朵含苞待放的牡丹,皇上那時還只是八皇子,經常找理由去見娘娘。」

  景華聽著雙親昔日兩小無猜的趣事,眼中是掩不住的欣羨……那是憧憬。

  胡嬤嬤現下一想才恍然大悟,那個總是悶頭讀著治國之道,努力跟著老太傅學習,從來沒有機會踫過女孩子家會踫的胭脂水粉,更沒簪過珠花玉釵的太子殿下,其實心底深處,依然憧憬著能當一個姑娘。

  「殿下,這些年來,當真是苦了您啊……」

  想起那個聰明早慧的太子爺,胡嬤嬤雖然心疼,但也只能無奈嘆息。

  生在帝王之家,當真半點不由人啊!

  太子爺雖然飽讀詩書,到底不諳世事,況且她的身分又非比尋常,這一離開別宮,可千萬別鬧出什麼事才好啊……

  不妙,出大事了!

  當景華捧著昏沉沉的頭,從昏迷中清醒回神,第一個直覺反應就是愣住,緊接著是心下發涼。

  她還記得,離開別宮之後,她沿著官道一路走,來到了最熱鬧的穎川鎮。

  穎川雖然地處偏僻,但是因為地形特殊,四季溫暖如春,吸引了不少外地人遷徙定居,是以穎川的熱鬧程度可是不比京城差。

  集市裡矗立著各色店家鋪子,更多的是酒樓茶肆,還有那些沿街叫賣雜貨的小販,她一路逛起來,目不轉睛,興奮極了。

  但她畢竟是養在別宮裡的皇太子,甭說是朝事,就連老百姓是怎麼過生活的,她都不清楚,哪裡曉得平常人想吃上一口飯,喝上一口熱茶,都得從懷裡掏出銀兩來。

  由於走了一段路,她渴得正厲害,一看見茶肆就走進去,也不管裡頭的人直衝著她看,大大方方的找了張空桌坐下來。

  她壓根兒沒發現,盡管她身上的衣料粗糙,髮上珠花廉價不值錢,可是那一身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嬌貴氣質,以及那張秀麗的臉蛋,打從她踏進鬧市,一路上不知惹來了多少目光。

  景華到底年幼,不諳世事險惡,一進茶肆就點了滿桌子的穎川小吃,殊不知這個舉動,在旁人眼中看起來很是招搖。

  「小姑娘,妳怎麼就一個人?」

  就在景華輪番嘗遍桌上的小吃時,忽然有個模樣還算端正,看上去約莫三十來歲的男子上前攀談。

  景華雖然穿著女裝,但她自小就被當男子養,自然也不覺得她落單有什麼不對勁,反而大大方方的對那人說︰「我就一個人,有什麼不對嗎?」

  聽見她的回答,男子愣了下,然後立刻哈哈大笑。「小姑娘,妳說話倒是挺爽快的。」

  景華後知後覺想起來,她現在可不是穿著男裝,而是貨真價實的姑娘,不由得面色一窘,當下就想走人。

  「喂,姑娘,妳還沒付錢呢!」

  就在景華要出茶肆之時,手臂冷不防地被店小二一把抓住。

  「付錢?」她當場愣住。

  「哎,吃東西當然得付錢,難不成妳當這店是妳開的?」

  景華可是太子爺,自小養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觀念,將來這天下可是歸她所有,她當然不明白吃東西得付錢的道理。

  不過,她畢竟是通曉明理的讀書人,一聽店小二這樣說,當下就省悟過來。

  對了,尋常百姓吃穿用度,可都是得用錢交換,她居然給忘了!

