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鬼娃,滾開,我們不要跟你一起玩,你走遠點,看到你會很倒霉的,你快走開啦!」
「嘻!嘻!嘻!鬼娃,鬼娃,你是不是又看到鬼了?是誰家又死了人,你快去跟鬼玩……」
「……喪門星,我娘說你是喪門星,一雙眼睛賊森森地像只鬼,肯定是小鬼來投胎,來壞門楣的……」
「鬼鬼鬼……好討厭的鬼,快走快走,你爹娘都不要你了,你還活著干什麼,快去死呀!死了就是鬼了,以後不用再見鬼了,哈—哈—哈!鬼娃娃,鬼娃娃,你是命不長的鬼娃娃……」
孩子學著大人說的無心話最是傷人,但三五孩童一聚集,無心也會變成惡意,污言穢語成了肢體動作。
其中一名長得肥頭大耳的男童是張大戶家的兒子,從小被寵得無法無天,小霸王似的,他一看到面黃肌瘦背著竹筐的鬼娃走過田埂旁,手賤的先擲出一塊泥塊,好顯他老大的威風。
其他孩子見狀,也紛紛拾起土塊、小石頭、樹枝朝她丟去,他們咯咯笑著,雖然心裡很害怕,不敢太靠近,因為父母告訴他們那個人是喪門星,他們也怕她會害他們,不過,這是一種孩子們的集體游戲,只要有人帶頭就有人跟隨,跟著大人學的孩子還辨不出是非好壞,他們仍覺得好玩。
幸運的,孩子們的准頭不是很好,十之八九落空,不然背著竹筐的小女孩又會是一身傷痕。
一顆扁平的小石子險險地擦過額頭,面色略黃、很瘦小的梁寒玉微微側過頭,瞪了那群孩子一眼,她眼底有不符合年齡的無奈,和想將一群臭小孩吊起來打的凶暴。
又來了,有完沒完呀!玩不膩嗎?
繃著一張小臉,一副生人回避的冷漠神情,梁寒玉已經淡定到漠然,麻木的接受一切。
兩年了,兩年足以讓人徹底平靜下來,認清現實。
她,回不去了,不論她用什麼方法,甚至決定再死一回。
但是她太怕疼了,用刀肯定不行,任何切膚割肌的疼痛她第一個喊停,這條自虐的路子行不通。
上吊嘛,死狀很難看,萬一死不成被救下來,傷了喉嚨成了母鴨嗓更糟糕,她肯定一開口自個兒聽了兩眼淚汪汪。
若是服毒自殺……說實在話,古代醫學不發達,她上哪找一服即亡的劇毒,尤其她穿過來的時候才五歲,一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小可憐,身上半毛錢也沒有,窮得苦哈哈,哪有錢買毒藥。
現在也很窮,但起碼能吃個半飽,有時還能吃點肉,比她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親爹親娘」好多了。
因為他們的「遺棄」,她只好努力活著,憑著分給她的半畝地和破草寮,她種些易生長的糧食,遍地的野菜吃不完,蘿蔔、南瓜、馬鈴薯等物耐放,多摘一些也可腌了冬藏,長達三、四個月不愁無糧可食。
還有河裡的魚蝦很多,雖然不是非常肥大,瘦瘦小小的,可幸好量多,蝦子、螃蟹類曬干了磨成粉當調味料,有甲殼素的營養,大魚小魚則做成魚干,久放不壞。
其實日子能過下去,說穿了也不是她一個人的能耐,她有三個還不錯的哥哥,算是老天的補償。
大哥梁智十三歲,為人木訥不多話,肯干實干,是個沒主見的老實人,見人就撓耳憨笑,對什麼事都不計較,有一口飯吃會分她半口,偷偷的替她修好漏水的茅草屋頂。