  景華伸手摸了摸腰帶,以往她腰間都繫著玉墜子,要不就是琉璃繫金絲流蘇串,這些應該都能當銀兩來用……

  摸了老半天,她才尷尬的想起來,自己身上的衣飾早換了一套,那些東西自然也都留在別宮裡。

  「妳這小姑娘,年紀小小,什麼不學好,居然來這裡吃霸王餐,我看妳是活得不耐煩了!」店小二不耐久等,開始大聲嚷嚷。

  景華一臉窘迫。「這位小哥,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忘了帶銀兩,能不能先讓我賒著,過兩天我會差人送銀兩過來。」

  「想賒賬?好,可以。先告訴我,妳姓啥名啥,家住哪裡?一會兒我就護送妳回去,順道討帳!」

  這一聽,景華可慌了,甭說太子的身分不得曝光,她身上可還穿著女裝,要是被人知道太子身穿女裝,那豈不是天下大亂?

  「怎麼樣?妳說還是不說?」店小二凶狠地扯住她的手臂。

  景華臉色刷白,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如何是好。

  「小哥,別為難人家小姑娘了,我這裡有一袋碎銀,小哥瞧瞧夠不?」

  不想,方才跑來攀談的男子,竟然出面替她解圍。

  店小二立即接過男子拋過來的錢袋,放在手上掂了掂。「小姑娘,算妳走運,遇上好人,下回出門在外可要記得帶銀兩。」

  店小二收下那袋錢,爽快的放了景華,景華鬆了一口氣,趕緊向男子道謝。

  「多謝仁兄替我解圍。」

  她說話的態度,丁點沒有姑娘家的嬌柔,反而穩重得像個少年,男子雖然覺得古怪,但也沒多問,只是非常和氣的同她攀談起來。

  「小姑娘,我見妳一個人,身上又沒帶銀兩,挺危險的,妳接下來打算去哪裡?要不我陪著妳一塊兒?」

  男子幫了景華,景華自然把對方當成好人,也沒對他設防。「我想去賣胭脂水粉的鋪子繞繞。」

  她長這麼大,從沒用過那些玩意兒,日後回了皇宮,肯定更不可能踫,她想趁這個機會,把自己當成平凡的姑娘,做盡一般姑娘會做的事。

  「小姑娘,妳真是問對人了,我妹子就是在賣胭脂水粉的,妳跟著我走準沒錯。」

  「真的嗎?那太好了!」

  景華不疑有他,出了茶肆就跟著男子走,拐進一條街,路是越走越窄,天色越來越暗,正當她心下起疑,想脫身的時候,男子在一間老舊的鋪子前停下來。

  「到了,就是這裡。」

  見男子態度真誠,景華也就放下戒備,往鋪子裡走,但鋪子裡頭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她才想轉身問男子是不是弄錯地方,卻不想,門忽然被關上。

  她心下一驚,正想大喊,身後突然有一隻手摀住她的口鼻。

  古怪的香味鑽進她的鼻,她發覺自己手腳發軟,頭開始發暈,再接著就不省人事。

  但就在昏迷前,她似乎聽見旁邊有人在交談—

  「這丫頭長得極好,不像一般人家養的,送去那裡,會不會惹事?」

  「放心,我看人很準,這丫頭肯定是瞞著家裡人偷偷溜出來,這種貪玩的丫頭要是丟了也不奇怪,再說,我們本來就是人牙子,你怕什麼?」

  「我當然怕,那可是穎川沐氏,弄不好要丟性命的……」

  穎川沐氏?沐氏?好耳熟啊……昏迷之前,她只記得沐氏這個詞兒。

  景華一手扶著頭,一手靠著牆面,慢慢地爬起身。

  等到站穩了,頭也不那麼暈,她才抬起頭,看清自己所在的房間。

  這是一間擺設簡陋的房,連張桌椅都沒有,唯一的窗子還被木板釘死,只能從縫隙看出外頭的天色正亮。

  她昏迷了多久?這裡是哪裡?景華心一涼,立刻衝到門邊,用力拍打那扇從外邊上了鐵鎖的門。

  「放我出去!外頭有沒有人?快放我出去!」

  外頭靜悄悄的,杳無人聲,景華喊了幾聲,立刻明白她根本是在白費力氣。

  不怕不怕,甭管那些人想對她幹什麼,她都能想到對付之策。

  景華在心中如是安撫自己,可就在此時,門忽然開了,她心中一跳,趕緊往後退了兩步。

  門外站著兩名男子,模樣都不認識,她凜然地問︰「你們是誰?」

  怎料,那兩人當沒聽見似的,自顧自地交談起來。

  「如何?」其中一人問道。

  「模樣是挺不錯的,氣質也比上一個好,就不曉得受不受教。」另外一人的目光,正仔細地端詳著景華,就像是在掂量貨物那般。

  景華渾身起了一個激靈,終於明白她被人牙子給賣了!