二哥梁勇十一歲,比較滑頭,為人精得像個鬼,他不愛做事,偶爾會偷懶,對爹娘的話是左耳進,右耳出,三不五時的從家裡偷米、偷餅給她果腹,她屋內的那床破棉被也是他偷來的,差點被爹娘打個半死,同時也讓她來的第一年免於被凍死。
三哥梁南跟她感情最好,才九歲大,胳臂不比她粗多少,卻常常跑來幫她耕地、拔草、挑水,教她怎麼種菜,一有空閑就帶她上山找吃的食物,撿一大捆柴下山,怕她沒柴用、沒水喝。
「鬼娃,鬼娃,白天見日,晚上見鬼,老人見了臉發青,幼兒一聽哭不停,鬼娃鬼娃鬼娃兒,你是一只鬼,為什麼還不變成真的鬼,日夜焚香下地獄……」
孩子們唱著自編的兒歌,一邊把混著爛草葉的土團丟向抿著嘴的梁寒玉。
這一次她不躲了,讓人丟個正著,這些孩子若不鬧過癮是不會罷手,跟在後頭直追。她個兒小尚無余力反擊,他們人多勢眾,她一個人,不忍不成,真鬧起來她是占不了便宜,反而留下更糟的惡名。
在她睜開眼來到這個類似古代中國的世界,可真是嚇得六神無主,足足三天三夜沒開口說一句話,腦子裡渾渾噩噩的只想著怎會來到這地方。
原來五歲的二妞,也就是這具小小身軀的原主,打兩、三歲起就能看見一些不屬於陽界的東西,當時二妞年幼不曉得那和活人有何不同,含糊的嚷著指來比去,大人們也當二妞在學話,口齒不清實屬平常,沒人在意。
等到了四、五歲時,長得還算清秀的二妞終於能說完整的話了,可是家人們聽了卻萬分驚悚的禁止她開口,盡量把她放在屋子裡,不讓她出門與同年齡小孩一起玩耍。
可是再怎麼藏也藏不住,一日,二妞和父母外出時,指著村裡最碎嘴、最不孝的周二嬸兒說:「李婆婆很生氣,在瞪你,說你把她藏在炕下要給小兒子娶老婆的二十兩銀子給吞了,李婆婆說你不吐出來她就要帶你走……」
作賊心虛的周二嬸兒怕被要回好不容易到手的二十兩,一不作二不休的先發制人,兩手一叉擺出茶壺狀,大罵二妞胡言亂語,小小孩童竟敢含血噴人,她又吵又鬧的抹淚叫屈,一副受了多少冤屈似的上梁家討公道。
一開始大家都能體諒小孩子的有口無心,要周二嬸兒息事寧人,可是她仍罵罵咧咧的把話傳得很難聽,還說二妞是鬼生的孩子,硬是從手頭緊的梁家訛走一兩銀。
誰知沒過幾日,周二嬸兒真的死了,而且還死得非常不光彩,她是頭下腳上像種菜般的栽入茅坑裡,腳上一只鞋還掉了,她家男人發現時把她從茅坑裡拉起來已經沒氣了。
但是詭異的是她死時左手緊握兩錠銀子,正是李婆婆給小兒子娶媳的私房錢。
更叫人驚駭的是,周二嬸兒的娘家嫂子來替她淨身換衣的時候,一翻過身,周二嬸兒背後赫然有兩道血紅手印,手印只有八指。
大家都知道李婆婆在一次農忙時曾不慎被割稻的鐮刀割斷了兩指,因此她只剩下八根手指,村子裡小輩都笑稱她八指婆婆。
諸如此類的事發生好幾起,二妞的歲數小,天真無邪的看見什麼就說什麼,不明白別人為何聽了她的話臉色一變,隨即拔腿就跑,見鬼似的見到她就繞道而走。
那一年,略有干旱,稻米歉收,二妞頂頭的大妞要嫁人,梁家人很勉強的為她湊出一份還過得去的嫁妝,只是大妞一嫁出門,梁家就真的毫無存糧,窮得幾乎得要典兒賣女了,偏偏二妞在此時又出了事,指著剛喪父的王二狗說他娘偷人,說他爹告訴她是他娘和奸夫合謀害死他的,話說不到半天,二妞被人從山坡往下推落,小腦袋瓜子撞上坡道上的石頭。
二妞死了,再清醒過來的是來自異世的梁寒玉,二十七歲的她成了五歲女娃,一頭枯黃的頭發,因營養不良而瘦小的身子彷佛風一吹就倒。
人是活了,麻煩卻是不小。
披麻戴孝的王二狗他娘找上門,哭天喊地外加撒潑無賴,逼著梁家二老非要把二妞沉塘,硬指她是八字陰的鬼娃。
鬼娃之名因而傳開了,流言越傳越誇張,說她能見鬼的雙目不是人該有的,是來自黃泉深處惡鬼的鬼目,她是帶著詛咒而來,會給村子帶來滅頂之禍,二妞不死,村子不寧靜,鬼魅重重……
為保住女兒一條小命,也因沒余糧養女兒,梁家夫婦在徵得裡正和村民的同意後,將年僅五歲、重傷初癒的女兒送到村子邊緣的一處山坳,裡頭有間屋子半毀的草寮,給她半畝田地自生自滅。
活得下來是她的命,反之也怨不得人,誰叫她命格不好。
幸好她有三個好哥哥,瞞著村子裡的人接濟她、照料她,終於把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來。
再世為人的梁寒玉當然不再是那個傻妞,她還是能目視陰物,但卻懂得偽裝,不再動不動滿口鬼話。
可惜「鬼娃」的名號像牛皮糖一樣的黏住她,即使她表現得很正常,像普通的村裡小娃兒,可是村中的大人小孩一瞧見她仍是面露驚惶,連忙閃避,還喊著鬼娃來了。
梁寒玉的人緣指數是負數的低呀!除了幾個哥哥外,沒人肯跟她說話,搞得她常懷疑自己快得自閉症。
「不許欺負我妹妹,走開,我家二妞不是鬼娃,你們亂說話會爛嘴巴,滿臉長豆花。」
一名明顯穿著哥哥舊衣,因身子抽高而使得袖子短一截,露出三寸手臂的男孩怒氣衝衝的衝過來,手還拿著敲樹上果實的長棍子,很是威風的挺起瘦平胸脯叫喊著。
「三哥。」看著比自己高半顆頭的男童,梁寒玉感動的喊道。
靈魂快三十歲了,而眼前的男孩才九歲,要克服的心理障礙很艱鉅,她練習了很久才喊得順口。
畢竟這身體的原主是人家的妹妹,既然回不去,代替二妞活下來的她只好「入境隨俗」,當起三個年幼男孩的小妹妹,努力的活下去,想辦法把日子過得更好。
「二妞不怕,哥哥保護你。」梁南的身子很瘦,稚氣未脫的臉上有著為家人不顧一切的堅韌。
看他一副小大人樣,梁寒玉差點笑出聲,卻也感動得眼眶微微一熱,小手拍了拍擋在前面的三哥。「二妞沒事,三哥不用擔心,我沒事。」
「什麼沒事,衣服都弄髒了,你才兩、三件換洗衣服,要是都髒了要穿什麼,他們真是太壞了。」他邊說邊瞪著仍在嘲笑梁寒玉的小孩,手中棍子握得死緊,似要將他們的頭一個個打爆,看誰還敢說他可愛善良的妹妹是鬼娃。
「髒了就洗一洗唄!反正這天熱得很,很快就干了,不礙事。」這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她不再說「鬼話」,循規蹈矩的過日子,過個三、五年人家也就淡忘了。
記得她剛穿過來那一年,身體狀況爛到隨時會咽氣,別說下炕床了,連翻身、喝水都十分困難,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中她以為自己撐不過去了,必死無疑,卻還有人成天喊打喊殺的要她的命,硬說她是鬼娃,不死會壞了村裡的運勢。
第一年的冬天,她看著一片一片的雪花飄落,在發著高燒、囈語不斷以及有心人的迫害下,她竟然熬到開春。
一到了春天,便是播種的季節,家家戶戶都很忙,因此說閑話、找麻煩的人少了,她的事也漸漸被淡忘了,雖然還有人在嘴上叨念兩句,但第二年的豐收,讓說她是災星的流言散了,只是鬼娃之名仍擺脫不掉,走到哪裡被人嫌棄到哪裡。