  「你們別亂來,我是正經人家的姑娘,你們這樣做,根本是目無王法!我要去報官,讓官府的人來抓你們!」

  話畢,景華就要往外衝出去,但那兩名男子見狀,立刻手腳俐落的抓住了她。

  「報官?」其中一名穿著灰衫的男子,對她啐了一口。「丫頭,你當這裡是哪裡?甭說是官府了,就連縣太爺都不敢隨便管沐門的事,你還想告什麼官?」

  沐門……

  景華過去聽老太傅提起過,穎川之所以名聞天下,不僅僅是因為特殊的地理環境,以及能夠養身治病的藥泉,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人。

  「人?什麼人?」

  記得那當下,她好奇的追問著老太傅。

  老太傅年輕的時候曾經周遊天下,對於民間趣聞以及那些不為人知的民間事,特別了解過,便侃侃而談,「正所謂天高皇帝遠,天子威嚴雖大,但是總有管不到的地方,在京城之外的老百姓,他們雖然敬畏皇帝,但比起皇帝,他們更敬怕的是那些江湖人。」

  「江湖人?」

  「那些江湖人動輒尋仇打殺,個個身懷絕技,又是隱身於民間,他們的一舉一動自然與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關。在這穎川,就藏著江湖人懼怕的使毒世家,沐氏一門。」

  「使毒世家?就在這個穎川?」景華兩眼睜得大大的。

  「這個沐氏一門專出使毒高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這裡頭水深得很,黑白兩道都沒人敢招惹。」

  「太傅可有見過沐氏的人?」

  老太傅一臉心有餘悸地說︰「老臣曾經見過當時沐氏的家主,確實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家主?」

  「殿下有所不知,像這些淵遠流長的江湖世家,由於人丁眾多,掌管不易,是以有著推選某一人出任家主的習俗。」

  「喔,我明白了,所以這個家主的地位,就跟小皇帝一樣,能夠在這個世家裡面作威作福。」

  老太傅失笑,「殿下若想作此解釋,也無不可。」

  回想起過去這席對話,對比眼前的情況,景華才明白,她踫上了什麼樣的大麻煩。

  她有點驚慌的問著灰衫男子。「你說這裡是沐家?莫非……就是那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使毒世家?」

  「丫頭,你還有這麼點見識,看來也不是個傻的。」另一名男子嘲弄道。

  這下糟了!她怎麼會被人牙子賣進老太傅口中的龍潭虎穴呢?

  景華心越來越慌,就怕自己脫不了身,別宮的人又找不進這裡,這樣下去該如何是好?

  驀地,靈光乍現,景華擺出不可一世的姿態說︰「我當是哪裡呢,原來是沐家。」

  那兩人聽她口氣狂妄,雙雙愣住。

  她接著說︰「真是太湊巧了,我就是離家要來找你們家主,這下倒好,連找都不必找,就有人直接把我送進這裡。」

  好狂的口氣!兩名男子錯愕之餘,猜測起她的來歷。

  「丫頭,你認識我們家主?」

  「不只認識,我父……我爹爹,還是你們家主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那兩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景華氣定神閒的回睨他們,「不信,你們帶我去見他,他只要看見我,一切就真相大白。」