好在她獨居,不然叫人發現她行事舉止異於常人,搞不好要把她當妖物綁在木柱上燒了。
「怎麼可以不當一回事,你就是太善良了才會被欺負,有三哥在,誰也不能動你一根寒毛。」
梁南一揮棍子,把膽小的孩子嚇退了好幾步,但他們不甘示弱扮了扮鬼臉,一哄而散。
「三哥,我屋子好像漏水了,趁天氣好沒下雨,你替我用泥團子補一補。」對於利用「童工」干活,梁寒玉一點也不心虛,使喚得很順手,要是她不叫梁南做,自己動手,他反而會使小性子,端起哥哥的架子訓人。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別看梁南才九歲,他已經會劈柴、挑水、下田耕種,把一排一排的高粱種得比尺還直。
「什麼,又漏了,你等等,一會兒我和二哥到山裡挖土,再回家偷兩斤糯米粉來和泥,糊上的土牆才不會漏雨,要不然風一吹,牆壁就變薄了。」如果冬天一到又冷颼颼地,滿屋子冷風直灌,把人都凍出病來。
「不好吧!三哥,娘……會不高興……」大哥都十三歲了,她那個重男輕女的古代娘正打算存點錢,好為大哥定一門親,等十五、六歲時將媳婦娶進門好抱孫。
梁家的男丁很顧家,對自家人是沒話說的好,不怕做太多就愁做得不多,一定先把家裡的女眷安頓好,對於這一點,梁寒玉特別有感覺,梁家一群傻子令人心窩發暖,讓「初來乍到」的她感到溫暖。
原主的娘趙氏也不是不看顧女兒,不過在她心裡有輕重之分,趙氏最在意的是三個兒子,以後老了要靠他們奉養、送終,不多關注點怎麼成,一個個是心頭肉。
至於女兒是嫁出門的,捧別人家的飯碗,備妥一份嫁妝已是仁至義盡,能省一些就省一些,只要能住人就好,管他屋子破不破,女兒再留個七、八年就要許人了,是個緣淺的冤家。
或許是因為母女情分淡薄,出嫁的大妞除了三日回門外,鮮少回娘家,平日也少有往來,所以梁寒玉還沒見過大姊長什麼模樣。
「別擔心,不會讓娘知道,我偷偷的拿,裡面摻些陳米,娘看不出來。」梁南笑得得意,拍拍胸脯保證萬無一失。
干這種事不是一回兩回了,他都熟能生巧了,把以往放陳的老米混入新米中,娘雖察覺有異卻不曉得哪兒不對勁,還以為孩子生得多,記性差,自個兒給忘了。
兩兄妹走的不是回梁家的路,而是一路上山,到山澗旁割些當季的野菜,梁寒玉背上的竹筐到了梁南的背後,一個割野菜、一個負責背,順手再撿些霜凍前松鼠藏的核桃、野栗,從樹洞裡掏,一捉就是一大把。
直到籮筐裝了八分滿,有些沉了,兩人才往山腳下的草屋走去,有說有笑的談著野菜團子有多好吃。
「咦!是二哥耶!」
屋子前頭,正蹲著一個半大不小的少年,他低著頭,十分專注的劈著大腿粗的竹子。
「三弟、二妞,回來了。」梁勇抬頭看了一眼,又安靜的做著手邊的活,依竹子的大小剖成適合的寬度。
「二哥,不是說好了你替我們把竹子拖回來,剩下的我來做就好,你若是回去晚了,娘又要叨叨念念了。」
明明都是她肚子裡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趙氏的偏心卻顯而易見,趙氏對女兒的感情真的很淡,三句不離「別人家的」,對兒子卻像守財奴一樣的守著,唯恐被人偷了去。
「不礙事,快做完了,大哥已經幫你將臂粗的木樁打入土裡三尺深,照你說的往上延伸一排,他說再三天就能打到你指定的泉水邊。」他妹妹真是聰明,用竹管引水到屋子裡,省得到好幾裡外的溪邊挑水。
與有榮焉的梁勇眼帶笑意,想著一得空就幫妹妹在屋子後頭挖個小水塘,養鴨養魚,種藕植菱都方便,山上的泉水引下山便能分出一些注入池塘,等冬天竹管結冰流不出來,她還有一池的塘水好用,省時省力又不愁無水可用,冬日鑿冰挑水太累人了。
用竹管引水是梁寒玉的巧思,懶人的懶方法,吃過一次在冰天雪地中挖雪化水的苦頭後,她想起以前在茶居飲茶時所見的古樸擺設,用於生活上並不難,滿山的野生竹子不用錢,難得是干活的苦力。
她再一次慶幸有三個好哥哥,不因原主的鬼娃之名而疏離,偷偷的為她做了很多事。
梁寒玉笑眼眯眯的拿著小根的竹子,將竹節處削得中空,保持水流暢通無阻,再將剖開的竹片在原處蓋住,以搓成小指粗細的麻繩綁好,以防有蚊鼠爬過竹管,造成水源污染或病菌傳染。
對於入口之物她很講究,不想來個中毒或吃壞肚子,來到這個資源匱乏的時代,有健康的身體才有充滿希望的未來,否則拖著病弱的身軀,想做什麼全是空談。
在三兄弟和梁寒玉的通力合作下,費了大半個月的引水水道終於在清明前完工,清澈的泉水由山上引入竹管中,順著竹管往下流,約一刻鐘左右,潺潺流水流進架在灶台旁的大水缸,很快的流了半缸滿。
水缸底下是土磚砌成的蓄水槽,約一尺高,有個活動的木板能控制水位的高低,用來洗碗、洗菜、洗水服,槽底靠牆的位置是排水口,能將多余的水直接排出屋外,做為菜園裡的灌溉用水,一舉數得。
因為沒錢,不能把草屋改建成牢固的磚屋,不過窮則變、變則通,梁寒玉叫她的哥哥們多挖了幾車黏性佳的黃土,屋子前前後後抹了一層又一層泥土,杜絕可能的漏風和滲水,她求的是冬寒雪重時別給凍著了。
其他的,真的只能再想辦法,她這具身體才七歲,粗重的活她是干不了,只能先囤糧養活自己,想賺銀子還得慢慢來,她不急,有的是機會,先養好身子再說,重病過的梁二妞實在太瘦弱了。
其實,到了所謂的大禹皇朝,身為穿越人的她並未占上多少便宜,梁家太窮了,窮得玩不起宅鬥、宮鬥,能吃飽就是最大的滿足了。
所以呢!賺錢大計很難展開,她先蟄伏,累積經驗值,把自己的思想古人化再決定出發點,餓不死總會有希望。
「咦!是金銀花,有清熱解毒的功能,摘上幾籮筐陰干拿到鎮上的藥鋪裡兜售,應該能賣幾十文吧!」她想養鴨、養豬,再買幾塊布裁衣,讓自己能吃飽再說。
穿越前,梁寒玉曾是醫學院學生,而她識得幾種草藥則歸功於求學時期的同寢室學姊,方學姊念的是中醫系,家裡開中藥鋪,一整天抱著藥草之類的書看得不離手,她功課不忙時也會借來一閱,中西融合。
念到大三時家中突生變故,父親酒駕毀了別人家一家人,五口人去了三個,一筆對她家而言是天文數字的賠償金拖垮他們這個家,她也被迫中斷學業。
而後幾年他們一家為著龐大債務而勞心勞力,幾乎可說是日以繼夜的賺錢還債,一人身兼數份工作,一大清早出門,到了晚上十一、二點才回家,拚得快爆肝了才過了那坎兒。
醫學院學生的膽子向來大,做過大體解剖的她休學後從事「化妝業」,是為死人上妝,縫合因各種意外而肢離破碎、毀容、五官不齊的屍體,她是非常專業的「化妝師」,在業界深獲好評。
為了多賺一點錢,她還考上禮儀師執照,兼做喪葬方面的事務,明快又體恤喪家的做法讓她在同行的評價相當高,委托常常應接不暇,兩項工作讓她忙得不可開交。
死人的錢最好賺,絕不拖延或耍賴不給,做得令喪家滿意還有額外的紅包可領,對家裡的債務助益頗大。