  那兩人雖然不怎麼信,可是看她眉宇間自有一股攝人氣勢,身上氣質更是非凡,的確挺像是大有來頭。

  「怎麼辦?要帶她去見家主嗎?」那兩人交談起來。

  「反正買下她就是要去頂替蘇悅的缺,遲早要見家主的。」

  透過他們的談話內容,景華才知道,原來她是被買進來伺候沐門家主的。

  「丫頭,你要是瞎編騙我們,一會兒見了家主,有你好受的。」

  說罷,男子將景華推出房外,一前一後押送著她。

  出了那間簡陋的房,外頭可說是別有洞天,花草扶疏,綠茵滿地,磨石子小徑兩旁有著假山小池。

  繞過了一個垂花月洞門,一路沉住氣的景華,算準了時機,雙手抱著肚子蹲了下來。「好痛!」

  「起來,繼續走!」那兩名男子惡聲惡氣的催促。

  「不行,我走不動了,實在太疼了。」景華整個人縮成一團。

  「會不會是藥下重了?」

  「難說,我替她把個脈。」

  兩名男子討論起來,一時放鬆了戒心,見狀,景華牙一咬,突然站起身撞開他們,轉身就不要命的往前跑。

  「死丫頭,你居然敢耍我們!」

  那兩人的咆哮聲傳過來,景華心更慌,偏偏又不熟這裡的地形,一連穿過幾個月洞門,見左手邊有一片杏花林,想著,樹林間有利於躲藏,當機立斷就往那裡去。

  她跑得一身大汗,在杏花林裡橫衝直撞,身上臉上全沾滿了杏花。

  「丫頭,你往哪裡跑!」

  身後傳來喝斥聲,她心下一緊,才想繼續往前跑,不想,杏花林竟被一座小湖分成兩邊,湖上沒舟沒橋,根本弄不明白該怎麼過去另一頭。

  聽見後方的腳步聲越追越近,景華急得都快紅了眼。

  「不管了,躲進去再說。」她自言自語著。

  下一刻,她一手捏著鼻尖,一手拎著裙擺,往水波蕩漾的林中湖縱身一跳。

  接觸到湖水後,她才發現,原來這不是湖,而是藥泉。

  穎川的地形特殊,隨處都有藥泉,她久居別宮,別宮中又有著各種藥泉,長年接觸藥泉,她對藥泉並不陌生,但是這座藥泉卻跟她接觸過的都不一樣。

  一般的藥泉都是濃白色,要不就是帶著濃濃的硫磺味,但是這一座藥泉水質清澈,也不燙人,難怪她一開始會錯認為湖。

  景華緊緊憋住氣,縮在藥泉底下,祈求著別被發現。

  幸好她深諳水性,否則這一次還真是無處可躲。

  浸在藥泉裡的臉兒慢慢地漲紅,景華實在憋不住氣了,管不著追兵走了沒有,她兩腳一踢,開始往上游。

  嘩啦一聲,景華破水而出,雙手搭在泉邊的白色大石上,大口大口喘氣。

  等到她喘順了氣息,無意間一個抬頭,竟然撞見了另一雙眼。

  有人!她心裡喀咚一聲,當場愣住。

  「哪裡來的野丫頭?」

  佇立在藥泉旁的男子,一身月牙色長衫,繫著瓖玉腰帶,髮如墨,眉眼如畫,特別是那雙勾人的鳳眼,有著說不盡的妖嬈風情。

  正好一陣風吹來,打落了他身後滿林的杏花,白色杏花落在他髮上與肩上,更襯他天仙似的絕世容顏。

  看著這如夢似畫的一幕,景華倒抽了一口氣。

  沐榮也目光炯炯的看著靠在泉邊大石上的少女。

  她渾身濕透,髮絲凌亂,模樣相當狼狽,但是她小小年紀,眉宇之間卻自有一股威嚴,眼神清靈,一看就是個聰明人。

  「我沒見過你,你是誰?」沐榮被她的眼神勾起了滿腹的興趣。

  「我是太……」景華差點脫口而出。

  「家主息怒,她是新買的丫鬟,小的一時不慎就讓她給跑了。」

  就在藥泉的另一邊,追著景華的那兩名男人,雙手抱拳,單膝跪地,連頭也不敢抬。

  家主?!這個美若天仙的男子,就是老太傅口中那個名動天下,讓黑白兩道都畏懼的使毒世家,沐氏一門的家主?