然而有一天在趕完半夜的一場法事後,公司的車行經高架橋時,殊不知豆腐工程害了車上數人,車子開到橋中央,橋面忽然裂開一條大縫。
在一陣天旋地轉與尖叫聲中,她感覺到落地的強烈碰撞,忽地烈焰竄起,她的眼前由赤紅轉為黑暗……
走在上山的小徑上,她甩甩頭,揮去「前世」的記憶,事已至此,再想那些也無濟於事,想辦法在這個時空安身立命才是重點。
「池塘都挖了,該種藕了,明年就有賣價高的蓮藕可收成……」還能養魚,魚從溪邊撈,先從小魚養起。
受限於這副小身軀,梁寒玉滿腦子是她能力所及的賺錢大計,她給自己設定了短期目標,如無天災人禍的話,十之八九虧不了錢,還能有存款。
她現在最缺的是糧食和白花花的銀子,即使是幾十枚銅錢也成,雖然有兄長們不時提供食物、日常用品,可是他們也窮,她也不好一直增加他們的負擔,於是她依舊阮囊羞澀,兩袖清風,穿著補了又補的舊衣服,飽一頓、餓一頓的想著什麼時候才能吃飽。
好在她的身體好了七七八八了,身子骨比剛穿過來時強壯許多,有些事有力氣干了,不用再擔心動不動就生病,她也有氣力上山砍柴摘蘑菇野菜了。
不過希望老天爺能對她再好一點,從天而降一份驚喜大禮,掉下一堆金子讓她撿,那她會開心的闔不攏嘴,給過路神仙連點三年燈,佛香不斷的供奉。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可是她實在沒太多辦法,只好求諸看不見的神明,有希望總比絕望的好。
正當梁寒玉幻想著腳底下出現裝滿銀子的寶藏,就聽見不遠處她設的陷阱有了動靜,撥開草叢一看,一只肥碩的灰兔被繩子套住後腳跟吊起,逃不開的直蹬兔腳。
她不用捕獸夾,因為買不起,而且她想保持獸皮的完整好賣錢,若是獵物太小或瘦了些,活物也比較好養活,當家禽、家畜養大,產崽自養或賣掉都可,她不吃虧。
只是逮中獵物的機會很少很少,她做陷阱的技巧太差了,還在摸索中,開春至今約有月余,她只逮到兩只灰鼠,一只跛腳的野雞,和剩下半截身體的肥青蛙,大概是夜梟吃掉的。
今天收獲算是不錯,終於能吃葷了。
「哇!有肉吃了,一半腌起來等日後再吃,一半紅燒夠吃一、兩頓了……」她琢磨著吃法,杏仁似的大眼迸出光點。
驀地,草叢裡發出異響。
雙手吃力的拎著大灰兔的梁寒玉怕人來搶食,倏地往後退了幾步,小心戒慎的看著搖了好幾下的長草。
過了好一會兒,草叢裡再無半絲動靜,本來膽子就大的梁寒玉拿起地上的石頭將手中的兔子敲暈,穿皮衣似的用繩子綁住兔子的四只腳往身後一背,一切准備妥當了再往前跨了兩步,靠近似有動物躲藏的地方。
別看她好奇心重,什麼都不怕的膽大樣,其實她早就觀察過四周的地形,做好逃跑准備,只要一有危險馬上拔腿就跑。
但是及腰的長草一撥開,她正對上一雙獸目……不,是一雙宛若受傷小獸的瞳眸,睜得圓亮的瞪她。
明明是在求救,眼神卻十分凶狠,彷佛只要梁寒玉一動,就要撲上前咬斷她的咽喉,那既驕傲又恐懼的黑色雙瞳,承載著一絲茫然和渴望活下去的狠厲。
「你……你受傷了嗎?」她小心翼翼的問道。
其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是不想惹麻煩,可是一看這表情凶惡的白衣少年一身狼狽,身上還有斑斑血跡,心腸再硬也不好見死不救。
瞧他穿著綾羅錦衣,腰間配著青玉雙螭玉佩……應該是有錢人吧!
「你……你走,不用理我……」少年別扭的扭開臉,不讓人瞧見他落魄的模樣,語氣生硬。
「可是你的腳好像傷著了,真的不理你成嗎?憑你一個人是下不了山的。」她說的是肺腑之言,就連當地人也不敢入山太深,容易迷路,何況是行動不便的外地人。
少年雙唇緊閉,好似沒聽見她說了什麼,但眉間的緊蹙和額上的細汗,顯示他正在忍受強烈的疼痛。
「不要太逞強了,小朋……大哥哥,山上入了夜會有很多野獸走動,它們是吃肉的,瞧你細皮嫩肉的肯定很好吃,它們可能一下子就吃完了。」
梁寒玉本來想喊聲「小朋友」,可她想起自己的外形是七歲女童,話到嘴邊又改口,盡量用小女娃的口吻說話。
「誰細皮嫩肉了,信不信我能一刀劃破你的喉嚨。」少年如惡狼般地從鹿皮雲靴裡抽出一柄鑲寶石匕首。
真……真亮,是真的吧!梁寒玉直直盯著價值不菲的匕首目不轉睛,心想只要挖下一顆紅寶石她就發了。
「和我比起來你就是一個虛張聲勢的小少爺,瞧我的皮膚多健康,日頭曬成蜜金色。」
「你……」瞧她舉到他眼前的麥色小胳臂,少年漲紅臉的一哼,試圖靠自己的力氣站起。
固執的小孩,不可愛,打小就這麼剛愎自用,長大了肯定是不近人情的石頭。「我扶你吧!不要勉強自己的腳用力,不然同樣的傷處再傷一次,大哥哥你這輩子只有當瘸子的分。」
大概是被梁寒玉的話驚著了,唯恐落下殘疾,白衣少年的神情稍稍軟化,但仍微帶倨傲的斜睨她。
「你要敢摔著我,本少爺拿你的命來抵。」冷著臉,他臉上看不到半點客氣,依舊是愛理不理的死樣子。
她忍住翻白眼的衝動,再一次在心裡臭罵,不可愛的孩子。「大哥哥,我會很小心的,不過你也要爭氣點,不要把身體的重量全壓在我身上,我撐不住你的。」
「你說我重?」少年的手重重的往她細肩膀一掐按,梁寒玉痛得只想把這個不知好歹的熊孩子往山腳下擲去。
「你敢說你不重嗎?瞧你的肉多肥嫩,跟我痩巴巴的小身板是兩回事,你起碼有我的三倍重,可以帶去市場賣掉。」他壓得她肩頭很沉,她把吃奶的力全使了出來,只勉強的撐住他重心一偏的身軀。
白衣少年並不胖,中等體形,大約十一、二歲左右,膚色白皙細嫩,看得出是出自大戶人家,養尊處優的大少爺,個頭不高但脾氣不小,有股富家闊少的驕氣和傲慢。
不難瞧出他對自己這個窮鄉僻壤小姑娘的不屑,明明需要幫助還端著架子死不開口,看誰都不順眼,拒人於千裡之外,彷佛身上帶著刺尖兒,誰靠近就要扎上幾下,扎得血流一地。
「……我不去人多的地方……」白衣少年的眼中閃過一抹淡得幾乎無法察覺的黯然。
「怕被人追殺?」梁寒玉本意是取笑他,可是人的無心之語往往切中要點。
白衣少年惡狠狠一瞪,眸心布滿陰霾。「知道太多的人通常活不長。」
她不打趣的學他板起臉。「你可以不要告訴我,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經歷,咱們只是萍水相逢,過後即忘,反正以後你也不會再見到我,兩兩相忘江湖中。」
但如果他懂得報恩的話,她不介意收收黃白俗物。
聞言,他眉心一蹙。「你說話的口氣不像小孩子。」
她暗啐,一臉不以為然的說:「你也沒多大呀!傻乎乎的往山裡跑,遇到比大山還壯的熊瞎子,你是有命去、無命回,要不是遇見我呀!你這條命就要交代在這裡了。」她有挾恩以報之嫌。
「比你大。」看了看她只到胸口的瘦小身形,白衣少年的臉上少了些惡意,試著不將全身的重量壓向她。
「嚇!這時候還比誰大誰小嗎?你一張臉白得快見閻王似……啊!等等,你的身體怎麼這麼燙?」
無意間碰到他的頸子,指尖傳來的熱燙讓梁寒玉驚呼出聲,她知道這是傷口發炎所引發的高熱,得立即治療。
「一點點……不適,我撐得住……」他咬著牙,冷汗直流,眼看著就要厥過去,全靠意志力撐著?
「不是撐不撐得住的問題,而是我快沒力氣扶住你,你沒聽見我很喘嗎?」他到底受多重的傷。
梁寒玉的臉色漲紅,顯然她的身子還沒好得能上山打老虎,她比想像中虛弱,外強中干。
少年的眼前開始發暈。「你住哪裡?」
「山腳下。」
「一個人住?」
「是,一個人住。」關他什麼事。
「帶我到你住的地方,不許泄露我的行蹤……」在沒查清楚是不是「那個人」要害他之前,他誰都不相信。
「可是我家很小、很破、很有陶淵明風,錦衣玉食的你怕是住不慣……」她家裡的存糧養不起他。
久久沒聽見回話,喘得厲害的梁寒玉抬頭一看,當下都要噴淚了,雙眼緊閉的少年根本已然昏厥。
|