  對上絕色男子端詳的眼神,景華心頭一震,打了個寒顫。

  下一刻,她看見男子嘴角挑了挑,蹲下頎長的身體,將那張俊臉湊近她的面前。

  「丫鬟?瞧你這雙眼,還有那一身氣勢,根本是當公主的料。」

  景華被他過近的氣息,以及這番話震駭住,背後慢慢滑下一道冷汗。

  老太傅怎麼就忘了提起,沐門的家主居然是個美得像妖孽的年輕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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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這年臘月,大雪刮了一整夜,大齊王朝宮殿的玉瓦,結了整整三寸厚的霜。

  大地好似被冰雪掩埋了,萬物齊齊冬眠,但是在這麼寂冷的夜裡,青鸞殿裡的宮人們,誰也不敢偷懶,個個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今日瑾貴妃破水,早在幾天之前,太醫與太醫院特別從民間尋來據說已接生過上千名白胖小子的老穩婆便在青鸞殿的偏廳候著。

  至於日理萬機的軒帝,一下早朝,也沒回御書房批折子,連午膳都沒用就坐在青鸞殿的正廳等著,宮人們就是再累,也不敢吭上一聲。

  寢殿裡不斷傳來瑾貴妃喊痛的哭聲,一聲聲像是拳頭打在軒帝肉做的心上。

  軒帝雙手背在腰後,不停來回踱步,旁邊伺候的內務太監王福,心裡也跟著七上八下。

  「皇上莫要著急,貴妃娘娘吉人天相,肯定會平安誕下小皇子。」王公公看見主子急得臉色鐵青,趕緊說些吉祥話緩和氣氛。

  軒帝瞪了自己的心腹一眼,道︰「有那些個老太醫在,朕相信蕙兒一定平平安安,朕擔心的不是這件事。」

  王福左右一瞟,壓低了音量,「奴才當然明白,皇上是盼著娘娘能生下小皇子,好讓娘娘能明正言順的登上後位。」

  大齊王朝的皇后半年前得了場急病,走得突然,後位已空懸半年,皇帝一直有意冊封最受皇寵的瑾貴妃為後,只可惜太后始終不肯點頭。

  軒帝雖然是一國之君,但後宮依然是女人的天下,太后又是軒帝的生母,於情於禮,軒帝都忤逆不得。

  說起來軒帝與瑾貴妃一路走來,也是歷經一番風雨,兩人自小就玩在一塊兒,可說是青梅竹馬,感情自然深厚。

  可惜瑾貴妃娘家那頭,當年與太后的娘家,兩方勢力在朝中不和,一路斗到朝堂外,當年軒帝想娶瑾貴妃當太子妃,還是太后一手擋下不給娶,另外擇了娘家那邊的尚書千金為太子妃。

  後來還是軒帝登基之後,不顧太后的反對,執意納瑾貴妃入宮,這段兩小無猜的感情才得以開花結果。

  無奈,太后雖然肯讓步,不過始終不肯讓軒帝封璟貴妃為後,三番兩次回絕了軒帝的口頭要求,甚至用瑾貴妃無德於後宮為理由,讓軒帝沒法反駁。

  後宮女子如果沒能誕下皇子,就算是再受皇寵,除非本就是皇帝明媒正娶的嫡妻,否則於情於禮,都不可能冊封為後。

  已逝的先皇后由於膝下無出,是以追封謚號時,還被降了一級,由此可見,即使是正妻,也難逃這條禮法。

  因著這一層關係,軒帝自然比誰都希望,這一回璟貴妃能夠順利誕下皇子,好讓太后沒法兒再抬出這樁事來擋,皇親宗族們更無話可說。

  「哇!」

  寅時,天依然黑漆漆的,雪花不斷刮進窗內,打濕了青鸞殿的青石磚,就在軒帝終於坐下來,接過王福奉上的碧螺春,寢殿裡忽然傳來響亮的啼哭聲。

  軒帝整個人大震,將茶盞一擱就要起身進去寢殿。

  「皇上,使不得啊!」王福趕緊出聲攔住。

  軒帝心急如火燎,推了王福一把。「去,去替朕瞧瞧。」

  王福正要領命進去,不想,似乎知道殿外的皇帝正著急,瑾貴妃身邊的老宮人急急走出來,往軒帝跟前一跪。

  「老奴恭喜皇上,賀喜皇上。」老宮人胡嬤嬤嘴上雖然是道賀,語氣卻是哀戚的。

  軒帝豈是個傻的,一聽就知道不是個喜訊,當下臉色凝重,泛著鐵青。

  「瑾貴妃生的是公主?」

  胡嬤嬤伏在地上,頭也不敢抬。「啟稟皇上,娘娘為皇上生了個聰明靈巧的皇公主,此乃大齊王朝之福。」

  王福一聽,心涼了半截。瑾貴妃的肚子怎就這麼不爭氣呢……皇上為了令她封后,不知來來回回跟太后周旋了多少次啊!

  軒帝沉默了好一會兒,對著王福道︰「王福,你可還記得朕先前跟你說過什麼?」

  王福臉色一凜,有點難以置信的抖著嗓子,「皇上那時是在和奴才鬧著玩兒的吧……」

  「混賬!君無戲言,朕怎麼可能是在說笑!」軒帝這一吼,靜悄悄的青鸞殿似乎都震了一下。

  王福立刻跪了下來。「皇上息怒。」

  「即刻命人去把安平侯找進宮裡,讓大內侍衛守好青鸞殿,這殿裡的人誰也不準出去,更不準任何人進來。」

  「皇上……」王福還想著力挽狂瀾。

  「住口!傳朕的口諭,今日之事如果誰敢洩漏,必定誅他九族。」軒帝冷酷的下達命令。「胡嬤嬤回去照顧蕙兒,再傳朕口諭,裡頭的人即刻出來見朕。」

  胡嬤嬤與王福面面相覷,卻誰也沒那個膽量抗旨,雙雙磕頭領命。「奴才遵旨。」

  軒帝站在窗前,看著外頭的漫天大雪,眼神像是也一同結成了霜。

  他不能再等了,密探屢次回報,太后頻頻召見賢妃,賢妃是太后外戚那邊的人,兩者自然走得近,最重要的是,賢妃還是平陵侯的嫡女。

  平陵侯是太后的親兄長,是國舅爺,他與太后關係素來親厚,心中打的是什麼算盤,只能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於公於私,他都不能讓母后推賢妃坐上皇后之位!

  沒多久,原本在寢殿裡幫著接生的太醫與穩婆,以及端盆子遞濕巾的幾個宮人,全都齊齊跪在軒帝身後。

  「朕現在說的話,你們可要聽仔細了。」軒帝沒轉過身,就這麼背對著他們。

  揣測不了聖意,跪在地上的大伙兒,全嚇白了臉,大氣不敢喘上一聲。

  「今晚瑾貴妃順利誕下了皇子,朕龍心大悅,青鸞殿眾人重重有賞。」

  能在宮中當差的,都有七竅玲瓏心,一聽這話,當下就明白了皇上的用意。

  軒帝這席話,無疑是想瞞天過海啊!

  但他是九五至尊,他一跺地,整個大齊王朝都跟著震搖了,就算想瞞天過海,又有誰能違背他?

  眾人已想清利害,當場就伏了下去,齊聲說︰「恭喜皇上喜獲龍子,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時軒帝才背著手轉過身,俊毅的眉目掃過地上那群人。「好,你們護主有功,忠心可鑒,朕保證日後一定不會虧待你們。」

  「謝主隆恩。」所有人嘩啦嘩啦又跪了一地。

  這年隆冬大雪,大齊王朝的瑾貴妃為軒帝誕下了嫡長子。

  滿月酒過後,軒帝又冊封嫡長子為皇太子,生母沈氏瑾貴妃為大齊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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